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庫0803

讀庫0803

《讀庫(2008年第3輯)》是08年第3輯,內容包括:“90展”部分展品、衣食上擁有半箇中國、那個時代的書裝藝術等著作。《讀庫》是一本綜合性人文社科讀物,取“大型閱讀倉庫”之意,一般每兩月推出一期。

基本信息

目錄

為其他的百分之九十設計

“90展”部分展品

衣食上擁有半箇中國

固執複製

海波與他們

幸運之輪

中國學車記

關庚的生活底稿

那個時代的書裝藝術

花花世界且說黑

賤客凱文

佛朗切斯卡:心之形狀

醫海鉤沉

祖逖與劉琨

同居-崔鶯鶯

“哥斯大黎加時代”

書摘插圖

衣食上擁有半箇中國

申新擱淺

1934年7月4日,是榮氏企業史上最暗淡的一個日子,申新擱淺了。

這一年,榮德生的四子榮毅仁只有十八歲.二十多年後,他仍清晰地記得那天上海報紙上的大字標題:“申新擱淺”。當時他在上海聖約翰大學讀書,看到報紙,一下子呆住了。他心中有個大大的問號:“申新是一個有關民生的事業,怎么會擱淺呢?”

榮氏申新紡織企業從1915年一個廠、一萬二千九百多枚紗錠起步,發展到此時,已擁有九個廠,紗錠總數超過五十五萬,還有六萬多線錠、五千多檯布機,占有全國紗錠總數的百分之二十點六,前後不二十年時間。申新的發展之快、事業之大,完全當得起突飛猛進四個字。按其生產能力,每日夜可出紗一千件,出布一萬四五千匹,消耗棉花三千二百擔,是中國最大的紡織企業,直接在申新工作的職工至少有三四萬人,加上家屬和運輸、營業等間接靠申新生活的,大約在十幾萬人以上,每天交稅萬元以上,僅三年半就已超過一千萬元。研究榮家企業的陳文源算過一筆賬,1932年榮家九個紡織廠織出來的布有一億零二百三十六萬億米,可以繞地球赤道兩圈半。

申新並不是一夜之間突然擱淺的,此前四年連續都有巨額虧損,主要原因當然是市面不好。自1921年以來整個花紗市價起落極大,十六支“人鍾”牌標準紗也不例外,上下落差如同波峰低谷。據上海商業儲蓄銀行調查,以1933年4月申新出產的二十支“人鍾”牌紗為例,每件成本二百一十八點三三元,市場價卻只有二百零四元,每生產一件就要虧折十四點三三元。榮宗敬沮喪地感嘆:板貴棺材賤。不大動筆的他寫下《紡織與金融界》一文說:

無日不在愁城慘霧之中,花貴紗賤,不敷成本;織紗成布,布價亦僅及紗價;銷路不動,存貨山積。昔日市況不振之際,稍肯犧牲,猶可活動,今則紗布愈賤,愈無銷路,乃至於無可犧牲。……蓋自辦紗廠以來,未有如今年之痛苦者也。

經濟學家馬寅初對“花貴紗賤”如此解釋:花貴是因為國產棉花不足,紗賤是因為日本棉紗傾銷。

另一原因是稅負太重。1928年,南京政府開徵特稅,實行一物一稅,榮宗敬曾一度興奮過。他沒想到特稅不但沒有減輕負擔,反而大大加重了民營企業的負擔,便利了外國的在華廠家。申新被抽去特稅達一千五百多萬元。他寫信給銀行家陳光甫等人說,我國實業尚在萌芽時代,受時局影響,紡織業更是岌岌可危,希望他們能呼籲政府減稅或免稅,如果再不恤商艱,多方剝削,只有停機歇業,坐以待斃。然而,榮德生大女婿、主持漢口申四福五的李國偉記得,當上海、武漢的紗廠向財政部長孔祥熙提出新稅則加重企業困難時,孔開口就罵紗廠搗蛋:“有困難,你們為什麼不想法子克服?成本高了,你們為什麼不讓它降低?”

