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包青天

下來之後,韓戍唐這才看清那人的樣子,個頭不高,穿著一身黑衣。 展昭伏在一個翹起的瓦楞上,探了探頭,輕聲說:“大人,來看。 展昭一怔,摸了摸額頭,說:“哎呀,大人不說的話,我倒忘了。

穿越包青天
作者:楊泊舟

第零章午夜魔咒

韓戍唐躺在床上,打開那本看了八百遍的《變身記》,第八百零一次用低沉的嗓音念出開頭第一句話:“當我午夜夢回,發現自己變成了猴面鷹。”

這簡直是一句魔咒,就像一滴火紅的鉛水猝然掉到一塊攝氏零下八十多度的冰棒上,每次都能激起韓戍唐心里一陣異樣的快感。

他不會忘記自己第一次讀到這句魔咒的那個夏天,十四歲的夏天。那個夏天很不幸,他長了麻疹,怕被風吹,渾身嚴嚴實實裹著床單,躲在家裡不能出門,無聊透頂。他從床底下翻出爺爺的老箱子,找到這本發黃的《變身記》。

為了打發時間,他翻開了這本書的第一頁,心想隨便讀兩段,不好看就扔。可是他的視線在開篇的第一句就凍結了,那一瞬間他的腦子仿佛變成了一團沙子,被人拋進澎湃的海水裡,每一個腦細胞都潰散沉醉。從此開始夢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午夜夢回,變什麼呢?”

因為他整個少年時代都在崇拜一隻猴子,所以那一年他夢想變猴子。希望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上長滿了金黃色的猴毛,腳踏筋斗雲,從耳朵里掏出大頭針,迎風抖成了一根逆天仙棍,一棒子打瞎二郎神的眼,二棒子夯平如來佛的山。

整整夢想了一年,身上絲毫沒有要長毛的意思。十五歲,他決定變超人。希望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胸口有一個很大的黑體“超”字,三角內褲穿在緊身褲的外面,一隻手握拳腰間,另一隻手戳向藍天,身後帆布披風飄揚,去拯救一架被魷魚碩士綁架的“湯音848”。

他倒是不止一次把三角內褲穿到長褲外面,也不止一次把床單披到肩後,可是不論兩腳怎么用力蹬跳,始終只能從單人床飛躍沙發,無法拔到更高。於是十六歲,他決定變超級影星。希望一覺醒來穿著一身剪裁絕佳的性感西裝,走在星光大道的紅地毯上,以無限溫柔的偶像派表情,不斷向兩邊呼喊的冬粉群拋灑飛吻,每拋一次吻,冬粉的呼聲就高漲一次。

夢往往很美,但終究是一場夢,影響不了現實。所以從十七歲開始,韓戍唐轉換了策略,走上了一條夢想務實的路線,從夢想億萬富豪到夢想公司總裁,從夢想坐擁小島到夢想開賓士寶馬,直到近幾年開始夢想加薪、買車買房、付清貸款等等,越來越切合實際,但夢想似乎依然只是夢想。

今年韓戍唐二十五歲,昨天他無意中撕開了《變身記》的最後的一頁夾層,上面寫著一句話,爺爺用紅筆劃了一條下劃線:“刀上有一張臉!”
第一章刀上有一張臉
韓戍唐現在是人渺渺,心茫茫,苦悶無處釋放,二十五歲的他幾乎沒有真正發自心底的笑過。難道夢想與現實的差距就如此不近人情嗎?

又是一個無聊的夜,韓戍唐打開窗戶,躺在床上看月亮,他的床就在窗台旁邊。手裡摸著那本破舊的《變身記》,回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變身願望,十年一覺鹹鴨蛋,輕輕一敲就破,心裡那個滄桑。

跟往常一樣,心裡滄桑了大約半個小時,想到明天還要上班,一襲倦意就很順從地爬上眼皮,他望著月亮最後喃一句:“什麼時候我也變個身呢?”打著呵欠,閉上眼睛,進入了半睡眠狀態

窗戶依然開著,他沒注意到今天的月亮跟往常不太一樣,月亮彎彎的尖角上有一個小亮點,很小很小的亮點,慢慢變大,向他的窗戶飛來,停在他的腦門上。

那是一團金黃色的光,有拳頭那么大,即使閉上眼睛,在這樣近的距離也應該感覺到眼瞼被照亮。可是韓戍唐沒有任何反應,他像是忽然間睡死過去。那一團光在他腦門上停留了很久,微微旋轉,輕輕觸碰,像是在對韓戍唐的頭顱做一番很嚴密的探測考量。最後,那團光下了決心,化為一個微型颶風狀,上大下小的錐子形,依然不停地旋轉,轉著轉著,就從韓戍唐的眉心鑽入了腦袋。

當然,熟睡中的韓戍唐並不知道發生了這件事情,他只是覺得今夜睡得很深很深,自己仿佛變得無邊巨大,與天地融為一體,又像是變得很小很小,好比一滴藍色墨水滴入了磅礴的大海,融化得無影無蹤。

“不好,睡過頭了!”他突然醒來,天已大亮,鬧鐘好像沒響。

他張眼想看鐘,近距離卻迎上一張陌生的臉。

那張臉很黑,稜角分明,眉宇間透著一股廟里閻王爺的殺氣,絕不是韓戍唐的臉,但韓戍唐眨眼它眨眼,韓戍唐撅嘴它撅嘴。

“我的臉怎么這樣?”韓戍唐心裡的第一個問題。

那臉不在鏡子裡,映在一把磨得亮閃反光的大鋼刀的刀面上。

韓戍唐想揉眼睛看清,手卻動不得,肩頭手臂繃得緊緊,自己竟被人反綁在背後,正宗五花大綁,連帶著雙膝跪地。“好熱!”陽光照耀,韓戍唐覺得很熱,特別是頭頂部位,像是在大太陽底下曬著,頭髮根部熱烘烘地冒著油汗

“還在做夢?”韓戍唐心裡冒出來第二個問題。

膝蓋一陣酸疼,韓戍唐掙扎著想站起來。誰知,一隻蒲扇大粗手已按在了他的肩頭,身子仿佛被一座小山壓住。韓戍唐抬頭去看是誰的手,入眼卻是一個體格彪悍的男人。那男人兩條粗腿叉開而立,肚皮高高鼓起,露出深邃的肚臍眼,胸口一片黑乎乎汗毛,下巴黑胡茬一直連到耳朵根。

無疑是典型的威猛壯漢,可是這壯漢表情卻很不搭配,像孩子一樣撇著嘴,臉上掛著兩行熱淚,眼睛裡更是一片淚水模糊,哭得稀里嘩啦,偏偏還一副強行克制情緒的模樣,發不出半點哭聲,模樣怪異之極。

韓戍唐再一偏頭,這才發現面前那把映著自己大黑臉的大鋼刀正握壯漢的另一隻手裡。

他嚷起來:“你要乾什麼?”這一嚷,先把他自己嚇了身冷汗。因為他聲音變了,從他喉嚨里發出來這一聲“你要乾什麼”,鏗鏘有力,字正腔圓,完全不是他那一向帶著濃重南方口音的軟腔調。

這時那個壯漢淚水淋漓的臉上閃過一絲極其愧疚的顏色,不斷向韓戍唐使眼色,好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暗示他。可是韓戍唐現在沒功夫看他的眼色,他一面為自己的腔調變化而心驚,一面開始用力掙扎,想擺脫身上捆綁的繩子。

才掙了兩三下,重心偏到左腰之外,韓戍唐像一個粽子那樣,以很出醜的樣子翻倒在地。

這一翻之後,更令他心驚肉跳,因為人要是忽然側翻在地上,頭就正好偏向遠處,目光自然也隨之放遠,韓戍唐的目光這一放遠,終於看清楚了身邊的異常境況:沒有床,沒有窗戶,沒有臥室,他躺身在一個四方台上,台下遠近周圍站了很多手拿長矛的古裝士兵,一個個表情肅穆,筆挺而立。

“法場?”一個不祥的念頭升起心頭,迷惘如陷夢境。

他目光不禁再一放遠,看見一個很晃眼的寶黃色綢緞大蓋篷,繡著雲龍紋路。蓋篷下的陰影里坐著一個人,穿著寶黃色的古代袍子,身上龍紋清晰可見,胸口部位一個大龍頭,繡得栩栩如生。

“逆臣大膽,敢如此無禮直視吾皇?”說話的並不是那個黃袍人,而是黃袍人旁邊站的一個青衣人。青衣人頭髮眉毛都是白的,最噁心的是他明明一個老男人,還在嘴巴上塗著口紅。那人用手遙指韓戍唐,尖聲罵出上面那句話,那語調簡直是人間可怕的嗓音,讓韓戍唐聽進耳朵,一陣說不出的難受,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鵝發出的尖聲嘶叫。

“吾皇?”韓戍唐開始自言自語,他聽見青衣人說這個詞語,聽得很清楚,“吾皇不就是我皇,我皇不就是我的皇帝,那么黃袍人就是皇帝咯?”

想到這裡,韓戍唐的嘴角忽然翹了起來,像是忽然意識到一件喜事,高興得好比撿了一塊金磚:“難道說,這次真是變身了?十多年鬱悶夢想,也終於有了今天?”

韓戍唐腦子一下子各種念頭翻飛:“看情形我是變成了演藝明星!莫非人生從此改變?再也不要上班,再也不要擠公車,再也沒有乾不完的活!”

可是才高興了很短的時間,他就害怕起來:“世上真有變身這回事?我到底是在夢裡還是現實?如果真變了,原來的那個我怎么辦,我的爸爸媽媽怎么辦?”

韓戍唐儘管懷疑,但眼睛看見的那么真實,耳朵聽見的那么清晰,身上被繩子捆綁的觸覺也那么實在,這一切讓他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絕不是夢。

韓戍唐又看了那黃袍人一眼,這次注意看他的面相,心裡想:“不知道他們正在拍的是什麼古裝戲,有哪些演藝明星參加了。瞧這穿龍袍的皇帝怎么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臉相也從來沒見過,只怕是個不出名的新人,一點沒有皇帝的氣勢。要說演皇帝,還是張家立和張銅林的皇帝演得才好!”

韓戍唐顯然已經先入為主地認為自己所處的環境是拍戲的場景。他忽然急了起來,心想:“不好,現在正在拍攝中嗎?壞了!我根本沒看劇本,一句台詞不會!連我演的什麼角色也不知道。”

緊接著心裡又生出一個強烈的好奇感,讓他很想要看看攝影機和導演在什麼位置,而正前方似乎沒有發現目標,這倒地側臥的姿勢又實在無法讓他看到別的地方。

韓戍唐想到身邊這個壯漢,現在只有他能幫他扶起來。於是努力扭頭向上,好不容易瞥見那壯漢的絡腮鬍子的下巴,大聲說:“喂,兄弟,勞煩扶我一手,這樣躺著難受……”

話沒說完,絡腮鬍子的下巴就湊到韓戍唐的臉部上方,吧嗒吧嗒淚水掉下來,都打在韓戍唐臉上。那壯漢的眼淚泛濫之勢真是驚人,咽咽嗚嗚地說:“兄弟?大人叫我兄弟?想不到如此看重小人,竟肯以兄弟相稱?小人張龍本該以性命相報,只是家有老母在堂,不敢輕言生死,來世做牛做馬,報答大人恩情。”說話間,已把韓戍唐扶了起來。

韓戍唐心裡讚嘆:“我的天,這人看起來粗獷,演技卻真是一流,居然從剛才一直哭到現在,眼淚流得一絲不苟啊!不過,他說話這么小聲,除了我別人都聽不見,又怎么讓導演拍得到?”

韓戍唐開始環顧四周,想確認一下導演和攝像機位置。轉頭看見左右一圈高高的圍欄,都掛著紅布,外面露出幾個高高的古樓屋檐。場地的另一側立著一個很高的牌樓,下面有兩隊帶刀的古裝士兵守著,韓戍唐心裡讚嘆:“這影視城造得真不錯,看起來就跟到了古代一樣。只是攝影機和導演到底在哪裡呢?”他還在惦記著導演。

韓戍唐的目光又轉向正前方,就是先前看見的那個黃袍人坐的地方,那邊人數最多,各色古裝侍衛宮女一大片,說不定導演的攝影機就在那邊。

“皇上,包拯如此狂妄無禮,應該挖先他雙眼,以儆效尤。”黃袍人身邊的青衣人弓著腰說。那黃袍人卻連眼睛也不抬,絲毫沒有要理會青衣人的意思,只是懶懶地靠在龍椅上,一手斜撐著頭,眼睛眯眯地望著韓戍唐。

韓戍唐一陣興奮,心說:“噢?他們演上了,這死鵝嗓子的老頭子原來演的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聽他的台詞里說‘包拯’,不就是包青天?原來是宋朝破案的好戲,我先看看他們怎么演!”瞪大雙眼,目不轉睛地望著黃袍人的臉,注意觀察他的表情,看他怎么演皇帝,怎么答覆太監的進諫。

這時旁列一人站出來,恭敬地向黃袍人鞠躬說:“皇上,申公公所言極是。包拯如此藐視吾皇天威,如今雖已判他斬首,只待午時三刻人頭落地,按律也要先剜他雙目,以正法紀!”這人說完偏頭向韓戍唐射來一道目光,陰寒逼人,似有無邊仇恨。

韓戍唐被他這目光射得心裡寒氣直冒,心想:“好凌厲的眼神,這人長得一副馬臉大鼻子的難堪模樣,原來也是個演技派的高手,不過我還是認不得他的長相,不知道是港台還是大陸的演員。”剛想到這裡,他心裡忽然升起異樣的感覺,馬上吐舌頭:“他們一口一個包拯,說完眼睛卻望向我,難道說我演的是包青天包拯?”

韓戍唐立刻扭著脖子去看身邊壯漢張龍手裡的大鋼刀,先前那一張大黑臉再次映現,額頭一道條形斑紋。他擠眉弄眼,照完左臉照右臉。無論擺出什麼表情,鋼刀上映出的黑臉就跟什麼表情。

“天哪,果然是包青天!”

韓戍唐又驚又喜,皺了一陣眉頭之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心想:“想不到小時候崇拜的偶像包青天,居然能讓我來演一次。”

他得意忘形,這笑聲很大,傳到滿場,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來的笑聲嚇了一跳,只有那個皇帝眼睛裡射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臉上划過一道笑痕,轉瞬即逝。那個馬臉大鼻子的大官轉過身來,對韓戍唐大叫:“大膽包拯,簡直喪心病狂,居然敢在皇上面前咆哮法場,我尚雲陽當年與你八拜為交,稱兄道弟,實在是瞎了眼。行刑官還不快下令行刑?”行刑官應了一聲,就要拿令箭。

“慢著,”旁列站出一人說,“臣啟陛下,包拯已判斬首極刑,念他多年為朝有功,這剜目割舌之刑就免了吧?”

皇帝還是沒說話,那個馬臉尚雲陽早嚷起來:“何尚書此言差矣。包拯私通遼帝,出賣戰略陣地圖,累得我大宋連損四員大將,五萬軍士被俘,斬首之刑是他罪有應得。可他如今身在法場,竟還敢如此大逆不道,冒犯天顏,若不對他施加懲罰,將來豈不是天下人人都敢欺君罔上?”

何尚書也不示弱,對皇帝又一鞠躬,說:“皇上,包拯一向清正廉明,對我大宋忠心耿耿,從無二心,這次涿州之事必然另有原因。”

尚雲陽冷笑一聲,說:“何澹,你言下之意是在懷疑吾皇聖裁咯?”

“尚大人不要血口噴人!”何尚書滿臉怒色。

“包拯私通遼帝的密函為證,開封府也有人證,皇上御筆親批斬首之刑,包拯也早已伏首認罪,何大人還要替他辯白,難道不是懷疑吾皇聖裁?”

何尚書臉上變色,立刻跪下,忙說:“微臣絕無此意,微臣絕無此意!”

皇帝沒有答話,偏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尚雲陽瞅準機會,向行刑官拋了一個眼色。行刑官立刻扔下一塊執行令箭,對著行刑台上的張龍說:“快,尚大人有命,速將罪臣包拯剜目割舌。”

這是斬首之前的加刑,死前還要多受一次折磨,換了是別的受刑人早哭天搶地鬧開了。可是韓戍唐一聽,不但不覺得害怕,反倒更加興奮起來,心裡大叫:“好啊,一上來就是挖眼睛割舌頭,這算是重頭戲了吧?太刺激了!”他也不知道該怎么演,反正一句台詞也不會念,乾脆就打定主意不說話,心想只要看著身邊這個演劊子手張龍的壯漢怎么做動作,自己就怎么配合演表情。

那劊子手張龍把手裡大鋼刀放下,拿起行刑台上的一把尖刃小刀,那細而彎的刀鋒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看起來很鋒利。“大人,張龍實在是身不由己。”張龍還在哭,邊說邊哭。他慢慢伸出左手,按住韓戍唐的後腦,右手尖刀向韓戍唐的眼睛靠上來。
第二章致命誤會
韓戍唐從小看包青天的戲,知道開封府四大護衛的頭一號就是張龍,可是眼前這個人演的張龍卻成了劊子手,他本來覺得有些怪異。不過現在戲既然已經演到這一步,他也沒有時間在再多想,只怕被藏在旁邊的導演看出他不會演戲,把這難得的變身好事給搞砸。

韓戍唐抬起頭,閉上眼睛,做出一副很不怕死的樣子,嘴裡還很有英雄強調地說:“張龍兄弟,事已至此,你只管動手吧,給包拯一個痛快,二十年後咱們再做兄弟!”他這句話完全狗屁不通,以包拯這樣的當朝大官,怎么會跟一個劊子手說出這樣稱兄道弟的江湖話來呢?連他自己把這話說完也是後悔不已,只怕導演聽了不滿意要罵人。

可是那深藏不露的所謂導演絲毫沒有要干預的意思,不過韓戍唐卻聽見身邊一聲清脆的“叮”響,按在他後腦上的手竟然鬆了。他睜開眼睛一看,張龍全身趴跪在地上,用哭叫的嗓子向那邊的皇帝喊:“皇上,包大人於小人一家有大恩,今生無以為報,願意替他受剜目割舌之刑。”

韓戍唐見這張龍趴在地上把頭磕地咚咚響,額頭都磕破了,血流滿臉,還是不停地磕。他心裡嚇得直打顫:“拜託,玩真的啊?演個戲不用玩命吧,腦袋破了還磕,這年頭的演員真不得了,想出名想瘋了,連命都不要?”他對這個演張龍的人產生了極大的不理解,同時也對導演生出了一肚子的疑問,因為導演居然眼睜睜看著演員做出如此慘烈的舉動而不聞不問。韓戍唐連忙四處打望,希望能把導演找出來。

行刑官大叫:“張龍,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違抗命令,還敢衝撞皇上?來人,把他拖下行刑台,捆下聽候發落。”四個帶刀衙役領命走上行刑台,八隻手把張龍緊緊抓住,帶下行刑台。

行刑官很快點派另一個劊子手上去行刑,那人比張龍矮瘦一些,疾步走上行刑台,撿起地上那把尖刀,又來按韓戍唐的頭。

張龍被押下行刑台,渾身捆上麻繩,一見這情景,眼裡突然血光暴漲。他“啊呀”狂吼一聲,兩臂猛甩,身上的麻繩斷裂。那四個衙役嚇了一跳,紛紛撲上來要抓他。張龍飛快從地上抓起最長的麻繩,“噼啪啪”抖了一圈,把四個衙役同時甩翻在地。

在場唯一沒有看到張龍這個驚人之舉的就是韓戍唐,他這時已經再次閉上眼睛,做出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腦袋很順從地讓那個新上來的劊子手按住,心裡則在盤算著另一套自編的赴死台詞。他只聽見行刑台下面一陣噼啪聲,像是有人在甩鞭子,接著聽到幾聲慘叫,還有一串鋼刀落地的聲音,亂糟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行刑官急忙喊:“反了,反了!來人,速速把張龍給我拿下。”十幾個衙役應聲衝上去。張龍卻捏著麻繩,走上了行刑台,沉聲對韓戍唐說:“包大人,張龍來了!”那按著韓戍唐的劊子手被張龍的樣子嚇住,手裡拿著尖刀,不知道該不該行刑。那些衙役紛紛把刀上來,張龍站在行刑台上,像一頭髮了狂的獅子,一面大叫,一面把手裡的麻繩像霹靂一樣揮出,麻繩每到一處,便有一個衙役被打飛。

這情景看得那個劊子手合不攏嘴,呆呆地按著韓戍唐的頭,一動也不敢動。韓戍唐則依然閉著眼睛,好不容易想好了另一番英雄台詞,正準備大聲念出來,卻被張龍那一句“包大人,張龍來了”給打斷。他愣了一下,沒料到行刑前還有這樣一出“張龍來了”的戲,腦子立馬一片空白,把剛想好的台詞拋到九霄雲外,大覺氣餒。

韓戍唐腦筋飛轉,打定主意不能讓人瞧出他不會演戲,即使又沒了台詞,也決定繼續充英雄好漢。他故作沉著冷靜,仰天長嘆:“動手吧,給包拯來個痛快!”

韓戍唐覺得這句台詞念得不錯,簡單幹練,很有慷慨之氣。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這句純屬演戲的話被張龍聽到卻急了,張龍一邊揮舞麻繩阻擋那些衙役,一邊大叫:“陳五,你敢動包大人一絲一毫,我張龍必叫你不得好死!”陳五大概就是另一個劊子手的名字,他早看見張龍手上的麻繩抽到那些衙役身上,不是衣服破裂,就是皮開肉綻,嚇得不敢動。這又被張龍猛喝一聲,更是手腳篩糠,手上的刀掉了,按住韓戍唐的手也鬆開,抱著頭蹲到地上,只怕被麻繩抽到。

韓戍唐卻還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覺得腦袋後面的手鬆了,他就睜開眼睛來看。這一看,才倒吸一口涼氣。行刑台下面不斷有衙役衝過來,張龍高高站立如天神下凡,奮力揮著麻繩,那些衙役根本進不得行刑台三尺之內。只要有人靠上來,張龍的麻繩就閃電般甩至,但凡被麻繩抽到,或者捲住,就立刻連人帶刀飛出去。

“天吶,一根吊鋼絲都看不見,這些人是真被麻繩打飛的!”韓戍唐目瞪口呆。

這時法場上的宮廷侍衛早就裡外三層把皇帝保護起來,不過那皇帝倒是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他還是先前那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斜靠在龍椅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放在膝上,只是眼睛比先前稍微放大了一點,嘴角也掛上了一絲淡淡微意,打量著張龍的舉動。

“哼,好個不知死活的莽夫!”站在一旁的尚大人向皇帝一抱手,轉頭對著身後冷冷地說,“楚兒,去把他拿下。”

“是。”傳出一個陰沉的應聲。一個穿著一身黝黑盔甲的人從行列中走出來,慢慢向行刑台走上。這人看起來很年輕,瘦瘦高高的,長得也算眉目清秀,只是臉上一道很長的疤痕,從右邊眉毛一直劃到左臉,加上他一副冷傲的樣子,令人不寒而慄。

韓戍唐至此也終於看出一些不對勁。他見行刑台下少說也有三十個衙役被張龍的麻繩打飛,地上遠近躺了一大片傷員,都是皮開肉綻,翻滾呻吟。他仔細觀察張龍揮出的麻繩,以及麻繩在那些人身上造成傷口,絕對貨真價實的繩子,絕對如假包換的真傷。

“這也太真了吧?是不是演戲呀?怎么弄得跟玩命群毆一樣?”他心裡狂跳。

太陽很大,又看了一陣,韓戍唐終於下了一個很肯定的判斷:“這裡絕不是在演戲!”判斷完畢之後,他手腳冰涼,腦子裡一陣暈眩:“天哪,我這是在哪裡?這些是什麼人?”

