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
生於山東龍口。女。1948年考入哈爾濱行知師範藝師班。1949年考入松江省魯迅文藝工作團,當舞蹈演員。1955年調入中國作家協會。1958年隨丈夫艾青先去北大荒,後去新疆建設兵團,長達21年之久,1979年調回中國作家協會,任艾青秘書。作品有《我和艾青的故事》,詩集《山和雲》。
高瑛訪談
孩童朗讀《大堰河》,1933年,23歲的青年蔣海澄在飄雪清晨寫下了《大堰河--我的褓姆》,筆名艾青。這曲激越的長詩成了艾青走向中國乃至世界詩壇的序曲。後來,一位美國學者將艾青與聶魯達和克梅特並舉,稱為當代世界最偉大的三位詩人。而在與艾青攜手走過近四十年悲喜的妻子高瑛的講述中,詩人的光環褪盡,留下的全是詩人的本真與赤誠。
魯豫:採訪高瑛老人,是在2003年4月初的一天,就在她家的小四合院裡,這天的陽光很好,我和老人就坐在小院的一株盛開的玉蘭樹的前邊,院外不時傳來小販的叫賣聲,還有鴿哨聲,還有一群白鴿在小院的上空飛來飛去,小院子很漂亮,很舒適,我覺得我面前這位老人正在幸福的安享晚年,以至於我甚至常常忘了,這位老人曾經有過那么坎坷的人生經歷。高瑛,1933年出生在山東,1948年,在她就讀於哈爾濱行知師範時,第一次從課本上讀到了艾青的詩歌《賣藝者》,時隔七年,高瑛從松江省魯迅文藝工作團調至中國作家協會人事科工作,方才初次見到了這位令自己在少女時代就已產生了翩翩浮想的詩人。1955年,高瑛正在一段苦澀婚姻的邊緣徘徊,艾青也剛剛從一段破碎的婚姻中解脫出來。然而,兩顆心靈間一見傾心的相互吸引,已經在心底滋長開來。
顧慮到自己的婚姻束縛,當大名鼎鼎的詩人艾青從課本上真正地走入自己的生活中來時,高瑛卻猶豫了。於是,趁著一次外出郊遊的機會,高瑛開誠布公,向艾青表明了自己未滿十八歲就嫁給了一位同鄉,並生有兩子的婚姻狀況。
(訪談)
高瑛:我說我結過婚了,當時我看了艾青的表情他是很驚訝的,他覺得是不是我在說謊。結婚了?覺得是,完了我就講我還有兩個孩子,講了孩子,婚姻狀況,講了,完了這個時候我看他拿著煙在林子裡走來走去。這讓我覺得他知道我這個情況,肯定就死了心了,對吧?
魯豫:但其實沒有。
高瑛:但是他沒有退,後來有一天我去吃飯的時候,我吃飯要走他樓梯的下面,他就給了我一個條子。他說明天,他就告訴我到春明食品店的門口,他等我,讓我就覺得,我還是去了。去了以後呢,他就帶著我,他說走,到我小妹妹那裡去串門去,我說我也不認識,他看我在那兒很拘謹,坐也不對勁!是站也不對勁,就這樣我們就離開他妹妹家了,離開妹妹家呢,就一直往南走,走啊走,就看到了田野,看到莊稼地了,完了艾青說那邊就是咱們要去的地方,後來我們就從,你看,東鐵匠營一直走啊走啊,走到龍潭湖,你看走了多遠,你知道龍潭湖在哪兒吧。
魯豫:我知道。那一次逛完之後當時你應該已經愛上艾老了吧?
