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羅氏
這是一個神秘的氏族。《清朝通志》載:“宗室、覺羅之外,有民覺羅氏。其族屬之眾者,冠以地名,如伊爾根、舒舒、西林、通顏之類;散處者,上加民字以不同於國姓也。”《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說:覺羅為滿洲著姓。內有伊爾根覺羅、舒舒覺羅、西林覺羅、通顏覺羅、阿顏覺羅、呼倫覺羅、阿哈覺羅、察喇覺羅、董鄂、嘉穆瑚覺羅、格倫覺羅等氏。其氏族繁衍,各散處於穆溪、葉赫、雅爾湖、烏喇、瓦爾喀、松花江、阿庫里、佛阿喇、哈達、汪秦等地方。另外,錫伯族也有覺羅氏,備考。
眾所周知,在清朝,宗室的姓氏全稱“愛新覺羅”,與宗室有血緣關係的遠枝,只能稱“覺羅”。《 清朝通志》和《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均出版於清朝,後者為“文字獄”最厲害的雍正朝。因此,兩本書有可信的一面,也有作者有意或不得不掩飾的問題。特別是對國姓愛新覺羅氏的闡述,就顯得語焉非詳。《皇朝通志》說:“國語以金為‘愛新’,覺羅乃姓也。”這句話影響了整個後世,並成為學術界基本認同的定論。
筆者認為,這是一個錯誤。首先,“覺羅乃姓也”在滿語中解釋不通。《簡明滿漢辭典》“Gioro”條下,只注有[名]覺羅,而“Hala”(哈拉)條下,則明確注著[名]姓。比如,滿族伊爾根覺羅家譜稱自己為“伊爾根覺羅哈拉”,納拉家譜則稱自己為“納拉哈拉”,而不稱“納拉覺羅哈拉”。就是《清朝通志》在表述各姓氏時,也證明了這一點,如對當時的國姓,翻譯漢字為“愛新覺羅氏”,滿洲八大姓也分別翻譯為“瓜爾佳氏”、“納拉氏”等。其次,“覺羅乃姓也”的定論,無法解釋其他覺羅的姓氏,比如:伊爾根覺羅,伊爾根是滿語“民”,假如“覺羅乃姓也”,這個姓氏就該翻譯為“民”,舒舒覺羅就直譯為“故鄉”,董鄂就是“東古河”,他們之間看不到任何的聯繫。因此,“覺羅”決不是一般意義的“姓”,它包含著極其特殊的意義。
然而,我們忽略了這個問題。歷史上,有兩位學者與這個問題擦肩而過。一位是流放到黑龍江省寧安的清代漢族文人張縉彥,他在自己著的《寧古塔山水記》里說:“交(覺)羅,滿音趙也。”顯然,很不確切。另一位是著名的俄國學者史祿國,他在《滿族的社會組織》一書里認為,覺羅與滿語“覺和托”接近,覺和托的含義是“乞丐”。他還說,滿族人解釋說,在很早的時候,他們一貧如洗,只得向人乞討麵餅過活。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可惜,史祿國沒有沿著這條線索查下去。
覺羅的含義
那么,覺羅到底意味著什麼?這個龐大而神秘的哈拉是怎樣形成的呢?
