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生與死,這是一個自人類進入文明社會以來已一直飽受困擾的哲學命題,然而,身為“萬物之靈長”的人類似乎至今也沒把這個終極問題搞明白。為了顯示自己的優越性,哲人們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聲稱,對生者的敬畏和對死者的緬懷也是人類獨一無二的“文明認證”。從古埃及燦爛的“死靈文化”到瑪雅人月亮金字塔上的血祭儀式,都成了這種“文明認證”的標註。然而,一些科學研究卻讓用生死觀來區別人與動物的標尺開始鬆動。因為研究人員通過大量的觀察發現,有的動物縱然仍在茹毛飲血,但卻對生死有著不輸於人類的理解,它們的死亡觀足以讓人類感到震撼。最新的一個例證是德國姆恩斯特爾動物園大猩猩賈納的悲情故事。
難捨遺體
沒人知道賈納的腦中或是心裡到底充斥著一種怎樣的情緒,但動物學家能肯定的是,在野生的環境下,幾乎所有的猿類和猴類母親在遇到幼子夭折的情況下,都會出現與賈納類似的反應:把死嬰緊緊抱在胸前,就像它們仍活著一樣照顧有加。在其後的幾天甚至幾周時間裡,母親走到哪裡,都會一直帶著幼獸的屍體,並對那些試圖奪走屍體的威脅進行反擊。動物學家、《母性》(Mother Nature: Maternal Instincts and How They Shape the Human Species)的作者莎拉·海爾蒂(Sarah Hrdy)博士說:“我僅有一次遭到雌性大猩猩的攻擊,就是因為我想近距離觀察一下死去的幼年大猩猩的屍體。”由此可以想到人類的一些行為,隨意動及亡者的屍體,同樣也會觸犯很多人的逆鱗。 關於賈納難以放棄孩子屍體的原因,海爾蒂博士認為它還一直希望那個小身體忽然醒來。“有的情況下幼獸並沒有死,只是陷入深度暈厥。因為它們太小太虛弱,有時從樹上掉下來就會暈半天,可最終會重新活過來。”也許所有的母獸都有這方面的經驗,所以即使小猩猩真的死了也都不撒手,期望奇蹟再次來臨。舐犢情深,是能跨越種族的。
對於大猩猩來說,從受精卵到呱呱墜地,小生命在子宮中要呆上長達295天,出生後夭折率又很高,所以母猩猩每隔6~8年才能成功撫養一個小猩猩,這種喪子因此更具悲劇性。海爾蒂博士說:“我們知道靈長類動物的懷孕期比較長,而且一次生下的後代往往只有一個,因此每隻幼獸都凝結著母親無盡的投入與期望。”
保存遺骨
對於遺體有著特殊感情的動物其實並不少,比如大象,但不同的是,它紀念同類遺體的方式更為特殊。 在肯亞等非洲國家,人們認為大象是一種神奇的動物,它能預知自己的死期,瀕死前便自行前往“大象陵園”。那裡很早就有這樣的傳說:大象族群非常團結,野生大象都有自己的家族墓地。如有半路死去的大象,其他同類遇到遺骸後也會幫助保存下來,用長長的鼻子將死者卷到墓里。不僅如此,活著的大象還經常跑到墓地里對著死去的大象的白骨進行“緬懷”。這種保留遺骸的傳統得到了同樣重視遺體的人類的尊敬。
在最近的《生物學快報》(Biology Letters)上,英國蘇塞克斯大學的克倫·麥克科姆博士和他的同僚撰文指出,當非洲象遇到一堆骨頭和石頭等其他東西的時候,會花上一段時間仔細對其中屬於同類的頭骨和長牙進行鑑別,而對其他物種如犀牛、水牛等大型哺乳動物的遺骨漠不關心。
他們發現,大象對同類的牙齒最感興趣。在所有同類的物品中,象牙是首選,雖然這是研究中故意擺在大象面前的物體中個頭最不起眼的。但大象會把有感覺的腳輕輕地放到象牙上面,小心地蹭來蹭去。
麥克科姆博士表示:“大象是非常特殊的動物,在路上發現一個死去很長時間的同類,甚至內臟都已經被鬣狗吃掉,或者只留下一地白骨,它們也會變得緊張狂躁起來。象群經常會緊緊地擠在一起,走向同伴的屍體,耳朵微微向外張開,頭部抬起來,顯得非常謹慎。它們用鼻子接觸整個屍體,像吸塵器一樣嗅上面的氣味,如果發現象牙,它們會用鼻子將其捲起帶走。” 還有研究者更是抓到了大象為剛去世的同伴“祈福”的現場。2006年《實用動物行為科學》(Applied Animal Behaviour Science)期刊中,美國科羅拉多州立大學的喬治·懷特梅爾博士在與人合著的一篇文章中講到領頭的母象去世後,同一群體中其他大象的反應。他說:“一頭雌象站在屍體上面,前後晃動身體,有些大象抬起腳跨過屍體的頭部,還有些象用象牙輕輕觸動屍體。每頭象都要將這些動作重複一遍,之後象群一道離開。”在經歷了這番儀式後,死去的大象會永久留在同伴們中間嗎?沒準在大象的生死觀中就是這么認為的。