韓戍唐繼續胡思亂想,那個黑甲人已經緩緩走到行刑台前,張龍用手指著他大叫:“我知道你是殿前副都指揮使尚楚,尚大人的兒子。你不要過來,免得皮肉受苦!”張龍的情緒很激動,話音顫抖不止,對尚楚說完,又轉頭向皇帝喊起來:“皇上,包大人既已判斬首,又何必再受剜目割舌之苦?小人寧願代他受刑,只求皇上成全。”

張龍長得高大壯實,此刻身上衣服處處破碎,額頭傷口破裂流血,臉上猩紅一片,但是他依然挺身而立,手裡麻繩向天一甩,響徹天際,威猛之勢令人讚嘆。皇帝坐在龍椅上,換了個斜靠的姿勢,臉上的笑意似乎更濃了一些,眼睛裡閃出一絲饒有興趣的欣賞目光,不過依然默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

尚楚卻沒有搭理張龍的警告,依然保持慢慢的步子,繞過行刑台的側面,踏到行刑台的正面台階,一步一步走上去。張龍知道尚楚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他之所以沒有立刻對尚楚動手,卻轉而向皇帝求情,就是不想跟他正面衝突,只想快點把事情了結。可是,沒想到這皇帝老是不作聲,而這個尚楚走得速度雖慢,但一股冷傲逼人的氣勢實在令他感到很不安。

“得罪了!”張龍終於揮出了麻繩。

那麻繩依然快如閃電,從韓戍唐的肩頭繞過,斜斜地抽向尚楚。韓戍唐頓覺耳畔生風,行刑台上的空氣輕微顫動,他嚇得向一旁矮身,避開了一些,讓出行刑台正中央的位置。

張龍的麻繩在空中彎成半月形,弧度由大而小,卷向尚楚的右臂。這一招顯然留了餘地,張龍心裡打算:“這個尚楚從小征戰沙場,身手不錯,不過畢竟出身富家,嬌生慣養在所難免。他又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我不能出手太重,只要捲住他手臂,將他甩下行刑台即可。”

而尚楚連頭也沒有抬,眼看張龍的麻繩就要卷到身邊,他還是無動於衷,只是默默看著腳下的台階,慢慢向上走。張龍心裡暗喜:“身手反應如此之慢,果然是富家子弟,名不符實。”

張龍的麻繩順利地捲住了尚楚的右臂,猛然抖手,想把尚楚甩下行刑台,但馬上發現事情並沒有他預料的那么簡單。尚楚的個子雖不大,但是任憑張龍如何運勁,把麻繩扯得筆直,還是無法拉動尚楚的手臂半分。尚楚依舊保持速度向台上走,張龍心裡大急,手上力道一轉,迅速把麻繩抽回來,轉手再度揮出。

這一次張龍手上不再留有餘地,麻繩舞出一條蛇形,彎成三道波浪,直撲尚楚面門。麻繩破空聲比先前至少提升了一倍,韓戍唐聽得像是頭頂上空響起了炸雷聲,連頭皮都被炸得發麻。

“鞭法不錯!”尚楚冷冷地說,他手上的刀翻轉而上,刀身藏在鞘內,手法迅捷快速,就把張龍的麻繩盤住。張龍連忙向後扯,手臂青筋突起,把力道提到最高。尚楚也緊緊握住刀鞘,手指按緊麻繩,也向後拉扯。兩人較上了臂力,可是麻繩不比皮鞭,怎么經得起他們兩人如此拉扯?

“噗啪”一聲,麻繩從中斷裂。手上的拉扯力太大,一時收不住余勁,張龍的身子自然向後傾斜。尚楚卻站得穩穩的,趁著這個空檔,他的刀瞬間拔出,飛身撲上。張龍沒有料到尚楚出手如此快,想躲已經來不及,這一刀從他左肩劃向胸口,足有一尺長的血口子,鮮血直噴。尚楚又飛起一腳,踢向張龍的腹部。張龍猝然受了致命一刀,接下來根本失去了躲避的意識,腹部扎紮實實又挨了這一腳,慘叫一聲從行刑台上摔下去。

韓戍唐離張龍的位置最近,剛才那一刀砍下,張龍胸口的血噴了他一臉,一股沖鼻的血腥氣逼得他胃裡一陣翻湧。但他此時並沒有心思去關心張龍的生死,他滿腦子跳著天大的問號:“老天爺,我在哪裡?怎么會這樣?我的家呢?發生什麼事?”

慌亂中,韓戍唐忽然發現有人在扶他。偏頭一看,原來是尚楚單膝跪下,俯身要扶他起來。這時的尚楚臉上不但完全沒有先前那一股冷傲之氣,反而一副很崇敬的表情看著韓戍唐,輕聲說:“包大人受驚了。”把韓戍唐扶起來之後,尚楚看了看韓戍唐身上捆的繩子,輕嘆一口氣,也不再說什麼,轉身對著皇帝一抱拳,恭恭敬敬地退下行刑台。

皇帝旁邊的申公公目光瞅向行刑官,行刑官立刻明白過來,大喊:“陳五,還不用刑?”

膽戰心驚的陳五,剛才一直抱頭蹲在行刑台一角,看見張龍被一刀砍在胸前,他心裡也不知是憂是喜。他強撐了發軟的雙腳起身,走到韓戍唐的身邊,把小尖刀拿起來,輕聲說一句:“包大人,陳五對不住了!”伸手緊按住韓戍唐的頭,就要下手。

韓戍唐到這一刻才猛然意識真正的危機:斬首之刑是真的,剜眼割舌也是真的!那寒光閃閃的尖刀向他的眼睛靠過來,他想扭頭躲開,可是後腦勺被死死按住,動彈不得。他嚇得胸悶窒息,心臟則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像是要破膛而出。腦子盤旋著一個天大的疑問:“我要真是包拯包青天,包青天又怎么會被斬首,怎么會被人挖眼睛割舌頭?這一切都不對,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眼看尖刀就要刺下,連陳五似乎也不忍心看,準備閉上眼睛。忽然傳來一聲大叫,陳五的身子像風箏一樣斜飛了出去,飛向行刑官的桌案,撞得“嘭”聲大響,桌子撞斷,令箭灑了一地。事出突然,那行刑官來不及躲閃,被那斷裂的桌子砸到腳,抱腳轉圈喊疼。

韓戍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他看見張龍竟然又站在了行刑台上,一隻手臂朝著陳五落下的方向,手裡拿著半截麻繩,麻繩鬆鬆地垂下,另一隻手捂著胸口,血從手指間冒出來。顯然,剛才陳五突然飛出又是他的麻繩所為。

張龍的傷口不停流血,臉上的血來自額頭的撞傷,胸口以下大面積的血污則來自尚楚所砍的那一條巨型刀傷,從上到下都是血,簡直成了一個血人。他兩條濃密的眉毛緊緊扭曲,喉嚨一上一下,不斷發出沉重的喘息,痛苦異常。
第三章殺死青天
尚楚剛離開行刑台,見到張龍渾身是血的又上了行刑台,大感意外,愣了一下。在場的人似乎都被張龍的樣子震住了,法場裡變得安靜異常。

“挖我的眼睛,割我的舌頭,我替包大人受刑。”張龍斷斷續續說出口的還是那句話。他的血從胸口奔涌而出,順著身子滑到大腿小腿腳跟,又滴落在行刑台上,很快染紅一大灘。

韓戍唐雖然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穿梭了時光,還是陷入了夢境,但張龍這樣以性命維護他的做法,還是讓他很感動。他想起先前張龍說的話,試探地問:“張龍兄弟,你這是何苦?剛才你說家有老母親要照顧,你現在卻突然這樣拚命,到底為什麼?”

張龍嘿嘿地笑了起來,忍著胸口的劇疼說:“大人多年斷案,也許早忘了我張家這一門案子。總之,我張龍欠大人一世恩情,恨不得替大人而死,舍掉兩隻眼睛和一根舌頭算什麼?”

“楚兒,還不動手?”站著皇帝那邊的尚大人終於喊了起來。

尚楚臉上現出一絲猶豫之色,但還是抽出了手裡的刀,蹬腳跳上行刑台。

尚楚望著張龍,緩緩說:“我敬你是一條好漢,但當今聖上駕前,替不替刑,不是你能妄言。我數到三,你若再不退下,我就要取你性命。”

張龍冷哼了一聲,毫不理會尚楚的話,他艱難挪步走到韓戍唐身前,轉過身來慢慢跪下,正好擋在韓戍唐前面,閉上眼睛,一副渾然不怕死的表情。尚楚的三聲很快數完,他的刀也不再猶豫,電光火石般砍出,卻立刻聽見一聲“住手”,聲音不大,中氣似乎也不足,尚楚的刀卻倏然停了,停在張龍的脖子前面,刀鋒已經淺淺割入皮膚。這一刀若再砍入三分,張龍只怕就是一具屍體。

這一聲簡單的“住手”竟有如此神奇威力,能讓殿前副都指揮使尚楚的刀砍到這個程度而停止下來,恐怕在場只有一個人能做到,那就是皇帝。這皇帝一直斜靠在椅子上,現在終於站了起來,在龍椅前來回走了兩步,偏頭過來向張龍投去一道疑問的眼光:“張龍,孤問你,要是沒有眼睛和舌頭,你還能伺候你家老母親嗎?”

張龍的血越流越多,頭昏眼花,體力不支,他勉強提一口氣說:“還有手腳,還有耳朵,就能伺候……”話沒說完,頭一栽,向前倒去。幸虧尚楚的刀抽得快,否則張龍這一倒等於是把脖子往刀口上送,自尋死路。

皇帝點了點頭,緩聲說:“包拯剜目割舌之刑可免。”轉又向旁邊的一個老臣模樣的人說:“劉太醫,你先把他救活。”那人領命向行刑台走去,手裡提著一個裝藥的小木箱子。

韓戍唐聽到皇帝的話,心裡長舒一口氣,免了剜目割舌的刑,他終於冷靜下來,不再驚慌失措,開始思考切身問題。現在他已真正相信自己進入了古代,雖然搞不清楚究竟是夢是幻,但他至少已經知道在當下的古代時空中,自己的思想意識被附著在歷史上的第一青天大老爺包拯身上,而包拯原來的思想意識不知所蹤。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韓戍唐把剛才一系列對話串聯起來一想,知道最糟糕的事情是自己附著的這個包青天正面臨一場聞所未聞的大劫:皇帝親臨督陣,法場斬首之刑。按照古代斬首的說法,行刑時間在午時三刻,看看現在的日頭,只怕距離最後的死期不遠。而剛才他誤以為這裡的場景是在拍戲,做出種種無心之舉,直視皇帝,張口大笑,都是對皇帝極其無禮的態度,以至於在斬首之前又被加判了挖眼珠和割舌頭的附加酷刑,要不是這個知恩圖報的張龍以命相搏,只怕自己早就血濺當場。

時間不等人。眼下最重要的是在午時三刻到來之前想辦法脫身,至於自己究竟是怎么從二十一世紀的臥室床上來到這個時空,韓戍唐也顧不上去多想。看著老態龍鐘的劉太醫走上行刑台,為張龍止血治傷,韓戍唐開始思考自己下一步該怎么做。他可不願意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砍了腦袋,他才二十五歲,還這么年輕,遠遠沒有嘗夠人生在世諸般精彩快樂,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過了不久,牌樓外忽然傳來巨大的嘈雜聲,一個官兵領頭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跑進來,向皇帝跪下稟報:“陛下,數萬百姓集結在東水門下,紛紛高喊:‘還我青天!’眼看要衝破了禁衛軍的清街防線,向內城而來。”

群臣侍衛一片譁然,那皇帝卻絲毫不驚訝,反而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又舒適地坐回龍椅上。站在旁邊的老太監申公公慌了手腳,結結巴巴地說:“暴民來勢洶洶,請皇上火速御駕回宮!”尚雲陽立刻附和說:“是啊,皇上還是趕緊回宮,鎮壓暴民的事情交予微臣去處理。”皇帝看了尚雲陽一眼,擺手說:“不必為朕擔憂。”

尚雲陽見皇帝沒有要走的意思,眼睛一轉,暗暗向站在行刑台下的尚楚使眼色。尚楚很快會意點頭,跪下啟奏:“末將願領三百殿前侍衛前往鎮守,暴民既從東水門而來,必經甜水高陽二巷,可在巷口兩側高處各安排一百五十名弓箭手,定能阻擋暴民來勢,可保內城安然無憂。”

先前為包拯說好話的尚書何澹卻站出來反對:“啟奏皇上,依臣所見,那些不過是開封府普通城民百姓,只因包拯在民間廣有‘包青天’美譽,是百姓心中大大的清官,今得知皇上要斬包拯,才會做出如此魯莽之舉。若貿然派大隊兵馬前去鎮壓,雖然暫時能阻擋來勢,但勢必射殺良民百姓無數,致使民心動搖,還請皇上三思。”

皇帝聽了微微點頭,尚雲陽卻反駁說:“皇上,開封府一百五十萬黎民百姓一向安居樂業,多數都是遵紀守法的良民,眼下卻突然集結數萬之眾,氣勢洶洶要為包拯撐腰,此事卻絕非何大人所說的那樣簡單。俗話說‘蛇無頭不行’,依微臣之見,必然有人從中作梗,煽風點火,有意製造百姓激憤,實在居心叵測。”

皇帝又點了點頭,說:“雲愛卿所慮不無道理。這樣吧,就準雲副都使所奏,點三百殿前侍衛,準備弓箭埋伏,阻止民眾衝進內城。不過,絕不可傷及一人性命,並將那帶頭鬧事之人帶來此地見朕。”

尚楚領命點兵而去,韓戍唐一直靜靜地聽著他們君臣對話,心裡隱隱覺得事情發生了轉機。畢竟包青天的威名在世,不是幾個奸佞之徒唆使皇帝說斬就能斬的,他絕望的心裡終於燃起了一線生機。忽又眉間跳動,想起一個人來:“開封府第一高手展昭呢?”

在韓戍唐看過的所有關於包青天的戲裡,展昭都是至關重要的人物,很多離奇的案子如果沒有展昭,根本就不可能辦成。那么現在包拯眼看要被砍頭,這位對包拯一片衷心的江湖奇俠怎么不見蹤影呢?難道他正躲在附近某個地方,準備隨時下手劫法場救人?韓戍唐想到這裡,難免有些激動,展昭可是他很崇拜的一代大俠,他開始悄悄用眼睛打量法場四周的隱秘處。

找了一遍之後,似乎沒有看見什麼地方藏了展昭的影子,韓戍唐又想起了一個人:“公孫策呢?”開封府“文有公孫,武有展昭”,兩人就好比包拯的左右胳膊,眼下包拯命懸一線,怎么展昭沒來,公孫策也沒來?他又在周遭人群里大量了一番,還是沒有發現。

“哎,我怎么糊塗了?”韓戍唐心裡罵了自己一句。他才想到,自己根本就不認得歷史裡展昭和公孫策是什麼模樣,剛才是按照戲裡演員的樣子去找,自然是照著老鼠的樣子找貓,哪怕展昭和公孫策就站在他眼前,只怕他也認不出來。

他不敢肯定剛才這個拚命要替他受刑的壯漢張龍是否就是開封府四大護衛里的張龍,不過他看著張龍這樣一副英勇的樣子,心想:“要我是包拯,一定要把這個張龍收到手下做事。”

韓戍唐正自思量,猛然聽行刑官啟奏皇帝說:“皇上,午時三刻已到,是否現在給包拯用刑?”這句話好比憑空響了一聲炸雷,炸得韓戍唐耳鳴心跳,渾身冷汗直冒。“完了,完了,這下來不及等救星出現就死翹翹了!”他心裡大叫。

皇帝倒真是一個很不愛說多話的人,讓人猜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更無法預測他下一步會做出什麼決定。行刑官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皇帝坐在龍椅上,依然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用一隻手撐著下巴。

韓戍唐也不敢像先前那樣直視皇帝,只把兩隻耳朵豎起來,仔細聽他要說什麼,卻半天也沒聽到一個字。他心裡默念:“拖吧,拖吧,一直拖下去,等到救星降臨。”他又想起了第三個重要的人:“八賢王。”戲裡演的八賢王是最欣賞也最支持包拯的人,因為這個八賢王的身份特殊,手裡更有打王金鞭,上打昏君,下打讒臣,好比半個太上皇。只要八賢王肯幫包拯,就算再大的罪,留一條活命還是不難。

韓戍唐開始求老天保佑:“老天爺呀,八賢王在哪裡,快快派他來救我呀!雖然我不是包拯本人,但現在我進駐了他的軀體,承襲了他的一切遭遇,老天爺要是不來救我,歷史上就要少一位萬世流芳的青天大老爺了!”

可是,展昭也好,公孫策也好,八賢王也好,該來的一個都沒有來。而皇帝呢,還是沉默不語,不曉得他在打什麼主意。尚雲陽漸漸臉色焦急,他顯然很想至包拯於死地,終於站出來提醒皇帝說:“皇上,時辰到了。”

韓戍唐一聽,心裡把這個尚雲陽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

還好那皇帝依然沒有動靜,也沒有回話。

“皇上,時辰到了。”皇帝身邊的申公公也說話了。

韓戍唐立刻又把伸公公的十八代祖宗也罵了一遍。

皇帝還是沒有說話,卻聽見一陣輕微的怪聲傳來。韓戍唐再也忍不住,迅速抬頭一看,只見那皇帝靠在龍椅上竟然睡著了,那怪聲就是他嘴裡發出一陣陣鼾聲。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韓戍唐心裡稍微舒了一口氣,繼續求神,“玉皇大帝啊,孫悟空大聖啊,快給這皇帝小子丟幾個瞌睡蟲,別讓他醒過來!拜託,拜託!”

可是尚雲陽卻似乎等不及了,他轉身面向行刑官,嘴裡故意咳嗽一聲。那行刑官抬頭,尚雲陽的嘴一努,示意他用刑。行刑官點頭站起來,高聲喊:“時辰已到,罪臣包拯罪犯叛國,立即行刑!”

“我的媽,這樣就完了?”韓戍唐嚇得頭暈眼花,艱難地咽口水。

何澹的聲音驟然響起:“慢著!皇上還未下旨,誰敢妄動?”

韓戍唐感激涕零:“何尚書是個好人哪!好人一生平安,好人有好報呀!雖然在包公戲裡從來沒聽說過他,但看樣子絕對是包拯的鐵哥們!眼下只要皇帝最後沒有開口說斬,我就死不了。”他又重新燃起希望。

可是,該死的尚雲陽並不肯放過:“包拯死罪乃皇帝御筆欽批,時辰一到即可執行,又何必勞煩皇上再做一次定奪?”

韓戍唐氣得炸了肺,心裡狂罵:“尚雲陽你個老不死的狗賊,我包拯到底是強姦了你老媽還是殺你老爸,又或者是偷了你奶奶喲?人說‘做人要厚道’,你個鳥人也忒心狠手辣了吧?我今天要真他媽死在這裡了,變作鬼也要咬死你!”他沒有察覺到自己有意無意地用到了“我包拯”這個意味深長的身份指代。

這時行刑台上只剩下了韓戍唐一個人,因為張龍已徹底昏迷,劉太醫替他止血療傷之後,就叫人把他抬下行刑台。劊子手陳五剛才被張龍一麻繩捲住腰,摔得七葷八素,老半天才站得起來。這下,他終於又走上了行刑台,拿起大鋼刀,等待斬首命令。

行刑官捏著令箭卻犯了愁。因為皇帝一直在龍椅上打鼾,何澹和尚雲陽吵鬧不休,那個申公公則跟尚雲陽一樣,巴不得包拯早點死,卻不敢冒犯天威,站在一邊乾瞪眼。

韓戍唐又斜眼瞅了一眼皇帝,見他靠在龍椅上睡得真香,心裡想:“好,您老慢慢睡,千萬不要著急!”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見皇帝的眼皮閃動了一下,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以為皇帝要醒了。可是皇帝的眼皮只是閃動了一下而已,又安然閉上。

韓戍唐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怪事,我怎么覺得皇帝這小子剛才像是在給我使眼色,莫非我緊張過度,眼睛看花了?”
第四章冤家總路窄
韓戍唐並不是眼睛看花了,皇帝剛才的確眨了眼睛,旁邊的申公公也看在眼。

這申公公在宮廷里混了一輩子,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他見皇帝突然睡著,本就起疑心:“莫非皇上根本不是有心要殺包拯?”這下又見到皇帝朝包拯眨眼睛,而包拯也斜眼瞟向皇帝,申公公暗自提醒自己:“事情有變,見機而行。”

牌樓外傳來馬蹄聲響,韓戍唐轉頭去看,見一匹高頭大馬直奔營門而來,那匹馬渾身銀白,毛光油亮,看上去神駿非凡,他從來沒見過這樣雄健的馬。再仔細一看,馬身上掛著幾道淺紅色的汗跡。他想起了“汗血寶馬”這個詞,只是想像中的汗血馬因該是棗紅色,沒想到還有這種銀白色的品種。

韓戍唐只顧著看馬,倒忘了看騎在馬背上的人,等到那人走進牌樓,繞過行刑台時居然向韓戍唐瞪了一眼,韓戍唐才注意到是一個半文半武打扮的四五十歲的男人,頭上白髮不少,但渾身上下一股壯年之氣猶盛。“我靠,一進來就瞪我,八成又是包拯的死敵!”韓戍唐見那人目光炯炯,透著無比的威嚴,心裡叫苦。

韓戍唐趕緊觀察尚雲陽與何澹的臉色變化,心想:“這人派頭十足,只怕是個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的角色。我得留神看一看,要是尚雲陽顯得高興,那他就是包拯的對頭,要是何澹顯得高興,那就是我的救星。”

可是尚雲陽與何澹見到這人進來,二人臉上既不見高興,也不見憂慮,卻同時做出驚訝的表情。二人不再爭吵,睜大眼睛看著這人走到皇帝駕前。他們的表情被韓戍唐看得清清楚楚,韓戍唐卻更是迷茫,搞不清這人的出現對自己是利是弊,單從剛才他瞪過來的那個眼神來判斷,隱隱覺得是弊大於利。

“微臣龐籍參見陛下。”那人跪下行禮。皇帝立刻睜開眼睛,從龍椅上站起來,眉開眼笑地說:“太師快快請起!”

