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爺》

《臭爺》是一篇由作者木子蘭創作的短篇小說作品,敘說了八十年代縣級劇團最底層的梨園生活。

基本信息

《臭爺》本篇短小說,敘說了八十年代縣級劇團最底層的梨園生活。

作品概況

作者:木子蘭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作品內容  

賈團長腆著個大肚子,左臂夾著劇本,右手端著茶杯,一步一步走向排練廳,習慣地用目光左右掃了一遍,坐在了排練廳中央。

排戲啦!樂隊班長見人還未到齊,向門外大聲地叫喊著:臭爺臭爺——

臭爺雙手抱著琵琶,弓著腰一路小跑著,像飯店裡跑堂的夥計,邊走邊大聲應著:來了來了——

臭爺那黝黑的印度式皮膚包裹著發亮的禿頂腦袋,遠看活像只臭皮蛋,臭爺只要一樂,那月牙兒似的一口白牙,像畫一樣鑲貼在臉上,白亮得刺眼。他那件洗了又洗的白背心,總捨不得扔掉,背心後面還有兩個像眼睛樣的透氣孔。只見臭爺雙腿併攏嫻熟地操起琵琶,嗞——嗞地校著弦,他那竹筍般的手指輕輕地挑撥了幾下,排練廳里頓顯生機。

臭爺是老練的一個綽號。有一次局裡領導來看戲,很關鍵的一場戲,可老練總會在節骨眼上出紕漏,中途他說要小解,卻擔擱了好長時間,都以為他拉肚子了,其實他是上廁所時將一隻鞋掉進坑裡,這也難怪,因為廁所里的燈泡壞了。老練只好黑燈瞎火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台上走。那次演的是《秦香蓮》,正趕上秦香蓮控訴陳世美的大段唱腔,沒有琵琶伴奏怎么行?後來老練主動作了一次深刻的檢討,他可不是故意的。那雙黑色鬆緊布鞋是他老婆在世時一針一線給他做的,可寶貝著呢,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老練就用鉤子將鞋鉤上來,洗洗曬曬又穿上了腳。有人立馬就給他改了名:臭鞋。可後來似乎還不過癮,就乾脆叫他“臭爺”了。

賈團長清清嗓子說:戲的進度很快,大家抓點緊,爭取後天彩排,開始吧。

隨著樂隊指揮手中的板鼓噠噠地響起,樂隊、演員們就像流浪漢進入教堂一下子變得虔誠而神聖起來。

停!導演——也就是賈團長,用手指著玉梅:表情不到位,重來。

這齣戲是《蝴蝶夢》,女演員的戲很重,累得玉梅滿頭大汗。

樂隊也不輕鬆,個個神情緊張,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可臭爺卻有點魂不守舍,臭爺的念想就是這時飛進腦袋的:如果房子的問題解決了,兒子的結婚日期就可以定下了,自己一年到頭都在外演出,沒有房子也混得下去,可兒子已老大不小了,沒有房子怎么結婚?那他這個做父親的太對不起孩子了,更對不起孩子他娘。臭爺發狠地想:一定要使出吃奶的勁將房子爭取到手,房子房子房子……

老練,你的琵琶彈到哪兒了?賈團長猛地站起身。 

臭爺激靈了一下,急忙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送給賈團長,接著很投入地彈了起來。臭爺想,排戲可不能馬虎,這是自己的飯碗,更何況要分房子了!臭爺很擔心王會計會和他爭,可臭爺又想,王會計不過是個臨時工,老職工當中就我沒房,難道我還怕個臨時工?這么想著,臭爺覺得房子好像已經非他莫屬了,臭爺在心裡幸福地笑了一下,又幸福地笑了一下,搖頭晃腦地彈得更起勁更賣力了!

