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第一話狗碰頭(3)
雖然嘴上不服軟,但畢竟做賊心虛。四鄰家中有養狗的,這時也都被王寡婦那盞尿盆打在牆上的動靜驚了起來,一時之間到處雞鳴狗叫,整個村子亂成一片,人們都以為是山賊進來劫村了。這回婁子捅大了,張小辮知道必須得出去避兩天,否則人人知道他夜宿金棺廟,一旦被堵到那破廟裡,可就插翅難逃了,於是在夜色中一路狂奔,逃出了村子。
最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停住腳步,村裡的人聲狗吠都已遠不可聞,張小辮心裡的一塊石頭方才落地,連呼哧帶喘舉目四望,想看看跑到了什麼地方。只見月冷星稀,枯樹荒草,草叢間墳丘起伏,石碑嶙峋,剛才慌不擇路,卻是逃進了村後的墳塋之中。
這片墳地據說是塊風水寶地,而且此地無主,十里八鄉死了人都往這埋,無數墳丘是一個緊挨著一個,封土新鮮光潔的是近年新墳,長滿了荒草的老墳更是多得數不清。前些時候有數股粵寇在這一帶出沒,跟官兵惡戰了幾場,才剛剛退去,戰場上積屍數千。來不及掩埋的屍體腐爛發臭,引發了一場不小的疫情,所以最近這周圍的百姓死得比以往多出許多,這片墳地也隨之添了許多墳丘。家境稍微富裕的都有碑有棺,那些窮苦人家就沒那么走運了,臨死混上口薄棺就不錯了,或者乾脆直接拿麻席一卷胡亂刨坑埋了,墳包也小得可憐,至於石碑更是能省就省,或是插塊木牌樹枝代替。那些沒有了記號的新墳,很快就成了無主的孤墳。
到了晚上,烏雲遮月的時候,墳地里鬼火閃動,偶爾有一兩隻野貓從草間躥出,還有些不知道是鬼哭還是狼嚎的怪異響動,不時從墳地深處傳來,聽得人肌膚起栗。
張小辮一向膽大包天,反正是賤命一條,活著也是吃苦受罪,扔在哪不是扔,所以他向來豁得出去,從不忌鬼避神,要沒有這種膽量,又如何敢一個人晚上住在那神佛猙獰的破廟之中。不過一看自己跑到了這片墳地,他心裡還真有點打憷,趕緊對四周的墓碑墳丘作了個羅圈揖:"各位大哥大姐,小人張三不敢造次,無心驚擾,得罪勿怪,得罪勿怪……"
說著話他轉身就要離去,正在這時,忽聽身後的一個墳丘裡面傳來一陣嘭、嘭、嘭的聲音,聽上去好像是有人在使勁撞木板門。不過這亂墳塋子裡哪有人家的門戶,這聲音必定是在撞棺材蓋子。
正值中夜,四下里靜得出奇,顯得這撞棺材蓋子的聲音格外驚心動魄。張小辮覺得自己腦袋後邊拖著的小辮子都豎起來了,但他並沒有立刻逃跑。剛才他跑過了勁喘個不停,加上肚裡又沒食,實在是邁不開腿了,當下用衣袖抹了抹鼻涕,打量著四周的墳塋,心想這是哪路死鬼跟你家三爺做耍?三爺不是給你們作過揖了嗎,怎么還不依不饒的,想嚇得三爺磕頭求饒不成?
