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遲謙自述（一）
夏日微風舒爽，冬日涼而不寒，年年豐收，這種景象大概只有在新羅村才能見到。
新羅村，是我的家鄉。
村子裡的人世代代居住在這裡，很少有外來人，除了伊格。這裡地處偏僻，長輩們稱為“天涯海角”，村里人都相信住在遠離人世的地方能夠延年益壽，說不準還能飛升成仙。雖然和我一樣大的年輕人對此很不以為然，但是父輩們嚴令我們不許出村子一步，我們也只有乖乖呆著。不知是土地天然肥沃還是為何，耕地並不需要花費太多力氣照顧，一年四季風調雨順使得澆水的時間也被省了。而大人們閒著無事，每天都湊在一起神神秘秘的，把火爐和一堆瓶瓶罐罐湊在一起折騰來折騰去。每次爹娘一出去，灶台上的東西就變的精光，油鹽醬醋都被拿走，這些東西是不是像他們夢想的那樣能練出什麼長生不老藥來，我覺得很好奇，明明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怎么村子裡的人會數百年如一日地堅持不懈。不過大人們不在，孩子們也就樂得整天一道玩耍。我們也談論過這些事情，大一些的阿貴曾神秘兮兮的對我們說，有一次他在家裡偷聽到了父母的談話，據說村里曾經有人見過羽人，所以他們才會相信祖上留下來的傳說是真的。
“羽人？”我們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氣，雖然大人們做什麼都瞞著我們，但是羽人的故事，我們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那些能飛的說不清是人是仙的物種，讓村里人相信了仙家的存在，他們實在無法想像除了神仙還有什麼能這樣在空中飛來飛去。自從伊格看見羽人振動著雪白的翅膀飛過天空開始，已經因為絕望而停止了幾十年的各種術法典籍又被重新翻了出來。我清楚地記得聽到那個訊息時爹和娘臉上興奮的表情，他們迫不及待地走到菜園裡，在靠近豬舍的茄子秧下面掏出了不知藏了多久的已經發黃的牛皮書。我百無聊賴地啃著可憐的茄子梗，當初生妹子的時候都沒見他們這么高興過，看來我們的價值還不如幾本破書，也就比那棵茄子秧要好一些。這個想法令我很沮喪。但是事實證明，那一天對於大人們來說是值得慶祝的一天，對於我們來說也是，因為從那一天起，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混在一起玩了。
第2章遲謙自述（二）
老伊格本來是坐在小板凳上有滋有味地吃著粥和魚片聽我說的，當我說到要離開村子，伊格的手明顯地顫抖了一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因為他一直低著頭。許久以後，他抬起頭，淡淡道：“如果你真的想走，或許我可以幫你。”“真的？”我不禁欣喜若狂，出村子最近的路離伊格家不遠，如果他肯幫忙那再好不過。“不過得儘快，最好是這兩天。”“什麼？”這下輪到我大吃一驚了。再怎么說我也是家中的長子（確切地說是唯一的兒子），總得和爹娘打聲招呼才行。沒想到伊格接下來又說：“如果你要走，必需要秘密地走，不能告訴任何人。”看著我震驚的表情，伊格垂下眼瞼，波瀾不驚地說：“包括你的父母。”這下我是真的懵了。直覺告訴羅葚這裡有著什麼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而且，也是驚人和重要的。我問老伊格：“為什麼？”老伊格拉著我坐下，點起菸斗，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給我講起了另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這個村莊接受嗎？”不等我回答，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是因為我是一個羽人。”“什麼！”我驚得跳了起來，下意識地看向他的背後，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麼，淡淡道：“我的翅膀已經被砍斷了。”拉起衣襟，他的肩下果然有兩個傷口，突兀而可怖。然而，撫摸著那個傷口，他的眼光飄忽著好像穿過了我的身體，倒卷著時光的洪流，回到了很久以前。“我的翅膀在一次戰爭中被折斷了，又在紛亂中和同伴離散。沒有辦法，我只好獨自向前摸索，為了一路躲避敵人的追擊來到這裡。”微微笑了起來，依然明朗的臉上有著飽經風雨的滄桑，“你們族人破例收留我，是因為他們以為我可以幫助他們得到成仙的秘術。”嘲諷地看著窗外，“其實羽人根本不算神，你聽說過哪個神仙被敵人追得到處跑的？”
第3章遲謙自述（三）