臭爺很有信心,因為誰都知道,他的琵琶獨奏《春江花月夜》當年獲得了省級一等獎,在江南一帶是遠近聞名的!臭爺手裡就像攥著張王牌,心氣十足。

天空一碧如洗,陽光脈脈地照在食堂門口的水泥地上。臭爺拿著碗筷的手往後一背,搖搖擺擺地走進了食堂。 

發工資啦!王會計左臂夾著黑色公文包屁顛屁顛地向大家報喜道。

八十年代初,縣劇團實行了全面承包,為了增加收入趕場次,劇團臨時分成兩支小分隊,分隊後因人手不夠,就臨時請了個會計。聽說王會計很有來頭,可不,看得出團長也敬他三分呢。王會計身材高挑,皮膚臘白,右耳朵上常常夾著支香菸,只是瘦了點,一副尖嘴猴腮的樣子。他是團里出了名的小勤當,團長的得力助手,團長出差開會總是帶著他,大小事團長就聽他一句話,鬼點子很多,有人背後送給他三個字:馬屁精。膽子大點的和他半開玩笑,叫他刁德一,他非但不生氣,還嘻嘻地笑得很起勁。他有個習慣,只要他那乾瘦細白的兩根指頭推一推眼鏡,立馬就會有新點子,誰敢得罪他?團里也不讓王會計閒著,叫他負責考勤,演出時拉拉大幕、搭搭布景什麼的,還能派上用場的。

臭爺打心眼裡瞧不起王會計,臭爺總說人要憑本事吃飯,拍馬屁的事他才不乾呢!有一天臭爺竟當著眾人的面叫王會計“公公”,讓王會計很沒有面子。

聽說要發工資了,食堂里即刻譁然起來,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王會計,這個月發不發夜餐費?如果再發夜餐費,那我三個月的工資加起來,可以買台黑白電視機了!工資還是幾個月放在一起發的好,真過癮啊……

王會計,王會計……王會計像大明星似的被團團圍住,不知道回答誰了。

有人突然放開嗓門唱道: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哈哈哈…… 

排隊排隊,一個個地來!王會計捋捋發亮的小分頭,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

臭爺眨巴著一雙大魚眼,樂滋滋地想,工資領了先將借的一筆還上,再……

臭爺,發什麼呆?拿錢啊。王會計翻開工資表,讓臭爺簽字,臭爺看了看,覺得數目不對頭,難道自己算錯了?他輕輕對王會計說,我的工資好像不對啊。王會計不耐煩地說,一共扣遲到費八塊。天,八塊?!臭爺覺得腦子裡有一根神經一突一突地在跳動,好像有一隻手在使勁地撩撥著:上次遲到半分鐘扣兩塊就算了,其它的六塊是怎么扣的?你是不是有意和我過不去?!告訴你,我老練靠本事吃飯,也不是好欺負的,你不就是個臨時工嘛,我怕你?!臭爺真有點火了。

王會計最反感別人說他是個臨時工了,臭爺就是不買他的帳!左一個臨時工,右一個臨時工直喊,王會計能不記恨嗎?臭爺也是天生有股牛勁,常常會一觸即發,此刻那雙鼓鼓的黑眼珠似乎一碰便會落到地下,他搶過工資表就想撕。

王會計眼疾手快,一把奪過工資表,你老是遲到能怪我啊?王會計站起身攤開表,臭爺一看,考勤表上記著某月某日遲到一次,某月某日遲到一次……

你的表有問題,你看看。說著臭爺撈起袖口將手表露出來要和王會計對表。

有人輕輕地說遲到一次扣一晚的夜餐費也就夠了(一晚夜餐費是八毛錢)。

王會計還真有一股無名火要發呢,他就是要找臭爺的茬,喜歡看臭爺這熊樣。這次為了分房,王會計可是費盡了心機,不過他想,憑臭爺的能耐還能分到房?只要自己略施小計,對付個臭爺還不是兩個指頭揀田螺——穩篤穩!王會計不再說什麼,對著臭爺伸出兩根乾瘦細白的手指頭推了推眼鏡:有本事找團長啊。

找就找!臭爺一邊說著一邊氣哼哼地衝到團長宿舍(在外團長沒有辦公室)。

賈團長正在吃飯,抬頭看見臭爺那鼓鼓的大魚眼,便知一二了:老練,什麼事?臭爺便將王會計扣錢的事與賈團長反映了。賈團長說,你是老同志了,要支持他的工作,支持他就是支持我嘛。

臭爺垂下頭,心想,千萬不能和團長較勁,要是將團長惹火了,房子就泡湯了。可臭爺心裡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八塊錢十天的夜餐費啊!都是個狗日的在搗鬼,團長為什麼會相信他個臨時工呢?臭爺針扎一樣難受,唉,真是倒霉透了!

