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聞樂天左降江洲司馬》殘燈無焰影幢幢, 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 暗風吹雨入寒窗。
題解
元稹和白居易有很深的友誼。這首詩是元稹貶居通州(今四川達縣)聽到白居易也被貶的訊息時寫的。詩的中間兩句敘事抒情,首尾兩句寫景,情景交融,更顯得淒楚動人,表達了作者對朋友命運的深切關懷。白居易在江州讀此詩後十分感動,對“垂死病中驚坐起”一句感觸尤深。後來,白居易在給元稹的信中說:“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側耳。”譯文
首句先寫室內景物。夜深的時候,燈油已將燃盡,昏黃的火苗在作最後的掙扎。搖曳的燈影映在牆壁上,室內顯得格外陰沉幽寂。此情此景是何等的悽慘悲涼!作者為什麼會有如此感受呢了心境不好。固然,他在元和十年(815)的三月被貶為通州司馬,剛剛到任,又不幸染病,自身遭際坎坷,本已心黯神傷了,何況這時候又聽到那從遠方傳來的摯友白居易貶謫九江的訊息呢!他震驚、他心悸,陡然從床上坐起。好友被貶對他的刺激實在是太深太重了。他無論如何再不能入睡。在陰慘的燈影里,只覺得夜風吹雨,涼氣透過疏窗一陣陣地往身上襲來。注釋
幢幢(chuang床):晃動的樣子;昏暗不明的樣子。作者簡介
元稹,字微之,河南河內人。生於唐大曆十四年(公元779年),死於大和五年(公元831年)。他8 歲喪父,15歲以明兩經擢第。21歲初仕河中府,25歲登書判拔萃科,授秘書省校書郎。28歲列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第一名,授左拾遺。母鄭賢而文,親授書傳。舉明經書判入等,補校書郎。元和初,應制策第一。元和四年(809)為監察御史。因觸犯宦官權貴,次年貶江陵府士曹參軍。後歷通州(今四川達州市)司馬、虢州長史。元和十四年任膳部員外郎。次年靠宦官崔潭峻援引,擢祠部郎中、知制誥。長慶元年(821)遷中書舍人,充翰林院承旨。次年,居相位三月,出為同州刺史、浙東觀察使。大和三年(829)為尚書左丞,五年,逝於武昌軍節度使任上。年五十三卒,贈尚書右僕射。稹自少與白居易倡和,當時言詩者稱“元白”,號為“元和體”。其詩辭淺意哀,仿佛孤鳳悲吟,極為扣人心扉,動人肺腑。元稹的創作,以詩成就最大。與白居易齊名,並稱元白,同為新樂府運動倡導者。賞析
元稹貶謫他鄉,又身患重病,心境本來就不佳。現在忽然聽到摯友也蒙冤被貶,內心更是極度震驚,萬般怨苦,滿腹愁思一齊湧上心頭。以這種悲涼的心境觀景,一切景物也都變得陰沉昏暗了。於是,看到“燈”,覺得是失去光焰的“殘燈”;連燈的陰影,也變成了“幢幢”——昏暗的搖曳不定的樣子。“風”,本來是無所謂明暗的,而今卻成了“暗風”。“窗”,本來無所謂寒熱的,而今也成了“寒窗”。只因有了情的移入,情的照射,情的滲透,連風、雨、燈、窗都變得又“殘”又“暗”又“寒”了。“殘燈無焰影幢幢”、“暗風吹雨入寒窗”兩句,既是景語,又是情語,是以哀景抒哀情,情與景融會一體、“妙合無垠”。
詩中“垂死病中驚坐起”一語,是傳神之筆。白居易曾寫有兩句詩:“枕上忽驚起,顛倒著衣裳”,這是白居易在元稹初遭貶謫、前往江陵上任時寫的,表現了他聽到送信人敲門,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元稹來信的情狀,十分傳神。元稹此句也是如此。其中的“驚”,寫出了“情”——當時震驚的感情;其中的“坐起”,則寫出了“狀”——當時震驚的模樣。如果只寫“情”不寫“狀”,不是“驚坐起”而是“吃一驚”,那恐怕就神氣索然了。而“驚坐起”三字,正是維妙維肖地摹寫出作者當時陡然一驚的神態。再加上“垂死病中”,進一步加強了感情的深度,使詩句也更加傳神。既曰“垂死病中”,那么,“坐起”自然是很困難的。然而,作者卻驚得“坐起”了,這樣表明:震驚之巨,無異針刺;休戚相關,感同身受。元、白二人友誼之深,於此清晰可見。
按照常規,在“垂死病中驚坐起”這句詩後,大概要來一句實寫,表現“驚”的具體內涵。然而作者卻偏偏來了個寫景的詩句:“暗雨吹風入寒窗”。這樣,“驚”的具體內涵就蘊含於景語之中,成為深藏不露、含蓄不盡的了。作者對白氏被貶一事究竟是惋惜,是憤懣,還是悲痛?全都沒有說破,全都留給讀者去領悟、想像和玩味了。
元稹這首詩所寫的,只是聽說好友被貶而陡然一驚的片刻,這無疑是一個“有包孕的片刻”,也就是說,是有千言萬語和多種情緒湧上心頭的片刻,是有巨大的蓄積和容量的片刻。作者寫了這個“驚”的片刻而又對“驚”的內蘊不予點破,這就使全詩含蓄蘊藉,情深意濃,詩味雋永,耐人咀嚼。
元稹把他這首詩寄到江州以後,白居易讀了非常感動。他在給元稹的信中說:“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 《與微之書》 )是的,象這樣一首情景交融、形神俱肖、含蓄不盡、富有包孕的好詩,它是有很強的藝術魅力的。別人讀了尚且會受到藝術感染,何況當事人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