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清照,讀者顯然都不陌生。她出身名門,屬於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不僅人長得美,而且,王灼《碧雞漫志》卷二說她:“自少年即有詩名,才力華瞻,逼近前輩”,是個典型的美女加才女。
身處幸福中遭遇磨難
年輕時的李清照無疑是天底下最幸福、最惹人羨慕嫉妒的人,她有顯赫門庭,有出眾文才,而且,更讓天下女人羨慕的是,她還有天生麗質和美滿愛情。她與同樣出身顯貴的趙明誠的結合,不僅門當戶對,而且郎才女貌,志同道合,在愛情方面,簡直是珠聯璧合,舉世無雙,堪稱白馬王子與白雪公主的完美組合。
倘若就這樣長此以往的話,命運待李清照實在是太優渥、太偏愛了!然而,正像蘇軾在一首詞中所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令李清照意想不到的是,造化弄人,在她的生命還才剛剛步入中年,她的命運卻發生了一系列不可逆轉的變化。
變化首先是從靖康之恥開始的。靖康元年(西元1127年),金兵的鐵騎衝破了汴京的城門,也衝破了她的“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縴手”的生活,就在金兵攻陷汴梁,擒獲徽欽二帝之時,她和夫君趙明誠一起逃難到了江南。
如果說,在逃難的途中,她和趙明誠節衣縮食積累多年的大量文物收藏幾乎已喪失殆盡,那種飄蓬不定、東奔西走的日子受盡折磨,苦不堪言,這一切的一切都還可以忍受的話,那么,對於南宋最高統治者趙構怯弱無能,只圖苟安於江南一隅,一味重用主和佞臣,而對主戰的李綱、宗澤的抗金恢復大計不予理睬,對於南來以後耳聞目睹的種種令人痛心疾首的現實,身為小女人、心乃大丈夫的李清照卻實在無法忍受,無法沉默。
詩文中寄託紅顏怒
當她得知金將粘罕渡黃河南下,即將圍攻當時的行都揚州,趙構聞訊棄城不顧,“泥馬渡江”,連夜南逃,致使幾十萬百姓慘遭殺戮,如同當年的花蕊夫人那樣,這位飽經離亂之苦的美女詩人也終於忍不住“紅顏一怒”,憤然用詩歌表達了自己對時事對“國是”的看法與不滿。
在一首詩中,她不無悲哀地詠嘆:“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訊息欠劉琨。”在詩中,她對朝廷罷免主戰的宰相李綱很是惋惜,對換上昏庸的黃潛善、汪伯彥,致使戰事失利,生靈塗炭很是不解。而更讓詩人不解、感嘆與失望的是,在山河破碎、中原板蕩之際,放眼整個南宋,竟然沒有像王導、劉琨似的英雄人物能夠擊楫中流,解民倒懸?
南宋胡宗汲的《詩說雋永》中有言:“今代婦人能詩者,前有曾夫人魏,後有易安李。李在趙氏時,建炎初從密閣守建康作詩云:‘南來尚怯吳江冷,北狩應覺易水寒。’又云:‘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訊息欠劉琨。’直斥君臣無能。”
建炎三年(西元1129年)的夏天,李清照和丈夫從江甯溯江而上,準備將家遷到江西洪州。炎炎夏日,碌碌風塵,當船行至歷陽(今安徽和縣)境內的烏江鎮時,得知這裡就是當年項羽兵敗自刎之處,想到傳說中望帝懷念故國,化作子規,啼血哀鳴,就是那漫山遍野的杜鵑,也變成了他的滿腔碧血,而楚霸王逐鹿敗北,因無顏見江東父老,寧肯一死以謝天下。可如今,趙構皇帝帶著一幫投降派大臣只知道向南逃跑,只知道苟且偷生!……想到這些,她的心中不覺心潮澎湃,面對浩浩長江,情不自禁地又一次“紅顏一怒”,百感交集地吟詠出了下面這首名為《烏江》的千古絕唱: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這筆力千鈞的詩句,令人實在難以置信,竟會出自像李清照這樣一個從小生長在富貴溫柔之鄉的纖纖女子之手?就連大學問家朱熹在其《朱子語類》中也禁不住驚嘆:“如此等語,豈女子所能!”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這發自一個柔弱女子筆端的錚錚誓言和心靈告白,不知道會讓多少七尺男兒感奮不已,壯懷激烈?
李清照的詞一向以婉約著稱,但她的詩卻常常直抒胸臆,慨當以慷。如這首《烏江》詩便顯然是一首借古諷今的詩歌,詩中,隱含著詩人對現實的不滿與憤怒,對奉行逃跑路線的南宋小朝廷的針砭與批判,以及對項羽似的寧死不屈有著大丈夫氣概的英雄主義的崇敬與呼喚!
紅顏一怒無回音
但是,在一個需要英雄,也產生過英雄,但幾乎所有的英雄都無一例外遭到摧殘、排斥乃至迫害的時代,無論是花蕊夫人的“紅顏一怒”,還是“李清照似的呼喚”,都注定了只會無濟於事,於事無補。
的確,在一個萎靡羸弱的時代,無論這些美女詩人們再怎樣“紅顏一怒”,大聲吶喊,都不會聽到任何回聲。
這,不僅是這些飽經憂患和屈辱的美女詩人的不幸與悲哀,更是一個時代的莫大不幸與悲哀。
應該說,以靖康之變為分水嶺,李清照南渡以後的詩詞染上了一種家國之悲。王洪先生在其所著《唐宋詞流變》中說易安之後期詞“其所寫者一婦人,其所照者一個時代也”,可謂深中肯綮。因為“如今憔悴,風鬟霜鬢”,因為“雁過也,正傷心”,空懷一腔報國熱情但卻無處訴說無可奈何的她常常是“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總感到心情沉重,“載不動許多愁”,這顯然不是一種兒女情長的“小愁”,而是一種國破家亡的“大恨”,報國無門的“大悲”!這種情懷是怎樣的讓人感同身受,又是怎樣的讓人喟然長嘆?
李清照 靖康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