演出結束後,臭爺習慣性地搬了張凳,捧著琵琶坐到宿舍不遠處。銀色的月光水盈盈地灑在大地上,那高低錯落的樹木,拉下了長短不一的影子,斑斑駁駁,田野里不時傳來青蛙、蟈蟈好聽的鼓叫聲,夜晚顯得魅惑和詭異起來。臭爺每晚都要彈一小時左右的琵琶,晚上宿舍里又悶又熱,順便出來乘乘涼,別人都習慣早晨起來練會功,可臭爺就是與眾不同,他喜歡睡懶覺,誰要是早晨叫他起來幹活,弄不好會紅了臉。臭爺閉起眼,搖晃著腦袋,左手五個手指或上或下,或捻或挑,靈活自如,悠揚的曲子一會兒行雲流水,一瀉千里,一會兒萬馬奔騰,雄壯激昂,有時全身上下都跟著很有節奏地扭動起來,臭爺那件白汗衫早就濕濕地貼在身上了,但他還渾然不覺,就像男人泡澡堂不出身臭汗還他媽的不過癮呢。誰都知道臭爺哪天不彈一曲《春江花月夜》,是睡不好覺的!

臭爺愛他的琵琶勝過愛他的兒子,甚至他自己的生命。這一點或許有好多人都不了解。臭爺與老婆剛談戀愛那會,聽說他老婆就是喜歡看他彈琵琶才愛上他的!你想啊,漂亮的媳婦見了這么個黑疙瘩誰會喜歡啊?可他就是憑了這把琵琶娶了個漂亮賢惠的小媳婦呢。小媳婦活像電影《楊乃武與小白菜》里的小白菜,又嫩又亮,有人當著臭爺的面就說一朵鮮花插在了你這攤臭牛屎上了,可惜喲。臭爺立馬抖兮兮地說,這是我臭爺的福氣,眼饞了是吧?別人便會打趣地說,太漂亮的老婆說不定會給你戴綠帽子呢!臭爺神氣活現地說我老婆就喜歡聽我彈琵琶呢,你們誰會彈啊?啊?!最後他們嘿嘿地甩下一句:臭爺你臭美吧你!

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雲。臭爺做夢也沒想到,媳婦三十歲不到就撒手人寰了,無情地撂下了五歲的兒子和孤單的臭爺。媳婦這一走,走得臭爺心裡空落落的。媳婦臨終時說的話,時常縈繞在臭爺的耳邊:只要你晚上彈琵琶給我聽,我就會站在你身邊,聽你彈《春江花月夜》呢。媳婦還說自己對不住臭爺,最後還硬要臭爺答應她再娶個伴。可誰還會像媳婦一樣愛看他彈琵琶愛聽他的《春江花月夜》呢?況且還有個五歲的孩子!結婚的新房還是團里臨時騰出來的宿舍,媳婦跟了他多年沒享過一天的福啊。特別是媳婦說對不住的話和那似有難言之隱的表情,就像一團解不開的謎籠罩著他。想到此,臭爺的琵琶彈得更加投入了,像似與老婆纏綿地訴說衷腸呢,只有老婆才懂他疼他愛他,彈著彈著,淚水便像根長長的絲線滴落到琵琶上,滴到老婆為他做的那雙黑色鬆勁布鞋上。

臭爺彈著彈著,發現不遠處有一女人的身影,很像自己的老婆,只是夜間看不仔細,臭爺覺得奇怪,輕輕丟下琵琶,像陀螺一樣旋轉著跟了過去。忽然,隱約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便豎起耳朵放慢了腳步,躲在一棵茂盛的槐樹後面。

一個女人綿軟的聲音:不是急事我也不會找你的。男人的舌頭有點卷:那就快說啊,被人發現不得了的。女人說:我媽重病在床,需要轉院,可我哥嫂又不肯拿錢,只好找你了。男人問需要多少?女人說起碼得兩千,多了再還你,如果你有難處就算了,總不能看著我媽躺在床上……接著聽見女人輕輕的抽泣聲。

稍停片刻,男人嗓門一下子高了起來:月鳳,你等著,我會想辦法的。

你輕點,是不是喝多了?醉醺醺的,叫你不要喝你偏喝!你家裡日子也不好過,真不想連累你,可千萬別用公款啊……臭爺終於聽出那男的就是王會計!