第2節:第一話狗碰頭(2)
近年天災人禍不斷,村裡的糧食不如往年那般富裕,連討口吃的都不太容易。這天夜裡,張小辮餓得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橫躺在神壇上蹺著二郎腿,望著從破屋頂上漏將下來的月光,心裡琢磨著得弄點什麼吃的充飢,不然實在挨不過去了。這些年來他最拿手的就是偷雞,村里養雞的人多,隔三差五地偷上一兩隻,這么多回從來沒失過手。從不失手並非走運,只因他自己摸索出了一套獨門的偷雞絕技。
打定主意,張小辮就借著月黑風高,摸到了村中王寡婦母女的院子外邊。這家沒男人也沒養狗,門牆又低,而且張小辮對各家雞窩的位置了如指掌,沒費什麼力氣就翻過牆頭,發現雞窩裡的老母雞睡得正熟。
張小辮看得明白,但他沒有直接探手去抓,而是悄悄把手伸進雞窩裡,施展獨門絕技,輕輕地去搔那老母雞的腹部。不管是有人偷雞還是黃鼠狼鑽雞窩,窩裡的雞必定會撲騰鳴叫,那樣主人就會被驚動起來。可張小辮自有他的辦法,只輕輕搔得幾下,雞窩裡的老母雞不僅沒撲騰亂叫,反而露出一副愜意的神態,似很享受有人替它搔癢。
張小辮心中竊喜,只要第一下沒失手,這隻雞就算是偷到手了。看著那母雞,他心中發狠:"我不能白伺候你,等會兒到破廟裡拔雞毛的時候,你就沒這么舒服了。"他心中高興,手底下也沒閒著,一隻手不斷替那老母雞解癢,另一隻手揭掉雞窩頂棚,打算把老母雞從上邊抱出來。可大概是因為有一段時間沒偷雞了,手藝生疏,也可能是連餓了好幾頓,反正手底下發虛,竟然把老母雞抱到雞窩頂的時候,一個沒抱住,將它摔在了地上。
老母雞半睡半醒,迷迷瞪瞪地正愜意間,忽然啪嚓掉了下來,立時從美夢中驚醒了。它大概也明白這是有賊偷雞,哪肯甘休,奓著雞翅撲騰了起來,鬧得動靜很大,果然驚動了家中的主人。就聽窗戶里的王寡婦罵道:"哪個小賊又到老娘門上偷雞,肯定是住棺材廟那挨千刀的張小辮。老娘就剩這一隻下蛋的老母雞了,你也不肯放過……"說話聲中就見紙窗一抬,一個尿盆從屋內飛了出來。
張小辮見黑糊糊一物從屋裡擲出,急忙低頭躲閃,那尿盆本就沒有準頭,當的一聲砸在了院牆上,臭液嘩啦四濺。他心道不妙,想不到三爺名聲在外,那王寡婦一聽母雞撲騰就知道是三爺在此,而且兜頭將一個又臊又臭的尿盆打將下來,被她拿住了少不得一頓好打,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想到這,張小辮不敢怠慢,翻身跳出院牆,耳中還聽得院中王寡婦的叫罵聲不斷,似乎在招呼她的女兒小鳳去鄰居家借狗追賊。張小辮心中暗罵:"好你個王寡婦,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此言果是不假。偷你只雞又沒得手,犯得上趕盡殺絕嗎?等將來三爺發了跡,賠你個紫金尿盆……"
第1節:第一話狗碰頭(1)
第一卷·林中老鬼
第一話狗碰頭
話說當年有個金棺村,為什麼叫這名呢?只因自古以來,皇帝的棺槨叫"梓宮",貴妃的棺槨則稱"金棺"。傳說當年有位貴妃生前受寵,但得罪了太后,被賜銀鈴金掛,也就是拿繩給活活勒死了。由於這位貴妃死得冤枉,太后和皇帝晚上一閉眼就看見她身穿紅裙前來索命,為了安撫她的亡靈,就遠遠地修了座墓,將這貴妃的屍骨埋了進去。