韓戍唐聽到“龐籍”兩個字,心裡還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包青天的戲他雖然看得多,但戲裡古人的名字卻記得不多,因為古代官吏之間都以姓氏加官職互相稱呼,所以他多半是記得一個姓氏加官位名稱,直等皇帝說出“太師”兩個字,他默默地把姓氏“龐”和“太師”加到一起,湊成一個名字:“龐太師!”他的耳朵里才嗡得一聲,人懵了。

“太師突然返回京師,莫非西夏戰況有變?”皇帝重新坐回龍椅,開始問話。

“稟皇上,西夏自党項族首領元昊自稱皇帝以來,雖兵強馬壯,聲勢浩大,但我邊關有韓琦、范仲淹二帥鎮守,軍民上下同心,連戰告捷,西陲無憂。那西夏多年窮兵黷武,無視民生,如今民怨紛擾,國力實已成強弩之末,近日興慶府傳出訊息,元昊有心與我大宋議和。”龐籍說話不緊不慢,底氣十足。

皇帝皺起了眉頭,喃喃地說:“三年前元昊以議和為名,率十萬大軍偷襲我渭州,直逼懷遠,幸得韓元帥識破陰謀,果斷出擊,守住疆土。怎么西夏現在又來議和,莫不是故伎重施?”

龐籍點頭說:“皇上所慮足見思量深遠,不過這一年以來,微臣數次派遣軍士化妝為普通百姓,在西夏興慶府與靈州一代打探訊息,見那西夏人對其官府怨聲載道,各地起義勢力不斷崛起,元昊的兵馬自顧不暇,再無力威脅中原。”

皇帝聽了眉頭大展,面帶微笑說:“原來如此。那么,太師此次回朝是要與朕商議西夏議和之事?”

龐籍卻頓聲說:“所謂此消彼長,如今我大宋穩占上風,大可靜觀其變,議和之事不必急於一時。微臣這次回京是為了另一事!”

韓戍唐這一陣卻沒有太專注於皇帝和龐太師的對話,一心只想:“誰不知道包公的死對頭是龐太師?這老傢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看來我這條命要送在他手裡了。”

牌樓外又有馬蹄聲響起,這次來的是三匹塊馬,馬上三人身穿盔甲,將士打扮。當先一人的馬鞍後插著一面小旗,上面寫著一個“龐”字。那三人下馬,在牌樓外等候。一望即知是龐籍的手下,大概他三人的馬沒有龐籍的馬快,所以落在後面。

皇帝聽得龐籍為了別的事回京,面露驚奇,問:“噢?既不是為了議和之事,太師又為何如此風塵僕僕,也不惜把你心愛的那匹‘踏月馬’累壞了?”

韓戍唐稍微冷靜下來,聽到皇帝的這句話,覺得這皇帝老是帶著三分玩笑,心想:“都說伴君如伴虎,這皇帝看起來卻似乎並不難相處。”

龐籍卻不開玩笑,依然一臉嚴肅地說:“即使是汗血寶馬,也不過是一匹代步的牲畜,該用時若捨不得用,又為何要養它呢?微臣日夜兼程趕回京師,只因為聽到訊息說開封府尹包拯私通遼帝,出賣軍機,皇上御筆親批斬首之刑。”

皇帝瞟了韓戍唐一眼,不露聲色地說:“太師不辭辛勞而來,難道要替包拯說情?”

韓戍唐一聽皇帝這話,滿肚子冒苦水:“有沒有搞錯,要龐太師替我說情?這老東西一進門就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恨不得一口把我吞掉。”

就聽龐籍說:“不,皇上御筆親批,微臣怎敢說情。臣聽說人證物證俱在,包拯也已認罪伏法,眼下午時三刻已過,不知為何還不動刑呢?”

韓戍唐要哭了,心嘆:“看吧,我就知道!這老東西千里迢迢,不惜跑死寶馬也要趕回京城,就是為了要看包拯被殺頭!”

皇帝故作驚訝地說:“時辰到了嗎?剛才寡人小睡片刻,不想竟誤了時辰。”

這時旁邊的尚雲陽終於找到機會插話:“皇上,現在午時三刻已過,正好下旨用刑。”

韓戍唐早已經懶得再罵尚雲陽的祖宗,他現在身上又熱又癢,汗水沾滿衣襟,膝蓋也跪得失去知覺,乾脆把身子一歪,斜斜地倒下,趁行刑前的這一點時間,多躺一會兒。

龐籍卻又轉過頭來,問了尚雲陽一句話:“尚大人,敢問包拯通敵叛國的物證現在何處?”

尚雲陽說:“包拯此案乃聖上御審,物證是遼帝寫給包拯的書信一封,遣派遼國高手秘密送入開封府,被我大內高手截獲。”

龐籍又問:“那人證是誰,是否可信?”

尚雲陽說:“那人證親眼所見,自然可信。至於他的身份,因為包拯在民間聲望極高,他故而不願公開露面,以免給自己帶來麻煩。”

龐籍說:“既如此,尚大人不妨在本太師耳邊一說。”他走到尚雲陽身邊,把耳朵湊上去。

尚雲陽尷尬地抬頭望了一眼皇帝,皇帝正笑咪咪向他點頭,示意他實話實說。尚雲陽無奈,只好窩起手掌放在龐籍耳邊,慢慢把嘴靠上去說了一句話。

龐籍聽了之後,似乎吃了一驚,臉上閃過一絲訝異,還皺起眉頭想了片刻,才又走回駕前,對皇帝說:“微臣帶來一樣東西,敢請皇上過目一觀。”一揮手,牌樓外等候的那三個人走了進來,當先一人從身上解下一個布袋,托在手裡,走到皇帝駕前跪下。

那包袱打開,裡頭是一個兩尺長一寸寬的錦盒。申公公走過來拿起錦盒,輕輕打開,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朝那錦盒裡看一眼,神情專注地問:“這是何物?”

龐籍走上前一步,正要答話,忽聽見牌樓外傳來金鐵交擊聲。龐籍臉上變色,大喝一聲:“護駕!”兩旁的侍衛紛紛拔劍,再一次圍作半圓佇列,把皇帝保護起來。

牌樓外的士兵也都刀槍對外,緊接著一陣“乒乒砰砰”的聲音,一個人沖了進來,身穿花衣長裙,頭戴玉翠,嘴貼朱紅,兩手各握一根三尺鐵棒,舞得呼呼生風,赫然是一個長相標誌的少女。牌樓外的士兵被這女子一路棒打,紛紛散開。

緊接著,牌樓外又追進來一人,穿著一身黑色盔甲,大喊:“大膽妖女,天子駕下還敢造次?”竟是先前領旨去東水門阻止民變的尚楚。

尚楚的刀還是那么快,從背後一招斜斬,那少女身手也絲毫不差,回身雙棒架住刀勢,大叫:“誰造次了?我是有事來見皇帝的!”

“楚兒,這女子是誰,到底怎么回事?”尚雲陽驚聲問。

尚楚抽身擋在拿女子前面,刀刀封住前路,只怕她再往法場裡闖,聽見尚雲陽的問話,他回答:“我也不知道她什麼來歷,剛才在甜水巷口我奉旨阻擋暴民,眼看就要把他們逼退打散。這瘋女人突然衝出來,用鐵棒把我布置弓箭手的樓腳全都打碎,害得我們功虧一簣。我一路追趕她到這裡。”

那少女卻喊起來:“誰害得你們功虧一簣了?皇上愛民如子,我是怕你們射殺無辜百姓,要受皇上責罰,所以才出手相助!”

尚楚頓時語塞,他本就不愛多說話,自是更不願意與女人做口舌之爭,何況她看上去最多不過十七八歲。那少女的鐵棍舞得雖塊,卻遠不及尚楚刀法精湛,可是尚楚每一刀只要與那女人的鐵棒相撞,手裡就一陣發麻。尚楚原本以為數招之內就能傷她,可是每到關鍵之處,卻總被她重手法的鐵棒擋下,暗自心驚:“這是誰家的女子瘋瘋癲癲,手勁著實不弱!”

韓戍唐這才注意到皇帝和龐籍的臉上都帶著微笑,心裡奇怪:“這小姑娘橫衝直撞,怎么他們一點不生氣?”就聽皇帝說:“靜兒,還不住手?”少女立刻翹嘴大叫:“哥哥啊,你讓他先住手,我才能住手,否則我住了手,他卻不住手,還不白白被他砍一刀?”

韓戍唐聽見皇帝喊什麼“靜兒住手”,也搞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等到那少女喊“哥哥”了,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姑娘是皇帝的妹妹,不是公主,就是郡主。難怪這么囂張!”

尚楚這時也明白過來,一刀逼開鐵棒,抽身跳開老遠,單膝跪下,向皇帝請罪:“末將該死,冒犯公主殿下,請皇上恕罪。”尚雲陽也急了,連忙跪下磕頭說:“臣啟陛下,尚楚魯莽無禮,衝撞公主,請皇上責罰。”

尚雲陽這句話顯然深得官場三昧。這件事在場的人有目共睹,是那少女無禮取鬧在先,尚楚從一開始並不認得她身份,以致產生誤會,但作為殿前副指揮會,遇到可疑人持兵器闖入皇帝安全範圍之內,尚楚動手擒拿也是職責之內,所以無論如何本不該怪罪到他身上。而尚雲陽這句話反而主動請罪,不僅給足了皇家面子,更是顯得他尚雲陽大義為先,親情在後,自然更能博得皇帝好感。

果不其然,皇帝臉上樂開了花,對尚雲陽說:“尚愛卿快快平身,尚楚護駕有功,朕又怎會責罰他?”

那少女把鐵棒收起來,笑嘻嘻地走到皇帝面前,忽然看見旁邊站的龐籍,竟然一下就撲到他身上,開心大叫:“呀,義父你什麼時候回來啦?靜兒可想你了!”龐籍一臉溫柔的笑容,輕輕拍著那少女肩膀說:“長成大姑娘了還來抱義父,不害臊!”

韓戍唐看見這一幕,腦子裡就像攪了渾水:“這都什麼跟什麼?公主喊龐太師做義父,那不是連皇帝也算作他小半個兒子?我靠,包拯還怎么混,難怪要殺頭!哎喲喲,我命好苦!”

皇帝這時正式給在場諸官介紹:“這位是朕的御妹,房州鄭王府柴靜郡主,平時很少在京城拋頭露面,諸位大多不認得。”

在場諸官紛紛向柴靜行禮,柴靜卻忽然害起羞了,臉上紅暈飄飛,低著頭用手指扯起了衣角,實在讓人無法相信她就是剛才那個手持兩根大鐵棒跟殿前副指揮使尚楚大打出手的人。

龐籍轉頭問尚楚:“尚將軍剛才說城內數萬暴民失控,不知現在情況如何?”

尚楚說:“太師請放心,情況仍在末將掌握之中,他們趁亂衝過甜水巷口的第一道防線,東陽巷還有一百五十名弓箭手阻擋。末將這就增派人手,不出一個時辰,開封府必能恢復安寧。”

皇帝點頭,尚楚正要動身,柴靜忽然又叫起來:“哎呀,我忘了說了,那個尚將軍呀,你不用去了!”

尚楚轉身問:“為何不用去?”

柴靜幾步跑道尚楚的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說:“我還不能說,總之你相信我,真的不用去了!”

尚楚蒼白英俊的臉上,竟然閃過一絲紅暈,不知該怎么辦。

韓戍唐距離他們最近,尚楚臉上微妙的變化,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心裡暗笑:“尚楚這小子看樣子是對這個柴郡主有感覺了。好嘛,愛情就這樣產生了!”

就在尚楚尷尬之時,嘈雜聲忽然鋪天蓋地,無數百姓從街道巷口湧出,人山人海地向牌樓衝過來,牌樓外的那些衙役士兵根本阻攔不住,整個法場剎那間被黑壓壓的人群包圍。

韓戍唐躺在行刑台上,聽見外面的潮水般的呼喊:“還我青天,護我青天!”心裡又是驚訝,又是激動,又是害怕,掙扎著要從倒地斜躺的姿勢站起來,可是渾身捆綁,怎么也辦不到。
第五章法場如戰場
法場裡一眾侍衛的額頭都開始冒汗,誰都沒想到這些百姓來得這么快,而且人數之多,遠遠超出了想像。尚雲陽是現任兵部尚書,遇到這樣的事情,自然要先由他出面。他心裡雖然害怕,但皇帝面前,豈能退縮,他第一個衝到牌樓門口,揮著雙手,高聲喊:“聖駕在此,不得喧譁!”

可是他一人之聲怎么壓得過在場萬人之眾?在場依然吵雜一片。尚楚見父親的呼喊無效,提一口氣,跳上牌樓,扯下一面旗幟,迎風一甩,大吼:“誰再敢喧譁!”

這一聲吼叫完美地呈現了尚楚的功力底子,儘管聲調並不高,甚至有些冷冷的意味,可聲音分毫不差地傳進每個人耳朵,人們漸漸安靜下來。

韓戍唐這時候已讓劊子手陳五把他扶了起來,他清楚地看見尚楚輕輕鬆鬆就跳上了那至少二十米高的牌樓頂上,嚇得合不攏嘴,又聽他在上面的一聲巨吼,壓住了萬人嘈雜,心裡一陣狂贊:“我靠,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尚楚這小子不但力氣大,刀法狠,連輕功也這么厲害,只怕跟展昭有得一拼!”

想到這裡,韓戍唐忍不住偏頭去看了一眼張龍。張龍正躺在行刑台不遠的地方,胸口和額頭的傷都已止血,像是已經睡著了。他心裡忽然生出一絲期盼:“到現在為止才看見一個張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個張龍。傳說中開封府一文一武兩大牛人都沒有露面,其他三大護衛也不見蹤影,真不知道他們是個怎樣的風采!”

這時,又見一條人影飛上牌樓,韓戍唐一看,竟然是龐籍,不禁滿腦子問號:“我的媽呀,龐太師的輕功也這樣強大?剛才那個柴郡主喊他作義父已經夠誇張了,想不到他還有一身厲害的武功!包拯啊包拯,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如韓戍唐所料,龐籍不但輕功好,內力也絕對深厚,他站在牌樓上不徐不疾地喊話:“諸位開封府城民,你們可知今日之舉已經犯了欺君之罪?當今仁宗皇帝以仁義治國,以德行安服天下,姑念你們初犯,不予追求,快快散去吧!”字字清晰,遠遠傳開。

不過,他說上面這話倒不是真的希望這裡成千上萬的百姓能那么聽他的話,乖乖散去。他其實另有目的,邊說邊用凌厲的目光掃射全場,似乎在尋找什麼。站在他旁邊的尚楚也是一樣,目光炯炯,亦在人群里尋找。

人群里忽然傳出一聲高亢的怪叫:“我們無心冒犯聖上,只是聖上突然要殺青天大老爺包拯,誰能坐視不理?”這一聲剛落,人群里另一處又傳出一聲:“是啊,包青天是一位愛民如子,為民請命的好官,皇上為什麼要殺他?”

此言一出,遠近附和聲不斷:“請皇上給個說法!”“就是,包大人是好官,不能殺!”“誰殺包大人,我跟誰拚命!”

這樣一來,先前聽了龐籍的話有些動搖的人群又情緒高漲了。人群中開始有人用節奏性的吆喝大叫:“還我青天,護我青天!”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吆喝聲中來,聲音越來越大,響徹全城。遠處不斷有聞聲趕來的城民加入人群,聲勢比先前更壯。

韓戍唐坐在行刑台上,聽著外面潮水般呼叫的聲音,心裡那個激動啊,眼淚都要要掉下來了,心說:“這就是當青天大老爺的感覺?這就是深得百姓愛戴的感覺?天哪,包拯這輩子值了!”

他正自感動,就聽龐籍提高嗓音長嘯一聲,嘯聲像一把鋼劍戳穿激流,刺得人耳朵里一陣難受,人群的呼喊聲減弱了幾分。龐籍抓緊時機,換了一口氣,說:“開封城民們,請聽我龐籍一句話!大家先安靜下來,不要吵鬧,包拯他現在就在法場內,毫髮無傷,大家放心。”

話聲振振,傳進每個人的耳朵,人群頓時徹底安靜,但僅僅是安靜了片刻,好比收回的拳頭再次猛然擊出,人群中瞬間爆發出無邊的歡呼,為包青天的平安而歡呼。韓戍唐聽見這歡呼聲,眼淚終於盈眶而出,這感覺太奇妙了,韓戍唐這輩子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的感動。

他雖自知不是包拯本人,也知外面的百姓愛戴和擁護的是包拯,而不是他韓戍唐,可是他此刻附著在包拯的大腦里,總覺得這一份愛戴和擁護,既是衝著包拯來的,也是衝著他韓戍唐而來。

百姓的歡呼聲持續了很久,終於漸趨停歇,激昂亢奮的情緒也逐步平靜。人群里又傳出一聲怪叫:“我們不信,包大人已被皇上判了死罪,剛才內城門外又有兵馬阻擋我們進城,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現在午時三刻已過,只怕包大人早已身首異處。”這怪叫聲剛落下,另一處又有人大叫應和:“只有親眼見到包大人才信,大家說對不對?”

兩聲喊下來,遠近附和聲不斷,人群又激動了,剛才那有節奏的呼叫再次響起:“還我青天,護我青天!”

牌樓頂上,龐籍忽然輕聲說:“都看清楚了么?”旁邊的尚楚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點頭說:“太師放心,一個不漏。”龐籍微微一笑,說:“你去辦吧!”尚楚立刻從牌樓上跳下來,走到尚雲陽身邊耳語了幾句,尚雲陽又走到皇帝身邊輕聲說了幾句,皇帝點了點頭。尚雲陽回過身來揮了揮手,尚楚抱拳領命,點了幾個皇帝身邊的侍衛向牌樓外走去。

尚楚剛走到牌樓門口,龐籍的嘯聲就再次蓋住全場,繼而聽他說:“我龐籍以項上人頭擔保,包大人現在絕對平安無事,我這便去請他出來見大家。不過,大家要先冷靜下來,原地坐下,才能見到包大人。若再這般起鬨搗亂,休怪城牆上三千弓箭手無情!”龐籍用手一指,法場旁近的城牆上黃旗搖動,密麻麻露出一長排弓箭。

韓戍唐在法場裡,雖看不見外面的城牆,但想必龐籍不是危言聳聽。剛才聽了龐籍這一番軟硬兼施的辭令,外面的局勢漸趨平靜,他心裡不得不服氣:“這龐太師果然非同凡響,三言兩語就把外面這么多人給擺平。唉,老話說得好,民不與官斗,胳膊畢竟擰不過大腿。我今天能不能逃過一劫,看來全掌握在他手裡了!”

法場外的城民大都坐下了,尚楚領著那幾個侍衛走進人群,直奔剛才看準的那幾個怪聲發出的地方,龐籍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的目光繼續巡視全場,忽然在西南角停了下來,細目一辨,皺起了眉頭。

西南角的街口出現了一隊人,打著一個“楊”字大旗,最奇怪的是那一隊人都身穿白服,佇列中還抬著一口棺材,人群紛紛給那一隊人讓路。這時東北角竟然也出現一隊人,也打著一面旗幟,上面寫著一個“呼”字,同樣是人人白服,隊中抬著一口棺材。不一會兒,西北東南兩角也分別出現一隊人,同樣的白服棺材,一個打著“石”字大旗,另一個打著“黃”字大旗。

四隊人穿越人群,向法場而來,人們紛紛起立讓路。龐籍打量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麼,他趕緊從牌樓上跳了下來。很快,四隊人走到牌樓下,四口棺材呈一三型擺放,楊字旗下的那一口擺在最前面,其它三旗的並列在後。

柴靜郡主剛才一直在門口看熱鬧,見到四口棺材擺下來,她一溜煙跑到皇帝身邊,大喊:“來了,來了!”皇帝問:“誰來了?”柴靜用手指著門口。

韓戍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看見門口一個衣著素樸的老太太走了進來,目光直視前方,旁若無人。最顯眼的是她手裡的那一根龍頭拐杖,從頭到腳金燦燦的,像是純金打造。令韓戍唐感到更不可思議的是門口的侍衛居然絲毫沒有要阻攔這老太太的意思,反而紛紛一臉肅穆地向她敬禮。連皇帝見到這老太太也起身離座,還走下幾步來,似乎是主動迎她。

韓戍唐趕緊在腦子裡搜尋自己記得的北宋女名人:“瞧這老太太的架勢該不會是太后吧?不像呀,太后來的話,早就應該喊開了,前呼後擁,不可能身邊一個服侍的人也不帶,就這樣走進來。”他猛然想起一個人,越看這老太太越像,心裡說:“北宋的老太太裡頭,恐怕只有天波府楊家的老令婆有這樣的氣勢。對了,楊令婆的名字好像是叫做什麼花的,想不起來了。”

老太太走到皇帝駕前,也不說話,把拐杖往地上一放就要跪下去。皇帝一見,趕緊上前扶住,嘴裡說:“老太君不必多禮,快快賜座!”

韓戍唐這才終於想起老太太的名字:“佘賽花。”心中大喜:“她來了就好,楊家是大忠良,忠良幫忠良,就算龐太師再厲害,也壓不過楊家將的威名,看來包黑子有救了。”

兩個小太監搬來了一張椅子,佘賽花卻不坐,還向後退了一小步,又跪在地上,給皇帝磕了一個頭。皇帝滿臉驚訝,問:“老太君這是何意?”

佘賽花不答話,連磕了兩個頭,才緩緩地說:“老身攜孫兒宗保前來,要問皇上一事。”

皇帝一聽,皺眉說:“楊將軍為國捐軀,朕痛心疾首,奈何逝者已矣,寡人也只有追封鎮國大將軍,以彰其功。”

佘賽花表情凝重,說:“宗保就在場外,聽候皇上發落。”

皇帝臉上色變,驚聲問:“朕已撥下撫恤款項,著禮部以皇室喪禮操辦,老太君為何不讓將軍入土為安?”

佘賽花說:“奸人不除,宗保死不瞑目,還望皇上體諒。”老太太依然伏地不起,皇帝似乎覺得這樣對話極為不妥,於是向身邊的柴靜使眼色。柴靜偷笑,走到佘賽花旁邊,攙住她手說:“老太君你快些起身,千萬不要著急,皇帝哥哥一定會還楊將軍一個公道的。”她的話果然管用,佘賽花由她扶著,慢慢站起來,坐到椅子上。

“外面還有呼石黃三位將軍的孤兒寡母,也要向奸人討還公道。”佘賽花又說。

“宣他們進來。”皇帝坐回龍椅。

很快,老老少少十來個白服素衣的人走進法場。這些人走過行刑台的時候,都向韓戍唐投來仇恨的目光,嚇得韓戍唐渾身起雞皮疙瘩:“一個個披麻戴孝,家裡死了人啊?怎么都用那么狠毒的眼神看我,難道是包黑子鍘了他們的家人,惹得他們聯手來向皇帝告御狀?”

