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劉志三(1882—1969),又名劉冀周,字志三,意為遵主命、遵瓦則布、遵聖行。上海名流金子云先生贈名“學遲”,外祖父後期書法落款,多用“雲贈學遲”以示對金老的崇敬之情。晚年有用“三無老人”的,以“無能無才無學”自謙。劉阿訇是二十世紀享譽中原大地、長江南北、四京六都的知名阿訇,也是當時念經人中少有的中文書法家之一。
劉阿訇1882年出生於河南省民權縣一家姓楊的漢族家庭。楊家家境貧寒,無力撫養,五個月時便送給小顏集一家姓劉的回族人家,劉家三門無男孩,爺爺被家人視為珍寶,老人家有詩敘之:
生孩五月離雙親,情義恰似大海深。
合門當成心內寶,全家視同掌上珍。
虛度曲指六十四,欲報無門痛在心。
劉阿訇非常感謝回族家庭的收養之恩,感贊真主的搭救。他常說,是安拉乎台阿倆把他從萬丈深淵中拯救出來,劉家的養育之恩他終生也報答不完。
人物生平
經漢兩通
二十來歲時劉阿訇常去曹縣東關禮拜,阿訇看他不錯,說:“你念經吧,三年念個一般阿訇,五年念個開學阿訇。”當時也有人介紹他當帳房先生,他權衡一下,選擇了進寺念經當海里發。曹縣東關寺的虎彥章阿訇是他的啟蒙老師。25歲跟民權伯黨集寺老袁阿訇(袁聖訓阿訇的爺爺)念經。他因為進寺禮拜幾年了,“候昆”知道一些,又懂點國學漢語,直接讀高年級,同時又教寺里的國小。後(三十歲左右)在那裡穿衣掛帳。先後在開封文殊寺、民權馬樓寺、四川萬縣寺等,跟馬體環、虎嵩山阿訇念經。虎阿訇是中國伊斯蘭教伊赫瓦尼的著名人物。他對有相當漢文底子的劉志三十分看重。他們互稱老師,互相學習。外祖父著重學伊斯蘭教經典、阿拉伯語。虎阿訇則學國學知識。二人既成師生之誼,又得朋友之交。1921年虎阿訇朝覲回國在湖南常德寺掌教,外祖父輾轉千里赴常德再投其門下。外祖父學識日進,其云:“始知回教道理,深徹無微不包,而於天地之原始,造化之本末,人神之機密,性命之由來,猶能言之切鑿,易於領會,益信清真之教括萬教而獨備,清真之道集萬道而現成者也。”並成為“遵經革俗,反對異端”的伊赫瓦尼派。
劉阿訇對王岱輿、馬文炳、劉漢英、劉介廉、馬復初、黑鳴鳳著經立說家的著作均有研究,其中《清真指南》、《天方典禮》、《天方性禮》、《天方至聖實錄》尤為推崇,稱:“研經切學馬文炳,著書願學劉介廉。”自稱“天方後學”,表示對他們的敬慕。外祖父花多年精力編纂了《中阿協韻合編》。它提取《古蘭經》、《維嘎也》的阿拉伯語單詞,編成阿文、漢文相對照的協和押韻的口訣,記誦方便。此書的一部分內容曾油印過。全書文稿和他的其他手稿、書籍、字畫在1959年西安“教改”中被抄沒。
劉阿訇善演講。對“真主至尊”、“清真源流”、“六大信仰”、“五件天命”、“今生後世”、“求知學習”、“人道禮儀”等有獨到的解說。據說,他應馬松亭阿訇之邀,向北京成達師範學生演講。他在黑板上寫“成達”二字,然後滔滔不絕,引經據典講了近2個小時,反映良好。四十年代,外祖父在滬上小桃園寺馬儆吾教長門下,任副職,協助馬老阿訇搞宣教。當時上海回教與滬上一家私人電台約定,每周五上午定時15分鐘為伊斯蘭教宣講節目。申城各坊教長輪流去電台講經宣教。外祖父也常去電台宣講。十多年前,上海鴻壽坊寺張蘭生社頭對舍弟群美說,劉老阿訇在鴻壽坊寺開經講學,吸引不少人。把鴻壽坊寺的教門帶動起來了。老人的有些詩歌鄉老們還記住呢!