男人說,向團長借,他要是不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媽的,個狗日的不是什麼好鳥!告訴你也不要緊,去年年底他們幾個幹部私分了一大筆錢,筆筆都在我手上過,最後就給我幾百,他媽的個屄!他們的底細我都曉得,主角在台上唱死了一年還拿不到他們一個月的獎金,真他媽的黑心啊,還有臭爺老婆的死……

女人猛地捂住男人的嘴,壓低聲音說:你輕點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什麼什麼我老婆?!臭爺用手使勁揪住耳朵,想聽仔細點,可他們的聲音卻越來越低,什麼也聽不見了……一片樹葉飄飄搖搖地落在臭爺那泛著銀光的禿頂上,臭爺著實嚇了一跳,那件貼身的濕汗衫讓風一吹,唇齒間頓生絲絲寒意。

鄉下的影劇院條件都很差,沒有浴室。夏天,男同志洗澡一般都是穿著短褲,拎只塑膠桶在劇場外面的空場地隨便沖一下就算了事。女同志都只好躲到廁所里沖洗。王會計可不習慣,只得像女人一樣硬著頭皮去廁所沖洗,有人背後說王會計有潔癖。他畢竟還不太適應劇團的生活,要不是團長答應他轉正,他才不會來活受罪呢。廁所里的蚊子又大又多,嗡嗡的聲音像一群蜜蜂在耳邊轉來轉去,那個刺鼻的氣味醺得人緊緊抿著嘴唇不敢透半口氣!只見王會計拎著滿滿一桶熱水,端著面盆,哼著小調脫下短褲,嘩嘩地往身上澆水,上上下下地擦洗起來。

隔壁廁所里傳來女人嘰嘰喳喳的埋怨聲:燈泡像螢火蟲,看都看不清。

你那個地方沒人看難受啊?想老公了吧?管服裝的榮芳說話總是赤裸裸的。

去去去,你個不要臉的。哈哈哈…… 

突然有人啊地一聲尖叫起來:外面有人偷看!廁所里頓時一片混亂。

王會計急忙套起短褲到廁所四周巡邏了一遍,哪有人啊?夜晚雖然黑不溜秋,可王會計的眼睛尖得像只老鷂子,見前面不遠處有個人蹲在那裡,王會計快步衝上去,大喝一聲:你給我滾出來!那人卻一動不動,王會計心想,他媽的聾子還是啞巴?王會計俯下身子往前跨了一步,正想舉起拳頭,那月牙兒似的一口白牙晶瑩地閃亮在王會計面前:公公今天也想翻翻花頭到外面來洗了?王會計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原來是你個臭爺!……王會計氣咻咻地回到廁所脫下短褲,邊洗邊朝隔壁大聲罵了起來:真是活見鬼了,你們有病啊?!啊?!神精兮兮的。 

榮芳聽出有點不對勁,急忙大聲說:王會計,別怪我們啊,是月鳳想考驗考驗你的,看你有沒有英雄救美的膽,你可要洗洗乾淨啊,水不夠我們給你送去。

你們也多洗洗吧,最好用點鹽擦擦,哈哈哈……聽說是月鳳搞的鬼,王會計氣也消了一半,他也樂巔巔地回一句。

榮芳忽然噓了聲,壓低嗓鬥神密兮兮地說:你們這幾天說話可要當心呵,王會計正在火頭上,前些時他為沒轉上戶口生了場大病,差點和團長鬧翻了呢!這次王會計以為房子穩篤穩是他的了,可後來不知怎么搞的,領導又重新決定,認為只有臭爺才有資格享受,他的《春江花月夜》獲過省一等獎呢,誰能和他比?

大家一陣沉默。此時田野里吹來陣陣涼風,路邊的槐樹宛若魅影般搖晃起來,幽靜的夜幕中飄來一種聲音,細聽,原來有人在不遠處唱起了淒婉的小曲:

新砌樓台不用牆,

恩愛夫妻不久長,

喝酒用空杯,

騎馬敲敲腳骨郎,

上台赫赫當帝皇,

下台蜷縮住廟堂……

戲散場後還有些陸陸續續的觀眾沒走遠,瘋瘋傻傻的一群戲妞聽著這漸漸遠去的江南小調,個個都緘口不語,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

今天有緊急任務,晚上要火速趕場去縣裡慰問演出,

臭爺今天精神相當飽滿,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不知情的人以為他中了彩或升職了呢。臭爺因為年齡大領導沒安排他勞動,他也覺得這幾年身子骨不硬朗了,反正他不拿津貼。臭爺將行李拎到劇場門口,端著茶杯坐在劇場後面悠悠地哼起了小曲。忽然,臭爺鼓起了大魚眼:今天有點不對勁啊,以往這時王會計總會屁顛屁顛地跟在賈團長後面,今天怎么就不見他個人影呢?臭爺四處尋找起來。

