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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爾的荷爾德林情結在19世紀,荷爾德林是一個孤獨的詩人。一方面,他特立獨行,終至瘋狂;另一方面,他的詩作不為公眾所知。其實作為詩人,他並不寂寞,因為在行家眼裡,他有著崇高的地位,每一個時代都有他的熱愛者。小說《許佩里翁》在1797年出版時即受到席勒的激賞。20年後,1814年,克萊門斯·布倫塔諾讀到此書時,致信友人也稱讚說它是德國“最優秀的作品之一”。再過20年,1839年,格奧爾格·赫爾維格撰文說荷爾德林是“最純真的青春詩人”,“他償還了德國最大的罪責”;1840年貝蒂娜·馮·阿尼姆說荷爾德林的詩作“體現了語言的神聖本質”。再過20多年,1861年, 弗里德里希·尼採在致友人的信中向荷爾德林表示了崇高的敬意,稱荷爾德林的詩歌“湧現出的是最純粹、最柔美的情感”,它“出於自然之手,佳作天成,沒有任 何斧鑿雕刻的痕跡”;“他向德國人民說出了苦澀的真理”;小說《許佩里翁》“用深刻、犀利的語言來反對德國人的野蠻習性”;“他對現實的厭惡是源於對德國 的深切的愛”,“荷爾德林是真正的具有高品位的詩人。”
到了20世紀,荷爾德林聲名鵲起。1905年,狄爾泰出版了他的著作《體驗與詩歌》,其中收錄了一篇論述荷爾德林的文章,得到了公眾的理解,大獲成功,形成了一股荷爾德林熱。但是這種熱情與其說是狄爾泰的佳作揄揚之功,還不如說是時代精神在作祟。因為狄爾泰的這篇文章早就於1867年發表過,儘管文章洞見深刻、文辭優美,但是在當時卻無人喝彩。1913年羅伯特·赫林格拉特借著荷爾德林熱開始著手編輯出版《荷爾德林全集》(1846年,荷爾德林去世3年後,曾經出版過2卷本的全集),其後赫林格拉特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殞命疆場。1916年澤巴斯和皮格諾特續編,至1923年出版了6卷本的全集。海德格爾愛屋及烏,對赫林格拉特表示了極高的敬意,“荷爾德林與詩的本質”一文就是題獻給他的,“論藝術作品的本原”一文中感人至深地提到的“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荷爾德林的讚美詩與士兵的換洗衣服裝在一起”的那位士兵就是他。1943年-1985年拜斯勒又編輯出版了一個8卷本的全集。
隨著全集的編輯出版,荷爾德林愈來愈熱。1916年,瓦爾特·本雅明在致友人的信中說荷爾德林是“黑夜中的光芒”;史蒂芬·格奧爾格則更是頌辭潮湧。1919年,他在一篇名為“荷爾德林”的短文中,把荷爾德林譽為德國民族的“偉大看護人”,一批即將出現的詩人的“締造者”和“先驅”,譽他為“恢復語言活力和復蘇靈魂的人”,“德國未來的基石”,是“呼喚新的上帝的人”。
不過在上述所有的評論者中,沒有一個人的評價超得過海德格爾。1、海德格爾認為荷爾德林是詩人之中的詩人,“他受詩之天命的驅遣,直寫詩之本質”,是詩之本質的化身;2、他將荷爾德林的詩作提高到哲學的高度,說他的詩與自己的哲學是“相隔很遠的兩座山峰的彼此接近”;3、他以一個大哲學家的身份,在大學課堂上公開講授荷爾德林,從此在德國的大學課堂上樹立了荷爾德林的豐碑。海德格爾為什麼對荷爾德林具有如此高的熱情呢?這是因為海德格爾心中的荷爾德林情結。我們可以從以下3個方面來理解。
首先,海德格爾與荷爾德林是同鄉。他們同是康斯坦茨地區的人。一方面自己家鄉出了這樣的一個大名人,海德格爾從小就心存景仰;另一方面,荷爾德林對家鄉萊 茵河和康斯坦茨湖周圍風光景色的讚美,海德格爾從小就口誦心維。上高中的時候,荷爾德林詩作就是海德格爾最愛讀的書籍之一。尤其是,海德格爾與荷爾德林的 青年經歷極為相像。他們的家人都是希望他們成為牧師,而他們自己最後都選擇了哲學作為心中的最愛——儘管海德格爾最後成了詩人哲學家而荷爾德林則成了哲學 家詩人。
其次,他們都對古希臘有著深切的眷戀和讚美。荷爾德林希望做古希臘的隱士,海德格爾總是說其後的時代遺忘了存在,要跳過它們回到古希臘思想的叢林中作林中路的尋覓與歌吟。
第三,1933-1934年海德格爾做了一段短暫的“哲學王”的美夢之後,心意闌珊。45歲的海德格爾自此不再有1927年《存在與時間》中的那種“人上人”的銳氣,更沒有1929年初得大名時在《形上學是什麼》中的那種“科學的一切根株都死掉了”的狂妄。1966年,在回答《明鏡》周刊記者的問題時,海德格爾還特意提到“……在1934—1935年 冬季學期,我第一次講授荷爾德林。……這是一次和納粹主義的分手。”其實,這次分手與其說是思想上的,不如說是情感上的。海德格爾闡釋荷爾德林不是思想上 的奮進,而是出於情感上的發泄。他闡釋的不是荷爾德林的那些至情至性的“祖國頌”,而是那些孤獨的、帶有理想與哀怨氣質的、多少有點幽深莫測的詩作——“ 萊茵河”、“歸家——致親人”。一方面,像在外受過挫折的孩子,情感上總希望回家尋找溫暖和安逸;另一方面,他要回到自己作為“哲學家”的“家”中,安身 立命。就像陶淵明做不了官要唱一首“歸去來兮辭”一樣,海德格爾對荷爾德林詩歌的闡釋就是他失意之時“詩意棲居”的心靈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