等這些人向皇帝見禮,站到一旁,門口又有人進來。韓戍唐又轉頭去看,原來是尚楚和那幾個侍衛用繩子綁了十幾個彪形大漢,後面還跟著一群看上去比較年長的百姓。等到那一群年長的百姓走進法場,一眼瞧見韓戍唐五花大綁地跪行刑台上,全都撲上來,跪地大哭:“包大人受苦了!”“天理何在啊?”“老天瞎了眼,這是青天大老爺啊!”

韓戍唐沒料到這一群老人家會突然來這一手,窘得他渾身不自在,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閉口不語。尚楚大聲呵斥:“當今聖上駕前,不得喧鬧!”

那些老人家一聽,立刻轉身向皇帝磕起頭來,嘴裡喊完一通“萬歲萬歲萬萬歲”之後,就開始痛哭咆哮:“包大人是真正的好官哪,皇上千萬不可聽信小人讒言。”“皇上不能殺包大人啊!”“包大人無罪,包大人無罪!”這場面本該是沉重慘痛,可是一個個老人家看上去呼天搶地,眼淚鼻涕流成一片,卻又非常滑稽。柴靜站在佘賽花身後,捂著嘴巴笑彎了腰。

皇帝問:“這些是什麼人?”

尚楚說:“他們都是開封府民間有威望的老人,龐太師命末將將他們找來,以便平息民憤。”

尚楚說完,見這些老人亂糟糟吵個不停,一臉怒意走到他們面前喝斥:“不許再吵了!”一個戴圓帽子的老人站起來一把扯住尚楚的手,哭著說:“這位將軍呀,你千萬不要殺包大人,他是老百姓的好官哪!”尚楚一把甩開他的手,忽然覺得手背上涼幽幽的,抬起手一看,一股臭味迎面撲來,原來是那老人的眼淚和鼻涕,粘了一大片。

尚楚雖然從小練武打仗,卻是個有點潔癖的人,這一下弄得他直翻白眼,噁心得要吐,急忙在身上摸索,想撕下一塊衣布擦手,可他穿的是盔甲,沒有外露的衣布可撕,一個人急得團團轉。柴靜瞧見他的樣子,笑疼了肚子,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捏成一團丟給他。那手帕輕輕打在尚楚身上,尚楚看也沒看是誰丟的,只管拿起來一陣猛擦。

這情景被尚雲陽瞧在眼裡,嘴角露出一絲笑痕,他眼珠一轉,立刻大罵:“大膽逆子,郡主之物也敢如此糟蹋,還不快跪下請罪?”尚楚一愣,這才發現手裡的是一方女人用的絲帕,抬頭看見柴靜的臉上笑開了花,他才意識剛才是郡主丟給他的絲帕。連忙雙膝跪下,雙手托起絲帕,說:“末將該死!”

尚雲陽又罵:“你這蠢小子,郡主怎能再要這被你弄髒的手帕?”轉頭向郡主施禮,說:“請郡主責罰。”又是老招數,但老招數總是那么有效。柴靜笑嘻嘻地說:“是我丟給他的,他若不肯用,我才要罰他呢!”這下尚楚為難了,雙手托著那手帕,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知道父親說得對,手帕弄髒自然不好再還給郡主,但又不好意思當眾把手帕收入懷中,那畢竟是郡主的貼身之物,更不能就這樣隨手丟掉,那就是對郡主大大的無禮。他在戰場中來去自如,不懼刀槍劍戟,遇到這姑娘家家的事情,卻是一籌莫展,羞得臉上通紅,不知所措。

佘太君把他的窘相瞧在眼裡,伸出一隻手說:“尚將軍若不嫌棄,不妨把這手帕交與老身,待我回家吩咐我那幾個媳婦,幫你把它好好洗個乾淨,再派人送去貴府如何?”

尚楚如釋重負,連連稱謝,把手帕交給了佘太君。法場內紛亂的局面也被這一條手帕轉移了注意力,韓戍唐心裡對佘太君豎起大拇指:“佘太君果然厲害,這一來既解了尚楚的燃眉之急,又保住了郡主顏面,同時還隱隱有為這一雙璧人牽線搭橋的意思,一箭三雕。看那傻比尚大人一副喝了蜜糖似的表情,心裡只怕是恨不得要跪下吻這老太太的腳,以示感謝了。哼!”
第六章陰陽誰斷
法場裡起了風,兩邊遮蓋的黃布被吹起,韓戍唐正想趁機望一望外面的情形,卻被風力捲起的沙塵阻擋。行刑台上的陽光忽然暗了下來,韓戍唐抬頭一看,天上並沒有半朵烏雲,感到很奇怪。

光線越來越暗,簡直像入了夜,可是周圍的人似乎並沒有察覺,連行刑台上的劊子手陳五也是一副老樣子,拿著鋼刀,筆直站立。只有韓戍唐一個人看得見這一團黑暗,他意識到這一團黑暗是衝著他來的,把他緊緊包裹,裹得頭暈腦脹,眼皮沉重,恨不得馬上睡一覺。

面前卻出現一個人影,也在站黑暗裡。那人影逐漸清晰,韓戍唐仔細辨認,原來是一個身披銀甲的將軍,不過他的披甲破爛,肩頭部位劃開一個大口子,胸口的護心鏡也是當中穿了一個洞,頭上沒有戴戰盔,頭髮凌亂的披著。那人臉色蒼白如紙,眼神渙散,韓戍唐嚇了一跳,脫口問:“你是誰?”

那人聽見韓戍唐的問話,空洞的眼神漸漸凝聚,盯著韓戍唐看了片刻,嘆了一口氣,搖頭露出很失望的神情。韓戍唐被他那冷冷的眼神看得心裡發慌,又問了一句:“你要乾什麼?”說完才發現到行刑台上的黑暗已經把他周圍幾尺都籠罩,透過這黑暗只能依稀看見陳五的影子,行刑台外的人都看不見了。

韓戍唐心想:“這可真邪門,我是不是撞鬼了?按迷信的說法,皇帝是真龍天子,一切鬼怪不能靠近,怎么這裡明明有皇帝在場,還遇到這樣的怪事?不好,包青天是‘日斷陽間,夜判陰間’,冤魂鬼怪來找他只怕也是家常便飯的事。好在他有神靈護體,不怕妖魔鬼怪!”他於是鼓起膽子說:“你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我包拯可不怕你,反正現在我也快要被處死了,馬上也要變成鬼,到時候去閻王殿告你一狀,看看誰怕誰!”

那銀甲人又嘆了口氣,緩緩說:“我的確是鬼,但卻是受閻王之託,來救包大人的。可惜你不是包大人,可惜可惜。”韓戍唐剛一聽說他真是鬼,心裡一陣發寒,等到聽他說是閻王派來救包拯的,才沒有那么害怕,心想這或許是一個活命的好機會。

韓戍唐不假思索地說:“你真的能救我嗎?”銀甲人說:“你不是包大人,救你無用。”韓戍唐說:“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包拯?”銀甲人說:“你瞞得過凡人,瞞不過鬼神,你自己心裡清楚。”韓戍唐嘆說:“這可不是我有意要瞞的,我好好的在家裡睡覺,等著第二天上班,一覺醒來莫名其妙變成包拯,還是個馬上要被殺頭的包拯,你以為我喜歡瞞?”

銀甲人沉默了片刻,說:“也罷,一切都是天意。閻王既然托我來救包大人,我就權當你是包大人,告訴你自救的法子,能不能成功就看你自己了。”韓戍唐點頭說:“什麼自救的法子?”銀甲人說:“我乃天波府楊宗保,只因大宋內奸出賣戰略布陣圖,涿州兵敗,冤死沙場。”

韓戍唐瞪大眼睛,說:“你就是楊宗保,楊家唯一的血脈,佘太君唯一的孫子?”銀甲人嘆說:“可憐我楊家一門忠烈,最後落得如此下場。”韓戍唐說:“剛才他們說是包拯出賣了大宋,私通遼帝,泄露戰圖。我本來不信,可是他們又說包拯自己已經認罪,而且人證物證都有,這到底怎么回事?”

銀甲人說:“此事盤根錯節,不及細說,將來靠你自己調查。我只告訴你自救的法子。”韓戍唐忙說:“好。”銀甲人說:“在場能救你的只有龐太師一人,他會問你三個問題,你千萬記住不論他問什麼,都要回答說是。”韓戍唐聽得一頭霧水,急問:“龐太師不是包拯死敵嗎?他怎么會救我?”

銀甲人已在黑暗中消失不見,韓戍唐突然睜開眼睛,行刑台上陽光照耀,光亮如初,陳五依然拿著刀,站得筆直。“剛才難道是在做夢?”韓戍唐驚疑不定。

“糟糕,這一走神,錯過了大事,也不曉得佘太君有沒有替我向皇帝求情?”他抬頭看見尚楚已把剛才帶進來的十幾個大漢帶上枷鎖,關進囚車。

皇帝這時手裡拿著那個錦盒,仔細地看,不知那裡頭裝了什麼寶貝。龐籍則在皇帝身邊輕聲說話,眼睛不時瞟向行刑台,對韓戍唐指指點點,不知在商量什麼。佘太君身邊站的是那些穿白服的男女老少,時不時向韓戍唐投來仇恨的目光,一個個淚眼漣漣。地上跪的還是那一群老人,現在也不像剛才那樣哭鬧了,只是安靜地跪著。

韓戍唐心裡直罵自己不長進,居然在這關鍵時候睡著,還做了那樣一個怪夢,白白耽誤了眼前的活命大事。他正自哀怨,忽聽龐籍大聲說:“包拯,老夫問你三個問題,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韓戍唐心裡咯噔一下:“三個問題?難道剛才剛才那個鬼魂楊宗保是真的?世上真有鬼魂靈異的事么?”他背後冒冷汗,連忙自己安慰自己:“我都從二十一世紀穿梭帶宋朝來當包青天了,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詭異的?反正也沒別的活路,我就信了那個鬼魂楊宗保的話,不管龐太師說什麼,我都說是。”雖如此想,他卻還有幾分遲疑不定,神情恍惚。

龐籍的聲音在行刑台下響起:“包拯,你可聽清楚老夫的話?”韓戍唐猛然一震,見龐籍已走到行刑台下,心裡暗罵:“我怎么又走神了?”趕緊回答:“包拯都聽清楚了,太師有話就問吧!”

龐籍摸著下巴上那一撮花白鬍子,點頭說:“好,我來問你,你可識得‘古早符文’?”韓戍唐愣了一下,暗忖:“什麼‘鼓棗福文’?”馬上想到那鬼魂告訴他的自救之法,無論龐太師問什麼,都要回答是。他不再猶豫,直接說:“是的。”

龐籍的眼睛閃過一絲異樣的喜色,又問:“如果我給你一段‘古早符文’,你是否有把握在十日之內破譯其中玄機?”韓戍唐雖然連“古早符文”具體是哪四個字都沒搞清楚,但還是咬緊牙關回答:“是的。”

龐籍嘴角露出微笑,問:“你可願意以戴罪之身,將功贖罪,為我大宋成就一樁大好事?”韓戍唐反正也豁出去了,又點頭說:“是的。”

龐籍轉走到皇帝面前,又輕聲說了幾句,皇帝皺眉思考了片刻,轉頭向佘太君說:“此事事關我大宋國運,太君以為如何?”

佘太君面色沉重,握著龍頭拐杖的那隻手微微顫抖,凝神閉目許久,終於像是做了最後的決定,睜開眼睛,站起來對皇帝施禮說:“當年我夫繼業曾說:‘遼人侵宋之心不變。’此話於宋遼‘澶淵之盟’後依然應驗,邊疆稍有鬆弛,遼人就會挑釁生事,我楊家數十年來不忘此話,日夜苦練武藝,操習兵法,只盼永固北疆。這次涿州之事,如若包大人確是那通敵叛國之人,老身自是希望皇上嚴懲奸邪,還我楊家公道,但若另有奸人從中作梗,栽贓嫁禍,老身也要懇請皇上調查清楚,勿要錯殺了忠良,縱放了奸邪。既然此事有關大宋國運,楊家全憑皇上做主。”

這時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韓戍唐只見他們嘴巴在動,卻聽不到說什麼,心裡干著急。

皇帝以讚許的目光微笑點頭。尚雲陽忽然插話說:“老太君雖言之有理,只是如今人證物證雖在,包拯也親口認罪畫押,自是不會有錯。”

龐籍冷笑一聲,說:“這么說來,尚大人想必精通‘古早符文’,能為我大宋開啟這‘禹王玉’的寶藏之秘了?”尚雲陽立刻擺手說:“這個我可不會。”龐籍說:“那么,尚大人想必有辦法在一個月之內籌集三千萬銀兩,補我邊疆百萬將士秋冬之需?”

尚雲陽老臉一紅,說:“龐太師莫要取笑,連年戰事不斷,國庫入不敷出。偏偏天公不作美,去年江浙兩湖一帶先遇旱災,又遇洪災,數十萬頃良田顆粒無收,米糧商販紛紛囤積居奇,價格高漲。兵部如今正為入秋的糧餉被褥發愁,怎有辦法一個月內籌集如此巨額銀兩?”

龐籍說:“眼下有一個最快捷的辦法,那就是打開‘禹王玉’的寶藏之秘,屆時這些難題自然迎刃而解。”尚雲陽說:“禹王玉只是民間傳說,豈可信以為真呢?”

龐籍說:“‘禹王玉,富天下’的傳說在民間由來已久,前朝史書上也有確切記載,只是‘禹王玉’一直不知所蹤。西夏和遼國多次派遣高手潛入我境秘密搜尋,想不到這次居然被西夏人找到,幸好我中途收到訊息,在邊關把他們捕獲,得保國寶無失。”

尚雲陽問:“難道除了包拯之外,再無人識得這‘古早符文’?”龐籍說:“天下臥虎藏龍,多有奇人異士,只是時間緊迫,又何必捨近求遠?”

尚雲陽還要爭辯,卻被皇帝打斷:“兩位愛卿不必再爭論,朕意已絕,就給包拯十日之期,若是十日之內無法破譯寶玉之謎,定斬不赦。十日期間,包拯暫回開封府衙居住,由龐太師全權監督。起駕回宮!”

韓戍唐聽到皇帝這句話,腦子裡一片空白,整個人像蔫了茄子,癱倒在行刑台上,望著藍天白雲,長舒一口氣。他只想徹底放空一下,這幾個小時以來,他從一開始誤會是在演戲,到相信自己附身包拯,經歷他這輩子最不可思議也是最兇險的一段時光,一下要挖眼睛,一下要割舌頭,一下又到了砍頭的時間,逼得他透不過氣來。

人生真是變幻莫測,他想起以前看的一部電影名片《阿苦正傳》,裡面有一句名言:“生活就像是一籃子松花蛋,你不會知道剝開下一個蛋會看到怎樣的花紋。”

他就這樣躺著,聽著剛才那一群替他求情的老人來給他鼓勵打氣:“包大人請多保重!”“一定能渡過難關!”“天下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包大人。”如此說了一通,老人們紛紛散去。不久,法場除了外圍一圈守衛士兵,就只剩下龐籍和那三個將士。

龐籍慢步走上行刑台,拔出一把短劍,割斷韓戍唐身上的繩子,說了一句讓韓戍唐聽了感覺很怪的話:“包拯,別來無恙?”
第七章初入開封府
韓戍唐很想看看開封古城的樣子,但法場門口已停了一輛馬車,一個兵士模樣的人拿著一條長鞭坐在車前,後面的車棚嚴嚴實實,也不知道車窗能不能自由打開。韓戍唐知道那是給他坐的,龐太師現在要送他去開封府衙,那個傳說中象徵著人間公正的聖地。

等韓戍唐上車坐穩,龐太師把裝著“禹王玉”的盒子交到他手裡,說:“時間急迫,你好自為之。”說完翻身上了他那匹白馬,走在前頭。那三名隨從將士則分開三面,把韓戍唐的馬車圍住,始終與車保持著固定的距離。

車廂兩邊的窗戶果然都封死,只有前面的布簾偶而被風吹起,韓戍唐從縫隙里看出去,正好看見前方馬背上的龐太師,一頭花白頭髮,頂上束一花翅小金冠,一身紫袍,背影看去很乾練,有一股年輕人身上才能見到的活力。

韓戍唐心想:“這龐太師與我原來想像中的實在相差太遠了,位高權重,辦事效率一流,還有飛來飛去的好身手,最不可思議的是非但不殺包拯,還要救他。弄得我都對他隱隱生出一絲朋友般的好感了!這人到底可不可信?唉,希望他不是要在前頭設計了一個更大陷阱等我跳就好。”

韓戍唐只覺得前途渺茫,他開始想念二十一世紀,真希望眼前一切只是一場夢,能夠突然之間驚醒過來,發現自己還躺在那個有腳臭味道的床上。可是不管他怎么捏自己的臉,怎么拍打自己的頭,依然還在馬車廂里微微搖晃著,手上腳上還是帶著一陣陣從法場出來的酸痛,令他很不愉快。

他無奈地嘆一口氣,打開了那個“禹王玉”錦盒。一襲無以形容的翠綠映入瞳孔,長約一尺,寬不過一寸,通體晶瑩圓潤,竟是一支精製打造的翠玉手柄,他眼睛直了。他大學畢業後在珠寶行上班三年,雖然一直做策劃文職,但耳濡目染,貨真價實的珠寶玉器過目不下千件。所以,他第一眼就判斷這“禹王玉”是他這輩子所見最完美的玉。

他伸出左手無名指,微微顫抖著,慢慢伸進錦盒,輕輕觸碰“禹王玉”的表面。這是他的習慣,左手無名指的指腹是他觸覺最細緻敏感的地方,每次見到極品珠寶玉器,只要情況允許的話,他會這樣去感觸它的質地。這時,他的無名指碰到了“禹王玉”,一絲爽朗涼意就順著指頭倏然鑽進心窩,滿心的跳躁不安似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清涼之意淡化了不少。

他上班時曾無數次跟同事玩“猜價格”遊戲,比輸了的人請客吃飯。開始他總輸得多,後來眼光練出來,越看越準,近幾個月一次沒輸過。可是他實在無法給眼前這一根“禹王玉”準確估價,心想:“新品的話少說也要一百萬,要是流傳到二十一世紀,加上文物價值,天曉得會是什麼價。龐太師讓我破譯這玉上刻的什麼‘鼓棗福文’的玄機,也不知道說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剛才按照那鬼魂楊宗保說的自救辦法,龐太師說什麼我應什麼,終於爭取到十天時間,可是現在又該怎么辦呢?我可沒有包拯那樣的天才頭腦,什麼‘鼓棗福文’十之八九破譯不出來,到時候還是找個機會溜之大吉吧!”

想明白這一層,他也就索性不再自尋煩惱,一襲睏倦之意泛起,打了個呵欠,也懶得再仔細看玉,小心翼翼合上蓋子,準備美美睡一覺。就在這個時候,腳底下忽然有點不對勁,像是被什麼東西頂了起來。他挪開腳一看,原來是那車廂底的木板拱了起來,不知底下有什麼東西在拱它,越拱越高。他第一反應是以為車壞了,正想把那木板踩下去,那板子下竟然伸出一個人頭來。

韓戍唐嚇得差點背過氣去,幸好他不是那種一受驚就會啊啊大叫的人,所以並沒有驚動趕車人和外面的隨從,而龐太師離得最遠,自然更不會知道車廂里的情況。車廂底板下伸出的那人頭五官俱全,是個男人,對著韓戍唐微笑,並且說話了:“包大人,是我。”話音很輕,用的是熟人之間的語調。

韓戍唐定了定神,問:“你是誰?在底下做什麼?”一根手指豎起在那人的嘴巴前面,發出輕輕的噓聲,示意韓戍唐降低嗓音,顯然他怕車外人聽見。

那人從板子下面鑽了出來,坐在車廂的側面,輕輕用手指按住了門帘,以免被風吹開,暴露形跡。韓戍唐看底板下面的空間並不寬大,橫著兩根木軸,看得見下面移動的青石街面。真不敢相信竟然藏得住這樣一個大活人。他仔細打量這個人,不超過三十歲,穿一身貼身錦衣,最要命的長著一張令人天下所有男人嫉妒的臉,和一副令天下所有女人都動心的強健體格。

韓戍唐心裡罵了一句:“媽的,是個男人都不會把老婆介紹給這種人認識,天生迷女人的風流相!”那人卻不知道韓戍唐心裡在罵他,他附到韓戍唐耳邊,悄聲說:“恭喜大人得脫劫難,展昭無力護得大人周全,實在慚愧!”

“展昭?”韓戍唐差點從坐凳上蹦起來!

他以無比驚訝的表情把眼前這人再次打量一遍,確定這個人不是幻影,不是鬼魂,是真人,他終於笑了!就好比飄蕩在急流里的小船,忽然找到一根可以拴住的鐵錨,那是一種重獲安全感之後的舒心之笑。

韓戍唐再一次對人生際遇生出強烈的感慨:“什麼叫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今天這一天我算是見識到家了。”

“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今夜子時之前,請大人莫離書房。”展昭又在韓戍唐小聲說了一句,說完像一隻貓似的伏下身,以不可思議的靈巧身段,悄無聲息地鑽回車底,木板再次合上。

韓戍唐目瞪口呆地望著那重新合上的底板,漸漸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人就是這樣,無論遇到多大的困境,只要知道還有人,哪怕只有一個人,能夠跟你同舟共濟,同仇敵愾,你就不會跌入絕望的谷底。韓戍唐知道,對於包拯來說,開封府愛戴他的民眾再多,也不如身邊站著一個展昭更值得信賴。

這並非說民眾的力量無用,通常民眾力量是無窮的,但與展昭相比,性質不一樣。民眾永遠是站在遠距離欣賞包拯,看到的永遠只是包拯的外殼,膜拜的也只是包拯的官方形象;展昭卻不同,他是包拯身邊的人,他知道真正生活中的包拯是什麼樣子,知道包拯會為什麼事高興,為什麼事煩惱,最重要是能理解包拯的抱負。

這樣的人才有可能成為朋友,才有可能產生彼此信賴,才有可能在困苦中共患難,在得意時把酒言歡。正如剛才在法場時韓戍唐所想:“沒有展昭,包拯也許就不是包拯了。”這種想法雖過於武斷,卻也道出一個男人邁向成功的真諦,個人本身的卓越才智雖然重要,但站在背後的那一個團隊的合作才能真正將他推向巔峰。

韓戍唐本來昏昏欲睡,因為展昭的突然出現而變得思潮澎湃,開封府轉眼就至。馬車停了下來,龐太師命人把韓戍唐扶下車。韓戍唐抬頭一看,一派紅牆灰瓦,那府衙的入口比他想像中的稍小一些,卻深很多,仿佛是一座小城門的門洞,門口左右各立一座石獅子,雕刻一副金剛怒目的樣子,有些駭人,而門內拔地而起一座高大的四層閣樓氣勢恢宏,需要把頭抬得老高才能看見最頂上一層。韓戍唐心想:“站在那頂樓,應該能望見開封府全城吧?”