高瑛:但是我覺得因為他。
魯豫:當然您可能從心裡理智上講還是要抗拒,因為自己當時處於你那種處境,但是人的心,有時候你是管不住的。
高瑛:我沒有抗拒,咱說實話,那時候我覺得有一個人這么愛我,我說是我覺得,天意,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嘗試過這種,沒得到過這么一種愛,一個男人這么不顧死活,不顧名譽地位,是不是,而且,甚至我還有兩個孩子他都能接受。
停不了的愛讓高瑛決心衝破那具死亡的婚姻的軀殼,她正式向丈夫提出了離婚申請,巨大的壓力橫亘在了前方
“她會真愛他,所以願意作他的妻子,相信他的生活會重新開始”,在托爾斯泰的小說《家庭幸福》中,高瑛用紅筆畫下了這樣的句子。1956年,23歲的高瑛和46歲的艾青在相識一年後,終成眷屬,並擁有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艾未未。好不容易才過上的平靜生活,很快又被1957年的反右運動打破了。
魯豫:高瑛老人非常熱情健談,她的身體很硬朗,就是眼睛不太好,有角膜炎,不能夠受強光的刺激,我們在小院裡面頂著陽光聊天,所以老人必須要戴上墨鏡,透過鏡片看不清她的眼睛,讓我覺得有點兒遺憾,但老人是個性格率真的人,從她的言談舉止我一樣能夠感受到她的喜怒哀樂。
1957年夏,艾青因為在丁玲批判大會上的一次發言,被歸類到了“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不斷受到批鬥,8月7日,《人民日報》點名,12月,被宣布開除黨籍,撤銷一切職務。
從大詩人變成了大右派,在艾青的回憶中,那是一段連人的尊嚴都沒有的歲月,那是一段有很多人選擇了放棄自己的生命的日子,那一段,高瑛支撐著艾青度過。
物逝人非,生活被捲入一個不斷下滑的漩渦,高瑛的父親因為為女婿辯解被打成右派,妹妹也因不願參與對艾青的批鬥而失學,1957年的《中國青年》雜誌發表了一篇標題醒目的文章《新時代里的寄生蟲》,質疑高瑛與艾青結合的動機。1958年4月,在王震的保護下,高瑛隨艾青離開多事的文藝圈,帶著五歲的玲玲和不滿一歲的艾未未,來到了位於黑龍江省南橫林子的852農場,艾青擔任著示範林場副廠長,生活寧靜而清苦。
王震是艾青早在延安時就相識的故交,得此知己,夫復何求。在新疆石河子地區落戶後,少數民族的熱情,邊疆建設的繁榮,喚醒了詩人沉睡的激情,艾青再次開始了文學創作,並且完成了長篇報告文學《蘇長福的故事》、詩歌《年輕的城》。
1966年,艾青完成了長篇小說《沙漠在退卻》的初稿,生活的風暴卻再次向高瑛和艾青襲來,文革開始了。
1967年4月的一天中午,高瑛伴著艾青被造反派趕出石河子,押送到了素有“小西伯利亞”之稱的144團,住進地窩子,環境更加惡劣了,艾青反倒堅持了下來,想要看個究竟,他在詩中寫道:朝著光走的時候,不要忘記後面有影子。
由於長期營養的缺乏,地窩子潮濕而昏暗的居住環境,艾青的右眼失明了,左眼也嚴重充血,加上當地相對落後的醫療條件,這一切對高瑛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1975年5月,為治療眼疾,高瑛攙扶著艾青回到了北京。經過了冰雪的季節,經過了無數的等待,終於爆開了無數的春的蓓蕾,1978年,艾青以詩歌《紅旗》《魚化石》,重返詩壇,1979年,艾青冤案得到平反,正式從新疆調回北京,後來還擔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兩人終於結束了長達二十一年的顛沛流離。
魯豫:我覺得最美的愛情,就是轟轟烈烈地開始,然後兩個人有情人終成眷屬,再相濡以沫地廝守終生,我想,艾青和高瑛的愛情就是這樣,談起艾青,我雖然看不到高瑛老人的眼睛,但我相信,那個時候她的眼睛裡一定充滿著愛情的光芒。
高瑛曾以《藤》為題,作詩一首,“屬她最多情,愛上了誰,就和誰纏綿一生”,從1956年的結合開始,高瑛和艾青就再未分開,直至1996年5月5日,艾老去世。
魯豫:高瑛很喜歡寫詩,她的詩很女性,很細膩,但她非常謙虛,她覺得自己稱不上詩人,雖然沒有能夠成為一個詩人,但高瑛卻成了個作家,2003年春節前夕,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著作,《我和艾青的故事》,她非常自豪地告訴我,書印了三萬冊,短短的時間已經銷售一空,而今後她還會繼續寫下去,寫她,寫艾青,寫他們的故事。
70歲的時候我要為自己唱一支歌,不是歡快的歌,也不是悲哀的歌,是憋在心裡幾十年的話,自己對自己訴說,我曾經遭遇過不幸,渡過地獄般的生活,蒙受過誹謗誣衊,明槍暗箭也難防難躲。
回眸往事,歷久彌新,回憶艾青,死生契闊。院子裡那株高瑛和艾老親手植下的紫玉蘭已有十三個年頭,每年總會趕在艾老生日前開放,今年也是,繁花依舊。
當滅頂之災過去,我依然是我,我70歲的時候要送給自己一份禮物,不是鮮花美酒,而是一本書,我和艾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