而事實上，當我沒命地撒丫子跑時，面對著好幾十個聞訊趕來阻攔我的人，伊格喃喃地念了一句咒語，然後他的肢體全部分散開來，然而漂浮在空中，卻沒有一絲鮮血滴落在地，只是構成了一面血牆。阻擋著來人。“紛滅心法么？伊格，你倒是真不顧性命了呵。這么大的年紀了，還要強撐著用這種術法，看來你是真不要命了。”是阿貴爹，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透著噬人的寒光，再也不是從前我眼裡所見的那個傻呵呵的農夫了。看著那些肢體的碎片在空中微微顫抖，就連我也知道伊格已經堅持不了多久。果然，很快他的肢體便從空中墜落，拼在一起後迅速委頓，在那一霎那，他用盡了最後一分氣力，掐指成決，把他的殘餘靈力傳給了我。包括他曾經在羽族中的身份和地位。
這些，都是我後來在羽族術士的幫助下通過“回光之術”看到的。當時，那個大法師都帶著一點嫉妒的眼神看著我，口中喃喃道：“這可是塵族的法術啊，天賦一般的羽人修煉幾千年也無法達到這樣的程度。”
雲城。進了城門的霎那，我就愣住了。滿城的花花綠綠看得我睜不開眼睛。還有好多穿金戴銀的女人，要說起來阿秀是我們村裡有名的美人了，可要是把她放到這裡來估計都沒有人會看她的。這些女人走起來的時候，吹起一陣香風鑽進我的鼻孔里，那滋味真是舒服極了。
“公子，您想看些什麼？”身旁有人打斷了我的遐思。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在別人的攤位前站了半天。那個短小精悍的老闆見我回過神來，忙不迭地介紹起來：“您看看可有什麼中意的東西沒有？送人或是自家夫人用都是好的。”“這是什麼？”我拿起一個小盒仔細把玩，上面雕琢的圖畫甚是精細。“這是胭脂。”“胭脂是什麼？自己用可以嗎？”“這個，”攤主的面上現出一絲尷尬來，“這是女人用的東西，這個······公子若是想用也無什麼大礙。”周圍有幾個攤主已經竊笑出聲來。我面上一紅，裝著聽的故事裡那些大人物板起臉說：“本公子只是說著玩的。呶，這點銀子拿去吧，這盒胭脂我買下了。”說罷，握了胭脂在手裡，轉身便走。其實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那些銀子夠不夠。要是不夠的話，我可就糗大了。
第4章遲謙自述（四）
村東頭有家小酒館兼客棧。外面的桿子上的酒幡飄來飄去的，看得我頭都大了。不知道這菜做得怎么樣，我們村開酒館的陳矮子家都不敢掛酒幡，聽他老婆說，在城裡得是有名的大酒樓才能掛酒幡呢，像他們這樣的小本生意是不敢掛的。我就不信他們的飯能比陳矮子家做得好吃。
說是酒館，其實就是個木頭搭起來的棚。裡面有幾扇門是關著的，應該就是客房了。不過住的人好像不多，也難怪，一個小破村子，能有幾個人住店？果不其然，一聽說我要住店，那店小二（好像也兼老闆）立馬屁顛屁顛地跑過來，看樣子還真把我當成他的衣食父母了。我輕咳了一聲：“老闆，來一間上房。”話一出口就發現老闆和店裡僅有的幾個人都用崇敬的眼光看著我，那老闆在我面前更像是矮了幾寸：“這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沒有上房，您看······”我裝作很不耐煩的樣子：“那就隨便開一間房吧。”看著老闆忙不迭的跑去張羅，我在心裡暗笑，還真把我當什麼富商大佬了，我也就是說說，這要是他們真有上房我也住不起啊，到時候就不知道多丟人現眼了。
拿了老闆給我的鑰匙，打開門，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故作矜持地對背後猶自忐忑的老闆兼店小二說：“就這樣吧，你先出去，我先休息一會兒。”看著他退了出去之後，我忙不迭地脫了鞋子，爬到炕上。其實這屋子還是挺不錯的，至少比起路上住在樹林子裡好多了。太累了，實在是累得不行，我剛躺到炕上，就睡了過去。
我又看見了那隻老虎，這回它肆無忌憚地進了林子，朝我張著血紅的大嘴，尖利的牙齒毫無顧忌地咬下來，我哀嚎了一聲，轉身沒命地跑。老虎在後面追。林子裡很靜，靜得只能聽見我的喘息聲和老虎沉重的蹄子落在地上的聲音。
然後我看見店小二帶著奇怪的笑容走過來問我要不要吃些什麼，他的手裡端著一個特大的盤子，裡面是老虎的頭顱，血肉模糊，和店小二猙獰的笑容相得益彰。
第5章難泄之恨（一）
“王，那個人已經快要到蘭涯了，有人說在華垂的異河看見了他。”深海金壁輝煌的宮殿里，藍色長髮的女子垂首向著王座上的白衣男子報告。
“喔？”饒有興趣地抬起了原本垂著的眼瞼，那個男子笑了起來，聲音是說不出來的磁性好聽。“他是個很有趣的人，沒有看錯的話，將會成為我最大的對手。可惜啊，按照我的推算，他似乎還不知道他正踏上怎樣的一條路。”
“那么”，女子抬起頭急切地說，“王應該立即派人除去他，養虎為患啊。”