特稅規定每袋麵粉征統稅一角,而未實行特稅的地方,每袋只征六到七分。特稅開徵後,各地仍巧立名目,加稅、加捐的情況不斷發生。麵粉已征了統稅,麵粉袋還要另外徵稅。1931年2月12日,榮宗敬以福新麵粉公司的名義寫信給宋子文說,麵粉袋用的都是華商機制布匹,這種布袋印上彩色商標以後就是廢物,所以袋皮向不徵稅,麵粉徵稅,袋皮只是麵粉的附屬物,希望能夠免稅,這樣既合乎一物一稅的原則,也合乎提倡國貨的宗旨。為要求小麥免稅單全國劃一,麵粉特稅全國一律平等,他多次給麥粉特稅局寫信,呼籲對本國民營麵粉業不要重征,對進口麵粉無論如何要重征。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此外還有一個不能忽略的因素,身為榮家企業掌舵人的榮宗敬和幾個兒子投機失敗,光是他們投機洋麥、洋花之類的虧損就達一千二百多萬元,總公司這一項利息支出在五百萬元以上,申新撐不住了。榮毅仁後來找到的答案也沒有迴避投機失敗這個因素——“在前幾年美國開始的國際性的不景氣,影響到了中國;日本侵占了東北,日本紗廠又利用它雄厚的資本,在我國各地展開劇烈的傾銷競爭,排擠了我們的市場;國內連年內戰,交通破壞,苛捐雜稅,農村破產,民不聊生;再加上申新本身的盲目經營,出品質量不好,利用交易所進行的投機失敗。”

不過有一個原因榮毅仁沒有講到,他的姐夫李國偉說,由於過分追求發展,榮家企業一貫通過借債來擴大規模,所以經常陷入高利貸的債務拖累,經濟基礎並不穩固,一旦遇到金融變動,或市場不景氣,便會捉襟見肘,周轉為難。

自1933年起,榮宗敬不斷給國民政府有關人物寫信,希望他們能體恤和支持這家民營企業,幾乎空蕩蕩沒有回音。

銀行、錢莊,要債的都來了,同仁儲蓄部傳言榮家要倒,趕緊提取存款。榮家這次經濟危機比劉鴻生企業略早一點,他們的企業擴張也差不多,都是發展得太大、太快了。不同的是,榮家主要集中在兩個行業,不像劉鴻生在許多不同行業都有投資。

當年,漢口申新四廠發生火災,榮家從中國銀行借款二百多萬元。榮家曾向英、美商家和銀行求助,還向南京政府建議“庚款借錠”,就是用庚子賠款基金購置外國紗錠借給各紗廠,各廠分期償還。

到1934年3月,申新在上海的廠幾乎已全部抵押出去,中國銀行、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等幾家關係密切的大銀行不肯再放款,只有靠十六家與榮家熟悉的往來錢莊暫時維持。此時申新負債累計達六千三百七十五點九萬元,全部資產總值不過六千八百九十八萬元。到這年6月底,到期的五百萬應付款,沒有頭寸可以應付,申新沒有什麼可以給銀行抵押,錢莊到這時也不肯放款。榮宗敬常常掛嘴邊的那句“債多不愁虱多不癢,債愈多愈風涼”再也說不出來了。在逼得最厲害的時候,宋漢章、陳光甫兩個銀行家在榮家陪他一個通宵,就是怕他倒下去。申新一倒,中國銀行、上海商業儲蓄銀行都會受到很大影響。光是上海銀行一家貸款就有一千二百多萬元,而抵押物主要是廠基、機器和貨物。

申新擱淺前幾天,陳光甫經常要在申新總公司等到深夜一兩點。十五年後他有點兒後悔地說:“榮宗敬的申新企業是全國紡織企業中最大的,為了增加銀行存款,鞏固我們的地位,我們樂意與他合作;而他當時急需資金來更新擴大,自然也希望與我們合作。結果,沒有充分調查他的實際需要和個人性格,我們就提供了大筆貸款給他,導致我們資金周轉困難,甚至影響了活期存款的運行。”