這時早有一個身穿官服的人迎上來,向龐籍鞠躬施禮,說:“下官不知太師前來,未曾遠迎,還望恕罪。”龐籍問:“你不是監察御史周義信嗎?為何在這裡迎我?”那人說:“原來太師還認得下官,當年多虧太師提點推薦,才有我周義信的今天。自包大人下獄,皇上命我暫兼開封府尹,處理府衙日常事務。不知今日太師前來,有何指示?”

龐籍轉身用手一指韓戍唐,說:“包拯大難不死,領了皇命在身,暫回開封府衙戴罪立功,十日之後再見分曉。這十日你要密切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不可讓任何可疑人等接近。”

周義信偏頭看了一眼站在馬車邊正四處打量的韓戍唐,臉上露出一絲不安,問:“包大人犯的是通敵叛國大罪,皇上御筆親批今日問斬,全城警戒百姓暴亂,為什麼又突然送至開封府衙看管呢?”

龐籍說:“內中詳情你無需多問,這十日你嚴加看管包拯,千萬不可怠慢。”

韓戍唐見龐籍與那個人交頭接耳,說了半天,不知在打什麼商量。他故意做了個很隨意的彎腰動作,好像要舒展筋骨,腦袋飛快向車廂底下一轉,想看看展昭還在不在。那車下面空蕩蕩的就橫著兩根木軸,早不見了展昭的蹤影。心裡驚嘆:“‘御貓展昭’這個外號還真不是吹的!”

韓戍唐想起剛才展昭在車裡說的話,讓他今夜子時之前莫離開書房。“這就是包拯坐鎮開封府的地方,果然氣勢非凡,可是書房在哪裡呢?”他朝府內張望,到處飛檐翹角,也看不出來哪裡是書房。

不久,龐籍與周義信像是商量完了,龐籍走到韓戍唐旁邊,指著那座高樓旁邊的一個小院子,說:“包拯,這十日你就在清心園破譯符文吧!我另有要事,一切由周大人安排。”

韓戍唐一心記掛著書房,連忙說:“我要住到書房,方便查資料。”龐籍以奇怪的眼神望著韓戍唐,問:“你書房在哪裡?”韓戍唐立刻暗罵自己太冒失,要找書房也應該等龐太師走了再找,隨便問一個府內的管家雜役就知道了,這下反而成了自己往槍口上撞,他初來乍到,怎會知道書房在哪裡,頓時被龐太師的問題給難住了。

韓戍唐腦筋飛轉,支吾說:“破譯難題最是傷神了,這幾天你們最好不要限制我自由行動,我要是想問題想累了,就要到處走走,看看花草,透透氣,這樣才能真正把破譯得出來。”他開始耍花槍,顧左右而言它,想把話題給避開。

龐籍卻冷笑一聲,猛然踏上一步,拉住韓戍唐的衣領,把他拖到一邊,低聲說:“包拯,你少跟我耍花招。我龐籍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你包拯這副自以為是的嘴臉,哼!”韓戍唐嚇得手心出汗,不知道該怎么應答,心想:“這龐太師一下救包拯,一下又這樣凶包拯,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聽龐籍又說:“我告訴你,今天我能救你,明天也能要你的命。你最好老老實實把禹王玉的秘密儘早破譯出來,否則十日後還是逃不過行刑台上的一刀。”

龐籍說完鬆開韓戍唐,轉身對那三個隨從說:“你三人這十天要寸步不離守候包大人,他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若有半點差池,提頭來見我。”說完飛身上馬,揚鞭而去,那三個隨從分開左右,把包拯圍住,開始執行嚴密監護。

周義信走過來向韓戍唐見禮,又向那三個隨從抱了抱拳,說:“三位大人,請隨下官這邊來。”當下,領著韓戍唐走進清心園。那園內栽了幾株梧桐樹,枝葉正茂,還有一方小池,池內有金魚遊動,池邊是三間精緻的房屋。

看見龐太師走了,韓戍唐心裡才終於吐了一口氣:“龐太師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果然是包拯的死敵,就算這次救了包拯,只怕也有什麼別的陰謀詭計,目前暫時利用一下包拯的聰明才智而已。以後我對他真是要千萬小心,免得到時候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唉,現在呢,先安定下來再說吧!”

想到這裡,他對那三個龐太師的隨從說:“我要先睡覺,沒事不要吵我。”說完抱著那禹王玉盒,一腳踏進房中,把門關了起來。
第八章澡盆里的青天
韓戍唐自詡最大的強項就是不認床,睡覺功夫一流。他進屋第一眼就瞧見了床,古時的大木床,床被乾淨整齊,像常有人收拾。他把禹王玉盒往床裡頭一扔,衣服也不脫,一身髒兮兮囚服,倒頭就睡。

他太累了,法場折騰了半天,手腳酸痛,早已累透。當然他也還抱著一絲僥倖,希望可以一覺睡回二十一世紀,所以很快就鼾聲大作,睡得很香。

他這份僥倖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才徹底破碎,夢裡他回了二十一世紀,聽到早晨鬧鐘聲響,匆匆起床去上班,上班路上汽車拋錨,可是猛然驚醒過來,睜開眼,才知道一切只是夢。

門外有人敲了兩下,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包大人,我是現在把飯菜送進去,還是擺在外頭的石桌上?”韓戍唐看見窗戶上映著傍晚的霞光,心想:“果然是當官的待遇,飯菜都有人伺候。這一覺睡足,肚子的確有些餓了。”就說:“送進來吧。”

一個穿灰衣敞衫的老頭子面無表情地走進來,手裡提一個籃子,端出幾碟菜,一碗米飯,斯條慢理地在桌上擺好,又拎出一個白瓷酒壺和一隻小酒杯,倒上一杯酒。老頭布置好一切,偷眼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韓戍唐,眼神閃爍不定,仿佛有話要說,但欲言又止,轉身默默而去。

韓戍唐胃口出奇的好,一通風捲殘雲,連酒帶菜,一點不留。吃完想出去走走,打開門,邁出一隻腳,門口人影一晃,龐太師的兩個隨從已擋住去路。

“包大人要去哪裡?”其中一個隨從問,不懷好意的語氣。

韓戍唐一驚,伸出去的腳趕緊收了回來。“不去哪裡。”他慌聲說,把門又關上。心裡罵:“龐太師這三隻看門狗,真把我當軟禁起來了!也不知道展昭說的書房到底在哪,我又不好開口問人,開封府畢竟是包拯的地頭,要連自己的書房也找不到,那不是不打自招,告訴別人我是個冒牌貨嗎?”

他想不出好辦法,心裡煩惱,身上燥熱難受,忍不住衝著門外氣呼呼大嚷:“我要洗澡了,快吩咐人給我安排!”也沒聽見外面有人應答,卻很快有衙役抬進大木盆進來,隨後又有木桶、屏風和換洗的衣物都拿來,在房中的一角布置妥當。

那些衙役顯然都是在包拯手下辦過差的,一個個雖不說話,但望向韓戍唐的目光都很複雜,敬畏中帶著一絲無奈,驚喜中又有幾分悲哀。韓戍唐故意裝作沒有看見他們投來的目光,因為在他看來這些人都是一張張陌生的臉,一個名字也叫不出來,他怕自己露出馬腳,引人起疑心,所以乾脆誰也不搭理。

那房間還算寬敞,屏風隔斷了一小半空間用來放澡盆,整個屋子的空間卻並不覺得狹窄。韓戍唐還是頭一次泡這么大的浴缸,趕緊脫了身上的囚服。可是等他笨手笨腳要爬進大木盆時,左腳卻在木盆邊上絆一下,失去重心,頭下腳上栽進水裡,喝了幾大口水,掙紮起身直咳嗽。

好不容易止住咳,他用手擦了擦眼,忽見旁邊有人影晃動,嚇了一跳,趕忙偏頭去看。只見一個人居然也站在大木盆里,赤身裸體,一臉驚慌的望著他。

韓戍唐啞然失笑:“噢,原來是一面鏡子,嚇我一跳。”木桶前的屏風鑲嵌著一面大銅鏡,因為包拯的體態長相對韓戍唐來說還太陌生,所以乍一看見銅鏡里映出來的人形,還以為是有人闖進來。

虛驚一場之後,韓戍唐臉上泛起笑意,他準備做一件讓自己也覺得有點噁心的事情,只是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他不得不這樣做。

他從木桶里爬出來,赤條條站在銅鏡前,開始從頭到腳地仔細打量自己全身,或者說包拯的全身。這種感覺太怪異了,一個人的靈魂跳出原身肉體,附著在另一個時空的另一個肉體裡,又藉助那個肉體的眼睛來打量它本身。

韓戍唐自問:“我還是那個我嗎?小時候聽故事,說莊子做了個怪夢,夢見自己變成蝴蝶,醒來後說了一句矛盾的怪話:‘不知是莊周化蝶,還是蝶化莊周。’我現在終於算是懂他的怪話。唉,到底誰在誰的夢裡,誰又說得誰清?”

韓戍唐受了後世戲文的影響,老覺得包拯似乎應該一個肥胖的黑臉老頭,白天在法場中的斬刀上兩番看見這張黑臉,匆忙中也沒有太多留意,只是覺得相比自己原來的臉,包拯的臉絕對有殺氣,能壓邪。

但現在這樣近距離打量,韓戍唐才終於發現包拯的身體比他想像中的年輕得多。他想:“聽我前任女友說,歷史上真正的包拯比龐太師小十來歲。她雖是學歷史的科班出身,但我一直不肯信,心想歷史書被歷代朝廷改來改去,就算是考證得來的,你就不許人家有居心的古代人亂刻幾個碑,亂寫幾句假話,分開多處埋藏給你世里來發現啊?到頭來,誰知道那一堆所謂的史料哪一個才是真相?不過,眼前這包拯倒確實比龐太師年輕很多,那龐太師看上去最多不超過五十歲,我看這包拯也不過三十出頭,要說二十七八估計也能信。”

韓戍唐比較了半天,發現包拯體格上居然與自己原身也差不多,都屬於高而偏瘦的類型。當然,臉相肯定是大不同,絲毫沒有韓戍唐原來那種大男孩的奶油味,而是額頭稜角分明,有北方男人的那種國字臉的粗獷,但又不是一味的粗獷,畢竟還帶著三分中原文士特有的儒雅。

韓戍唐童心大盛,一會做出大笑的樣子,一會做出憂愁的樣子,最後還故意摹仿著戲文里包拯坐堂發怒的情形,做出一個怒氣騰騰的表情。

銅鏡里頓時顯出一張令人膽戰心驚的憤怒的臉,雙眼寒光四射,凜然盯著韓戍唐,仿佛忽然超出了他的控制,變成真正的包拯,正要質問他為什麼如此無理褻瀆正義神聖的形象。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舉頭三尺有神明,我韓戍唐純屬一時好奇,絕沒有要褻瀆包青天的意思!”他趕緊跳回木桶,把整個頭都沉入水中。

這樣大的木盆洗澡確實是舒服,而最舒服的方式,莫過於只露出一個頭在水面,身體四肢懶洋洋在水裡打開,靠著木桶的一側,安坐享受。韓戍唐就是保持這個姿勢,泡了很久,把渾身每一處都泡得舒暢。

忽然一個奇怪的念頭閃過韓戍唐的腦海:“龐太師武功那么高,包拯難道就一點武功不會?”

韓戍唐當然沒練過武功,也就分辨不出有武功和沒武功之間,在自身感覺上會有什麼分別。他現在反正泡在水裡無聊,那木桶里的空間又足夠大,夠他折騰。他就盤起兩腿,照著在二十一世紀看過的幾本武功小說里寫的那樣,裝模作樣地存想丹田,提氣吐納。心想:“丹田就是肚臍眼裡面,練武的人內力都從那裡發出來。說不定包拯也會武功,要不然龐太師那么厲害,文武雙全,包拯早就死無全屍了!”

這樣一弄,倒還真覺得肚臍眼裡隱隱有一股氣息蠢蠢欲動,韓戍唐大喜:“哇塞,該不會真有武功吧?”他繼續存想,想著那一股氣息運行到胸口,然後到肩頭,繼而轉去手臂,等快要到手掌的時候,他立刻伸手推了一掌。

“喔?好像是沒有什麼劇烈反應。”韓戍唐原以為這一掌至少能打出大片水花,可是事與願違,水面現出幾個奇怪的小漩渦,並沒有出現水花飛濺的壯觀。

“我還就不信了!”韓戍唐也懶得再存想丹田,乾脆直接揮手,不斷在水面推搡,木盆上空終於呈現出一派水光燦爛的景象。

他滿意地笑了起來,一邊點頭,一邊自語:“是吧?包拯武功很好!”

他這樣玩了一陣,手臂累了才停,而地上已經被打濕了一大片。當然,身在木盆里的他還看不到地下,不過卻看到木盆旁邊的牆上掛著一幅畫。那畫也被打濕了,他也因此察覺到自己的冒失,這裡的每一件東西拿到二十一世紀都能賣大價錢的,居然被他的洗澡水澆透了。

那是一幅唐風牡丹仕女圖,畫的是武則天冬季下令百花盛開,只有牡丹不肯聽命的民間傳奇故事。韓戍唐心想:“這不是《鏡花緣》里的故事么?怎么宋朝就有了?”一拍腦門,轉念想:“後代小說家根據民間故事改編,誰知道哪個故事是什麼時候開始流傳的,只要這畫不是出現在唐太宗年間就沒事,那時候武則天只怕還是個女娃娃吧!”

韓戍唐注意到畫上的武則天右臉有一塊很扎眼的黑斑,呈規則的橢圓形,拇指大小,看上去怪異無比。忍不住從木盆里站起來,靠近一些去看,才發現那並非畫上的黑斑,而是因為畫紙被水打濕,透過去看見背後牆壁上的一個小圓木。

他好奇心起,用澡巾擦乾了手,小心地把那畫取下來,看那鑲嵌在背後牆壁上的圓木。那圓木與牆壁咬合,但看得出來並沒有和牆壁粘連混合,而是像一個塞子一樣按進去的。

韓戍唐伸手試試看是不是能拔下來,輕輕一扯,居然就拔開了。牆壁上露出一個拇指粗細的小洞,韓戍唐把眼睛放在那小洞口探望,看見洞的另一頭是通的,透出些微亮光。韓戍唐心想:“原來開封府裡頭還藏著這樣的機關,也不知道是誰做的。”

他正要把圓木塞回去,忽然聽見輕微的人聲從那小洞裡傳來。

“……要去哪裡?”從聲音上判斷,依稀像是龐籍那三個隨從中的一人,韓戍唐今天在車廂里聽過他們在馬背上說話。

韓戍唐想:“清心園一共三間房,我住的是中間大的,這牆壁的那邊不就是右邊那間小屋嗎?原來他們三個夜裡也住在這裡,果然是按龐太師說的‘寸步不離’!我聽聽他們要搞什麼名堂。”他把耳朵貼在那牆洞邊上。

“太師之命你敢違背?”聽語氣像是在吵架。

“我好不容易來到開封府,你就讓我了卻心愿不行嗎?”

“不行,守住‘禹王玉’要緊,你先忍忍,過了這十天再說!”

“這裡有你和高華守著,我就不信遼國那幫雜碎敢闖進開封府衙搶東西!今夜我無論如何要去了了這心愿。”一聲金屬響聲,像是鐵劍插進鞘內發出。

常康你不要胡來,你就算去了,有把握斗得過他么?還是等十日之後,另約時間地點,我們三人同去。”

“我的好大哥,戰書都接了,難道要我做縮頭烏龜?”

“太師的命令,就算是要做縮頭烏龜,也在所不辭!”

那個常康的不說話了,屋子裡一片安靜。

韓戍唐聽到這裡,心想:“看樣子他們是接到誰的戰書,夜裡要出去比武什麼的。有人下戰書還不去應戰,寧肯做縮頭烏龜,這些人對龐太師真是夠忠心!”

他把圓木重新插入那小牆洞,開始擦身穿衣,忽然想:“假如他們三個人都去比武了,我是不是就可以趁機逃出開封府衙,從此隱姓埋名,老死江湖?”

韓戍唐怔住了。對呀,是繼續做包拯,在風尖浪頭搏鬥,還是逃出去做個無名小民,不問世事,了卻殘生?他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

如果繼續做包拯,他首先就要面臨十日死期,要逼著自己去破解‘禹王玉’之謎,可他現在一點自信都沒有,無從下手。那么乾脆選擇逃出去,做一個得過且過的小人物,每天混一口飯吃就算過日子?韓戍唐卻又有些不甘心,皺著眉頭,左右為難。

換好一身乾淨衣服後,他走到床邊,伸手拿起丟在床頭的那個禹王玉盒,打開蓋子拿出玉杖。儘管他心裡並沒有明確給自己下一個決定,究竟是要繼續做包拯,還是逃出去隱居世外,他還是開始仔細觀察這根禹王玉,他試著想找出上面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竟值得皇帝和龐太師都如此關心!
第九章再遇展昭
韓戍唐不適應在燭光下看東西,拿著那玉靠近燭台看了半天,除了那玉上的幾圈希奇古怪的符號,什麼線索也沒看出來,反而把自己的困意又弄了上來,開始打呵欠。

忽聽見窗戶一陣細細索索的響聲,接著有人喊:“賊子哪裡走?”接著叮叮噹噹一陣兵器撞擊。韓戍唐趕緊打開窗戶,看見一個人影竄出牆外,而一棵大梧桐樹上又掉下來一個黑影,落地之後對著屋這邊喊:“高華你別過來,幫大哥守住包大人,這賊人交給我了。”

韓戍唐心想:“賊子?難道是來了小偷嗎?真夠大膽的,來開封府衙偷東西!”他仔細一看,發現那梧桐樹下的人影原來是龐太師的三隨從之一,從聲音上判斷,應該是剛才他牆洞裡聽到說要去應戰的常康。

牆外高高的清心樓的屋檐上傳來一聲冷笑,應該是先前竄出牆外的那個人,說:“嘿嘿,我是來拿回自己的東西。你堂堂吳山大賢莊的少爺投靠了龐太師,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學人偷雞摸狗,果然是賊喊抓賊。”常康這時已跳上梧桐樹,罵了一聲:“找死!”騰腿彈向清心樓,樓上那人立刻向屋檐另一頭跑去,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夜幕里。

韓戍唐從窗戶里伸出頭來,向兩邊探望,看見剩下的那兩個隨從都在離門較遠處,兩人都抬頭望著清心樓上面,一副很擔心的模樣。韓戍唐心想:“這是好機會!”就把手裡的禹王玉插在腰邊的衣帶上,從視窗里爬了出來。

因為那兩個隨從站的地方正好對著清心園的前門,所以前門是走不出去了。韓戍唐輕輕關上窗戶,躡手躡腳繞到屋子後面,希望有後門可以出去。那屋子後面是一片小竹林,一條幽徑穿過林子,路的盡頭居然真有一個小門。

韓戍唐暗喜,趕忙跑到那小門,伸手一推。那門卻打不開,手在那門上摸了摸,看是不是有插銷之類的,結果摸到一把大鐵鎖,死死把門鎖住。他嘆氣:“唉,看樣子是出不去了。”

牆頭忽然掉下一長串東西,韓戍唐一驚,細看才發現是一個軟梯。那牆頭趴著一個人對他輕聲說:“大人,快上來。”

韓戍唐也不多想,立刻抓著那軟梯,一步步爬上牆,那人又把軟梯掛在另一頭,自己先跳了下去,說:“大人,下來吧。”韓戍唐又小心地踩著軟梯下去。

下來之後,韓戍唐這才看清那人的樣子,個頭不高,穿著一身黑衣。那人說:“公孫先生等著見大人,快跟我走這邊。”韓戍唐又驚又喜,問:“公孫先生?是公孫策嗎?”那人點頭說:“是。”

韓戍唐更高興了,心想終於見到公孫策了,正好問問他這禹王玉的事情。可是,忽然又想起與展昭有約,眼睛一轉,就問:“我有一件東西掉在書房,你幫我去拿一下吧。”那人不解地問:“什麼東西?”韓戍唐說:“噢,是件重要的東西,還是你陪我去取,前面帶路!”那人也不多問,立刻走在前面帶路。

剛走兩步,迎面就碰上幾個巡邏的差役,韓戍唐嚇得正要躲開,那人卻一點不擔心地走上去打招呼,輕聲說了幾句話,又轉身指了指韓戍唐。巡邏的人立刻讓出路來,恭敬地向韓戍唐敬禮。

韓戍唐壓住心裡的緊張,向他們微笑著點點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走過去。等那巡邏的走遠了,他才忍不住問:“我們這樣不怕被龐太師的人發現嗎?”那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以奇異眼神望著韓戍唐,說:“大人何以有此一問?開封府除了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之外,上上下下無不對大人衷心耿耿,又怎會出賣大人?”

韓戍唐沒料到他反應如此激烈,連忙掩飾自己的慌張,故作嚴肅地說:“這樣就好,走吧!”那人一抱拳,轉身繼續走在前頭。

府衙內的地方還真是寬,一路穿廊過門,韓戍唐本來還想記憶一下路線,最終還是放棄,跟著那人走進一個黑暗沉沉的院子。那人把門打開,點亮一盞燈。韓戍唐也不好問這裡是不是書房,猜想既然點了燈,應該沒錯。抬頭看見那門上有個匾額,寫著:“人間有情。”心想:“包拯的書房怎么掛這樣的匾額呢?應該是‘浩然正氣’、‘光明正大’之類的才合身份吧?”

