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策蘭

保羅·策蘭

保羅·策蘭(Paul Celan,1920—1970),生於一個講德語的猶太家庭,父母死於納粹集中營,策蘭本人歷盡磨難,於1948年定居巴黎。策蘭以《死亡賦格》一詩震動戰後德語詩壇,之後出版多部詩集,達到令人矚目的藝術高度,成為繼里爾克之後最有影響的德語詩人。

基本信息

詳細生平

保羅·策蘭(Paul Celan),二十世紀下半葉以來在世界範圍內產生最重要、深刻影響的德語詩人。策蘭原名安切爾(Antschel),1920年生於澤諾維奇(原屬奧匈帝國,帝國瓦解後歸屬羅馬尼亞,今屬烏克蘭),跟他的前輩卡夫卡、茨威格一樣,身上也流淌著猶太人的血液。

保羅·策蘭 保羅·策蘭

1938年春策蘭高中畢業時,德國軍隊進軍維也納。1938年11月9日,他動身去法國上醫學預科,火車經柏林時,正趕上納粹對猶太人的第一次大屠殺。他後來回首那一刻:“你目睹了那些煙/來自明天。”那是歐洲猶太人生活終結的開始。策蘭在巴黎學醫時,接觸到法國超現實主義和象徵派詩歌:他讀歌德、海涅、席勒、荷爾德林、特拉克爾、尼采、魏爾倫、蘭波、卡夫卡等人的作品;他特別鍾愛里爾克——對隱喻、典故、夢境及各種意象的迷戀幾乎成了他早期所有作品的顯著標記。

1942年,策蘭的父母被驅逐到納粹集中營,並相繼慘死在那裡:其父因強迫幹活致傷寒而亡,其母則更慘,納粹的子彈擊碎了詩人的母親的脖頸。策蘭在朋友的掩護下幸免於難,後被強征為苦力修築公路,歷盡磨難。戰後,策蘭才得以回到已成廢墟的故鄉。從1945年4月到1947年12月,策蘭在布加勒斯特住了將近兩年,從事翻譯和寫作。他開始以Ancel為筆名,後來又將其音節前後顛倒,以Celan(策蘭)作為他本人的名字,這在拉丁文里的意思是“隱藏或保密了什麼”。而這一改動是決定性的:此後不僅他的身世,他的以“晦澀”著稱的詩、他的悲劇性的內心、甚至還有他的死,都將被置於這個痛苦而又撲朔迷離的背景下。

流亡美國的猶太-德國哲學家阿多諾 (Theodor W. Adorno,1903-1969) 認為:“奧斯威辛之後寫詩是野蠻的,也是不可能的”。策蘭1945年發表的《死亡賦格》一詩以對納粹邪惡本質的強力控訴和深刻獨創的藝術力量震動了戰後德語詩壇,後收入1948年出版的詩集《骨灰罐里倒出來的沙》。《死亡賦格》在德國幾乎家喻戶曉,成為“廢墟文學”的象徵。阿多諾終於收回他的那句格言:“長期受苦更有權表達,就象被折磨者要叫喊。因此關於奧斯威辛之後不能寫詩的說法或許是錯的。” 策蘭一舉成為戰爭廢墟之上最受歡迎的詩人。之後,他又相繼出版了《罌粟與回憶》(1952年)等多部詩集,達到令人矚目的藝術高度,成為二戰後歐洲“見證文學”的最主要的代表。他還積極把將法國、英國等許多國家的詩歌譯成德語,把勃洛克、葉賽寧等俄國詩人的作品介紹到國內來。

1948年,以色列建國後,歐洲的很多猶太人都遷移過去;但策蘭還是決定留在歐洲——他選擇了定居巴黎。他在給以色列親戚的信中寫道:“也許我是活到歐洲猶太人的精神命運終結的最後一個人一個詩人——若放棄寫作,這世界什麼都沒有……。”

1958年年初,策蘭獲得不萊梅文學獎;1960年,他又獲得了德語文學大獎——畢希納獎。但極其顯著的是:他的後期作品變得愈加陰暗晦澀,詩集《《無人的玫瑰》、《一絲絲陽光》集中表現了對世事百態的失望情緒,反映了策蘭背負的沉重的集中營生活陰影和激烈的內心矛盾衝突。

1970年4月20日左右,策蘭在巴黎塞納河上從米拉波橋投河自盡;5月1日,一個釣魚的人在塞納河下游7英里處發現了他的屍體。他的自殺是相當的沉重的,這是以一種非常沉重的方式,回答和了結了歷史浩劫帶給個體生命的重負。最後留在策蘭書桌上的,是一本打開的荷爾德林的傳記。他在其中一段畫線:“有時這天才走向黑暗,沉入他的心的苦井中,”而這一句餘下的部分並未畫線:“但最主要的是,他的啟示之星奇異地閃光。”

