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文原文
《石頭城》
作者:劉禹錫
山圍故國周遭在,
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東邊舊時月,
夜深還過女牆來。
古文翻譯
群山依舊圍繞在故都周圍,江湖拍打城根後寂寞退回。 淮水東邊那舊時的月亮,夜深時仍然還照過女牆來。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十四字明寫金陵的地形:三面山、一面水,暗寫了兩點:一是暗寫六朝更替、戰亂不斷的動盪。以“山圍”“潮打”模擬戰爭,不去實寫戰亂,而戰亂動盪自見。二是暗寫曾經繁華、如今的寂寞。此兩句詩除了有前人所說的物是人非之意,個人認為從古今對比的角度來看:“山圍故國周遭在”暗寫了六朝曾經的繁華;“潮打空城寂寞回”寫今日的寂寥。“周遭”形容山,同時也象徵了“故國”繁華的景色(周遭都是,可以理解成山的多與密)。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全詩,前兩句是陽剛的、靜態的,後兩句是柔美的、動態的。這動態不僅是“過女牆”的動態,更是“舊時”“還過”穿越古今的動態。秦淮河(淮水)東邊古今相同的月亮,在夜深時依舊翻過了女牆。女牆是凹凸的矮牆。正常的順序應是翻過某女牆到秦淮河,現在是月亮從秦淮來翻過了女牆而去;攻城的是男性,詩人寫的是秦淮、月。一來一去、一剛一柔、一古一今,頓時妙趣橫生,詩人的懷古不僅是深層的興亡之嘆,恐怕還含有些諷刺和揶揄。
作者簡介
劉禹錫(772—842),中唐時代優秀詩人,哲學家,字夢得,洛陽(現在河南洛陽)人。唐順宗永貞元年(805),參加王叔文革新集團,謀奪宦官兵權,失敗後被貶為朗州(現在湖南常德)司馬。元和十年(815),被召至京,游玄都觀,寫詩諷刺新權貴,復出為連州(現在廣東連縣一帶)刺史。長慶元年調任夔州刺史,三年後再調為和州(現在安徽和縣)刺史,在任兩年復罷去,與白居易相會於揚州。路經金陵時,漫遊這六朝古都。詩人目睹金陵的殘破,聯想到敬宗沉溺聲色,遊樂無度,國事日非,感慨萬千,於是弔古傷今,寫了《金陵五題》,《石頭城》是這組詩的第一首。
創作背景
金陵,六朝均建都於此。這些朝代,國祚極短。在它們悲恨相續的史實中包含極深的歷史教訓,所以金陵懷古後來幾乎成了詠史詩中的一個專題。在國運衰微之際,更成為關心政治的詩人常取的題材。若論寫得早又寫得好的篇章,不能不推劉禹錫的《金陵五題》。《石頭城》就是這組詩的第一首。
劉禹錫寫這首詩時,唐帝國已日趨衰敗,朝廷里大臣相互排擠,出現了“牛李黨爭”,宦官專權依然如故;地方上藩鎮割據勢力又有所抬頭。本詩的主題仍然是諷喻現實,即借六朝的滅亡來抒發國運衰微的感嘆,希望當時的統治者能以前車之覆為鑑。
詩歌鑑賞
這首席詩通篇都是寫景,句句都融合著詩人故國蕭條人生淒涼的深沉感傷,表達了作者希望當時統治者應以前車之覆為鑑的願望。
第一句寫空城四周被山巒圍繞著,它虎踞龍盤的姿態並未改變;第二句寫北面的江湖拍打著空城的城根,而後帶寂寞之情又默默地退回。這兩句是寫山川依舊,可故都已荒廢。第三句寫淮水的東邊升起的明月懸在空中,照著今日,也曾照過昔日,是見證;經四句寫今夜的月亮又逐漸移到這邊來,可這裡已是空城一座。這後兩句與月照空城,更見“寂寞”。全詩寓情於景,感慨城牆仍在,江潮和明月不變,但石頭這座古城卻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感慨唐王朝也已由盛變衰,期望著唐代統治者能吸取歷史教訓。
全詩的語言含蓄,意象具體,筆觸淒涼,意境深遠。
後世評價