那人把屋裡三盞燈都點亮,說:“公孫先生好像有很要緊的事情要告訴大人。請大人快些取東西,我在門口侯著。”那人關上門,站在門外。

韓戍唐心裡又開始罵自己:“我真是蠢,開封府衙這么大,我根本摸不清路,早知道該先去見公孫策,把事情說完了再讓這個人帶我來書房等展昭。”不過,他很快又想開了:“既然開封府里的人都這么齊心,展昭隨便找個人一問就應該知道我被軟禁在清心園了,一定會來找我。”

他本來也不是要來拿什麼東西,不過是找一個問書房位置的藉口。於是也不再耽擱,準備推門出去,跟那人去見公孫策。可是耳朵里卻忽然聽到一個細小的聲音說:“大人,我是展昭,千萬別開門!你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南窗的書架旁來。”

韓戍唐吃驚回頭,屋子裡望了一圈,沒有看見展昭的影子。心想:“究竟怎么一回事,展昭怎么神神秘秘的?為什麼要我千萬別開門,好像門外那個人要害我似的?”他一陣猶豫,終於還是決定相信展昭。

他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只看見有一個書架正好靠在最裡面的一個小窗旁邊,其他的書架都沒有靠窗戶,心想:“應該就是那裡了。”他依照展昭所說,一副自在的樣子走到那書架旁邊。

他到那書架旁邊站定,輕輕咳了一聲。那意思是告訴展昭,他已經到了,因為他看不到展昭藏身的地方,又不知道發聲說話會不會壞事,所以咳一聲是最好的通知方法。

展昭的聲音又輕輕說:“大人站穩,不要驚慌。”韓戍唐一怔:“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現在站得不穩嗎?”正自疑慮,忽然頭頂上有輕微的風聲,他抬頭一看,一個人影垂直向下朝他撲來。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整個身子已經被抓起,兩腳騰空,等到回過神來,已經站在高高的屋樑上。韓戍唐嚇出一身冷汗,腳下一軟,就要栽倒下去,幸好背後的人把他扶住。

韓戍唐看見前面有一根豎起的房梁,趕緊伸手抓緊,只怕摔下去。展昭的聲音在他背後輕輕說:“大人別怕,跟我走這裡。”

韓戍唐回頭一看,果然是白天那個從車廂底下鑽出來的展昭,還是那一身錦衣。展昭指了指身後,韓戍唐偏頭一看,那房梁盡頭的屋檐下開著一個天窗。韓戍唐心頭還在怦怦跳,暗忖:“我的天,他這是要帶著我搞什麼地下秘密活動啊?”他說話都是二十一世紀的白話強調,雖然盡力想改過來,但一下子還做不到,所以不太想多說話,儘量用肢體動作表示。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那天窗。展昭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笑著點點頭,伸出一隻手扶住他,兩人慢慢走過橫樑,從那天窗鑽了出去。
第十章開封府叛徒
天窗外當然是屋頂,韓戍唐頭一回站到這樣的斜瓦屋頂上,不敢往下面看。

展昭伏在一個翹起的瓦楞上,探了探頭,輕聲說:“大人,來看。”韓戍唐一怔,問:“看什麼?”半蹲的姿態斜靠在瓦背,兩手緊抓著瓦面,腳下不敢動,生怕踩空了摔下去。

展昭像一陣風似的飄到韓戍唐身邊,把他扶起來,說:“大人一看即知。”韓戍唐在展昭的攙扶下,終於走到靠屋檐邊上的高翹瓦楞,小心地探出頭向下看。

那下面正好是書房的門口,而韓戍唐探頭的位置對著下面那塊“人間有情”的匾額,正好作遮擋。韓戍唐看見剛才給他引路的人還站在門口,不過身邊卻多了兩個人,都是一身黑衣,分別扒在左右兩邊的窗戶上向書房裡偷看。

那引路的人好像察覺到什麼不對勁,抬頭看了看屋檐上面,韓戍唐飛快縮頭,幸好沒有被他看見。韓戍唐喘了口氣,問展昭:“他們在監視我?”展昭說:“大人半年未歸,開封府已不再是當初的開封府。”

下面傳來拍門聲,聽那引路人喊起來:“大人,要找的東西是否已找到?公孫先生還等著我們呢!”韓戍唐聽著那喊聲,心裡直發毛,剛才他從清心園出來,還以為遇上了開封府的忠心義士,沒想到卻是別有居心。

那人連拍了幾下門,不見書房裡有人回應,立刻撞門進去。很快,書房裡傳出爭吵聲:“史大哥,我該怎么說你?包大人不翼而飛,你讓我們怎么跟頭兒交代?”另一個聲音說:“是啊,早該按我說的,直接把他綁下來,送去見頭兒。剛才你非要用什麼斯文法子,說什麼包大人好歹也對我們有恩,不好對他用粗。要知道,此一時,彼一時。我看你受他的恩能不能救你的命!”

韓戍唐聽得清楚,這兩個聲音都不是引路那人發出的,應該是他的同夥,就是剛才在兩邊窗戶上偷看的人。他們現在發現屋裡人沒了,所以吵了起來。他忽然明白展昭剛才為什麼要他去南窗的書架,因為那個地方位於屋內最大的堂柱後面,屋外的視線都被擋住。

那兩個人還在吵吵嚷嚷,引路人卻一直沒說話,屋子裡不斷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像是在找什麼東西。過了不久,那引路人終於說話:“包大人雖然武功不弱,但剛才他連清心園的門牆都跳不過,我斷定他是在天牢里受了嚴刑拷打,渾身無力,甚至武功被廢了也說不定。剛才要不是我帶著軟梯準備要爬進清心園,正巧撞見他,只怕他也出不來了。”

韓戍唐聽了一驚:“包拯真的會武功?”

就聽下面另一個人嚷說:“史威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人都跑了,這次我們哥幾個是死定了。”引路人說:“我的意思是這書房只有一個門,剛才我們一直守著門口,他又沒有高來高去的輕功,怎么逃得出去呢?難道這書房還有什麼機關密道?”

另一人應聲說:“你剛才翻箱倒櫃的一通,原來是找密道。可這書房就這么寬的地方,除了書架就是書桌,只差沒拆牆了。哪有什麼密道?”

引路人忽然驚聲說:“哎呀,我真是大意了!剛才包大人說要來書房找個什麼要緊的東西,我怕被他看穿,所以就先帶他過來。如此看來,只怕他一開始就知道頭兒的事,早算好逃脫的路,故意要我領著來書房!”

那引路人一同夥說:“這不可能,他從遼國回來就被皇上直接下了大獄,前後有半年的時間沒在開封府,怎會知道我們的事?”

引路人嘆一口氣說:“這事冒不得險,包大人若是知道此事,我們就必須向頭兒匯報,免得將來事情敗露,大家沒命。頭兒的脾氣你們知道,一定會殺包大人滅口,不惜一切代價。唉,我史威這些年得包大人照顧,混一口公差飯,養活一家老小,沒想到到頭來卻要反過來害自己的恩人。”

那兩個同夥聽到他的感慨,也都嘆起氣來,一個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另一個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們這番話把韓戍唐聽呆了,韓戍唐原本以為開封府人傑地靈,多方豪俠相助,卻不料也是這樣一潭不見底的深水。

他暗想:“那個給我帶路人不是說公孫策今夜找我有事情商量嗎?難道他們嘴裡說的‘頭兒’就是公孫策?這太荒謬了,難道公孫策在策劃驚天大陰謀,無論誰泄露出去,就要殺了滅口,就算是包拯也不例外?又或者只是那帶路人的一句託辭,好騙我跟他走,方便他辦事而已?不過,不是空穴不來風,這事既然牽扯到公孫策,只怕也要提防一下他才行。”

韓戍唐抬頭看了展昭一眼,暗自祈禱:“希望面前的這個展昭是永遠站在包拯這一邊的。要不然真的沒戲了!”

展昭這時從屋頂上輕輕揭起一片瓦,甩手向書房旁邊的一個走廊扔去,打入走廊旁的一堆矮樹叢里,發出一聲響,仿佛是有人跳牆逃跑,無意中踢落瓦片的聲音。書房裡的三人聽見動靜,立刻衝出去,直奔那走廊。

展昭微笑著說:“好了,這一塊瓦就夠他們忙一陣子了。大人,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韓戍唐點了點頭,心想:“反正我回清心園被軟禁,十天后是死;留在這裡不走,被史威他們抓住,送給他們的頭兒我也是死。現在就算還不能完全確認這個展昭是否站在包拯這邊,但算起來,跟他走活命的幾率最大!”於是站起來,準備走。

剛一動腳,一件東西從他腰間滑落下來,掉在屋檐上,叮叮兩聲脆響,滴溜溜沿著斜面向下滾去。韓戍唐一看,失聲說:“禹王玉!”趕緊伸手去抓,這一伸手,忘了腳下踩重心,整個身子飛了起來,向屋下摔去。

韓戍唐直覺得突然間天旋地轉,然後一頭撞向地面,他嚇得閉上了眼睛。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摔死的時候,腰間忽被一股外力托起,他人在半空中又轉回了頭上腳下的正常姿勢,最終兩隻腳穩穩地落在地面,就像是騰雲駕霧似的,絲毫沒有強烈的落地衝撞。

一抬頭,展昭已經站在面前,雙手托一樣東西送過來。韓戍唐一看,原來是剛才掉的那根禹王玉。他心裡直吐舌頭:“剛才肯定是展昭出手相救,他居然還騰出時間去抓禹王玉,否則只怕我早就和禹王玉一起摔得不成樣子了。身邊有個高手護航,真是很好!”

院外有匆忙的響起腳步聲響起,展昭冷笑說:“史威這小子耳朵果然靈,小小玉杖在屋頂上撞了兩聲就被他聽見了。也罷,雖然他們背叛了開封府,背叛了大人,但我展昭還是記當年的一份弟兄的情,今夜先饒了他們,不跟他們動手。大人,我們走吧,免得夜長夢多。”

韓戍唐一愣,問:“怎么走?”展昭說:“得罪了。”一手把韓戍唐夾在腋下,腳一蹬就上了房頂,輕飄飄向府衙外而去。等到史威三人追進書房院子看時,一切早已靜悄如常。
第十一章真假展昭
韓戍唐不得不佩服展昭的輕功高明,每次只需在屋頂上稍微一蹬腳,就可以飛出老遠,帶著他這么一個大活人累贅,依然騰挪如意,絲毫不見氣喘。只不過開封府衙內房屋高高低低,他被展昭橫夾在手腰之間,處於俯視的狀態,眼睛一下高一下低,有些發暈,很想閉上眼睛,又怕萬一展昭一失手,把他摔下來,所以勉強睜著。

走了一陣,展昭突然縱身跳起老高,登上了一座很高的樓。韓戍唐一看,竟然是清心樓,開封府衙就數這座樓最高,立在府衙門口,他心裡奇怪:“怎么走到府衙門口來了?”展昭跳進三樓的扶欄內,把韓戍唐放下。

韓戍唐這才發現那樓下面很吵,趕忙撐著扶欄探頭向下看。只見府衙大門緊閉,門庭內一片火光亮堂,一群衙役圍成一圈,圈子裡三個人正在對打。圈子外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白天見過的那個周大人,還有一個師爺模樣的人,都密切關注那三人的打鬥。

打鬥中的三人,韓戍唐認得兩個,正是龐太師派來監視他的隨從,只是少了那個叫常康的。韓戍唐也看不懂武功,只是看見龐太師的兩個隨從各拿一把長劍,以二對一,似乎有些不光彩。不過看樣子他們好像並沒有因為人數上的優勢而占上風,被他二人夾攻的那個人一身黑衣,黑巾蒙臉,赤手空拳,不慌不忙地接招拆招,以防禦和躲避為主,一點不見吃力之態。

展昭忽然“咦”了一聲,說:“怎么那個叫常康的不出來打,卻讓這兩個武功差的人在這裡耽誤時間?”韓戍唐問:“你認得他?”

展昭一聽,皺了眉毛,說:“大人忘了嗎?這常康就是大賢莊的少莊主,另外兩人是他的師兄王昌浩和師弟高華。三年前破‘七聖血花毒’案,大人派我去陝西吳山大賢莊求解毒之方,我無意中得罪了這個少莊主常康,他們不肯給藥方,我就只好夜裡下手,把那藥方偷到了開封府救人,後來惹得大賢莊主親自跑來開封尋仇,還是大人出面說清原委,才平息了他們的怨憤。”

韓戍唐暗罵自己莽撞,連忙掩飾說:“噢,對對,我在牢里關得太久,腦子都糊塗了。”展昭說:“唉,大人受苦了!不過,我也沒想到,這才三年沒見,常康這大少爺居然甘心情願地給龐太師當了隨從。今天在法場上我一眼看見他們跟在龐太師身後,真是吃了一驚。”

韓戍唐聽展昭說他今天也在法場,驚訝地問:“你今天也在法場?我左右望了一圈,沒看見你的影子。”他故意這樣說,其實在法場時他根本不認得誰是展昭,即使看見了不認不出來。

展昭笑了一聲,說:“我半路上點倒了一個守門的侍衛,換了他的衣服,替了他的位置,就站在牌樓下面,把帽子壓很低,居然也沒被人發現。”韓戍唐直瞪眼,心想:“這展昭真是夠大膽的,皇帝面前也敢耍這樣的花樣!”

韓戍唐忽想起洗澡時偷聽到常康應戰的事,就問:“你三年前是不是跟常康訂了個約定,要他來開封府比武?”

展昭一怔,摸了摸額頭,說:“哎呀,大人不說的話,我倒忘了。記得當時這常康極其心高氣傲,因他爹爹常老莊主的獨門絕招只傳嫡系,外姓師兄弟都不傳,所以他武功超出師兄弟一大截。他自以為除了他爹爹之外天下再無敵手,誰知卻莫名其妙敗在我手裡,很不甘心。我見他輸得臉色很難看,怕他自尋短見,就隨口說了一句:‘你練幾年功夫再來開封找我。’不過,這事我沒跟人提過,後來自己都忘記了,大人怎會知道?”

韓戍唐就把在清心園的牆洞偷聽到的話跟他說了一遍。展昭聽得又皺了眉頭,喃喃自語:“我早把這事給忘了,又怎會給他下戰書,難道常康在開封府還有別的比武之約?”

韓戍唐正要答話,就聽見樓下一個人喊:“展昭,有種你就別躲,大大方方跟我們打一場!”又一個大叫:“大哥別跟這種欺世盜名的卑劣小人廢話,常康中了他的毒針,生死不明,今天咱們一定要他交出解藥,否則絕不讓他活著走出開封府!”

韓戍唐一聽,頓時如墜迷霧中,剛才說話的是那劇斗中的王昌浩和高華,他們口中說的“展昭”自然是指那個黑衣蒙面人,而不是現在站在這清心樓上看他們打架的這個展昭!他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開封府難道還有兩個展昭,又或者只是恰好同名同姓?

韓戍唐以無比驚訝的表情轉頭,望向身邊這個展昭。樓下的燈籠火光映上來,他正好迎上展昭投過來的驚訝眼神,兩人都瞪大了眼睛。

那個黑衣蒙面人冷笑一聲,突然向王昌浩和高華各甩了一下手,兩人同時驚呼:“小心毒針!”立刻向兩邊閃去,誰知他們這一躲閃,卻並沒有什麼毒針飛過。這一來正中那黑衣人心計,趁他們這一躲閃,早盪身飛上牆頭。王昌浩和高華再想追已來不及,二人破口大罵:“狗賊,雜碎,耍花招為了要逃命!”

周義信大喊:“快追!”就要指揮衙役衝突府門外,王昌浩卻連忙阻止,說:“周大人別忙,展昭輕功蓋世,他既搶了一步先機,咱們再也追不上了!”說完頓足長嘆一聲。

高華卻大叫起來:“周大人,大夫怎么還沒請來?再遲片刻,我師兄只怕就不行了!”周義信擦著頭上的汗,說:“快了,快了,很快就到!”

韓戍唐這才看見在那清心園門口還躺著一個人,正是那個接了戰書的常康,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他臉上什麼表情,只見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中毒情況嚴重,旁邊站了兩個衙役伺候。

王昌浩和高華收起兵器,疾步跑到常康身邊,俯下身察看他的傷勢。高華又喊了起來:“展昭這惡賊,用的什麼邪門毒藥,連我們大賢莊的‘麒麟丹’也解不了!”

王昌浩忽然轉頭向周義信說:“開封府不是有一位號稱‘博古通今’的聖手公孫策嗎?大人,快些請公孫先生出來解毒救命吧!”周義信搖頭說:“公孫先生半年前早就辭官回鄉,不在府內。”

韓戍唐聽到這話,心裡大喜,他正為公孫策是不是叛徒史威口裡說的那個“頭兒”而發愁,這下聽見周義信說公孫策早就不在開封府,心裡大是鬆了一口:“果然與公孫策無關,這下又多了個可信賴的夥伴,這樣就好!”轉頭想向展昭問一問公孫策的事,卻發現身邊一個人影也沒有,展昭居然不見了。
第十二章君本惜花人
清心園裡忽有兩個衙役氣喘喘地跑出來,大叫:“包大人不見了!包大人不見了!”王昌浩和高華互望一眼,抱起地上的常康,立刻飛奔清心園。

周義信一把抓住那報信的衙役問:“怎么不見的?”衙役說:“剛才包大人房裡的燈突然滅了,我們敲門問包大人是不是蠟燭燒盡了,裡頭沒人應聲。我們趕緊推門進去,打亮火石一看,原來真是燭台上的蠟燭燒盡。等換上新蠟,我們再看房裡,卻沒有包大人的影子了。”

韓戍唐正為展昭突然消失的怪事感到慌張,這下又聽到自己逃出清心園的事被發現,更是著急:“剛才出門忘記點一根長些的蠟燭,想不到燒這么快。這下糟了,他們一定滿府出動來找我,展昭這傢伙偏偏在這個時候又不見人,把我丟在這樓上,還不跟等死一樣?”

周義信對一個衙役說:“快召集所有人手,全府搜尋,一定要把包大人找出來!”那衙役領命而去,周義信帶著人急沖沖趕進清心園。

他們一走,清心樓上的光線就暗了。韓戍唐開始在清心樓上找出路,繞扶欄走了一圈,看見了一扇進入樓內的門。他趕緊推門進去,樓裡頭黑漆漆的一片。韓戍唐心裡害怕,嘟嚷說:“連個打火機也沒有,這樓裡頭也不曉得是什麼地方,黑咕隆咚的。”

他猶豫了一下,樓下的火光又亮了起來,聽見下面傳來訓話聲:“包大人現在是頭號欽犯,要是讓他從開封府衙走脫,大家全部要殺頭。弟兄們睜亮眼睛,仔細搜查,不可放過一處。”整齊的人聲回應:“是!”

韓戍唐聽見這一聲回應,心裡咚咚直跳,嘀咕:“我的媽,聽這陣勢,下面少說也有三百人吧?這下真的完了!”他開始罵展昭:“展昭這人真不夠意思,走也不打個招呼,還說什麼包拯的心腹!就算遇到再急的事,好歹也該把我送出開封府再走啊!以他的輕功,從這樓上跳到外面去,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唉,做人哪,果然是靠別人靠不住,到底還是要靠自己,我要是會輕功,還用這么發愁嗎?”

火光映亮了樓上的窗戶紙,韓戍唐依稀看見這樓間裡空蕩蕩的,只在兩邊牆下擺了幾口大箱子,牆上掛了幾幅畫,畫的什麼瞧太不清楚。

他還看見屋內一角有一條斜斜的樓道,直通頂樓。心想:“越往上,越不怕被發現。”於是走到那樓道前,小心地踏上去。他第一次走這樣的木質斜樓梯,樓梯踏腳的地方很窄,需要很仔細地踏穩才不會摔倒。

走完這一條樓梯,到了清心樓四層,韓戍唐渾身冒熱汗。四樓內映照外面的光亮又比三樓暗了不少,加上擺放的物件明顯比三樓要多,所以更顯得昏暗。樓內有很多個箱子,大大小小到處擺著,有的箱子更是有一人多高,也不知道裝的是什麼。他找了個小箱子,坐上去歇腳。

這時樓下傳來的衙役呼叫聲比剛才小了很多,不過聽下面腳步鬧哄哄,只怕還在增派人手,韓戍唐自言自語:“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裡餓了沒吃的,渴了沒喝的,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他甚至生出要想回清心園的念頭:“惹得我火了,乾脆回去讓他們軟禁,好吃好喝十天,到時候要殺要剮,隨他們去!”

不過隨即又想起行刑台上的痛苦滋味,那樣五花大綁,那么多人圍觀,而且是那么野蠻的處死方式:斬首。韓戍唐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喃喃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何況等著我的死法也不是什麼好死,我這輩子再不中用,也不能最後做個無頭鬼了事!包拯啊,包拯,唉!”

他坐了一會,覺得又悶又熱,轉頭看見一扇門,知道是通向外面扶欄的,於是走過去打開門,想透透氣。可是剛剛踏出去,手還沒有摸到扶欄,脖子忽然碰上一絲冰涼,耳後有個聲音說:“不要動。”

是個女人的聲音,韓戍唐立刻意識到脖子上的那一絲清涼是一把匕首上傳來,他腳肚子一陣發軟。那女人聲音又說:“原來你就是包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韓戍唐聽了心裡直罵:“這個死包黑子,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怎么一個個來找他的人,都是玩命的!我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穿越千年,那么多人不附,偏偏附到他這個倒霉鬼身上。”

就聽身後那女人輕聲笑了起來,手裡的匕首在韓戍唐的脖子上一陣搖晃。韓戍唐嚇得連口水也不敢咽,只怕她一失手,這條命就交待了。可是那女人居然笑個不停,匕首也跟著她笑的節奏搖個不停。

足足笑了一盞茶的功夫,韓戍唐終於忍受不了,大聲說:“這位大姐,我拜託你了,可不可以把刀子放下再笑?你這樣搞,是要出人命的,你不知道嗎?”那女人的笑聲立刻停了,手也不再擺動,說:“你想得美,我把匕首放開,你還就不逃了?好不容易抓到你,嘿嘿。”說著又有要笑的苗頭。

韓戍唐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怒氣,居然伸手抓住那橫在脖子上的匕首,把它遠遠拉開。轉過身來對那女人沒好氣地說:“我要會武功,還躲在這樓上做什麼?我要會武功,早逃出去了,還等著你拿刀來威脅我啊?”

那女人一怔,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發起脾氣來,手裡拿著那匕首也不知道是該繼續抵住他脖子,還是乾脆放手。韓戍唐借著樓下映上來的火光,看清了女人的樣子,臉上有些髒,頭髮有些亂,衣服有些破,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眼睛透著一絲憔悴,不過從她光潔的額頭皮膚上看,還是可以判斷出她年齡不大,應該在二十歲左右。

韓戍唐說:“我又不認得你,你幹嘛拿刀逼我?”那女人不答話,瞪著眼睛看著他,嘴巴一撅一撅的,竟突然哭了起來。這一哭真叫一個猛然決堤,一雙大眼睛像是兩個小湖泊,眼淚從珠子變成線,從線變成帘子,稀里嘩啦臉上濕了一大片。

當然,最想不通的還是韓戍唐,他現在的驚訝比剛才被她用匕首抵住脖子還要厲害,頓時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是一個最怕看見女人哭的男人,不管是戲文里還是生活中,不管那女人心眼是好是壞,也不管她跟他有沒有關係,只要看見女人哭,特別是流淚痛哭,他就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要碎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總之一遇到女人哭,他就會認為那女人肯定是受了委屈,不管這事情錯在哪個身上,總之最後一定要讓這女人如了意,他才會覺得好受,否則他就會很盲目的覺得自己對不起她,心中一片憐惜。所以,每次遇到女人哭,他能幫忙的一定幫忙,幫不上忙的,他就捂著心口悄然躲開,躲到一邊去消化心裡泛起的那一陣難受。

此時此刻,韓戍唐自然是躲不開了,面對這個突然間哭起來的陌生女人,看著她痛哭的樣子,聽著她那一陣陣輕微但很用力發出的哭聲,他心裡非常難受,暗呼:“老天在上,剛才是她拿匕首抵住我脖子,我可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呀!”

韓戍唐不知道她到底哭什麼,他忍著心裡的難受,趕緊捲起袖子,伸手幫她擦臉。擦了幾下,那女人終於不哭了,紅紅的雙眼充滿疑惑,看著韓戍唐,抽泣問:“你真的是包拯嗎?”