在下葬之前,貴妃的金棺被攢停在了這村中的一座古寺之中,後來連村子帶寺廟都改了名,村叫金棺村,寺叫金棺寺。但是否真有這么一回事,連村里最年長的老人也說不清楚了。那屈死的貴妃埋香地下千百年,丘壟早平,已經沒人知道這座古墓究竟在什麼地方了。只有這金棺村的村名,以及村中那座破舊不堪、隨時都可能倒塌的破廟為證,殘磚敗瓦似乎在默默述說著過去的歲月里的確有過這么一段往事。
到了清朝末年,爆發了席捲大半個天下的太平天國起義。由於太平天國的領袖洪秀全是廣東人,這場農民起義又起自粵東桂西,也就是兩廣之地,所以在當時也被稱為"粵寇之亂"。
戰亂持續了將近二十年,金棺村一帶的百姓深受其苦,官軍與義軍之間各有攻守,殺伐甚重。戰事過後,往往殍屍遍野,大部分屍體都沒人處理,附近的老百姓就算想埋也埋不過來,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無數血肉之軀就這么扔在荒郊野外,任憑烏鴉和野狗隨便啃啄。
吃死人的不僅是野狗和烏鴉,就連村中人家所養的家狗和豬也跟著一道吃。經常啃吃死人的豬絕不同於一般的豬,這點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啃過死人的豬肥得嚇人,毛光皮亮,就連看人的眼神都冒著凶光。這些豬雖然肥,但知道怎么回事的人,可一輩子都不敢再吃豬肉了,而且看見別人吃豬肉自己就忍不住想吐。
金棺村裡有個孤兒,姓張,排行第三,兩個姐姐都早早夭折了,他自稱張三。也不知他大號叫做什麼,因為頭髮天生又稀又黃,到了十五六歲,這辮子仍是留不起來,只好用草繩隨便扎了個狗尾似的小辮,凡是識得他的人,都以"張小辮"相稱。
張小辮窮得連半間房子都沒有,平時就住在金棺寺那座破廟裡。他推倒了廟中的泥塑神像,鋪些亂草睡在泥台上,白天到各家各戶幫忙挑幾桶水,乾點雜活什麼的,幹完了活討口飯吃。他也曾跟棺材鋪的師傅當過學徒,還拜過算卦的老道為師。但由於年景不好,師傅都快活不下去了,哪還養得了徒弟,所以這幾樣營生他都沒學到底。有時候生活艱難,他一連幾天都沒東西吃,就只好到了晚上靠偷雞摸狗充飢。他知道自己家道中落前,祖上曾是京城裡的大官,內心深處仍拿自己當爺,對自己偷雞深以為恥。可兵荒馬亂的年月里混口飯吃談何容易,餓急了就什麼都顧不上,還管什麼出身門庭。
可那墳中撞擊棺材的聲音越來越大,張小辮猜想許不是有盜墓掘冢之輩在撬棺材?定要看看是什麼作怪。要是真有挖墳掘墓的,三爺就嚇他一嚇,給他來個賊喊捉賊,卷了他的贓物,這叫賊吃賊越吃越肥。
他三兩步轉到墳後,只見這是一座無主新墳,土丘下被人掏了個大窟窿,那嘭、嘭、嘭的怪聲,正是從那窟窿深處發出來的。他剛走到近前,就聽那墳側的窟窿里一陣巨響,一張滿面流血、紅毛叢生的大臉從窟窿里探了出來。那張臉的腦門上生了一個橢圓形的大肉瘤,吐著鮮紅的舌頭,嘴邊牙齒上還掛著血跡,雙眼凶光四射,惡狠狠地盯著張小辮。
張小辮心中叫苦,怎么就沒想起來是這個東西!現在想起來也晚了,只好轉身落荒而逃。
