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長自述
國民革命軍整編第十一師十一旅旅長的自述
1946年7月,國共兩黨開始全面的內戰。整編第十一師奉命由武漢分水陸兩路運至徐州集結。第十八旅、第一一八旅由漢口乘火車至鄭州,再轉徐州。我第十一旅由漢口乘輪船至浦口,再轉乘火車至徐州。我對重開內戰,深為扼腕嘆息。認為抗戰勝利,我們的國家亟需全力醫治創傷,進行大規模建設。我是厭惡戰鬥生活,更反對內戰的。徒以身為軍人,從來不問政治,秉“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之義,只得聽命行動。
懷著一肚子頹喪心情踏上戰場。當輪船起航與親人揮手道別時,曾賦:
內釁重開心傍徨,臨征無意著戎裝。
妻子牽兒走相送,長笛一聲淚數行。
由漢口鐵路運輸的第十八旅先頭五十三團到達開封時,正值解放軍圍攻開封國民政府守軍,團長尹俊即指揮該團跳下火車,向開封南門迄寶塔之線的解放軍側面猛烈攻擊。解放軍出乎意外遂撤圍而去。後續部隊繼續乘車到達碭山、黃口集結。8月,整編第十一師向隴海鐵路以北、黃河以南的解放區掃蕩。整十一旅由黃口車站出發進據豐縣,沒有發生戰鬥。指揮這次行動的司令官是王敬久。轄胡璉整十一師和邱清泉第五軍。豐縣是王敬久的故鄉,遂即回到城內舊居省視,請我到他家吃了一頓。
為掃蕩魯西解放區,以確保隴海路運輸的安全,王敬久指揮兩部隊向菏澤攻擊前進。菏澤是魯西解放軍發號施令的總部,成為當時的要點。胡、邱兩部並列向菏澤攻擊前進。我率整十一旅由豐縣出發,沿單縣、成武、定陶之線,向菏澤前進。在定陶附近受到解放軍的襲擊,我旅傷亡十餘人,經激戰後解放軍撤走。以後沒有戰鬥,進入菏澤時,解放軍早已撤走,已是一座空城。在菏澤駐了幾天。胡、邱兩部又由菏澤掉回頭向東掃蕩。邱清泉第五軍行至鉅野東面的沙土集,發現龍蟈集有解放軍重兵據守,遂展開攻擊,經過四天的輪番猛攻,解放軍堅守陣地,屹立不動。南面整第十一師方面:部隊行至龍蟈集東南章縫鎮時,發現當面有解放軍大部隊堵截,師長鬍璉即命令在現地停止,占領陣地準備應戰。整第十一旅的兩個團,我以一個團配屬師山炮一連炮四門,駐守章縫鎮土圍,旅部帶一個團及旅直屬部隊駐西面肖家堂、莊北面一小村莊派一個連駐守,擔任警戒;鄰近我旅部西南的一座土圍,由第一一八旅一部駐守;胡璉師部及第十八旅,駐於我南面村莊。解放軍不讓我軍有構築陣地工事的時間,當夜即發動猛烈的夜間攻擊。我旅部北面的警戒連,猝不及防,被殲大半,連長被俘去。次晨我派兵奪回,解放軍沒有再攻,而是集中力量攻擊章縫鎮。
解放軍在夜間即將章縫鎮北面警戒部隊驅逐,突破土圍一個缺口,進入土圍內與我第三十二團逐屋爭奪,進行巷戰,並將該團四面包圍。經過三天三夜的激戰,兩軍在土圍內犬牙相錯,互無進展。在此期間,我曾抽出兩營兵力,附炮兵部隊前往解圍,但以炮兵不敢向土圍內開炮,怕傷及本軍,而盲目向外圍射擊,竟失去威力;兩營步兵則因解放軍堅強阻擊,亦無多進展,終未取得聯繫,相互間只能用無線電話聯繫。
第四日,該團第一營營長牛鎮江,擅自帶領兩個連,撇了團長,突圍而出。本來陣容已趨穩定的第三十二團,豁出一大片陣地,形勢頓轉危急。我將這一情況,報告師長鬍璉,胡認為再困守打下去,作無謂的犧牲,太不划算。為保存該團實力,胡命令該團“突圍”。我遂轉令團長張慕賢,一俟我掩護部隊攻擊到最近距離時,該團即開始行動,內外夾攻,打開一個缺口,突圍而出。張向我請示:“配屬該團的四門山炮,炮彈已打光,現擱在一間房裡,因笨重突圍時無法攜帶。請示如何處置?”我答:“炮,可以丟掉,官兵必須全部撤出”。臨走時炮兵官兵按慣例,將炮栓卸下,將零件打碎。該團在掩護部隊奮力衝擊,和炮兵的遮斷射擊下,打開了一個缺口,突圍而出。解放軍亦未再興攻勢。
