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作品一
鵲踏枝馮延己
誰道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詩詞譯文一:
誰說平日閒散久了拋棄心中那份惆悵?等到春來之時,還是一樣的滿腹惆悵.日復一日的賞花,對花飲酒成病,不敢看鏡里的消瘦朱顏.
河堤上清風扶柳,是為何而添加了新的惆悵,什麼事歲歲年年都有嗯?
小橋獨立於河上,風灌滿袖,密林里的新月在人回家後升起,
詩詞譯文二:
春天悄悄來臨了。請看那河畔的青草,堤上的嫩柳,無不帶來了春意萌動的訊息。然而,對於被戀情所困擾的人來說,萬物的復甦同樣也催發了心中沉埋的惆悵情緒。於是詞人就每日借酒驅愁。但這又何補於事呢?這種銘心刻骨的痴情似乎是與身俱在的。任你怎樣掙扎都無法擺脫。因此,就只能拖著瘦贏的身軀,佇立在風緊人靜的小橋上,和那一鉤孤淒的新月默默無言地相互對視……
詩詞賞析:
馮延己是南唐宰相。南唐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朝代,在五代的亂世中,南唐偏安一隅,君臣中沒什麼政治軍事人才,多次坐失良機,最後被宋太祖所滅。但應該說南唐是中國歷史上文化氣息最濃的朝代。中主李(王景),後主李煜,宰相馮延己都是詞中大家。馮延己有一首著名的詞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中主與他開玩笑,說:”風吹皺一池春水,乾卿甚事。”馮延己答:”未若陛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也。”這是詞史上的經典故事。
這首詞在第一句就直接地道出“閒情”二字,作為全詞抒寫的中心,籠罩著全篇。但正是這第一句就寫得極其曲折婉轉,寫出詞人內心極其複雜矛盾的思想感情。“拋擲久”三個字,是說這閒情在心間已是糾纏很久了,它令人痛苦、難過,曾下決心要忘掉它,擺脫它。“拋擲”,就表現出一種主觀的意向和努力。然而,在前面加上“誰道”二字,就以一種反詰的語氣有力地否定了這種意向和努力。詞人是確實曾經想要拋擲掉它的,然而經過努力竟終未能拋擲掉;而最終又發現,並且還不能不承認,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實在是不願意拋掉它的。這“閒情”是如此的纏綿、深沉,簡直是忘不掉、拂不去、擺不脫、斬不斷的一縷悠長不絕的情思。可是,這“閒情”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它包含著什麼樣的具體內容,詞中始終沒有明白地揭示出來,因而費人猜測,又耐人尋味。從全詞隱約透露出的一點意緒看,詞人抒寫的很可能是一段逝去已久卻難以忘卻的戀情。這戀情帶給他深沉的憂傷和痛苦,折磨得他難以忍受,所以想要拋擲、忘掉;但在憂愁與痛苦中,卻又不免時時泛起一種雖早已逝去卻仍然歷久不忘、不滅也不淡的甜蜜與幸福。因此,詞人無法拋掉它,實在也不想真的拋掉它。
次句中的“每”字和“還依舊”三字,是同首句中的“久”字相呼應的。這“閒愁”鬱積在懷,永注心間,年復一年。每到春來,一種莫名的惆悵之情便湧上心頭,其沉重、纏綿不減當年。春日本是萬物萌生、催人奮發的,為什麼詞人反而格外傷情呢?一則固然可能因為春意勃發,容易引起人感情的甦醒;再則更大的可能,是那段難以忘懷的戀情是發生在春天,因而觸景生情,更能喚起那原本就沒有失去的記憶。
三、四兩句更進一層,在極痛苦中寫出一種雖死而不悔的執著。詞人確實承受不起這份沉重的憂愁和傷感,卻又拋擲不下或不願拋擲,便只好每日在花前飲酒自醉,藉以消愁解恨。攬鏡自照,猛見朱顏消瘦,不免心驚;但深情難忘也難解,為此而病酒傷身,憔悴消瘦也是應該的,值得的。這裡我們不禁想起柳永《鳳棲梧》中的名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裡表現的正是一種雖九死而未悔的深情與執著。