創作特點

“血滴”詩

策蘭是一位自始至終頂著死亡和暴力寫作的詩人。作為一個父母喪生在納粹的猶太人集中營、經歷過多年流亡生活、患有精神分裂症、最終自沉於塞納河的德語詩人,策蘭為這個世界貢獻了最傑出的關於死亡、絕望與神秘的詩歌。戰爭在保羅-策蘭思想刻度里刻下的是生活和生命的破碎、撕裂以及無極的黑暗。即使是在戰爭過後的日子裡,詩人在黑暗主題的籠罩下,或者說是在磨礪黑暗主題的過程中,破碎、撕裂的感覺始終瀰漫於其內在的精神空間,不肯揮去。從總體趨勢上來看,在策蘭的詩作中充斥破碎與超現實的意象,對於死亡的想像尤其豐富。他以懷疑、對抗、狂怒的態度面對著帶給他厄運的世界。讀他的詩作,面對歷史浩劫摧殘生命的現實時那種力壓千鈞的重的感覺和黑暗的感覺到處都在瀰漫,幾乎使人透不過氣來;又感覺恍如折射在鋒利的玻璃碎片上面的強光,黑暗越是減輕,切膚之痛就越來越深。論者切中要害:詩人策蘭的語言“來自一個死亡的王國”。耶魯大學的Michael Dirda認為策蘭就像遠古的先知,啟示著人類永恆負擔,他的詩“根本就是血滴”。

獨創形式

策蘭也是一位有勇氣的具有獨創性的詩人:他沒有屈從歷史的暴力,也沒有去迎合戰後德語文學界對社會問題的壓倒一切的關注,或那種以“大多數的名義”強加給一個詩人的要求。

從詩的形式上來看,策蘭早期詩歌的傳統因素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 多有標點規矩,語句完整,句法和語法符合規範;承襲古希臘的詩韻,他常用抑揚格(xX)和揚抑格(Xx)韻步,尤其偏愛揚抑抑格(Xxx)韻步;詩句大多由流暢的、音樂性強的長句構成。語言象是得到釋放一樣,自由奔騰下來;隱喻較為明晰,圖象十分豐富,德國浪漫主義和法國超現實主義的影響尤其明顯,頗為傳統。在經歷奧斯維新經驗積習後,那種意志死死壓著的尖銳的絕望與屈辱,已經不可避免的成為了策蘭審視的一個宏大背景,他用詞語搭建起一種向度,一種對語言的超越,成為了他態度的一部分,更多的則呈現為一種對於上帝的對抗。反覆的思考上帝是科學的把握方式,而參與到上帝的對話中去,則是詩性的把握方式。人類的每一刻都是自立的,無論屠殺,質問,監禁,甚至遺忘,都無法修改無懈可擊的過去,在讓人戰慄不已的永恆流變中,在策蘭詞語裡,詩歌完成了他自身生命實踐的集結。他試圖努力隱藏通向他詩歌存在意識的暗道,他拒絕簡單的闡釋,他試圖做的只是自我表達的可能,詩歌所呈現的則是對所有理性釋義的自我封閉。他認定生命在於對話,而詩歌就是這種“對話”的形式,只不過它是一種“絕望的對話”,或一種“瓶中的信息”罷了:“它可能什麼時候在什麼地點被衝上陸地,也許是心靈的陸地”(《不萊梅文學獎獲獎致辭》)。他認為自己那種布萊希特式的社會諷喻詩歌往往過於簡單、廉價,早期詩中慣用的生與死、光明與黑暗的辯證修辭也日益顯得表面化和模式化。現在,他要求有更多的“黑暗”、“斷裂”和“沉默”進入他的詩中。甚至,一種深刻的對於語言表達和公眾趣味的不信任,使他傾向於成為一個“啞巴”。策蘭自《死亡賦格》以後的寫作,沒有以對苦難的渲染來吸引人們的同情,而是以對語言核心的抵達,以對個人內在聲音的深入挖掘,開始了更艱巨、也更不易被人理解的藝術歷程。原有的抗議主題和音樂性都消失了,出現在人們面前的,只是一些極度濃縮、不知所云的詩歌文本。策蘭這樣談到新的寫作傾向:“我不再注重音樂性,象備受讚揚的‘死亡賦格’的時期那樣,它被反覆收進各種教科書我試著切除對事物的光譜分析,在多方面的滲透中立刻展示它們我把所謂抽象與真的含混當作現實的瞬間。”

