詩歌原文
《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選自《顧城的詩》）
顧城(顧城1981年3月所作)
也許
我是被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個時刻
都像彩色蠟筆那樣美麗
我希望
能在心愛的白紙上畫畫
畫出笨拙的自由
畫下一隻永遠不會
流淚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屬於天空的羽毛和樹葉
一個淡綠的夜晚和蘋果
我想畫下早晨
畫下露水
所能看見的微笑
畫下所有最年輕的
沒有痛苦的愛情
畫下想像中
我的愛人
她沒有見過陰雲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
她永遠看著我
永遠，看著
絕不會忽然掉過頭去
我想畫下遙遠的風景
畫下清晰的地平線和水波
畫下許許多多快樂的小河
畫下丘陵——
長滿淡淡的茸毛
我讓它們挨得很近
讓它們相愛
讓每一個默許
每一陣靜靜的春天的激動
都成為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還想畫下未來
我沒見過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畫下她秋天的風衣
畫下那些燃燒的燭火和楓葉
畫下許多因為愛她
而熄滅的心
畫下婚禮
畫下一個個早早醒來的節日——
上面貼著玻璃糖紙
和北方童話的插圖
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我想塗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畫滿窗子
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
都習慣光明
我想畫下風
畫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嶺
畫下東方民族的渴望
畫下大海——
無邊無際愉快的聲音
最後，在紙角上
我還想畫下自己
畫下一隻樹熊
他坐在維多利亞深色的叢林裡
坐在安安靜靜的樹枝上
發愣
他沒有家
沒有一顆留在遠處的心
他只有，許許多多
漿果一樣的夢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為什麼
我沒有領到蠟筆
沒有得到一個彩色的時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創痛
只有撕碎那一張張
心愛的白紙
讓它們去尋找蝴蝶
讓它們從今天消失
我是一個孩子
一個被幻想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詩歌賞析
賞析一：
這首詩集中體現了顧城的審美理想——追求一個純淨、和諧，沒有矛盾，使人心情愉快的另一世界，孩童時的遭遇，使顧城理想的夢破滅了，但他仍然執著地追求幻想，希望在他的另一世界中重新實現。在這首詩中，詩人以一個孩子的眼光和心靈去觀察和感受世界，希望用彩色蠟筆在幻想的世界裡勾畫出一幅幅色彩斑斕的人生藍圖，畫下“笨拙的自由”、“永遠不會流淚的眼睛”、“沒有痛苦的愛情”。然而，這幻想的美好藍圖在現實世界中能否實現嗎？詩人離開幻想回到現實。“沒有領到蠟筆”，指“我”的理想藍圖並沒有得到社會的認同，因而，“我”在絕望中“只有撕掉那一張張心愛的白紙”。“白紙”指“自我”、生命或沒有寫出的詩。但詩人是否從此就停止對幻想的追求了呢？不。詩的最後一節再次點明，“我”是“一個被幻想媽媽寵壞的孩子”我任性，將仍然執著地追求幻想。
顧城在孩童時代曾有過種種與大自然身心交融的機會，他在大自然中發現了一具自由境界，在這自由境界，他可以暫且忘卻現實中的種種憂傷和煩惱。這自由境界就成了他執著地追求的幻想世界。由於詩人同大自然有這種特殊關係，因而大自然也就被同化在詩人的心理結構中，他的詩因此而具有了濃郁的理想主義色彩。
賞析二：
理想、現實：永恆的矛盾
——《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讀後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我用以下的文字填滿了印著這首詩的書頁的空白處：
“一個任性的孩子給我們留下了如此美好的畫面，如果誰能不為之心動，那么他真的不該擁有讀詩的權利。
“一個任性的孩子，被幻想寵壞了，但他卻沒有為自己幻想太多，他的幻想是全世界、全人類的，不是個人中心的。因為‘他沒有家/沒有一顆留在遠處的心/他只有很多很多/漿果一樣的夢/和很大很大的眼睛’。以世界為家，以自由為生活，以理想為現實，以夢為詩。這個任性的孩子與他所畫下的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一樣美麗，並且可愛。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它製造了幻想，卻是為了將它撕破。它給了這個孩子那么多美麗的夢，卻不讓他擁有‘一個彩色的時刻’來實現這些夢。孩子脆弱的心靈呀，又怎能禁得住這樣的擺弄？他太小了，他無法採取其他的報復行為，他只有撕裂自己，他只能以自己夢的逃亡作為對現實的微弱的反抗。
“可是現實畢竟仍是現實，孩子畢竟仍然任性。這一對永恆的矛盾呀，為什麼卻成為市井間的茶餘飯後的談資，成了理論家筆下犀利的言詞？記得古人有這么一句話：‘一國皆不知，而我獨知之，吾其危矣。’這也許是我能給予這位任性的孩子的一句讚美吧，儘管微不足道。”
現在我只想加一句：只有當你真正理解了一個人，你才能讀懂他的詩，理解他的行為。
英文版
I am a willful boy
or rather a spoiled one
I’m wayward
and I hope
every moment
to be as colorful as crayons
I hope
I could paint on my cherished paper
draw a clumsy freedom
and an eye
never shedding tears
a piece of sky
and its beloved feather and leaves
a pea-green night
and an apple
I’d like to draw a sunny morning
some drew drops
and the smile that they could see
draw all the youngest painless love
and my sweetheart in dreams
she’s never seen dark clouds
and her eyes
as sunny as that morning
sticking on me
never missed
never turn away
and never will
I want to draw the distant landscape
the plain horizon and waves
many many happiest streams
and hills
fluffy and grassy
close to each other
fall in love
every acquiescence
and every year when serene spring awake
be a birthday of a bunch of wee roses
I’m eager to draw the future
I’ve never met her and I can’t
but I know her beauty
I will draw her flapping skirt in fall
draw those flickering candle flames and maple leaves
and those shivering hopes
for her
draw a wedding
and those exciting holidays
one by one
with several plastic candy wrappers
and pictures of the Northland fairytales
I’m a willful boy
I desire to erase all the sufferings
and draw a window on every acres of the earth
to illuminate all the darkness in our eyes
I’m desperate to draw the wind
the mountains and the highers
the dreams of an eastern nation
and the immense sea
Finally
I wish I could find margins for myself
and a little tree bear
sitting on a branch of a quiet oak
staring into space
no home for him
and no wandering heart
only many many acorns
dreams
and big big eyes
I’m hoping
pondering
but I have no crayons
no colorful time for myself
only I
my fingers and pains
tearing up all the blank paper
flying
with butterflies
and disappear into nothing
I am a boy
spoiled by Mom Imagination
I
waywar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