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賀新郎 ·送胡邦衡待制
夢繞神州路 。悵秋風,連營畫角 ,故宮離黍 。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 ?聚萬落千村狐兔 。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 !更南浦 ,送君去。
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 、疏星淡月,斷雲微度。萬里江山知何處 ?回首對床夜語 。雁不到、書成誰與 ?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 ?舉大白 ,聽金縷 。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賀新郎:詞牌名。
⑵胡邦衡:即胡銓,字邦衡,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宋高宗時進士,為樞密院編修官,因反對與金議和,忤秦檜,一再被貶。待制:宋時官名。
⑶神州:古稱中國為“赤縣神州”,此指中原地區。
⑷畫角:古管樂器。傳自西羌。形如竹筒,本細末大,以竹木或皮革等製成,因表面有彩繪,故稱。發聲哀厲高亢,古時軍中多用以警昏曉,振士氣,肅軍容。帝王出巡,亦用以報警戒嚴。
⑸故宮:指汴京舊宮。離黍:亡國之悲。
⑹底:何。如:底事,猶言何事。崑崙傾砥柱:傳說崑崙山有天柱,天柱崩則天塌。九地黃流亂註:黃河中有砥柱,砥柱崩則黃水泛濫。此皆九州覆滅之災也。
⑺狐兔:語出范雲《渡黃河》詩,“不睹行人跡,但見狐兔興”,謂荒涼無人也。
⑻“天意”二句:暗指帝心難測。
⑼南浦:本義為南面水邊,後常用以稱送別之地。《楚辭·九歌·河伯》有“送美人兮南浦”。王逸注曰“願河伯送己南至江之涯”。江淹《別賦》有“送君南浦”。張銑注曰“南浦,送別之地”。
⑽耿:通“炯”,光明。斜河:銀河。
⑾“萬里”句:胡銓遠貶至廣東,故云。
⑿回首:回想。對床夜語:指朋友間長夜深談,親密相處。
⒀“雁不到”二句:胡銓貶所在新州(今廣東新興),雁飛不到,借指別後音信難通。誰與:寄給誰。
⒁兒曹:兒輩。恩怨相爾汝:語出韓愈《聽穎師彈琴》“妮妮兒女語,恩怨相爾汝”,謂兒女親昵之語也。
⒂大白:酒杯。
⒃金縷:即《金縷曲》,又名《賀新郎》,即指此詞。
白話譯文
我輩夢魂一直縈繞著未復的中原 。值此金秋在蕭蕭的風聲之中,一方面號角之聲連綿不斷,似乎武備軍容十分雄武,而一方面想起故都汴州,已是禾黍稀疏,一片荒涼。為何似崑崙天柱般的黃河中流之砥柱,竟然崩潰,以致濁流泛濫,使中原人民遭受痛苦,使九州之土全成沉陸?又因何使衣冠禮樂的文明樂土,變成狐兔盤踞橫行的慘境!天高難問,人間又無知己,只得胡公您一人同在福州,而今又要送您別去,此情能向誰傾訴!
我與您在水畔餞別,征帆既去,但不忍離去,佇立到江邊以致柳枝隨風吹飄起,產生一絲涼氣。直到銀河斜轉,只見天上的星兒一眨一眨地出現,雲兒漂浮。此別之後,不知胡公流落之地,在何所,想像也感到困難,相距萬里,想在一塊兒共吐心事,如朋友、兄弟之故事,已經是不可能了!雁之南飛,不逾衡陽,而今新州距離衡陽幾許?賓鴻不至,書信將憑誰寄付?辭意俱盡,遂爾引杯長吸,且聽笙歌《金縷曲》。
創作背景
此詞作於宋高宗紹興十二年(1142年)秋,時作者寓居福州。北宋滅亡後,在宋室士大夫南渡這個時期,慷慨悲壯的憂國憂民的詞人們,名篇疊出。張元乾先有《賀新郎·曳杖危樓去》寄懷李綱,後有《賀新郎·送胡邦衡待制》送別胡銓,皆悲憤痛苦。據宋王明清《揮塵後錄》卷十所載,宋高宗紹興八年(1138年)十一月,胡銓上書反對宋金和議,請斬秦檜等三人以謝天下,朝野震動。胡銓被謫監廣州鹽倉,改福州簽判,紹興十二年(1142年),再謫編管新州(今廣東新興),時張元乾作此詞送行,並因此得罪下獄。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夢繞神州路”,詞人說靈魂都離不開未復的中原。“悵秋風”三句,將南宋局勢,縮攝於尺幅之中。以下便由此發出強烈的質問之聲,絕似屈原《天問》之體格。
首問:“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須知狐兔者,既實指人民流離失所,村落空墟,只剝野獸亂竄,又虛指每當國家不幸陷於敵手之時,必然“狐兔”橫行,古今無異。鄭所南所謂“地走人形獸,春開鬼面花”,讓國破家亡之人而視之,此情此景便會產生共鳴。下用杜少陵句“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言天高難問,人間又無知己,只得胡公者一人,同在福州,而今胡公又離然分別,悲可知矣!——上片一氣寫成,全為逼出“更南浦,送君去”兩句,其蒼勁有力,字字沉實,作擲地金石之響。
過片便預想別後情懷。詞人送別胡銓之後,不忍離去,佇立至岸柳涼生,夜空星見。“耿斜河”三句,亦如孟襄陽、蘇東坡,寫“微雲渡河漢”,寫“疏星渡河漢”、“金波淡,玉繩低轉”,情調很相似。而對於張元乾,悲憤激昂之餘,忽得此一二句,更顯示出了深摯的感情。如以“閒筆”視之,即如知大嚼,而不曉細品,淺人難得深味。
下言寫此別之後,不知胡公流落何地,欲似朋友般“對床夜語”,已不可得。語云雁之南飛,不逾衡陽,而新州相對衡陽又更往南,鴻雁更不可能到達,書信難以寄付。這裡不但問天之意直連上片,而且痛別之情古今所罕。用此方法關心國家、社會,縱懷今古,沉思宇宙人生;所關切者絕非個人命運得失窮達,自不肯談個人瑣事。韓愈《聽穎師彈琴》詩“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是此句的依據。此以豪邁之言藉以打發心頭之痛,作者用筆如夭矯之龍,不以陳言落套為比。
凡填《賀新郎》,上下片有兩個仄起七字句,不得誤以為與律句全同,“高難問”“懷今古”,難、今二字,皆須平聲(與上三字連成四平聲),方為協律。又兩歇拍“送君去”“聽金縷”,頭一字必須去聲,此為定格。然而明清以後,理解此者已少,合律者百無一二人。
名家點評
紀昀:慷慨悲涼,數百年後,尚想其抑塞磊落之氣。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曾噩:紹興議和,今端明胡公銓上書,請劍欲斬議者,得罪權臣,竄謫嶺南。平生親黨避嫌畏禍,唯恐去之不速,公作長短句送之,微而顯,哀而不傷,深得三百篇諷刺之意。非若後世靡麗之詞,狎邪之語。 (《蘆川詞序》)
陳廷焯:此類皆慷慨激烈,發欲上指。詞境雖不高,然足以使懦夫有立志。(《白雨齋詞話》)
張德瀛:張仲宗《賀新郎》:“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易老悲難訴。”皆所謂撥地倚天,句句欲活者。(《詞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