詩一開始,就置讀者於蒼莽悲涼的氛圍之中。圍繞著這座故都的群山依然在圍繞著它。這裡,曾經是戰國時代楚國的金陵城,三國時孫權改名為石頭城,並在此修築宮殿。經過六代豪奢,至唐初廢棄,二百年來久已成為一座“空城”。潮水拍打著城郭,仿佛也覺到它的荒涼,碰到冰冷的石壁,又帶著寒心的嘆息默默退去。山城依然,石頭城的舊日繁華已空無所有。對著這冷落荒涼的景象,詩人不禁要問:為何一點痕跡不曾留下?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只見那當年從秦淮河東邊升起的明月,仍舊多情地從城垛(“女牆”)後面升起,照見這久已殘破的古城。月標“舊時”,也就是“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意思,耐人尋味。秦淮河曾經是六朝王公貴族們醉生夢死的遊樂場,曾經是徹夜笙歌、春風吹送、歡樂無時或已的地方,“舊時月”是它的見證。然而繁華易逝,而今月下只剩一片淒涼了。末句的“還”字,意味著月雖還來,然而有許多東西已經一去不返了。
李白《蘇台覽古》有句云:“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裡人。”謂蘇台已廢,繁華已歇,惟有江月不改。其得力處在“只今惟有”四字。劉禹錫此詩也寫江月,卻並無“只今惟有”的限制詞的強調,也無對懷古內容的明點。一切都被包含在“舊時月”、“還過”的含蓄語言之中,溶鑄在具體意象之中。而詩境更渾厚、深遠。
詩人把石頭城放到沉寂的群山中寫,放在帶涼意的潮聲中寫,放到朦朧的月夜中寫,這樣尤能顯示出故國的沒落荒涼。只寫山水明月,而六代繁榮富貴,俱歸烏有。詩中句句是景,然而無景不融合著詩人故國蕭條、人生淒涼的深沉感傷。
白居易讀了《石頭城》一詩,讚美道:“我知後之詩人無復措詞矣。”後來有些金陵懷古詩詞受它的影響,化用它的意境詞語,恰也成為名篇。如元薩都刺的《念奴嬌》中“指點六朝形勝地,惟有青山如壁”、“傷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就是著例;而北宋周邦彥的《西河》詞,更是以通篇化用《石頭城》、《烏衣巷》詩意為能事了。
明沈德潛《唐詩別裁集》說:“只寫山水明月,而六朝繁華俱歸烏有,令人於言外思之。”簡簡單單的山、水、明月到了劉禹錫的手中具有了無窮的魅力。詩人利用山、水、明月去模擬了一場虛擬戰爭:“山圍”“潮打”是正寫,“舊時月”是反寫;“山圍”“潮打”像大型的攻城戰,“舊時月”像一支小型的突擊隊。這樣的模擬戰爭描寫頓時讓六朝戰火在眼前展現,戰火引發了興衰嘆,牽動了繁華與寂寞。其間又用“故國”“淮水”暗點六朝繁華,“空城”寫今之寂寞,在整首詩的謀篇布局中只能算是小手筆了。台灣詩人瘂弦的《上校》:“在妻的縫紉機的零星戰鬥下/他覺得唯一能俘虜他的/是太陽”把退役上校的現實困窘生活模擬成戰鬥,與《石頭城》山水明月模擬成戰爭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而與《上校》相比,《石頭城》的一正一反、一靜一動、一剛一柔在技法上更顯得如火純情。
文學成就
就形象而言,詩人置身城外,遠觀江潮,由於高大城牆的阻擋,潮水退回的勢頭要比湧來更猛,時間更長,給人印象也更深刻;就詞義而言, “來”,是因為嚮往、喜歡才來,而“回”,往往因為厭棄、逃避。潮水因為感覺寂寞不願在城牆上久留,所以用這個表示後退、遠離、逃避的“回”更恰當。至於明月,不用“回”,而用“來”,一則是要以明月的多情相伴反襯石頭城的寂寞,再則是要讓明月作一個見證。潮水隔著堅厚的城牆無法見證城內之事,而這個明月,它目睹了石頭城的落成,目睹了六朝的繁華,也目睹它的衰敗以及今天的荒涼,所以它是歷史的最好見證。就表達效果來看,最後的明月當空是一個照亮,能夠引起讀者形象的聯想,前二句我們只是從理性意義上了解了國已是故國,城已是空城,至於城內城外到底什麼面貌,還是很抽象的,最後的這個明月的到來,把所有的形象,把這古城繁華落盡的荒涼寂寞全都映現出來了。所以潮水一定要寫它的“回”,明月一定要寫它的“來”,替換不得,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首詩獨闢蹊徑,避開了和金陵、六朝有關的所有史實,將感情線編織在貌似無關的周邊景物中,以一種內在的對比結構暗連出六朝古都昔日的繁華和今日的荒涼,虛實相生,極富張力。前人說它“意在言外,寄有於無”(《謝疊山詩話》);“不言興亡而興亡之感溢於言表”(潘德輿《養一齋詩話》),正道出了此詩寫法上的高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