韓戍唐此時只求她不要再哭,連忙答應說:“是的,我是包拯,你找我什麼事?”那女人似乎不信,說:“人人都說包拯包青天是鐵面無情,怎么會怕女人哭呢?”韓戍唐問:“你怎么知道我怕女人哭?”那女人說:“你那著急的樣子可不是裝出來的,居然還這么慌張地給我擦眼淚,把我臉都擦疼了。”說著破涕而笑,剛剛擦乾淨的臉上,透著一絲紅暈,笑起來很甜。
第十三章三件大案
韓戍唐到底還是覺得這個女人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正為自己逃命的事情發愁,於是隨口問:“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拿刀逼我?”

那女人說:“我叫黃月兒,是展昭的未婚妻,剛才下面跟他們打鬥黑衣人是我哥哥黃雲松。半年前,展昭那個負心漢逃了婚,我和哥哥從泉州追來開封,結果開封府的人說展昭陪包大人你去了遼國。於是我們又追去遼國,一路從南京趕到上京,每次都差一點點,最終還是沒有找到他。”

韓戍唐再一次對這個女人張大了嘴巴,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隨口問一句,她會這么認真而老實地回答,而且一出口就是這么隱私的事情。

黃月兒繼續說:“我哥哥覺得老這樣追也不是辦法,因為總是展昭在主動,我們被他牽著鼻子走。於是,我哥哥一氣之下,在上京連做三件大案,都嫁禍給展昭。遼國很快就把他列為頭號通緝犯。可是我們等了幾個月,展昭依然不肯露面。我哥哥也是真生氣了,所以這次帶著我回到大宋,說要用展昭的名義,在開封做三件驚天動地的大案,讓他變成大宋的頭號通緝犯,看他出不出來。到今夜,已做完兩件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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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戍唐聽得渾身直顫,忙問:“你哥哥做了什麼案?”黃月兒天真地笑著說:“告訴你也不要緊,反正你現在也成了犯人,自身難保,不再是開封府的大老爺,我也不怕你來抓我們。我哥哥剛辦完的是第二件案子,就是以展昭的名義向那個大賢莊的少莊主下戰書,然後故意用卑鄙的手段,使毒針打傷他。他們大賢莊在江湖是有名的武林世家,大少爺被人打傷,而且還是這么卑鄙的惡手段,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韓戍唐說:“原來是這樣,難怪剛才展昭說他不知道給常康下戰書的事!原來是你們搞的鬼,你哥哥早就算計好,要藉助江湖勢力,讓大賢莊的人來追殺展昭。”黃月兒卻突然“啊”了一聲,瞪眼問:“什麼?你剛才跟展昭在一起?”

韓戍唐點點頭,說:“是啊,要不然我怎么上得了這清心樓?就是剛才,我跟他肩並肩站在下面的三樓,看你哥哥跟那兩個大賢莊的人打架。”黃月兒的眼睛又紅了,衝到外面扶著欄桿向下探望,仿佛要看看展昭是不是還在。

展昭自然早就不在了,她身子開始發抖,慢慢走回來,嘴巴撅起說:“他為什麼不肯見我?為什麼呀?”終於又哭了起來。

韓戍唐沒有辦法,只好再捲起袖子給她擦臉,心想:“展昭啊展昭,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多好的一個姑娘,為了你東奔西走的多不容易。”

黃月兒哭了很久,把韓戍唐兩隻袖子都哭濕了,終於不再流淚,進入輕輕抽泣階段。她忽然向韓戍唐雙膝跪下,磕頭說:“包大人,我知道你是天下最大的好人,我也知道展昭最聽你的話,你幫我跟展昭說說,讓他來見我好不好?”

韓戍唐慌忙扶她,說:“我一定跟他說,他也太不像話了。回頭我看見他,一定替你打他一耳光,然後叫他來娶你過門!”

黃月兒站起來,破涕為笑,說:“那也不用……不用打他耳光的,包大人只要讓他來見我就行。”臉上頓時紅暈飄飛,很是不好意思。

韓戍唐問:“你說你哥哥為了逼展昭露面,到現在已經做了兩件案子,另一件又是什麼?”

黃月兒說:“另一件是今日下午做的,我哥哥混進皇宮裡,偷了一個很重要的寶貝出來。”韓戍唐問:“什麼寶貝?”黃月兒說:“就是龐太師進獻給皇帝的‘禹王玉’。”

韓戍唐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偷的什麼?”黃月兒說:“禹王玉!”韓戍唐摸了摸自己別在腰間的那根禹王玉,皺眉說:“難道有兩根禹王玉,你哥哥偷的那根是什麼樣子的?”

黃月兒說:“是一根玉手杖,上面刻了好多奇怪的符號,我也看不懂。我哥哥說這件寶貝關係到大宋的國運,所以是了不得的東西,一定能把展昭逼出來。”

韓戍唐尋思:“看來還真是有兩根玉杖!不過在法場我卻明明看見龐太師只拿了一個盒子,後來這盒子就交到我手上,一直帶進了開封府。”

黃月兒又說:“我哥哥留了一張紙條給皇帝,還是我學著展昭的筆跡寫的,告訴皇帝這寶貝是展昭偷的。我哥哥把那玉手杖藏在一個很隱秘的地方,只有他一個人能找得到。”

韓戍唐問:“你還會模仿展昭的筆跡啊?”黃月兒笑說:“他是我將來的相公,我自然要會模仿他的筆跡才行。我這些年一直在等他,天天拿著他當年送給我那一幅李白《俠客行》的古風詩,早就把他的筆跡學得八九分像了。”

韓戍唐心裡嘆氣:“真是一個痴心的傻姑娘,就我目前對展昭的了解,這展昭顯然是個風流男人,來去如風,最討厭羈絆的浪子,要他跟這樣一個老老實實地姑娘湊成一對,也確實夠難為他的。不過這一來,展昭倒是麻煩大了,他兄妹這才做了兩個案子,就把江湖和朝廷都惹起來對付展昭,接下來還有第三個案子,那還不要了他的命?唉,女人果然是不能得罪的動物!”

韓戍唐問:“你哥哥的第三個案子是什麼,幾時動手?”黃月兒想了想,說:“這個時候應該已經要動手了。”韓戍唐吃驚:“這么快?”

黃月兒說:“不快不行啊,你也知道展昭的輕功和頭腦,他要是發現有人做手腳,肯定會想出辦法來彌補或者洗清嫌疑。所以我哥哥必須把三件案子在半日之內全部做完,這樣等到明天早上展昭一覺醒來,發現滿天下都是追捕他的通緝令,滿江湖都是大賢莊的懸賞帖子,就再也沒有退路。”她說到“展昭一覺醒來”的時候,臉上泛起幸福的微笑。

韓戍唐看著那微笑,心裡哭笑不得,只好問:“前兩件案子都做到這個程度了,第三件案子究竟是什麼不得了的大案?”
第十四章展昭的風流債
黃月兒歪著腦袋,漫不經心地說:“我哥哥聽說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小妹就是柴靜郡主,她本來被柴王嚴加管束,不讓她出門,所以很多人都不認得她相貌,可是今天我哥哥說在法場看見她露面了,所以就臨時想到這件案子,計畫今夜去柴王府把她綁出來,事先讓我寫好一封留言,告訴皇上綁郡主的人是展昭,目的是要拿柴郡主的命換包大人你的命。”

韓戍唐倒退一步,靠在扶欄上,驚訝無以形容,心裡嘀咕:“瘋了,瘋了!這個黃月兒兄妹到底是什麼來頭?三件案子她說起來輕鬆,家常便飯似的手到擒來。可仔細一想,每一件都不是一般人江湖高手能做到的。要在皇帝禁宮來去自如,要打敗大賢莊的少莊主,還要去綁架柴郡主,更何況就算這三樣事做成之後,每一樣都會帶來無盡的麻煩,隨時可能掉腦袋,而他們竟然一點都不害怕,像做遊戲一樣。簡直只能用瘋狂來形容!”

沉思良久,韓戍唐終於開口問:“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你們走到這一步,不就是要逼展昭出來見你嗎?可是你和你哥哥這樣一搞,已經等於把展昭逼上絕路。到時候朝廷的人通緝他,江湖的人懸賞他,人人得而誅之,到時候他就算肯跟來你相見,你們結成夫妻,將來又到哪裡去過安穩的好日子呢?”

黃月兒卻笑了起來,搖頭晃腦地說:“我早就想明白了,展昭這樣的男人是天上的鳳凰,水裡的蛟龍,如果不讓他身敗名裂,無處藏身,他不會甘心跟我做一對尋常夫妻,共享人間生活。等他無處可逃,終於肯來見我的時候,我打算跟他一起隱居山林,再也不踏進江湖一步,逍遙自在,不問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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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戍唐嘆了一口氣,淡淡地問:“那你到底為什麼愛展昭呢?”

黃月兒一愣,說:“這還用問嗎?展昭的風采讓江湖上很多女人都為之傾倒,我也一樣。我十六歲那年,他追捕魔盜沈一飛,來到泉州。沈一飛跟我父親是故交,所以我家就想方設法幫沈一飛脫難。可是不管我爹爹用什麼法子,也不論我哥哥使出什麼手段,展昭竟都一一破解,而且他每次出手他都是那么從容不迫,臉上都帶著那溫柔的微笑,仿佛天下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他。我就是那個時候對他動了心,我又哭又鬧,還用上吊來威脅父親,終於說動他幫我向展昭說親,告訴他只要同意這門婚事,我家就獻出沈一飛。”

韓戍唐問:“展昭同意了么?”

黃月兒說:“他當然同意了,我記得那天夜裡他悄悄來找我,給了我一張他手抄的《俠客行》古風,說他的心意都在這首詩里,希望我明白。你說他是多么懂少女心思的男人啊,這種事情如果他直接說出口來同意我,就會讓我一輩子覺得顏面難堪,畢竟我是女子,先前為了主動提出親事那一遭我早就羞紅了臉,所以面上也須他先對我表達心意才好。”

韓戍唐問:“原來展昭對你也是有心,這刀槍上滾打的人也懂得浪漫,以詩言情。不過,黃姑娘你也真夠心思細膩,當時就讀懂了展昭詩里隱含的情意。”韓戍唐對詩歌沒有研究,也不知道所謂李白的《俠客行》古風是什麼詩,但想展昭夜裡寫一首詩,還親自跑去人家女孩的閨房送詩,估計再也沒有比這更讓女人動心的了。

黃月兒說:“是啊,我當時接到他那一紙詩箋,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快樂最幸福的女人,不過我還是很害羞,低著頭對他說:‘我也不逼你,等你了結魔盜沈一飛的案子,再來見我,跟我父親正式提那件事。’隨後,我就偷偷帶著展昭找到沈一飛藏身的地方,讓他抓人歸案。”

韓戍唐先前只怕黃月兒愛錯了展昭,這時已信了展昭對她有情。他已摸清楚黃月兒的心結,於是說:“難怪你現在會這樣不擇手段地逼他現身,畢竟是他辜負你在先。不過,我還是要問你一句,你愛的到底是縱橫江湖的豪客展昭,還是被繩子捆住手腳的小男人展昭?”

黃月兒呆了一下,眼裡閃出迷茫的光,說:“是啊,我一心只要他來到我身邊,卻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韓戍唐說:“我想你愛的還是那個縱橫江湖的展昭吧!”

黃月兒滿目感激地看了韓戍唐一眼,點頭說:“嗯,多謝包大人點撥。我明白了。只要他肯來見我,哪怕他不再愛我,我也無所謂,如果他還愛我,我就讓他走,我會等他,以後再不會糾纏他,只是等他,一直等……”話音越來越小,細如蚊鳴,漸漸聽不見。

這時清心樓下呼喊聲大作,火光也越來越亮,韓戍唐小心地伸出腦袋張望一眼,看見下面密密麻麻都是拿著火把燈籠的衙役,連府衙門外的街道上也圍滿了人。他趕緊向樓內挪了一步,免得被發現。

黃月兒忽然頓足說:“我得趕緊去找我哥哥,叫他別再去綁柴郡主了。”韓戍唐問:“為什麼?”黃月兒說:“既然包大人同意幫我問展昭,相信他一定會來見我的。”

韓戍唐剛才說能勸動展昭來見黃月兒,其實也就隨口一說,不無欺騙的成分,這時聽了她上面這一番話,可憐她對展昭一往情深,他早已不忍心再騙她,於是問:“萬一,他不肯聽我的話,你又怎么辦?”

黃月兒一楞,低頭說:“那么……那么我就只好按先前所想,要委屈大人幾天了。”韓戍唐不解:“什麼意思?”黃月兒又舉起匕首,說:“我只好請包大人跟我走一趟,再寫一封信給展昭,告訴他你在我們手裡,約他來見。”

韓戍唐一聽,知道黃月兒並無惡意,心裡反而舒坦了,笑說:“那也要我先出得了這開封府衙的大門才行啊!”他用手指了指樓下。
第十五章逃離開封府
黃月兒也笑了,說:“包大人你這人真有趣,一點不像江湖傳言裡說的那樣冷酷無情。我先前信了傳言,一直以為你就跟廟裡供奉的黑面判官一樣,吹鬍子瞪眼,不苟言笑。沒想到,今天見到你本人,才知道你居然是這么愛開玩笑的。剛才你說你不會武功,我就知道你是說笑。江湖上誰不知道你‘瀘州包拯,文武雙全’,普通江湖混混上來三五個根本近不得你身,你若是有心要逃出這開封府衙,誰還能攔得住嗎?”

韓戍唐哭笑不得。自從在法場看見龐太師飛身跳上牌樓,韓戍唐就開始懷疑包拯也會武功,要不然實力懸殊就太大了。只是韓戍唐自己不懂武功,根本找不到會武功的人應有的感覺。

他在澡盆里胡亂試了一通,丹田裡也感覺到有一股奇怪的氣息運行,可是打出一掌,卻不得要領,所以也就以為包拯會武功的事純屬自己瞎想。

可是後來他在書房屋頂上又聽見叛徒史威說包拯會武功,而現在黃月兒竟說出“瀘州包拯,文武雙全”的民間傳言,他已經很確定,包拯是會武功的。

可就算那包拯會武功,會的也只是他的身體,意識里的韓戍唐卻是半點武功也不會,有武使不出,最終結果跟沒有一樣。韓戍唐直發愁,很誠懇地對黃月兒說:“我真的不會武功,就算以前會,現在也不會了。”

黃月兒愕然問:“為什麼以前會,現在不會了?”韓戍唐很不想騙她,但總不能說自己是從後世穿梭千年時空而來,於是說:“我這一個月被關在天牢里,受各種盡刑罰折磨,身上這點武功早就被廢了。”

黃月兒“喔”了一聲,也發起愁來。她喃喃說:“你要是女子就好了!”韓戍唐眼睛一瞪,問:“為什麼?”黃月兒說:“你要是女子,我就能抱著你,或者背著你跳出去。可你是男人啊,男女授受不清,我一個黃花閨女,總不能跟你磕磕碰碰。”

韓戍唐點點頭,心想:“這倒也是,這個年代的人對這一點是很看重的。”他眼珠一轉,想到一個辦法,說:“我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帶我出去,又不違背男女之間的禮數。”

黃月兒問:“什麼辦法?”韓戍唐不答,反問:“不知你的力氣有多大,能不能舉得動像我這樣的兩個人?”黃月兒皺眉說:“你可不要小看我泉州黃家的武學淵源,你們男人能舞得起來的百斤鐵錘,我一手一個,照樣舞動得輕鬆。”

韓戍唐大喜說:“那就好,我這個辦法其實很簡單。你看見這樓間內擺了這么多箱子,我找一個能容得下我的箱子鑽進去,你等下就扛著箱子走,這樣不就既不違背禮法,又能帶我出去了么?”

黃月兒高興地直點頭,說:“不愧是‘無案不破’的包青天包大人,這么怪的點子虧你想得出來!”韓戍唐臉上一陣發熱,心想:“這么簡單的點子,不用扯到包青天‘無案不破’的高級頭銜上去吧?”

黃月兒說:“既然這樣,那我們快點動身,我怕我哥哥那邊又對柴郡主下手,到時候多一樁麻煩事。”韓戍唐一想也是,於是趕緊開始找箱子。

適合大小的箱子倒是很容易就找到了,不過箱子卻是鎖住的。韓戍唐不耐煩地說:“難道老天爺也要跟我作對?”黃月兒卻咯咯一笑,拿著匕首在那箱鎖上輕輕一划,那鎖居然就斷開了。韓戍唐看得直拍手,說:“你這匕首可是個寶貝啊!”

黃月兒把匕首收起來,一邊打開箱子,一邊說:“這把匕首看起來瘦瘦小小,毫不起眼,卻是我家祖傳的寶貝,叫做‘小陽春’,據說是數百年前鑄劍大師歐冶子臨終前的閉關之作。”

韓戍唐倒是聽過歐冶子的大名,知道史上第一把鐵劍“龍淵”是他的開山傑作,但他一直以為“吹毛斷髮”不過是那些寶劍的民間傳言,不足為信,現在他親眼所見,一把名不見經傳的“小陽春”居然如此輕鬆割斷鐵鎖,不由得大生感慨:“這世上果真是無奇不有!”

那箱子打開,裡頭卻是裝得滿滿的,黃月兒趕緊伸手搬裡頭的東西,剛拿起來一樣,就失聲驚呼:“這是金磚?”韓戍唐連忙也拿起一塊,入手果然是異常沉甸,不過樓內光線昏暗,看不太清楚,他問:“你怎就知道這是金磚?”

黃月兒說:“我家裡也有,我這幾年跟著我娘學著管家務,摸得多了所以一上手就知道。”韓戍唐仔細掂量那一塊東西入手的感覺,那種細膩的金屬質感,絕對不是普通銅鐵能比。他不再質疑,轉頭看了看這樓內大大小小的箱子,心想:“該不會這些箱子裡頭裝的都是金磚吧?”於是對黃春嬌說:“你再多打開幾個箱子看看。”

黃月兒拿出匕首,依言又打開了幾個箱子,裡頭果然都一樣,全是裝得滿滿的金磚。

這下黃月兒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包大人,這么多金磚在此,開封府怎么也不派重兵把守,就讓它們這么放著,該不會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贓款吧?”剛才她乍看見那一箱金磚雖也吃了一驚,但吃驚過後,並不是特別在意,畢竟金磚她家裡也有不少,可這時她每打開一箱,伸手一摸,裡頭就是滿滿一整箱金磚,她的聲音就止不住有些發顫了。

韓戍唐搖頭說:“我也不清楚。現在開封府裡頭神秘詭異,人人一副居心叵測的樣子,早就不是以前的開封府了。不過眼下我可管不了這么多!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我現在身無分文,出去之後總不好花你們的錢,先拿兩塊金磚帶在身上再說!”

他拿了兩塊金磚塞進口袋裡,又把那個箱子裡的金磚都搬出來,然後墊腳踏進箱子,蜷曲著身子躺下,那箱子內壁結實,不寬不窄,大小合適。他偏頭對黃月兒做了個蓋上箱子蓋的手勢,又說:“黃姑娘,有勞了。”

黃月兒笑著說:“我說包大人,你現在要是真讓我給你蓋上這箱子蓋,只怕不出一刻鐘,你就會活活憋死在裡頭喔!”韓戍唐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問:“呀,我倒忘了這一層,那該怎么辦?”

黃月兒說:“放心吧,看我的!”她拿出那把寶貝匕首“小陽春”,在那蓋子上輕輕戳了十幾下,用手一拍,那蓋子上就露出兩排通風的小口,收起匕首,說:“這樣不就行了?”
第十六章箱子逃命法
這是韓戍唐第一次體驗被人像貨物一樣搬運,躺在箱子裡享受顛簸倒也別有一番滋味,透過黃月兒為他特製的那兩排透氣孔,他看見外頭明暗變化很快,心想:“這小姑娘看起來個子不大,手上還真是有兩下子,背著這么大的箱子還跑得飛快。”

“月兒,”他居然對黃月兒改了稱呼,在箱子大聲喊,“出了開封府你可別停腳,一直跑去柴王府,等見著你哥哥再放我下來。”

黃月兒的聲音從箱子外飄進來:“包大人,我才剛剛跳下清心樓,現在後面有三百多個官兵打著燈籠拿著刀追我,求你不要說話讓我分心了。唉,想我黃月兒一個姑娘家半夜背著個裝男人的大箱子到處跑,這成何體統呀!羞死我了!”

韓戍唐笑了起來,說:“好月兒,乖月兒,別泄氣,你想想呵,再怎么羞,再怎么不成體統,只要有展昭哥哥在前面等你,難道還有什麼好擔憂的嗎?”

黃月兒說:“嗯,包大人說的有理。我黃月兒為了展昭哥哥,做什麼都願意!你躺穩了,我這就要跳出府衙門的圍牆。”

箱子一陣劇烈震動,韓戍唐在箱子裡只顧蹬著腿,保持身體平衡,卻忘了抱住頭,這一來狠狠在箱子內壁上磕了一下。不過他倒沒喊疼,嘴裡也沒法出任何奇怪的聲音。他就是這個怪毛病,換作別人受了驚,或者遇到突發事故,嘴裡會條件反射地叫出聲來,比如“啊呀”、“哇啊”之類的,他卻不會,最多是在心裡念念。

不過,黃月兒倒像是聽見到箱子裡重重響了一下,她的聲音有些急:“大人,你是不是在箱子裡撞到頭了?”

韓戍唐捂著頭說:“沒事,不打緊,月兒你只管跑,別擔心我。”黃月兒說:“那就好。”

後面追趕的聲音已經鋪天蓋地:“抓賊,抓賊。”“大膽賊子,敢來開封府偷東西。”“好像是個女賊,居然偷這么大一個箱子。”“該不會是把包大人藏在裡面吧?”“抓住再說,左右兩邊包抄,快!”

黃月兒罵了一聲:“哼,你們這群飯桶,想抓本姑娘,下輩子吧!”

箱子的搖晃變得越來越沒有節奏,一下騰起來,一下又落下去,韓戍唐手上出汗了,忍不住擔心起來,說:“月兒,你可要小心。萬一他們追上來,你就把箱子扔下,自己先逃了吧!”

黃月兒說:“那可不行,把你丟了,展昭哥哥肯定一輩子不再理我。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帶著你一起逃。”她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韓戍唐聽得心裡一陣感動。

又高高低低地奔了一陣,後面的追趕聲漸漸遠了,黃月兒忽然停住腳,問:“大人知道去柴王府的路怎么走嗎?”

韓戍唐心裡咯噔了一下,他自然不知道開封的路怎么走,支支吾吾地說:“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個柴王平時不怎么來往。”

黃月兒“咦”了一聲,問:“你不是跟柴王爺私交密切嗎?除了八賢王之外,就數柴王爺了吧!我聽我爹爹說的,他這輩子最敬佩的人就是大人你!”

