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壩縣四窪鄉清新自然的阿壩尼姑寺
四窪鄉離阿壩縣城很近,有個尼姑寺,在一個懶懶的山坡上面,遠處有連綿的山,山下是一片開闊的河谷。一條
不知名的小河歡快地流淌著,帶來遠山里冰雪融化的訊息。五月的阿壩,空氣中瀰漫著新耕土地的香氣,借著陽光,草地開始泛出綠色來。
當我們的車衝進這片河谷的時候,看見小河邊有群洗衣的小阿尼,她們把衣服擰乾水後隨意地在身邊的河灘草地上攤曬著,那一塊一塊耀眼的紅色,在淡淡的青色中逼入我們的眼帘。小阿尼們相互說笑嬉戲著,小河的水不時被她們掀起浪花。我和朋友被她們的情緒感染了,下車來迫不急待地伸展著身軀,手舞足蹈起來。小阿尼們停止了打鬧,在一旁看著我們,竊竊私語。我們聽不懂她們在講什麼,但她們也許懂得了我們向天空和草原表達的那種無法用言語說出的自由。
一打聽,這群小阿尼就是尼姑寺的尼姑,趁著陽光很好的天,下山來清洗一下自己的衣物。一個小阿尼給我指她的寺廟,在半上坡上,規模不是很大,尼舍一間挨著一間,圍著大經堂散開去,遠遠望去,不經意生出一種錯落有致的韻律來。尼舍間偶爾閃現的尼姑的身影,如同一個個跳動的音符。我想,當我們的車沿著彎彎窄窄的小路蜿延而上的時候,也一定和著同樣的旋律吧。
這是一個有陽光的午後,大經堂靜悄悄的,門口有一個高大的經幡柱,在風的吹動下五色的經幡獵獵飄揚著,仿佛在頌念著亘古不變的經文。
站在經堂前開闊的壩子上,任目光信馬由韁,極目處連綿的雪山,積雪尚未融化。河谷里還有一個環繞著白塔的村落。陽光借著雲朵玩起光與影的遊戲,如舞台的追光燈一般,一會兒亮了白塔和村舍,一會兒又亮了耕作的牛群。我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四周靜穆莊重,但宛若聽到來自天庭的梵音。
漸漸地有一些小阿尼圍了過來,我們隨意地打著招呼,這些尼姑們的年紀都不大,十幾二十歲,目光中全是可愛的單純,充滿了好奇。大方一點的,回應著我們的問候,害羞的則在我們目光接觸的霎那躲開了,藏到夥伴的身後,或揚起衣角遮住自己的臉龐,但旋即又露出眼睛看著我們,目光是躲閃的。
我們就在這些小阿尼們的目光追逐下,沿著寺內尼舍間的小路隨意地走著。尼舍的牆面是用土坯製作的,在午後的陽光下,泛著一層溫暖的金黃色。偶爾可以看到一株楊樹從某間尼舍的院落里長出來,枝繁葉茂,樹葉在陽光下閃著亮光。從房屋之間的空隙,可以看到遠處的河灘地。
聽說尼姑寺遠不如喇嘛寺富有,這裡來朝拜布施的信眾不多,尼姑們的生活比較清苦。除了修行,衣、食、住、行樣樣都需要自己料理,甚至還有修房這樣的重體力活,都需要她們來承擔。我看著眼前這些簡單的尼舍,想著可能是象剛才那樣的小阿尼自己動手修建的,心裡還是很佩服。
走著走著,聽到一間尼舍里傳來笑聲,於是推開那扇沒有鎖的門,探頭向里望了望,裡面是一個一樓一底的小院落,底樓大概是倉房,牆角有一根用整根木頭鑿成的梯子,直通樓上的平台。我們正在打量著這院落,這時有一個尼姑出現在平台上,嘴裡說著話,但我們聽不懂,從她的手勢來看,是在招呼我們上去。於是我們順著牆角的木梯來到的樓上,上面有一個平台,是下面倉房的屋頂,旁邊是頂層的房間,門邊站著另外兩個尼姑,示意我們進去。門口有幾雙鞋子,看樣子是要脫鞋入室了。我們尊重主人的習慣,雖然穿著襪子,還是感覺到來自木地板的涼意。