舞台上一片狼藉,塵土飛揚。布景道具橫七豎八地鋪滿一地,舞台兩側那一道道墨綠色的魚鱗片像中了子彈的士兵,有氣無力地徐徐倒下,笑聲,叫喊聲,俏罵聲,還有各種混雜的撞擊聲交織在一起。

賈團長腆著個大肚子,一手撐著腰像首長一樣站在台下親自指揮著。

全團人員像抗洪救災的搶險隊員,有點奮不顧身了。女演員們在台上,個個是金蓮輕移、弱不禁風的閨閣千金,可台下,工作帽、口罩和髒兮兮的工作服全副武裝起來,活脫脫一群搬運工,。舞台拆完了,箱子要一隻只抬上車,有的箱子裡放的是槍啊棍啊什麼的像棺材樣沉,她們和男同志一樣咬著牙關硬挺著。

王會計一反常態地躺在劇場中央的椅子上,嘴裡叼著根煙,腦袋像只藍球掛在椅子後面晃來晃去,雙臂翅膀樣展開往椅子上一擱,二郎腿不停地抖動著。

賈團長以為王會計肯定又喝多了,眉頭緊鎖,時不時地刮他一眼。

臭爺想,賈團長真大度,要是換了我,早就對他不客氣了!

王會計,身體不舒服?賈團長賠著笑,那懸浮著的笑一抖便會落到地上似的。王會計照舊閉著眼搖頭晃腦著,好像根本沒聽見。賈團長臉上滑過一片鐵青,彎下身子慈祥地叫著:王會計。王會計慢慢伸出那兩根乾瘦細白的指頭推了推眼鏡,從鼻孔里哼出一聲冷笑:乾——嗎——?賈團長那雙核桃眼眯成了一條縫,聲音顯得格外溫柔,生怕嚇著王會計:如果你有病,休息去嘛,不要坐在這裡,民眾會有意見的。王會計的聲音卻陡然高了八度:誰有病啊?你才有病呢!賈團長身子一緊,往後退了兩大步,核桃眼霎時圓得像顆黑豆,一下子被噎住了。

王會計霍地一下站起身,將菸頭狠狠地踩了踩,轉身衝著臭爺坐的方向大聲吼著:個肉一抽一抽的:以大局為重,注意影響好不好?王會計朝台上重重地吐了口痰:影響個屁!反正我是臨時工我怕什麼?王會計有點肆無忌憚!不得了了,還沒有誰當面頂撞過賈團長。大家全都停下手中的活,注視著台下的動靜。

你!影響今晚的演出你要負責任的!要在平時賈團長也會很有耐心很有城府的,可他心裡已經火燒火燎了,他背著雙手大踏步地在王會計面前走來走去。

臭爺覺得火藥味有點濃,像是衝著他來的,媽的,我不惹他,他卻來惹我了。你說誰二流子?臭爺挺著脖子來到王會計面前,他可是頂不住刺激的。

我罵你二流子了怎么了?個王八蛋!王會計見魚上了鉤心裡歡叫了一下。臭爺揚起臉,兩手叉腰,說,你罵我二流子不要緊,我不與你計較,可你不能頂撞領導啊你!領導關心你難道有錯了?我在後面看得一清二楚!臭爺、王會計、賈團長三人呈等邊三角形。今天臭爺很有大將風度,他要維護賈團長的形象。

王會計哈哈大笑起來,王會計笑得人都歪了過去:今天倒要刮目相看你臭爺了!學會拍馬屁了?房子到手了吧?是,你得好好謝謝你的大恩人,你問問他,你老婆是怎么死的,他最清楚,可他敢告訴你嗎?你個烏——龜臭王八蛋!戴你的綠帽子去吧!如果想知道的話,問我啊,不過你得給我跪下!我立馬告訴你……

臭爺的臉一下子綠了,嘴像灌了鉛,宛若電視圖像出了故障定格在那裡,腦子卻閃電般地掃描著:房子怎么到手的自己最清楚,王會計沒分到房有點狗急跳牆了,但他說的這些話肯定是有根據的!臭爺總覺得有個迷團一直沒解開,老婆年紀輕輕,怎么突然就倒下了?噢——難怪那天晚上他還提到我老婆……都怪自己在外演出顧不上她,她說去過醫院檢查,醫生說她得了癌症,沒治了,難道老婆騙了我?臭爺忽然覺得自己的力氣全跑了,像被什麼東西吸走了似的,臭爺的身子搖晃了兩下像突然發作了癲癇病的患者,撲嗵一聲跪在了王會計的面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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