他的後期作品,由於脫離了意象和隱喻而失去平衡,詩變得黑暗而不透明,越來越短,越來越破碎,越來越抽象;每個詞孤立無援,詞除了自身外不再有所指;他的詩對抒情性回聲的壓抑,對拆解詞義的熱衷,使他慢慢關上對話之門——也許是內心創傷所致,驅使他在語言之途走得更遠,遠到黑暗的中心,直到我們看不見他的身影。表達與心靈分裂,身體與靈魂分裂,而更為嚴重的是對話詩觀所要求的自我分裂,這些對於策蘭來說無疑是另一場奧斯維新。在策蘭這些看似破碎、晦澀的詩中,是一種更深刻的存在意識的顯露,是一個詩人需要付出巨大代價才能達到的藝術難度。甚至可以說,他的那些看似“不堪卒讀”的詩,每一首,甚至每一行,無不體現出一種艱苦卓絕的藝術匠心和高度的毫不妥協的個人獨創性。他的詩看似怪異並且不可詮釋,但又總是指向一個悲劇性的核心,正如他對語言和形式的探求總是相應於一種更內在的生命的要求。他所體現的那種罕見的對苦難內心和語言核心的抵達,是任何文本理論或語言哲學都不能比擬的。

獨特藝術

策蘭詩歌的突出的藝術特色是簡短、艱澀,感覺鮮明,通過語言的破碎性賦予語言以陌生化的獨特感。他說過:“感覺被產生,有了生命,在這兩者之上是藝術品的惟一標準。” 正如他自己所說,語言是戰後留給他的唯一未被損毀的事物,他的詩歌講述的只是他在深海中所聽到的,許多沉默和許多發生。他的詩里沒有陳詞濫調,到處有形象的真面孔,用語出奇制勝以致顯得荒誕,經常可以看到“悖論式的修辭手段”。策蘭所搭建的詞語世界,每一個詞語都是他黑暗空間的自我浮現,來自於遠古的符號崇拜,每一個詞語都是一個無盡的深淵,自我組織,永遠重複。

他強調“詩歌是孤獨的”,強調詩的個人性、獨特性;然而,他卻並非主張絕對封閉:“注意,詩歌試圖給予它的相遇者的所有的注意”,“詩歌並不因此就停下來,就在這裡,在這相遇之時——在相遇的秘密里”——和誰相遇?和讀者,和知音。這說明,他心目中仍有這“相遇者”併力圖引起其注意。“不要責備我們的不清晰,這是我們的職業性。”他引帕斯卡爾的名言為己作辯。

策蘭研究者費斯蒂納爾教授提出個很有意思的說法:現代主義始於波德萊爾,以策蘭告終。由於策蘭對語言的深度挖掘,對後現代主義詩歌有開創性作用,特別是美國語言派,奉策蘭為宗師。

作品

策蘭詩選(王家新 譯)

《霧角》

隱匿之鏡中的嘴,

屈向自尊的柱石,

手抓囚籠的柵欄:

把你自己獻給黑暗,

說出我的名字,

把我領向他。

《水晶》

不要在我的唇上找你的嘴

不要在門前等陌生人

不要在眼裡覓淚水

七個夜晚更高了紅色朝向紅色

七顆心臟更深了手在敲擊大門

七朵玫瑰更遲了夜晚潑濺著泉水

《你曾是》

你曾是我的死亡

你,我可以握住

當一切從我這裡失去的時候

《在河流里》

在北方未來的河流里

我撒下這張網,那是你

猶豫而沉重的

被石頭寫下的

陰影

《我仍可以看你》

我仍可以看你:一個反響

在那些可以昆蟲的觸角暗中摸索朝向的

詞語,在分開的山脊。

你的臉相當驚怯

當突然地

那裡一個燈一般閃亮

容納我,正好在某一點上

那裡,一個最痛苦的在說,永不

《蒼白聲部》

蒼白聲部,

從深處剝取

無言,無物

而它們共用一個名字

你可以墜落

你可以飛翔

一個世界的

疼痛收穫

《你可以》

你可以充滿信心地

用雪來款待我:

每當我與桑樹並肩

緩緩穿過夏季,

它最嫩的葉片

尖叫。

《時間的眼睛》

這是時間的眼睛:

它向外斜睨

從七彩的眉毛下。

它的簾瞼被火焰清洗,

它的淚水是熱蒸流。

朝向它,盲目的星子在飛

並熔化在更灼熱的睫毛上:

世界日益變熱

而死者們

萌芽,並且開花。

《站著》

站著,在傷痕的

陰影里,在空中。

站著,不為任何事物任何人。

不可辨認,

只是

為你。

帶著那擁有藏身之處的一切,

也勿需

語言。

《死亡》

死亡是花,只開放一次

它就這樣綻放,開得不像自己

它開放,一想就開,它不在時間裡開放

它來了,一隻碩大的蝴蝶

裝飾細長的葦莖

讓我作一根葦莖,如此健壯,讓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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