屋內是典型的藏式的布置,正對門口,有一個供案,上面有佛像、經書卷,還有銅質的油燈和淨水碗,右邊是臥室,左邊是起居室。我們走進了起居室,室內有一個藏式長方形鐵皮火爐,還有鍋灶,爐上燒著的馬茶正開著,屋內瀰漫著馬茶的清香。牆壁都是木質的,一面有一排碗架,另一面有壁櫃,周邊都用非常漂亮的木質雕花作裝飾。壁櫃的一面牆上貼了好些彩色的畫,有流行電視劇的招貼畫,還有一些港台明星的海報。壁櫃裡還放了一些照片和磁帶,仔細看了一下,有好多我熟悉的歌手的盒帶,有些是甚至才剛流行的歌帶。我一時不能將這些具有時代感的東西與這間簡單的尼舍聯繫起來。原以為尼姑多以伴青燈修行度日,但這些圖片和音樂,讓我覺得尼姑的生活有了色彩和旋律,清貧也只是表面的了。
房間很乾淨,靠窗的地板上有一張厚厚的卡墊,剛才招呼我們進屋的尼姑又招呼我們坐下,隨即取出幾個青花色澤的茶碗,用一個銅製的勺為我們摻茶。
馬茶很濃,入口回甘。
這是一個看得見風景的房間。透過木格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從河灘蜿蜒而上的小路,還有斜陽下的草原。
這時聽到樓下有人說話的聲音,抬頭從視窗望下去,原來有兩個尼姑回來了,手裡拿著一些衣服,大概是從河灘地收回來的吧。那衣服一定帶著陽光的味道。隨後我看見她們站在屋外朝里望了望,其中有一個尼姑個子高高的,笑容很羞澀也很甜。她匆匆看了我們一眼,就抱著一堆衣服拐進旁邊的臥室了。
我們反客為主似的,招呼著她們坐下。大概因為自己人多了些,於是也大方了起來。她們很好奇我們的脖子上掛的吉祥飾物,拿起來仔細看著,還不時說著什麼,目光中有些羨慕。然後她們坐到房間的另一端,望著我們直笑。朋友從包里拿出一些照片,我知道那是上一年十月在阿壩拍的一組尼姑演藏戲的照片,聽他說過拍攝的地點就在離這裡不遠的草坡上,說不定這些照片中有這些尼姑或她們熟悉的人呢。只是照片上的尼姑們都是經過喬裝打扮的,有藏王、衛士、大臣等造型,服裝色澤明艷,幾乎都是女扮男裝,我實在難以和現在眼前這些笑盈盈的尼姑們聯繫在一起。
照片一張張地傳遞到她們手上,氣氛開始活躍起來。不一會就聽到有人高興地叫出聲來,是剛才那個為我們摻茶的尼姑,她向我們指指照片,又指著她自己,果然是照片裡有這裡的幾個尼姑,只是在照片中她們扮演著英武的衛士和威儀的大臣,我一時還不能把她們樣子和照片裡的人物形象重疊起來。這也許是她們的第一張劇照,也許多年以後還會成為她們青春歲月里最美的回憶。看著她們因為興奮而顯得紅潤的臉,才明白原來快樂可以如此簡單。
那個有著差澀笑容的尼姑也過來了,我發現她的確長的非常美,眼睛大大的,很亮,特別是她的笑,有種來自草原的純潔,還有嫵媚。不知這些照片裡有沒有她,我想像著戲裝的她扮相一定很英俊。她看過了所有的照片,卻沒有剛才夥伴的那種驚喜。沒有她的照片,我有些許的失望,也感覺到了她的遺憾。