劉阿訇念經晚,學得快又好,成為有名的阿訇,主要得益於他的深厚的國學底子。他說:“予幼年讀儒書,習禮儀,”“時常愛讀格言書,”受儒家學說影響較深。家父四十年代從西北念經返豫,專門到商丘西關寺、太康宋屯寺跟外祖父學漢學。今年初,家父問我:“知道《四書》名稱嗎?”然後自己熟練說出它們。接著背誦《孟子見梁惠王》,並進行講解。他還會背誦劉介廉《天方性理》的“本經五章”。我佩服的不得了。因為家父會背誦的,我一篇都不會背誦。家父說:“這都是60年前跟你姥爺學的,那時打的根基。”
劉阿訇說:“予見同胞之淪陷,發救濟之苦衷,援用俚語借方言宣眾。非敢謂醒世格言,不過為同胞聊盡忠言耳。”他用漢文,結合地方語,糅合儒家倫理,通俗地解釋經文教義。使普通教胞聽的懂,記的住,深得基層穆斯林喜愛。上海西寺朱卓然阿訇回憶:1936年在南京大常巷清真義學,我畫幅畫,題了首詩,請劉老阿訇指教。劉老看後說,不用改了,我加一段。云:“唯吾安拉,萬贊鹹屬,大千世界,賴於化育;真主之德,大恩大慈,賞罰日期,唯主掌握。余唯事主,唯乞主助,籲求吾主,引余正路;闕路為合,富者循之,變遷如歧,無與於斯。”並書成中堂給朱阿訇。
劉阿訇能詩善賦。詩詞不能算字字璣珠,句句上乘,但卻切合實際,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內容有宣傳教義的,紀念先哲的,揚善止惡的,愛國愛教的,等等。信手占來,脫口而出,數量不下千首。三舅1993年輯《劉志三阿衡詩集》,收錄老人詩作200餘首。2006年,楊紀玉、買子奇阿訇整理校對,郭、吳二位哈吉資助,河南民間再版3000冊,更名《清真通俗詩歌——劉志三編著》。該書附錄了望純理、劉金亮阿訇等的詩歌,節選劉介廉等漢文譯著家的著作名句,還有明洪武至聖百字贊、唐太宗百字贊以及格言、對聯等等,五花八門。郭龍科先生贈我30冊。
劉阿訇擅長書法。雖不能說妙筆生花,但筆墨工整雋秀,能入尋常百姓家。他書寫的條幅、中堂對子,廣為中原和江南數省的穆斯林家庭和清真寺懸掛和收藏。前幾年,西安要舉行書畫展,劉阿訇三侄來浙江嘉興向袁聖奎鄉老商借外祖父的書法,想展覽一下。袁家說找不到了,三舅空手而歸。袁家有外祖父的書法2幅,一個對子,一個條幅。文革後,他家懸掛,我亦親眼所見。由此可見外祖父書法在回民心目中的珍貴位置。丁廉先《伊斯蘭教教旨簡明問答》系外祖父題寫書名。
愛國愛教
劉阿訇愛國。1932年“一二八事變”,日寇犯滬,外祖父義憤填膺,反對侵略。他叫當年10歲的次子劉重尚與一位百歲老翁李芳孝代表上海穆斯林到前線慰問奮起抵抗的十九路軍。李芳孝是河南念經人。當時滬上報紙報導了他們一老一少穆斯林慰問抗日官兵的活動。外祖父耳聞目睹日寇侵略暴行和中國人民深重苦難,寫下《日寇》詩百首,云:“日寇悖理兼逆天,惡跡太多難究完;吾今作詩一百首,盼望後人廣流傳。”1950年,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外祖父也表示支持,有詩為證:“放下顧慮抗敵美,提起精神援友朝;濟國扶危謂傑士,抑強助弱稱英豪。”他以實際行動貫徹了“愛國屬於伊瑪尼”這一聖諭。外祖父當了幾十年阿訇,勤勤懇懇,宣傳教門,履行功課,自不待言。1935年秋,山東青州趙明遠先生,時任惠民專區專員,他邀請外祖父去青州訪問,趙先生熱心伊斯蘭教事業,特地在專員公署近旁,覓得十多間平房,改為清真寺,再三挽留外祖父留在該寺任第一任教長,並從青州招了十多名念過經的青年,到惠民跟隨外祖父深造。外祖父在惠民,一邊教學一邊寫作,當時條件極差,只能盤腿坐在炕上,依著窗台工作。在“教改”的困難時期,外祖父作為知名阿訇,大會小會挨批判。三舅母陪送去,然後在會場外等候,挨批結束,再接回家。三舅母說:“回到家,老人第一件事就是洗‘小淨’,禮拜。”有段時間不能回家,老人就在那兒禮拜。禮拜時,管教人員在前面來回走,他全然不顧。1969年外祖父病危,家母趕赴西安,侍奉在側。家母對我們說:“你姥爺臨終時囑咐子孫後輩,要感贊真主的引領和恩惠。教門是真的,‘頓雅’是假的。