吞食屍體
對死者情深意重讓人動容,反其道而行也並不在少。同類不食是包括人在內的很多動物的一條行為準則,可對某些肉食者來說,眼前一隻同類的死亡卻猶如在它們耳邊搖響了開飯的鈴聲,至少,可以幫它度過一場饑荒。
在廣袤的非洲草原上,獅子處於食物鏈的頂端,憑藉尖牙利爪以及一手過硬的潛伏本領,很多大型食草動物都會成為它的盤中餐。和其他很多大型貓科動物一樣,獅子其實是個地地道道的懶傢伙,如果有送上門的現成食物,它也懶得去追逐折騰。這樣一來,同類的屍體也被它添加到了菜譜上。獅子一般會慢慢靠近一隻同類的屍體,先是慢慢用鼻子聞幾下,然後再伸出舌頭舔舔,如果發現那具屍體還算新鮮,那就會毫不客氣地開始大快朵頤。如果肉質已經嚴重腐爛,那么這具同類的屍體對它來說就徹底失去了利用價值,連一眼都不會再多看就揚長而去。
除獅子外,在饑荒情況下,河馬也會吞噬同類的屍體,甚至連一向形象憨厚的駱駝在這方面也有不良紀錄。相比之下,由於食腐為生而臭名昭著的南美洲禿鷹的行徑則要地道得多,它們會將同類的屍體撕成碎片,爾後用爪將其送至大樹梢或高山的岩洞中,任其腐爛,但絕不會把肉吃掉。
清理遺骸
自然界中有吃同類的動物,但也有對同類屍體唯恐避之不及的動物。因為對它們來說,那意味著潛在的危險,必須儘快清除乾淨,鼴鼠就是如此。鼴鼠生活在高度社會化的地下世界中,它們挖掘的通道四通八達,宛如一座迷宮。如果它們在地下隧道中遇到一具同類的屍體,會立即將其拖拽到地底世界的“公墓”隧道中。如果“公墓”已被堆滿,按照美國科內爾大學的保羅·謝爾曼博士的說法,“鼴鼠會用土將整個‘公墓’隧道牢牢填充,然後再挖掘出一條新的‘公墓’隧道來,而它們這么做可能是出於衛生方面的原因。”因為如果動物死後不做任何處理,屍體就會腐爛,病菌滋生,從而造成其他同伴生病和死亡。 像蜜蜂或者螞蟻這類群居的昆蟲,會把有關處理同類屍體的事項考慮得非常周到,有“專蟲”負責從事這方面工作。這些“專蟲”會在幾分鐘內就拋棄那些屍體,將它們扔到不會影響到蜂巢或蟻穴的安全範圍之外,有的還會用沙土和青苔把屍體掩埋起來,這樣可以有效防止傳染性疾病在蟲際的大規模傳播。
如果有老鼠之類的“龐然大物”由於被甜美的蜂蜜吸引而入侵蜂巢,為了反擊“侵略者”,蜜蜂會大量出擊,以“蜂海戰術”驅趕來犯之敵。而一些要嘴不要命的傢伙,可能因身中蜂毒過多死在蜂巢之中。小小的蜜蜂無力將這些巨大的屍體移出去,於是就在屍體上塗一層收集來的樹脂,做成“木乃伊”。美國伊利諾伊大學的昆蟲學教授吉恩·羅賓遜說:“在蜂巢中會遇到乾癟的老鼠屍體,它們被樹脂保存得十分完整,連鬍鬚都根根可見。”
看破生死
生物學家認為,在自然界的方方面面,動物的很多行為都說明它們至少模模糊糊地知道死亡的可怕之處,生死大限以一種壓倒性的力量統治著它們,它們對此卻無可奈何。而這種生死觀上的無力感看上去與人類原始哲學的起源何等相似。 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人類學副教授麥可·威爾遜博士對此則有不同看法,在甘比亞對黑猩猩進行過跟蹤研究的他認為:“在對死亡的理解,以及對生與死的區別方面,黑猩猩與人類其實有很大不同。”在動物中,死亡主題更容易令人毛骨悚然。雖然一隻母獸會堅持照顧死去的孩子一段時間,期待它能起死回生,但一段時間等不到結果後,威爾遜博士說:“當幼獸的屍體快腐爛時,母獸可能就會只扯下一條腿接著帶走,或者將屍體掛在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徑邊的樹上揚長而去。”這種看上去很殘忍的做法和之前依依惜別的深情好像大相逕庭,可這些都發生在同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身上。
據威爾遜博士觀察,絕大多數成年黑猩猩對其他成年同類的死亡並不會表現得如何多愁善感。而且,黑猩猩的社會中有條規則,就是年老或體弱的個體會離開整個種群,獨自進入森林深處迎接死亡。而那些在種群中死去的黑猩猩通常會躺在另外一些成年同類的身邊離世,這些同伴“有時候會去確認一下死者是不是真死了,有時也會不理不睬。”
獨自默默走向死亡,或是淡然面對同類的離去,在黑猩猩的死亡觀里,當永別真的來臨的時候,這就是最現實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