下闕開頭換一個角度,承上闕“春來”二字寫春景,通過景色進一步抒情。寫春景不寫盛開的 鮮花,因為那太絢麗也太熱烈了,與詞人的心境意緒不合;他寫河畔漫無邊際的 青草,寫堤上細絲飄動的 柳條,那碧綠、那綿遠、那柔細,在人心中喚起的是一種清寂悠遠的境界和深長纏綿的情思。七個字,字字景語,字字亦是情語。接下來,又承上闕“惆悵還依舊”發問:“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這是向青蕪問,向堤柳問,也是向自己問。惆悵之情,年年依舊,又年年新生,更顯得深沉、永固,綿長不絕。這一問,所傳達的仍是那種難於承受、無可奈何、欲拋擲而難於拋擲、實際是不想拋擲的複雜矛盾的思想感情。詞人雖提問,春色卻無法回答,自己也無意於讓它回答。因而末二句撇開提問,轉而刻畫詞人的自我形象:“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他獨立於小橋之上,寒風滿袖,那樣孤寂,那樣清冷,那樣落寞,時間在靜默沉想中悄然流逝,不覺已到了月上樹梢、路無行人的黃昏時候了。這兩句,既是寫景,也是寫人。人在景中,而景又充滿了人的感受、感情。因而,詞意的發展似轉而未轉,似斷而未斷,由環境、景物、感受融合而創造出的詞人孤寂憂傷的自我形象,已然婉曲含蓄地回答了上面提出的問題。正因為他心中年積月累地縈繞著那拋擲不掉的“閒愁”,才那樣一經春色的觸發,便產生出一種似舊而實新的惆悵之情來。
統觀這首詞所抒寫的情感,在第一句中便已直接明白地道出來了。但似直而曲,似顯而隱,全詞從不同角度,以不同方式,反覆描寫抒發,將他無盡的愁思表現得非常充分,非常完足,非常飽滿,讀後使我們不能不被他所創造的藝術氣氛和感情所包圍、所感染,從中迷離恍惚而又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他那斬割不斷的綿遠而沉重的愁思。我想,這大約就是王國維所讚美的馮延巳詞“深美閎約”的藝術意境的特點吧?
代表作品二
鵲踏枝馮延巳
幾日行云何處去?
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
淚眼倚樓頻獨語,又燕來時,陌上相逢否?
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裡無尋處。
簡析
遙想著那位出門冶遊、樂不思歸的男子,她淚眼倚樓,喃喃自語,發出一連串的疑問:多日不見影蹤,你究竟飄蕩到了何處?春色將暮,你難道還不想歸家?在這百草千花鬥豔的遊春路上,你的香車又系在了誰家的樹上……當然,薄情郎是不會回答的。因此她只能轉問穿簾的雙燕:你們飛來飛去,路上有否見到過他?雙燕不理,翩然遠飛,只剩下一片蒙蒙飛舞的柳絮。亂紛紛的柳絮撩動她的春愁,並把她帶入悠悠蕩蕩的夢中,讓她在飄忽的春夢中繼續追尋他的行蹤。
代表作品三
鵲踏枝•蝶戀花詞牌名
代表作•宋•晏殊
檻菊愁煙蘭泣露。
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
明月不諳離恨苦。
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
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欲寄彩箋兼尺素。
山長水闊知何處。
代表作品四
鵲踏枝歐陽修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作品鑑賞】
這是深閨佳人的傷春詞。作者以含蘊的筆法描寫了幽居深院的少婦傷春及懷人的複雜思緒和怨情。不寫佳人先寫佳人居處。三迭“深”字,則佳人禁錮高門,內外隔絕、閨房寂落之況,可以想見。樹多霧濃、簾幕嚴密,愈見其深。“章台路”當指伊人“遊冶處”,望而不見正由宅深樓高而來。可知物質環境之華貴,終難彌補感情世界之淒清。望所歡而不見,感青春之難留,佳人眼中之景,不免變得暗淡蕭索。感花搖落而有淚,含淚而問花,花亂落而不語。傷花實則自傷,佳人與落花同一命運。是花是人?物我合一,情景交融,含蘊最為深沉。整首詞如泣如訴,淒婉動人,意境渾融,語言清麗,尤其是最後兩句,向為詞評家所讚譽。
鵲踏枝
歐陽修
幾日行云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
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
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裡無尋處。
賞析
這是一首閨怨詞。上片寫愛人如行雲遊盪在外而忘歸,春將暮殘,百草千花的寒食踏春路上遊人雙雙對對,更顯閨中女子的孤獨,乃至夢中也尋他不見,表現她對愛人的思念和痴情。全詞塑造了一個情怨交織內心的閨中思婦形象。語言清麗婉約,悱惻感人。
代表作品五
鵲踏枝柳永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賞析】