“不”，男子非常堅定地開口拒絕，“我需要一個對手，我等了那么久，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女子無言退下，眼底是莫名的焦慮。作為同樣有著預知未來能力的她，憑著感應虛空的法術也能體會到那個人身上被注入的巨大能量——雖然現在尚且隱而不發，總有一天會爆發出來，成為威脅到整個鮫人的力量。只怕他比起當年的那個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行，她漸漸握緊了拳頭。王不肯殺他，那么就只有自己動手。她了解王的寂寞，然而，鮫人一族的命運更加重要。
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低低的男子聲音透過殿門傳了過來，直入她的耳朵，還仿佛帶著笑意：“月何，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不要做愚蠢的事，你知道那樣做的後果。”
絕美的女子震了一震，緊握的雙手慢慢鬆開，沉默地消失在碧波中。
第6章難泄之恨（二）
“如果你想要王位的話，那么我可以······”話剛一出口，他就後悔自己的愚蠢。那么倔強的妹妹必然會把自己的退讓當作一種恥辱吧？
果然，甘若冷喝：“住口！誰要你的施捨？我已經找到了對抗你的方法。”
“喔？”落辰臉上也流露出一絲不可置信的表情，“不要忘了，冰玉髓上有神之血。”
甘若卻是不屑冷笑：“神？那么我就要撼動天地！”
落辰驚呆的同時，虛空的金殿里也傳來了低低的冷笑，帶著不盡的嘲諷：“撼動天地么？那么便試試吧。”長袍一揮，把金杯里的水向著腳下灑了出去——
烏雲狂卷，電轉雷驚，羽人紛紛躲避，鮫人潛回水中，人類紛紛躲避在家中。各族的術士們仰望著霎時陰風怒號的天空，搖著頭喃喃道：“天怒啊！”
宮殿里的人看著這一切，不禁冷笑不止——撼動天地？笑話！這般令人驚懼的飛沙走石，在他只不過是袍袖一揮而已。這些螻蟻一樣的人，妄談什麼天地？真是可笑！這個世界，生死輪迴，逆轉消亡，俱是在他喜怒之中！
然而看著腳下的大地，他的眼光忽然凝定——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竟然有人巋然不動！通過幻力，他可以感覺那人正看向飄渺的虛空若有所思。
“呵～”高高在上的神又一次發出了帶著沉重壓力的笑聲，只不過這次顯然神的內心也受到了極大的波動——哥哥么？我都快忘了，也只有曾經同樣是神的你，才能對天怒無動於衷吧？你離開這裡多少年了？一萬年？十萬年？這些日子，你又過得如何呢？
第7章難泄之恨（三）
變化發生在一瞬間，誰都來不及抵擋，甘若面上的不敢置信和怔仲只持續了片刻，迅即又回復了方才的狂態，仰天大笑：“好！好！果然是有如神助！哥哥，沒想到我出賣了魂魄，甘願灰飛煙滅，也注定了永無出頭之日！”接著轉手，竟是一掌向自己當頭拍下。
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出乎那些人意料地，落辰竟沒有阻攔。看著親生的妹妹血濺當場，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已經聞訊趕來的手下吩咐：“抬出去葬了吧。”
轉過身，看著自己昔日最為親信的同僚和下屬，他的眼裡是歉疚的哀傷：“抱歉，你們身中塵果，只怕這一次，我也救不了你們了。”
沒有說話，那些受著非人折磨的囚犯們默然靜立——王對於他們的心意，從來是視作兄弟一般。如今他也這樣說，必然已是無法了。既是如此，又何苦讓他白費氣力？
“那么”，為首的男子咬牙說出一句話，顯然是極力地克制著體內翻湧的毒素，“王請殺了我們吧，也給我們一個痛快。”
落辰的猶豫持續了一秒鐘，隨即毫不遲疑地向著最親近的兄弟伸出手去——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他日日都在忍受。既然已經生無可歡，不如就了結了吧。
“再準備十副棺木，厚葬。”用盡全力吩咐下人之後，他甩開了侍女作勢欲扶的手臂，跌跌撞撞地走回金殿，頹然坐在椅子上。
妹妹死了，兄弟死了。曾經他所為之狂喜的永生，給予他的竟然是這樣的痛苦！
那個從前聰慧好強的妹妹，開始只不過是單純地為了自己的失敗而賭氣——然而，長大後，明白了永遠不可能超越兄長，自己本來耀眼的光芒因了哥哥的存在而注定被掩蓋。那種幼稚的好強終於演變成了熊熊的恨意——混雜著嫉妒和仇恨的燃燒，使得她失卻了所有的理智，寧可焚毀自己，也不惜把哥哥拉下地獄。
參考資料：
http://www.lcread.com/bookPage/12762/index.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