原來早年間的野狗和現代的野狗大不同,有些野狗的種類在解放後社會穩定下來就逐漸絕跡了。亂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因為死的人太多,暴屍於荒野的情形到處都有,所以吃死人的東西也就多了。鄉下山野間有種專吃死人的野狗,能聞著死人的臭味在墳上刨洞,刨到棺材了,就用腦袋撞破棺材擋板,然後把棺中死屍拖出來吃肚腸子。這種野狗體形巨大,生性兇殘,吃多了死人的腸子它就不想再吃別的東西了,有時候碰上落單勢孤的活人,也往往直接撲過去咬死。長著血瘤的野狗常年吃死人肉,身上屍氣重,牙齒帶有屍毒,被它咬到了就別想活。它的特徵是腦袋上長了一個血紅的大瘤子,這瘤子比鐵錘都硬。窮人的廉價薄棺,最好的不過是"三寸柏木板",棺板被這狗頭撞不了幾下就能撞穿。這種簡易的棺材有個俗名就叫"狗碰頭",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死者家人買了副"狗碰頭"回去,將死者屍體盛殮下葬了,家人也就算盡到心了,然後棺材裡這位您就等著餵野狗吧。可在當時,就連這種三寸板的"狗碰頭"還都供不應求。
這正是:"人無傷犬心,狗有屠人意。"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5節:第二話貓哭墳(1)
第二話貓哭墳
書接前文,說的是張小辮半夜偷雞不成,誤走荒墳,不料驚動了一隻在掏死人的野狗。那隻野狗掏了座新墳,剛剛撞開了棺板,咬得棺中死屍開膛破肚,正要往外拖拽肚腸,忽聽背後有動靜,立刻打墳中鑽了出來。它也是飢火中燒,加之又剛舔了些人肉屍血,此時一見單個孤丁堵著洞口,那雙布滿紅絲的狗眼頓時凶光畢露,"嗷"的一嗓子從墳墓里躥了出來,奔著來人便咬。
張小辮一看大事不好,叫了聲:"有種的別追來……"話音未落,扭頭便跑,本來明明跑不動了,但驚慌之下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撒開兩條腿飛似的就在墳地里跑開了。他心知肚明,要是一直這么跑下去,不出十步就得讓那野狗撲住扯出腸子,靈機一動,腳下疾停,躲開背後野狗撲咬之勢,斜刺里跑向墳地深處,借著墓碑閃躲逃避。
野狗猛撲了一空,不禁惱羞成怒,隨即一撥狗頭,抖了抖腦門上那顆血紅的大肉瘤,也是一頭斜撞出去,緊追著張小辮亂咬。張小辮在墳丘和墓碑之間東一頭、西一頭地亂鑽,墳塋間地勢高低錯落,擋住了野狗狂追的去路。這一人一狗就圍著幾座墳墓兜開了圈子,那野狗雖是猛惡兇殘,眼看到嘴的活肉,卻一時難以撲住。
最後這野狗終於明白過味兒來了,它不再跟張小辮在墳塋地里亂鑽,而是一個虎跳,躍上一座高大的墳頭,想要居高臨下,直接跳下去吃人,這就叫"狗急跳牆"。其實就算它不這么乾,那位張三爺也快跑不動了,他此刻吁吁氣喘,胸膛都好似要炸了開來。
但狗急跳牆,人急也能生智,張小辮眼見自己陷入絕境,這廝膽子倒也真大,將生死置之度外,乾脆彎腰蹲在地上不再逃了。自古兵不厭詐,三爺這招也絕非是匹夫之勇。
在鄉下走夜路,難免會遇到豺狼野狗,老百姓們在吸取了無數血的教訓之後,逐漸摸索出了一些防身之道,有句話說得好:"狗怕彎腰,狼怕搗鼓。"