申新系統之外,茂新麵粉有四個廠,福新麵粉有八個廠,一輩子要強的榮宗敬提出退職,由福新元老之一王禹卿接替總經理,王時任福新七廠經理兼總公司麵粉營業部主任,王堯臣為福新一廠、三廠經理、六廠副經理、七廠廠務經理。自從申新不斷擴大,福新麵粉系統的業務除了訂購外麥、每月財務結算月報,實際上都由王禹卿掌握,儘管福新八個廠除了一廠、三廠,榮家都有控股權。雖然從1927年以後麵粉業的擴張步伐緩下來了,但在穩健的王氏兄弟手裡,麵粉這一塊常有盈餘。金融業的債主都希望榮家能以麵粉廠來補貼紗廠的虧空,在他們眼裡王禹卿有信用,申新如要再借款,非王出面擔保不可。榮、王之間有矛盾,榮宗敬認為茂新、福新、申新都是自己創下的子孫萬世之業,王禹卿則認為他縱子投機,損害股東利益。但這個時候,榮宗敬不得不向王求援,儘管他內心不願放手。榮、王會談幾次,都沒談成,兩人經常大聲爭吵,一次會上甚至發生激烈衝突。因此,他又想找紡織專家李升伯出來代理。

一天凌晨四點,在申新九廠俱樂部樓上睡覺的廠長吳昆生,睡夢中忽然聽到下面禮堂有人在哭,起來一看,原來是榮總經理。榮對他說:“我弄勿落了,欠政府的統稅付不出,政府卻要來沒收我幾千萬財產,這沒有道理!我現在一點辦法都沒有,你去通知各廠廠長和工程師來。”

等各廠廠長、工程師陸續到齊,天已亮了,大約六點左右,榮宗敬只講了一句:“我現在已沒有辦法,希望你們去請李升伯出來做代總經理,你們要向他提出保證,絕對服從他。”八點多鐘,他們一行到達李家,李升伯問什麼事,他們說:“申新不能倒,靠它生活的有十萬根煙囪,無論如何要請你出來做代總經理,把申新維持下去,榮宗敬沒有辦法幹了。”李回答:“我沒有考慮過,榮宗敬已同我談過幾次,譬如打仗,要靠正規軍,雜牌軍隊是打不好的。”說完,即逕自上樓去了。聽了他們回來的匯報,榮宗敬說:“那么還是叫王禹卿出來代理吧。”

當時,申新九個廠只有無錫的申新三廠情況還好,無錫還有茂新麵粉廠有點兒力量。到最緊急時,榮宗敬不斷打長途電話向弟弟榮德生求援,但德生感到以無錫的幾個廠去支援上海,力量不夠,沒敢答應。6月底的到期款五百萬元,沒有二三百萬現款是沒法解除的。6月28日,榮德生長子榮偉仁被他伯伯派去和父親面商。到無錫已是晚上,他要父親帶上全部有價證券到上海救急,話說得很堅決:“否則有今日無明日,事業若倒,身家亦去。”榮德生當時正在喝茶,執壺在手,他想如果茶壺裂了,即使有半個壺在手,又有何用?回首往事,榮家創業之艱難一一浮現眼前。1934年並非他們第一次遇險,此前1908年、1912年、1922年曾三次遇險。1922年冬,債務達三百萬元以上,遇到上海“信交”風潮,許多交易所倒閉,各行莊紛紛緊縮銀根,向榮家催還欠款。他們陷入創業以來的第三次危機,被迫向日本東亞興業會社借款三百五十萬日元(折合二百二十多萬兩規銀),條件非常苛刻,年利息一分一厘半,比一般高出近四倍,以申新一、二、四廠全部財產為抵押品,以轉移三個廠所有權作為設定抵押的手續。而榮德生自述:“借款成功,簽字,人人安心,喜形於色。”然而,沒有一次危機能和眼前這次相比,考慮再三,他決定到上海挽救大局。(1939年榮偉仁早逝,榮德生痛苦地說這次挽救榮家企業是偉仁的功勞。)

他徹夜未眠,給上海打了十一個長途電話,托宋漢章向張公權商量,得到回話是:“有物可商量。”他帶上家中所有的有價證券,趕凌晨四點的火車去上海,到上海只有七點多。九點多,他將證券帶到中國銀行點交,立約簽字,先向中國、上海兩家銀行押解五百萬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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