你們要守住教門。念誦清真言,直至不會說話為止。”是年2月17日歸真,終年87歲。外祖父對孩子管教很嚴厲。二舅孩提時,在上海,有次帶弟弟出去玩,大概是看電影,一直到“胡布灘”時候才回家悄悄上樓睡覺。第二天,“幫布搭”時候,二舅被外祖父從被窩中拉出,拳打腳踢,順著樓梯從二樓翻滾到一樓。家母姑娘時,有次早晨沒有起床禮“幫布搭”,外祖父從寺里禮拜回家,就拳腳相加。89歲高齡的家母向筆者講述這段故事時,嘴裡“嘖嘖”有聲,對外祖父一付敬畏的樣子。外祖父在家,屋裡決不會有孩子們的喧譁。舊時時興“棍頭底下出孝子”,大概有點道理。因為外祖父的兒女都孝順,教門都認真。清貧一生
劉阿訇曾在嘉興住過二次。第一次是五十年代末,家父時為嘉興寺阿訇,我們住寺里,外祖父母帶著大孫子劉衛平就住寺門口,將近有1年。記得表弟衛平和舍弟仁美年齡相仿,二人常爭吵打鬥,舍弟生得弱小,我出手相幫,打敗表弟。外祖母常較真,大聲喊家母出來管教我們。而外祖父對這些小兒遊戲打鬥,是不屑一顧的。那時我年紀小,不記得外祖父的印象了。第二次是文革前,那時我們已搬出寺院,住在南門范蠡湖畔,劉阿訇和我們朝夕相處2個多月。那時劉阿訇八十出頭,穿著黑色長衫,戴著老頭帽,蓄著鬍鬚,彎著腰,真有點清朝遺老的味道。我們弟兄放學回家,先到老人跟前叫一聲“姥爺”,然後再做作業,或玩耍。我當時念國中,偶爾有課文中的古文古詩問題請教外祖父,老人總能前前後後講一大套。家母則在邊上說:“好好學。姥爺知道的多吧!”外祖父常坐床上,偶爾出門在附近我們種植的菜園裡走走。他吃的最多的菜是蒸豆瓣醬,炒胡蘿蔔。胡蘿蔔還是我們自己種的。往往是一掀鍋蓋,家母就說:“快、快,給你姥爺端去!”老人喝水吃飯,只要熱,不吃涼。不管好壞,滾燙即可。據說他即使暑天吃的西瓜,也得水裡煮一下。家母原來一般一天給家父炒一個雞蛋,現在加一個,是給外祖父改善生活的。家父說,老人愛喝釅茶。他四十年代在滬上小桃園寺馬儆吾教長門下,搞宣教。人來客往很多,不管茶是否喝過,客人一到,馬教長總說:“來客泡茶!”志三老人就把茶根積攢一起,自己喝,津津有味。他說:“茶要悶透,才出味”。外祖父口味重,吃菜喜歡鹹。在我家那倆月,凡是菜端上,他不問啥菜與鹹淡,先加一撮鹽。那時我們兄弟姊妹5人,一家7口,主要靠父親工資。姐姐是1962年參加工作,學徒工每月13元工資。我家生活困苦,整月整月不沾腥,好像不知道牛羊肉是啥味。我們知道,西安三舅家更困難,家母爭取每月寄2元錢,有時寄幾斤全國糧票,補貼他們。最後幾年的錢和糧票,大多是我到郵局寄的。劉阿訇之侄在《劉志三阿衡詩集•序》中云:父親“受盡了艱辛,直至暮年。”“歸主時,連遮亡人布還沒有。”外祖父在清貧中度過一生。
外祖父待人寬厚,不拘禮。脾氣直率、倔強,有些事做的好像不可理解似的。有親戚朋友到家,有啥吃啥。“菜少放把鹽,饃少摻雜麵,家常飯吃飽,我才放你走。”有的頭一回來家裡,謊說飯吃過了,外祖父也就算了,不再讓客。客人只得餓著肚子回去。傳說那年安徽界首北寺聘請外祖父任教。坊上聞其名,不知其人。名阿訇上任,李、袁二社頭帶領民眾到路口等候。觀者充塞道路。地方上派人維持秩序。外祖父一身樸素,老遠看見這陣勢,早早下了車,擠入人群,進了寺。等人發覺,他已在水房。家父說:四十年代,杭州鳳凰寺搬請滬上小桃園寺馬儆吾教長,馬老脫不了身,推薦外祖父去赴任。鳳凰寺歡宴劉老。席上除杭州回教社頭名流外,前山東省主席馬良當時在杭州任職,也被請來。宴席豐盛,山珍海味。“燒蝦”上桌(也有說海參),劉老一向認為蝦形象不好,即說:“不能吃,拿下去!”馬良不明就裡,說:“來,放我這,我吃。”一會兒劉老不聲不響退席,同席的人還以為他解手呢!第二天劉老捲起行李回上海了。這次杭州上任前後僅3天。老人認真、固執,可見一斑。
劉阿訇的一生,“窮”、“富”二字可以概括。生活儉樸,兩袖清風,上無片瓦,下無錐地,乃窮;滿腹詩書,經漢兩通,書懸百家,教益後人,謂富。這種高尚的境界,正是我們晚輩所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