豺狼野狗再怎么兇殘,也自有它的弱點,狼的疑心最重,如果一個人在晚上遇狼,難免膽戰心驚,可要轉身一跑,十有八九就被狼追上吃了。倘若當時能夠沉得住氣,假裝對惡狼視而不見,在口袋裡東翻西翻,做出一些連你自己都不明白的動作,那狼就不敢輕易過來咬你,它疑心你這是設計要收拾它。而野狗就怕人彎腰,它擔心人一彎腰,是打算撿棒子打它;甭管多兇惡的狗,天生就對棍棒有種極強的畏懼之意。叫花子都帶打狗棒,正是出於此因。
可也該著張小辮走背字,他大概偷雞摸狗的事做多了,時常顯得賊眉鼠眼,身上正氣不足,此時把腰彎了假裝要撿棍棒打狗,那野狗卻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從墳丘上順勢躍下,重重撲到了張小辮身上。
張小辮叫了一聲命苦,還以為自己要喪身在此,沒想到他身後墳丘土壟下有個裂縫,縫隙寬大處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洞口,那洞口都被荒蒿亂草掩蓋了,即使走到近前也是看不分明,此刻他被那惡犬一撲倒地,連人帶狗都落進了墳窟。
那墳地土壟下的裂縫雖深,頸口處卻是好生狹窄。張小辮身子骨單薄,順著裂縫斜刺里滾了下去,可那野狗常年吃死人肚腸,生得似馬駒牛犢般壯大,硬生生卡在窄處,揉做了一團,進退不得。
張小辮撿了條命,也顧不得身上摔得疼痛,此時落在地縫深處,四周皆是伸手不見五指,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他使勁揉了揉眼睛,望見遠處忽明忽暗的似有燈光,於是打點精神摸將過去。
無多時,土壟岩層已盡,他摸至一道寒氣逼人的石壁,觸手所感石壁之磚奇大,凜冽之氣透人骨髓。那壁上裂開一縫,穿過縫隙便能見到壁後是間石殿,牆上釘了一盞命燈如豆,明暗恍惚,張小辮哪知其中厲害,見有燈光,便從牆縫間擠身而入,待看冥殿中情形,更是覺得詫異莫名。
第6節:第二話貓哭墳(2)
但見那石殿命燈下擺著享桌,享桌是種青石棺床,其上停著一具年輕女子的屍體,年紀約莫十八九歲,身上殮凶衣嵌金戴銀好是闊綽。看服色絕非近代之人,可這年輕女子云鬢雪脂,眉目清麗脫俗,又哪裡像是故去千百年的死人。張小辮害怕歸害怕,不過眼下生計沒有著落,正窮得揭不開鍋,見命燈下珠光寶氣,如何能不動心。
殿內還擺有許多造型詭異的紙人紙馬,死者身旁更有一池碧水晶瑩清澈。張小辮剛才逃得口乾舌燥,當下用手掬了幾捧水喝了個痛快,只覺甘甜勝於仙露,不過仙露到底什麼滋味他卻從沒嘗過。喝完水,腦子就靈活了些許,他心想這世道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命苦之人是怕窮不怕死,於是狠一狠心,湊到女屍近前,拔金釵、褪玉鐲、拽香鞋……把值錢的東西全扒取了下來,又脫下那女子一件殮服打了個包裹,邊忙邊對那女屍說話給自己壯膽:"看你這小娘子穿金戴玉,生前想必是位受用過的貴人,小人卻是生來命苦,早已三月不知肉味。而今生計無著,不得不借小娘子些零碎事物換些米麵糧油為生,還望小娘子莫怪,日後若讓小人有出頭的時日,再來燒紙上香還你些人情……"
正當張小辮掠取金玉之時,忽聽石殿角落裡一聲貓叫,連忙轉頭一看,只見從那沒有燈光的黑處爬出一隻大花貓。出人意料的是,那花貓竟作人聲悲鳴哀號,哭得淒風慘雨。張小辮見過出殯的哭孝子,這隻花貓怎么就如同是在給死者哭墳弔喪,這老貓豈不是成了妖怪嗎?