在滿族中間流行這樣一個神話,說當初天降三位仙女,長女名恩古倫,次女名正古倫,三女名佛庫倫。她們在長白山東北布庫里山下的布爾瑚里池沐浴,有一神鵲銜一顆紅果吐落在三仙女佛庫倫的衣服上,她吞下後,遂有身孕。一人留在人間,生下一個男孩,即愛新覺羅的始祖布庫里雍順。布庫里雍順長大後,佛庫倫命他以愛新覺羅為氏,並告訴他:“天生汝,實令汝為夷國主。可往彼處,將所生緣由一一詳說。”說罷,仙女“忽不見”。布庫里雍順折柳編筏,順松花江而下,漂流到鰲莫惠地方鄂多哩城。時逢城內三姓酋長為爭城主,正終日械鬥。布庫里雍順被一個到江邊取水的人發現了,感到非常奇異,報告了三酋長。三酋長立刻停止了戰鬥,率領部眾到江邊觀看。布庫里雍順對他們說:“我乃天女佛庫倫所生,姓愛新覺羅,名布庫里雍順。天降我,定汝等之亂。”當地人更加驚異,插手為輿,擁奉而歸,共立為主,建國號“滿洲”。這個說法,被納入《清太祖武皇帝實錄》。但這個被神化的人物,顯然不能成為愛新覺羅氏族源頭的論據。
對此,學術界進行了長期的探討,發現愛新覺羅家族在史籍上出現的第一人,名叫猛哥帖木兒——清太祖的六世祖,所謂“肇祖原皇帝”。他曾為元朝斡朵里世襲萬戶、還接受過朝鮮政府的上將軍職。永樂七年(公元1405年),猛哥帖木兒被明朝授予建州衛都指揮使,後來,改為建州左衛指揮使,鏇即提升為都督僉事、右都督。他完全順服於明朝,多次朝貢,還把女兒嫁給了永樂皇帝。公元1433年,他在協助明軍作戰時犧牲。當代著名明清史學家孟森在他的《滿洲開國史》中考證,神話人物布庫里雍順,應是猛哥帖木兒的先人。
既然如此,猛哥帖木兒一定姓愛新覺羅了。然而,無論元朝、明朝還是朝鮮的史書,都沒有這樣的記載。相反,《明實錄》和《朝鮮李朝太祖實錄》都說,猛哥帖木兒姓“童”(或“佟”、“董”)。明末,明朝人依舊稱清太祖為“佟努爾哈赤”。
對於這件事,清朝沒有作任何解釋,史學家孟森認為“童”是建州女真的公姓。筆者認為,“童”不是姓氏,而是“Tondo”(托恩多)的快讀,“Tondo”是滿語:公、正、忠、直。滿族人的習慣,喜歡使用美名,比如金朝有“勇石魯”、“賢石魯”,就是例證。
值得特別注意的是,朝鮮李朝的《龍飛御天歌》稱猛哥帖木兒為“夾溫猛哥帖木兒”,並明確說“夾溫”是姓。這就使問題更複雜了,因為在女真老姓和滿族姓氏中沒有“夾溫”這個姓。孟森把“夾溫”和同一書中出現的另一個姓“古倫”,解釋為滿語“愛新”的“互異其翻音之字”,就是說同詞異譯。但稍了解滿語的都知道,金初,金太祖曾建立勃極烈官制,其中就有國論勃極烈一職。滿語古倫“Gurun”為國家、部落之意,它同時也是滿族姓氏“郭羅氏”,其漢字姓為“國”。“夾溫”一詞與滿語鷹“Giyahun”有關,是不是覺羅“Gioro”的異譯或誤譯尚有待考證。
總之,“覺羅”被清朝人搞得歧之又歧。近年,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劉小萌提出了一個觀點,他說:覺羅是建州女真長期形成的龐大哈拉——覺羅哈拉。這個哈拉不同於滿族的其他哈拉,各覺羅間沒有血親關係或血親關係非常疏遠。因此,出現了哈拉間通婚關係,如清太祖愛新覺羅努爾哈赤諸妻中,有伊爾根覺羅氏二人、嘉穆瑚覺羅氏一人、西林覺羅氏一人,嘉穆瑚寨主伊爾根覺羅噶哈善,是太祖的親妹夫,等等。
劉小萌的觀點值得重視,但是一個人口眾多、散處各個地方的“覺羅哈拉”,為什麼看不到他們的金代女真姓氏承傳?他們當初從哪裡來?最初的姓氏叫什麼?為什麼宣稱自己與女真無關?等等。這都是未解之迷。
筆者認為,“覺羅哈拉”的形成,不是建州女真可以完成的,應更廣泛些。我們應特別重視俄國學者史祿國從滿族人收集的那個悲涼的傳說。我們不妨沿著這個傳說做一個構想:
在很早的時候,即元滅金的時期,一貧如洗的金朝遺民,踉踉蹌蹌地從中原逃回祖先的故鄉,一路上向人乞討,形成一個具有相當的文化底蘊的“丐幫”。他們為了紀念國恥和自己的遭遇,拋棄了自己的本姓,以“Giohoto”(乞丐)為姓,形成了一個女真復國主義的特殊哈拉,散處在東北各地,經過數百年的努力,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建立的大清王朝。“Giohoto”也隨著歲月的流失,而轉為“Gioro”(覺羅),歷史就這樣模糊了。
劉小萌發現,清朝的《欽定滿洲祭祀條例》卷首說:“我愛新覺羅姓之祭神”一語,相對應的滿文為“Meni gioro hala wecengge”,它的正確譯文應該是:“我們覺羅姓所祭祀的”。這更加證明了清朝皇室在主觀上掩飾愛新覺羅與各個覺羅之間的特殊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