我走到她的身邊,拉拉她的手,卻反被她緊緊地拽住。她的手很有力,有些粗糙,暖暖的很厚實的感覺,掌紋很明顯,仿佛是一道道經過生活磨礪而留下的痕跡。不知為什麼對她有一種姐妹般的親近,那感覺透過手心傳遞過來,讓我對她有些憐愛,有些心疼。拉著她的手到窗邊坐下,我看著她的眼睛說:“你一定叫卓瑪,對嗎?”她好象聽明白了一樣,笑了笑,低下了頭。到了藏區,猜女孩子的名字是卓瑪,八九不離十。旁邊一個略懂漢語的尼姑補充道:“她叫曲桑卓瑪。”我為自己小小的聰明而得意,想起朱哲琴那首“卓瑪的卓瑪”的歌,反覆低吟或高聲呼喚的都是同樣的一個名字,執著而深情。卓瑪緊緊握著我的手,仿佛握著許多的話。
後來我了解到,卓瑪沒有參加去年的藏戲表演,她剛巧生病了。雖然沒有參加演出,她也同樣為姐妹們高興,因為這畢意是她們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活動之一,附近的老鄉們都會來觀看,熱鬧如同過節一樣。那時草地還是綠的,紮上帳蓬,作為休息、更衣或化妝的地方,而舞台則是露天的草場。尼姑們的表演栩栩如生,劇情引人入勝。那些婦孺皆知的古代人物和歷史,在悠揚的樂曲中,在這樣特別的布景下,一幕一幕地上演,讓他們活在一個故事裡被傳說著。
這裡是阿壩縣最大的尼姑寺,有尼姑三百人左右,除了主要學藏傳佛教顯密二宗外,還要學歷史,文藝和語言一類的知識。所以她們每年要排演大大小小的劇目。正如朋友說他對這屋子裡的感覺就象是來到了女大學生宿舍一樣。她們在這裡學習,修行,無憂無慮,平靜而快樂,就象我們的大學生活。還有她們的舞步歌謠,淺吟低唱,仿佛是一種詩意的獻禮,為今生,更為來世。
有人說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他們有所寄託,有所期盼,有所敬畏,有所滿足,有理由讓一切不如意都得以釋懷。他們淡泊,超然,優雅的氣度是留在我心中的一個深深的印象,那境界,我象永遠也無法達到。
卓瑪帶我走進她們的臥室,我看到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紅色的床幔上,她坐在床上,柔和的光線映著她年輕而善良的臉龐,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的幸福。而這,也許就是卓瑪手裡藏著的想說的話吧。
當太陽的餘輝將河谷對岸的山坡染成了紅色,是告別的時候了。尼姑們站在屋頂的平台上向我們揮手再見,逆光中她們的剪影非常漂亮。走出尼舍不久,看見卓瑪追了上來,我向她伸出手,牽著她,走向大經堂。我看見山下的白塔被塗成了金色,夕陽下的草原讓人有一種醉意,有想要唱歌的欲望。我牽著卓瑪的手,在歌聲中向她和她的寺廟告別:遙望純淨的天空,想起一首古老的歌,那是媽媽,唱給太陽的歌……。
大經堂前的空壩上,在附近念經或聊天的尼姑們聽到我們的歌聲,漸漸圍了上來。向一大群人告別,嘴裡說著客氣的話,心裡卻有一種淡淡的憂傷,牽著卓瑪的手竟也不願鬆開。不得不走了,我匆忙上了車,車窗外是好多揮動著的手。我搖下車窗,向卓瑪伸出手去,作最後的告別。車動了,手鬆了,心裡卻生出了牽掛,我突然意識到,有一天我還要回到這裡,因為卓瑪。我們的車沿著小路下山,轉彎的時候,我看見卓瑪還站大高高的壩子上,揮著手,目送我們離去。尼姑寺最終離開了我的視線,而前方,漸漸靠近的阿壩縣城,格爾登寺高高聳立的白塔正承接著最後一抹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