我旅部西南由第一一八旅駐守的土圍,解放軍從北面進攻,多次爬上土圍,被該旅預備隊逆襲擊退。解放軍不捨仍繼續攻擊,戰至第五日,我親自到第一線陣地前偵察情況。攻擊第一一八旅的解放軍,其側背正處於我旅陣地前。我遂命令我旅陣地守軍,全面向解放軍側背出擊,解放軍在側背火力猛襲下,不支撤退。我親督旅部警衛連迅速追擊,解放軍後衛部隊據一村莊阻截,該連始停止前進,相持入夜,解放軍即撤走。警衛連俘獲解放軍百餘人,其中多山西口音。該連亦傷亡十餘人,一排長陣亡。這次戰役,是第一次與劉伯承二野交手,第五軍攻龍蟈集攻不下。整第十一師守章縫鎮守不住,有人稱為“龍鳳戰役”,以相諷刺。
戰後檢討
平局原因
這兩支擁有美械裝備,在國軍中以五大主力著稱的王牌部隊,這次戰役為什麼打得如此蹩腳?我們經過檢討,認為有以下原因:
(一)平時編制不適應於實戰。整編第十一師是縮編後的平時編制。在國家和平時期,國防上保持的基本軍力,一旦發生戰爭,即以此為基於迅速加強或擴編成數個師,成為戰時編制,可以迅速開上戰場。整編第十一師縮編後即倉卒驅上戰場,根本談不上恢復戰時編制。以此在戰術上部署極為困難。如我旅只轄兩個團,等於兩根木聯在一起,不能直立起來,必需要三根木才能穩固直立,所謂“鼎足之勢,固若金湯”。在章縫鎮兩個團擺成兩塊,手裡沒有控置的預備隊,只得冒險抽調部隊去解圍,以此不能奏功。側擊解放軍時,只得把警衛連用上去,如果是一個團,那么其戰果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兩團制只能挨打,不能馳騁戰場。
(二)戰術上墨守成規,不適應解放軍擅長的新戰法。我們這兩支部隊和日本鬼子打了八年的仗,養成了一整套對付日本鬼子的戰略戰術。日本鬼子恃其武裝優越於我,戰場行動一般是慢騰騰的,我們可以從容對付;他們不採取夜間攻擊,我們可以安心睡大覺或加強工事。他們什麼時候開始炮擊,什麼時候開始衝鋒,我們心中有數可以事先準備。他們更不會打埋伏或突然襲擊,我們勿須小心翼翼,謹慎行動。以上這些規律,我們都習慣了。但是我們轉過面來,一秉舊章地對付解放軍,就不能不大觸霉頭,被動挨揍。
(三)對解放軍戰力估計過低,且妄自尊大,失於輕躁。如前所述,在整軍會議時,國軍高級將領就侈言:“以我們的武器裝備,打共產黨不成問題”;“三個月可以敉平共軍”。
(四)側重軍事進剿,無視政治對壘。沒有掀起宣傳高潮,沒有安撫人民。在政治領域裡,共產黨做到盡善盡美。因此使國軍陷入波濤洶湧的汪洋大海中,成為滅頂之災。
在“龍鳳戰役”解放軍主動撤走後,胡璉抽出時間,召集我、覃道善、高魁元三個旅長及幕僚開會,檢討這次戰役的教訓。大家見仁見智,議論紛紜,各有所指。最後胡璉綜合大家意見,擷其重要者,作出了以上四點論據。以後胡即向國防部條陳意見,請求恢復整第十一師為戰時編制,首先每旅增加一個團為三團制。經國防部默準。於是胡在各旅抽調幹部赴武漢徵募兵員,陸續補充各旅。至於武器裝備,則向國防部聯勤總司令郭懺求援,請給予補給。
1944年接換美械時,舊的國械武器一律收繳送軍政部,有一部份未及上繳,由軍保管。既有聯勤總部的支援,又有庫存一部份,成立三個團已無問題。到1947年底,整第十一師所轄三個旅才陸續恢復成為戰時編制的三團制。
至於對付解放軍的戰術問題,則一致認為必須徹底排除對日養成的習慣作風,認真研究對付共軍的新戰術,防患未然,極力求取主動。經過這次檢討,我們的戰術思想有所轉變。在以後和劉伯承二野,陳毅三野的交鋒中,謹慎以赴,減少失誤,才較為活躍。所有國民黨部隊,和解放軍作戰,都犯有因循守舊的痼疾,在新的戰爭條件下,鮮有改進,當然不能倖免挫敗,戰場上呈現劣勢。
註:文章所稱的國軍11旅32團雖然從章縫鎮突圍成功,但所剩兵力不足3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