韓戍唐暗叫:“糟糕,又講錯了話。”說:“那是以前的事情了,近些年來往很少。你難道沒有跟你哥哥約好地點碰頭嗎?”他趕緊轉移話題。

黃月兒說:“既然這樣,也只好去碰頭的地方等他了。等哥哥把柴郡主綁來,我就叫他放了郡主。”

韓戍唐剛舒了一口氣,就聽見旁邊有人大叫:“女賊在這裡!”箱子氣孔被火光映亮,看樣子剛才黃月兒說話的功夫,追兵趁機圍了上來。

黃月兒一聲冷笑,韓戍唐立刻感覺箱子被拋上了天,接著又飛快落下來,這陡然一上一下讓他的心臟幾乎跳出嗓子眼。

“乒乒怦怦”一串響聲,聽聲音箱子像被很多把刀子砍中,還好那些只是尋常刀劍,遠比不上黃月兒那把“小陽春”的鋒利,箱子完好無損。不過,韓戍唐還是被那金鐵交擊發出的刺耳聲震得耳朵發聾。

箱子卻沒有就此停歇,上下左右搖晃了好幾個來回,不斷有刀子砍上箱子發出的刺耳聲,韓戍唐咬緊牙關,努力忍受。等到箱子終於不在大幅度晃動,最終撞在什麼軟東西上面停下來,傳來一陣亂七八糟的慘叫聲,估計是追兵被箱子砸在身上。

這一來,箱子終於恢復了先前那種有節奏的晃動,黃月兒顯然已經突出重圍。

韓戍唐依稀像是聽見黃月兒的一聲輕叫,但是也不敢肯定,剛才箱子外的聲音實在太吵。

他的耳朵不再發聾,追兵的叫罵聲也漸漸離遠,箱子氣孔的光再度暗下來。

黃月兒關切的聲音響起:“大人,剛才沒有傷到你吧?”

韓戍唐吐一口長氣,說:“沒有傷到,只是震得耳朵不舒服。”黃月兒咯咯笑,說:“我還是第一次拿這么大的箱子當鐵錘耍呢!真好玩!”

韓戍唐這才明白:“原來她剛才用箱子當武器,難怪刀子總是砍上來。”苦笑說:“我在裡頭可不好玩,照這樣來幾下,只怕我這個包大人,就要變成聾大人了。”

黃月兒笑說:“放心,放心。再繞幾個彎,他們保管就找不到我們了。”箱子的搖晃幅度再次加劇,韓戍唐揣測黃月兒開始跳上牆頭屋檐,走高端路線。

這樣跑跑跳跳,後面的追兵的聲音再也聽見,韓戍唐打起呵欠來:“月兒,還有多遠就到?”

黃月兒的聲音有些喘,稍停了一下,說:“過了汴水河就到了,那邊有一個破爛的檀香寺。”韓戍唐一聽還要過河,就問:“這個時候有船嗎?”黃月兒喘著氣說:“有一座橋能過去,放心吧。”

韓戍唐說:“那你放我下來,聽見你喘得厲害,一定是太累。”黃月兒卻又加緊步子,說:“不忙,等到了地方再放你下來不遲,免得路上再生出麻煩。”

韓戍唐很過意不去,心想讓這么一個小姑娘背著走了這么遠的路,自己作為一個男人,實在是太不中用,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默不作聲。

他聽見腳踏木板的聲音,應該是黃月兒上了橋,不過倒是沒聽見有流水聲,心想興許水流不急。箱子接著搖晃了半盞茶的功夫,終於“啪”的一聲落地。

韓戍唐立刻伸手推箱子蓋,卻推不動,才想起在清心樓上黃月兒找了一根繩子把箱子捆了起來,剛才那么多刀看上來,居然沒有砍在繩子上,不禁對黃月兒的“舞箱手法”大為讚賞。

韓戍唐早就腿腳酸麻,忙說:“月兒,快把箱子打開吧,我腳都麻了。”

黃月兒還在喘氣,像是很累,拖著嗓子說:“好的,等我先點個燈,再來幫你開箱子。”

韓戍唐聽見她說話的聲音有些不對勁,跟她之前在路上那股生龍活虎的架勢完全不同,以為她是勞累過度,心裡極為不忍:“唉,讓她背了這么久,她到底只是一個姑娘家,家裡武學造詣再高,畢竟還是氣力不足!”

黃月兒點亮了燈,但是割繩子卻割了很久,仿佛用的不是那把寶貝匕首“小陽春”。

終於,繩子割斷,韓戍唐從箱子站起來,仰天伸了一個大懶腰,彈了彈腿,甩了甩手,又深呼吸三次。他看見自己在一個很安靜的破廟裡,周圍一點也聽不到人聲,看樣子是徹底甩開了那些追兵。他笑著說:“月兒,這次可真多虧了你!”

沒聽見黃月兒答話,韓戍唐轉頭一看,只見黃月兒半躺在地上,背靠著一根掉了漆的廟柱子,滿頭的汗水,頭髮粘到臉上,嘴唇發白。韓戍唐吃了一驚,連忙走過問:“月兒,你這是怎么了?”

黃月兒嘴角彎了彎,努力做出一個笑容,輕喘說:“終於把大人帶出來了,這下展昭就肯來見我……”聲音小得只剩下氣聲。

韓戍唐這才注意到黃月兒左手邊地上亮晶晶的,細目一看,原來是她的“小陽春”匕首丟在那裡。他暗想:“這么說,剛才她確實是用這把寶貝匕首割的繩子,可是為什麼會割這么久呢?”

一低頭,他又注意到黃月兒的另一手捂在右腿上,手指間竟然有黑血冒出來。

他這下慌了,心裡咚咚直跳,俯身上前問:“你怎么受傷了?”

黃月兒卻還在努力微笑,搖頭說:“包大人,那燭台旁邊有筆墨,你快寫一份信,讓我展昭來見我。”

韓戍唐哪還有心思幫她寫信,他也顧不上男女授受不清,一把抓起黃月兒捂在右腿的那隻手,一眼看見她那暗綠色褲子被劃開了一道口子,一團血肉從傷口裡翻出來,淌著黑色的血。這情形韓戍唐看得脊梁骨一陣發寒。

“剛才那一群圍上來的追兵裡頭,竟然有一個人的刀法不錯,趁我用箱子打左面的人,他的刀就割到我腿上……”黃月兒說著,眼皮下垂,臉上露出很疲倦的樣子,像是就要入睡。

韓戍唐趕忙搖晃她的肩膀,大喊:“月兒,你千萬不要睡,這個時候可睡不得!你告訴我是不是中毒了,那人刀子塗了毒藥是不是?”

黃月兒被他搖清醒了一些,微微點頭說:“包大人,我手腳發軟,都沒力氣了。剛才路上我早就吃了一顆我家的解毒丹,可是這毒只怕是一時解不了的。你先別管我,展昭哥哥來見我之前,我不會死的,你快幫我寫信!”她還想抬手來推韓戍唐,要他去寫信,可是手抬起半尺高,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第十七章刀毒之憂
韓戍唐當然不會這時候去寫信,他怕黃月兒一覺睡下去就醒不來。

他繼續搖黃月兒的肩,大聲說:“你們黃家該是用毒的行家才對,不然你哥哥的毒針怎么難得倒大賢莊的常康?月兒,你快醒醒,你的解毒丹應該能解這小小的刀毒才對呀!”

黃月兒眼神迷茫,早說不出話來,臉白得像紙,嘴唇顏色則由白轉青,韓戍唐急得額頭冒汗。

他忽然想到:“以前在戲文里見過,通過傷口染毒的人要儘快把傷口毒液吸出來才能活命。”救人心切,他也不再猶豫,立刻撕下一片衣布,先把黃月兒傷口上淌出的血擦乾淨,然後俯身趴在黃月兒右腿傷口,把嘴對上去。

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韓戍唐感覺到嘴唇一片發麻,那黑色的毒血進入口腔,連舌頭也發麻。他心驚:“怎么有這么厲害的毒?”用力吸了一口,趕緊吐到一邊,接著再吸。

吸了十幾下之後,那傷口的血終於顯出紅色,韓戍唐的嘴唇口腔已經麻木得像吃了黃連苦膽。他想到:“我得趕緊找水漱口,要不然只怕我也要中毒了。”

於是趕緊跑到廟外,一眼望見月光下橫著一條河,不遠處還有一座木橋,心想:“那橋應該是剛才黃月兒走過的,這就是汴水河了。原來破廟離河邊這么近。”

他幾步跑過去,捧起水不斷地往口裡澆,可是不管怎么漱口擦嘴,那一陣麻木總是不能消,心想:“算了,只要沒有中毒的狀況,應該就沒有大問題,等明天買點白糖吃吃,嘴巴就沒事了。我還是趕緊去看看月兒是不是好些!”

剛走兩步,忽然又停下來,因為想到買糖吃,提醒了他一件事。一摸衣服口袋,兩塊沉甸甸的金磚還好好的在那裡面兜著。

他拍了拍頭,心想:“我可真糊塗,既然身上有錢,我應該去請個醫生來看看才行,我一個外行在這裡瞎搗什麼藥?”

他跑回破廟,見黃月兒還是昏迷,但臉色似乎比先前好了一些,看來吸毒血這一招起了些作用。他俯到黃月兒耳邊說:“月兒,我現在馬上去請醫師來給你解毒,你說了一定要見到展昭的,千萬支持住!”

說完轉身向破廟外走去,剛到門口,門外就閃進來一個人,陰惻惻地說:“這么晚了,大人急著去哪裡?”

韓戍唐嚇得連退兩步,定神看清楚來人,一身衙役打扮,腰間掛著一把刀。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裝出架勢問:“你是什麼人?”

那人說:“大人連我史威也認不得了么?”韓戍唐一聽,這才注意到他的臉相,真是剛才領他去書房的那個史威。他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心想:“這史威一定是來抓我去見他那個組織的頭兒,我要是去了,就是死路一條。”

韓戍唐故作輕鬆,笑了笑,說:“原來是史威史大人,怎么你也這么有興致,夜裡出來看拜菩薩么?”說著繼續往外走。

史威像是被他這一句冷嘲熱諷的話給震住了,臉上現出一絲猶豫的神色,但最終還是伸手攔住韓戍唐的去路。

韓戍唐心裡給自己打氣:“不要怕,這個史威欠了包拯的情,又是奉命來帶我去見他們頭兒,目前絕對不敢傷害我。”

他眉頭一豎,瞪著眼睛說:“史威,你敢攔我?”

史威又一怔,立刻把手放下來,躬身抱拳說:“小人不敢。”臉上表情複雜,羞愧之色變幻不定。

韓戍唐見自己在這一招見效,立刻加快步子往外走,他只怕黃月兒撐不了多久。

史威卻又追上一步說:“大人不能走!”

韓戍唐頭也不回,繼續裝作一派包拯威嚴,說:“我包拯能不能走難倒還要受你控制?”

“得罪了,大人!”史威跳到他前面,抽出長刀,橫在前路。

韓戍唐看見長刀映著寒光,心裡很害怕,但還是咬緊牙關,心想:“我不能服軟,一服軟,滿盤皆輸。現在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月兒的命還在我手裡呢!”

他繼續保持冷笑,繼續往往前走,仿佛看不見史威的刀,嘴裡說:“我包拯妄稱青天,連身邊的人也看錯!史威,你告訴我,這些年我到底哪一點虧待了你?”

史威橫刀擋路,見他直走過來,畢竟不敢硬擋,只好保持橫刀的架勢,不斷倒退。他臉上愧色增加,頓聲說:“大人待我如同家人兄弟,虧待二字無從說起。”

韓戍唐厲聲說:“我把你當兄弟看待,就是為了今天你拿刀擋我的路?”

話一出口,史威猛然停步,像被說中心思。可是韓戍唐卻沒料到他會突然停下來,依然保持速度向前走,直往史威的刀上撞去。

“大人小心!”史威連忙撤刀,但還是慢了一步。

韓戍唐的胸口輕微生疼,刀鋒已經陷入衣服,割破皮膚。韓戍唐用手輕輕摸了摸,傷口不大,只是破了點皮。

就聽史威驚慌地問:“傷到大人了么?”

韓戍唐覺得這個時候說自己受傷,有損剛才的威嚴形象,便逞強說:“沒有。”

史威聽了吐出一口氣。

韓戍唐又問:“你還要攔我么?”

史威說:“小人實在有難言之隱,大人不要再逼。”

韓戍唐說:“現在到底是我逼你,還是你逼我?”

史威說不出話來。

韓戍唐心想:“先穩住他,我趕緊找醫生,等下黃月兒的哥哥來了,不怕收拾不了他!”他把雙手背在身後,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說:“我的朋友中了毒,躺在那廟裡不能動,我現在要去找醫生,你願意跟就跟著,你要想走,也請隨意。”

史威到底不敢對他用強,但又不想這么放棄,也就不再多話,默然跟在他身後。

韓戍唐心裡偷樂:“終於找到一點當包大人的感覺。”

他開始向附近張望,看看哪裡有醫館。這裡地處開封城西北角,比較冷清,不比南城多有鬧市,徹夜燈火。

好不容易看見一個人行人,韓戍唐走上去問:“請問附近有沒有醫師?”那人給他指了路,他謝過之後,趕緊去找,果然看見一個小樓,門上一塊匾寫著“吳氏醫堂”,上前敲門,一個肥胖的中年人開門。

那人本來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他家吳先生夜間不出診,等看清楚韓戍唐身後衙役打扮的史威,才趕緊進屋去叫先生。

吳先生終於出來,一個頭髮半白的小老頭,打著呵欠。韓戍唐掏出一塊金磚,往那櫃檯上一砸,說:“是很嚴重的毒傷,你有什麼解毒的好藥材,只管都帶上。”

吳先生看見這金磚黃燦燦擺在櫃檯上,嚇得直吐舌頭,趕緊收拾好東西,還叫上那個肥胖的夥計做伴,跟韓戍唐趕往檀香寺。史威一路上一聲不吭,默默跟在後面,一臉猶豫愁苦。
第十八章鬼頭青
黃月兒的臉色由蒼白而轉黃,閉眼躺在地上。吳先生先給她清理傷口,包紮止血,又看見旁邊地上一灘黑色血污,問:“剛才是否已有人替她吸出毒血?”

韓戍唐說:“我替她吸的,這毒厲害,很大一股藥味,我舌頭到現在還麻的。吳先生查出這到底什麼毒嗎?”

吳先生搖頭說:“這毒我從沒見過,不過從脈象上看,病人好像已經服過一種很高明的解毒藥,雖不能清除毒性,但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韓戍唐鬆了一口氣,說:“這樣就好,我還以為……”他說到一半,忽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史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忙問:“大人怎么了?”

韓戍唐只覺得頭暈腦脹,心想:“該不會是剛才吸了毒血,現在我也中毒了吧?”他閉著眼睛,喘一口氣說:“吳先生快給我看看,是不是我剛才吸毒血,也中了毒。”

史威扶著韓戍唐坐下,吳醫生趕緊替他把脈,又翻他的眼皮,看他的舌苔,半天才說:“大人你確實中毒,你可覺得身上有什麼地方格外不舒服的嗎?”

韓戍唐說:“覺得胸口火辣辣的。”吳先生解開他衣服一看,胸口橫著一條細口子,傷口紅腫。吳先生趕緊讓那個胖夥計拿水來沖洗。

史威卻一把擋住,說:“洗不得!”吳先生愕然,問:“為什麼洗不的?”史威說:“這是‘鬼頭青’,只是讓人昏迷,作用跟蒙汗藥差不多,只是發作得慢很多,而且遇水就變質,化作‘鬼頭紅’,再解就麻煩了。”

韓戍唐雖然腦袋沉沉,渾身酥軟無力,卻聽清了史威的話,他勉強打起精神說:“原來是你下的毒!”

史威嘆一口氣,搖頭說:“並非我下毒,這毒在刀上,剛才大人撞在刀上,我就問是否收傷,大人說無事,我才放心。誰知道大人卻傷到了!”

韓戍唐努力瞪大眼睛,盯著史威,說:“我不是說這個!我說的是這姑娘中的刀毒,是不是你下的?”

史威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擺手說:“不是,不是。她這種毒如此猛烈,怎么會是我的‘鬼頭青’?大人難道還不知我這點本事嗎?往日追捕犯人,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靠‘鬼頭青’幫忙。”

韓戍唐說:“你還狡辯,要不是你砍傷她,又怎么會追到這裡來?”

史威說:“不不,剛才府內差役滿城搜尋大人,我正好派來這一帶查找,沿著河路查問,無意中看見大人在河邊洗臉喝水,所以才跟了上來。”

韓戍唐一想,不無道理,暗說:“這史威一定怕被我別的衙役抓走,他就不好下手,所以躲開旁人,一個人找來破廟。”

韓戍唐提高嗓音,說:“你還不快把‘鬼頭青’的解藥給我!”

史威猶豫了一下,面帶難色說:“解毒不難,只要大人肯跟我去見一個人。”

韓戍唐哼了一聲說:“又是那個‘公孫大人’,對不對?”

史威說:“大人只要答應,我馬上就替你解了這‘鬼頭青’。”

韓戍唐的頭越來越暈,恍惚間只見眼前有綠光朦朧,連燭台上的火苗也變成了綠色,心裡苦笑:“這毒藥的名字倒起得好,果真是小鬼上頭,滿眼青光。但就算這樣,我也不能答應他。”

他閉了一會兒眼睛,想出一條計策,偏頭對吳先生說:“吳先生,我給你講個故事。”

那吳先生和胖夥計在一旁聽他們對話,早看出他們不是普通官家,早嚇慌了,只怕牽扯上官府的恩怨糾紛,把自己白白搭進去。一聽韓戍唐跟他說話,吳先生立刻三點頭哈腰:“大人請說。”

韓戍唐說:“從前有個人,在路上遇到一條貓,見那貓孤苦零丁,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於是就把它帶回家,好吃好喝的供養它,給它安樂窩,給它差事做。誰知道,這貓漸漸長大了,變成了一頭老虎,反過來竟要吃這個人。你說它算不算恩將仇報?”

吳醫生還沒有答話,身後那個胖夥計已經罵起來:“當然算,畜牲就是畜牲,果然不能跟人比。”韓戍唐點頭微笑,說:“畜牲不能跟人比,這話說得好!”他斜眼瞟向史威。

史威低著頭不說話,臉頰通紅,眉頭緊皺。

屋內一陣沉默。過了半天,史威終於抬起頭來,兩眼淚汪汪,說:“大人,是史威對不住你!”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青花小瓷瓶,倒出一顆藥丸,說:“大人把它含在嘴裡,很快就能解毒。”

韓戍唐心裡大喜,趕緊把那藥丸含好,一陣清涼的感覺直通頭頂。

破廟外忽然傳來一聲笑,一個人拍著手說:“包大人果然馭人有術,包青天名不虛傳哪!”

史威立刻起身,抽刀擋在門口。

可是那人的聲音卻在屋內又響起:“不要那么緊張,我是來送解藥的。”

韓戍唐根本沒有看見人是怎么進來的,屋內已經多了一個人。一個一身白袍的蒙面人俯身在黃月兒旁邊,一副像在探病的樣子。

“大人小心!”史威竄到韓戍唐前面,用刀指著那白袍人說,“你是什麼人?”

那人偏頭望了史威一眼,笑嘻嘻地說:“史威你的風向轉得真快,兩個時辰之前,你還跪在我面前,可憐巴巴喊我一聲‘頭兒’,現在就連稱呼也免了,直接說‘你’了?”

史威一聽,臉色立刻變得慘白,手上的刀明顯顫抖,失聲說:“啊?是你!”

“很好,很好。”白袍人緩緩說,說第一個“很好”,他眼裡殺氣一現,等到說第二個很好,目光卻又一變,帶上幾分讚賞,叫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韓戍唐望著白袍人,驚聲說:“你就是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白袍人似乎沒聽懂他的話,目光疑惑。

史威舌頭打卷,說:“大人,請……請恕史威欺瞞,先前為了騙大人去見他,所……所以謊稱是公孫先生相請。”

韓戍唐點頭說:“我早就知道你說的公孫,不是公孫策的公孫。只是我很不喜歡說‘頭兒’這個詞,一聽就很傻,很令人討厭,可又不知道他該怎么稱呼,所以只好委屈借用一下公孫先生的名字了。”

白袍人笑了起來,點頭“噢”一聲,說:“包拯你幾時學得這樣伶牙俐齒,繞著彎子罵人?”

韓戍唐還沒有答話,吳先生和胖夥計早就跪下大叫:“公孫策?包拯?原……原來你是包青天,包大人!小人有眼無珠,請大人贖罪。”

韓戍唐沒想到他們兩個會突然來這一招,臉上一陣發熱,趕忙說:“吳先生快起來。”

白袍人的眼睛望那吳先生和胖夥計身上瞟了瞟,露出很奇怪的眼神,像是有一絲厭惡,又有一絲羨慕,或者說妒忌。

韓戍唐是一個很擅長捕捉他人眼神的人。因為幼年時他父母就不和睦,家庭不斷面臨崩潰邊緣,養成了他缺乏安全感的性格,他很留意別人的眼神,他通過捕捉別人的眼神來判斷對方心理的微妙變化,以此為參照,來選擇一個最合適的方式與對方相處,進而在這種相處中獲得安全感。

他這種處世方式,讓他很少跟人發生衝突,與他相處的人也覺得非常舒服,願意跟他做朋友。他自己也喜歡這種狀態,只不過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如此一來他的內心深處就一直處於不安的狀態,像一隻對大地充滿恐慌的兔子,時刻豎起耳朵,傾聽風吹草動。

韓戍唐此刻自然注意到了那白袍人的眼神變化,因為白袍人蒙著面,那一對眼睛就格外顯得突出,些微變化都展露不遺。但是,白袍人的眼神變化太快,而且往往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目光中轉換,殺意與欣賞,鄙視與羨慕,這讓韓戍唐感到極為不安。

白袍人又斜看一眼史威,說:“史威你膽子不小。”

史威身上打了個冷戰,沉默半晌,終於咬牙切齒地說:“此一時,彼一時。我史威想通了,從此再不受你擺布!”

白袍人的眼中又顯殺機,又是稍縱即逝,忽然哈哈大笑,丟下一個紙包在那吳先生身前,像鬼影一樣飛出門外。

史威頓時頹然坐倒在地,額頭汗水淋漓,像是剛打完一場仗。韓戍唐問:“史威你怎么了?”

史威喘一口氣說:“大人勿怪,這人……實在太可怕。”韓戍唐問:“有什麼可怕?”

史威眼神滿是恐懼,說:“大人莫要多問,先救這位姑娘吧!”

韓戍唐問:“怎么救?”史威揀起地上那個小紙包,說:“這是解藥。”韓戍唐有些不信:“你能確定嗎?萬一這又是一包毒藥怎么辦?”

史威搖頭說:“之前的毒本就能殺她了,他沒有必要再拿毒藥來。”

韓戍唐一想也是,心裡忽生出一種奇怪感覺,暗想:“剛才這人那雙眼睛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可會是誰呢?我來到這年代才不到一天。”他把今天見過的人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卻覺得跟每個人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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