這是一首懷人詞。上片寫登高望遠,離愁油然而生。“佇倚危樓風細細”,“危樓”,暗示抒情主人公立足既高,游目必遠。“佇倚”,則見出主人公憑欄之久與懷想之深。但始料未及,“佇倚”的結果卻是“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春愁”,即懷遠盼歸之離愁。不說“春愁”潛滋暗長於心田,反說它從遙遠的天際生出,一方面是力避庸常,試圖化無形為有形,變抽象為具象,增加畫面的視覺性與流動感;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其“春愁”是由天際景物所觸發。接著,“草色煙光”句便展示主人公望斷天涯時所見之景。而“無言誰會”句既是徒自憑欄、希望成空的感喟,也是不見伊人、心曲難訴的慨嘆。“無言”二字,若有萬千思緒。下片寫主人公為消釋離愁,決意痛飲狂歌:“擬把疏狂圖一醉”。但強顏為歡,終覺“無味”。從“擬把”到“無味”,筆勢開闔動盪,頗具波瀾。結穴“衣帶漸寬”二句以健筆寫柔情,自誓甘願為思念伊人而日漸消瘦與憔悴。“終不悔”,即“之死無靡它”之意,表現了主人公的堅毅性格與執著的態度,詞境也因此得以升華。賀裳《皺水軒詞筌》認為韋莊《思帝鄉》中的“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疑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諸句,是“作決絕語而妙”者;而此詞的末二句乃本乎韋詞,不過“氣加婉矣”。其實,馮延已《鵲踏枝》中的“日日花前常病酒,鏡里不辭朱顏瘦”,雖然語較頹唐,亦屬其類。後來,王國維在《人間詞語》中談到“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境界”,被他借用來形容“第二境”的便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大概正是柳永的這兩句詞概括了一種鍥而不捨的堅毅性格和執著態度。
代表作品六
鵲踏枝蘇軾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作品鑑賞】
此作題一作“春景”。上片寫暮春自然風光。從郊遊少年的視角,由小到大,由近漸遠地展開,極富層次感、色彩感和運動感。“天涯何處無芳草”,既是對暮春景色拓開一景,又點化遊春少年的惆悵,引發下片境界。下片寫自然背景中的人事:一道短牆將少年與佳人隔開,佳人笑聲牽動少年的芳心,也引起少年之煩惱。自然春意與人事春情相綰合,優美地表現出在流走躍動的春之氣息中,惜春少年微妙的戀情之萌動及轉瞬便迷失的悵惘。有聲有色,情韻悠遠,頗富婉媚綽約的風姿。是一篇天韻圓轉的佳作。《詞林紀事》卷五引《林下詞談》云:“子瞻在惠州,與朝雲閒坐。時青女(指秋霜)初至,落木蕭蕭,悽然有悲秋之意。命朝雲把大白,唱‘花褪殘紅’。朝雲歌喉將囀,淚滿衣襟。子瞻詰其故,答曰:‘奴所不能歌,是“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也。’子瞻翻然大笑曰:‘是吾正悲秋,而妝又傷春矣。’遂罷。朝雲不久抱疾而亡。子瞻終身不復聽此詞。”
蘇軾
蝶懶鶯慵春過半。花落狂風,小院殘紅滿。
午醉未醒紅日晚,黃昏簾幕無人卷。
雲鬢 鬅鬆眉黛淺。總是愁媒,欲訴誰消遣。
未信此情難 系絆,楊花猶有東風管。
【作品鑑賞】
這首詞以種種柔美的意象,塑造出一個多愁善感的傷春少女形象;以春意闌珊的景象,烘托出少女傷春的複雜心緒。
上片由寫景過渡到寫人。春光已消逝大半,蝴蝶懶得飛舞,黃鶯也有些倦怠,風卷花落,殘紅滿院。面對這“風雨送春歸”、“無計留春住”的情景,心事重重的少女,不免觸目傷情,倍添寂寥之感。自然,蝶、鶯本來不見得慵懶,但從這位少女的眼光看來,不免有些無精打采了。發端寫景,下了“懶”、“慵”、“狂”、“殘”等字,就使周圍景物蒙上了主人公的感情色彩,隱約地透露了主人公的心境。以下寫人:紅日偏西,午醉未醒,光線漸暗,簾幕低垂。此情此景,分明使人感到主人公情懶意慵,神倦魂銷。無一語言及傷春,而傷春意緒卻宛然目。
下片由寫少女的外形象,過渡到寫內心世界,點出傷春的底蘊。首句以形寫神,寫因傷春而懶於梳洗。以下承上刻畫愁思之重。“總是愁媒,欲訴誰消遣”,是說觸處皆能生愁,無人可為排解。“總”字統括一切,一切景物都成為愁的觸媒,而又無人可以傾訴,則心緒之煩亂,襟懷之孤寂,可以想見。到此已把愁情推向高潮。煞拍宕開,謂此情將不會一無依託,楊花尚有東風來吹拂照管,難道自身連楊花也不如嗎!楊花似花非花,花中身價不高,且隨風飄蕩,有似薄命紅顏,一無依託。這裡即景取喻,自比楊花,悲涼之情以曠語出之,愈覺悽惻動人。
詞的結尾耐人尋味。它創造出新意境,寫出了少女的消極傷感與天真大膽交織的矛盾心理,顯得不同凡響,別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