那隻大花貓對張小辮視若無睹,瞪著兩盞紅燈般的眼睛悲哀哭號。貓哭之聲在這寂靜的地下格外悽厲刺耳,張小辮不免從心底里生出一股厭惡之情。這老貓也來裝神弄鬼,他心中不由得動了殺機。
想到這,他趁那花貓不備,用裹著金銀之物的殮服突然將其按住,只覺那大花貓掙扎了幾下,就被活活憋死了。張小辮心想現在餓得走回金棺村都走不動了,三爺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吃了你這成精的老貓祭祭五臟廟,看看到底是你這鬼貓的道行大,還是你家三爺道行深。
張小辮膽大包天,仗著以前跟老道學過畫符捉鬼,半點也不把幽冥之事放在心上。他把這好大一隻花貓剝皮開膛,胡亂收拾一番,拔下石壁上的命燈,在殿中找些紙馬香錁攏起堆火來,就將那貓肉在火上翻翻回回地燒烤。不承想手藝不濟,卻把那貓肉燒焦了,外邊黑糊糊地燒成了一層黑炭。但張小辮餓得緊了,飢不擇食,聞了聞還挺香,也不覺得有多糊,張口就想去咬那烤貓。忽然一雙冰冷如鉤的手從背後掐住了他的脖子,就聽背後有個陰森森的聲音在問:"小廝,可見我宮裡的花皮貓去了哪裡?嗯……你這短命小鬼烤的是什麼東西?"
張小辮驚得魂不附體,膽子再大也撐不住了,想畫符念咒但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好隨口應道:"沒……沒見,這烤的是……是烤雞。"只覺身後一股涼氣吹來,他全身戰慄,汗毛孔都好似結出一層冰霜,背後那女子的聲音再次逼問道:"烤雞怎么會有四條腿?"張小辮兀自硬著頭皮辯道:"三爺烤的這是兩隻雞,兩隻烤雞四條腿……"
有分教:"閻羅殿上充好漢,怨魂纏腿怎得脫?"欲知後事如何,下回再說。
第7節:第三話鳳屍(1)
第三話鳳屍
且說張小辮懵懵糟糟闖入一座古墓,見有一隻老貓哭墳,便以為是妖,當即下手害了那貓性命,剝了貓皮在火上細細地烤,不想惹出墓中屈死的厲鬼前來尋貓。張小辮被那鬼從身後掐住脖子逼問情由,他兀自強辯燒糊的這物是雞非貓。
身後那鬼如何肯信,鋼爪般也似的一雙冰冷大手,惡狠狠地鎖住他的哽嗓咽喉。張小辮只覺頸中吃緊,趕忙去掰那鬼手,但他身單力薄,又餓了數日,哪裡掙脫得開,頓時翻起白眼吐出舌頭,正是無常二鬼索命來,哪管你陽世難割捨。眼瞅著張小辮被掐得三魂七魄離殼,就要去到那枉死城中做個怨魂。
正在生死相分之際,忽聞霹靂一聲,石殿內飛沙走石,身後石牆被土炮從外打破了一個窟窿,張小辮被煙塵碎土一嗆,涕淚橫流,耳朵震得嗡嗡轟鳴,脖子上的鬼手也就此消失無蹤。但聽得被土炮打破的磚牆後有人聲響動,張小辮立時翻倒在地裝死。他飄零江湖日久,也好個急智,明白這是有賊人前來盜墓,若被他們撞見多餘的活人在這石殿里,自己必被賊寇害了性命,事急從權,只好躺在石牆破損的瓦礫堆中紋絲不動。這幾年兵禍橫生,到處都是死人,橫死慘死無人收屍者屢見不鮮,所以他裝起死人來幾可亂真。
所謂無巧不成書,還真就讓張小辮給猜著了,原來是有兩個盜墓賊,早就打聽得金棺村墳塋地下有前朝古冢,踩盤子認泥痕,反覆勘驗之後挖掘盜洞。盜墓是暗地裡偷摸之道,半分急切不得,非只是三兩日的工夫,只在夜晚才肯勾當,直用了半月有餘,方始發至墓磚。
今夜三更,兩個賊人攜帶工具再次潛入盜洞,以土炮破了墓牆,見冥殿中命燈仍亮著,料定殿中並無瘴癘之氣,當即攏燭而入。其中一賊身披蓑草長衣,當先進了石殿。他見盜洞口躺著個皮包骨頭的少年,灰頭土臉面目難辨,且一動不動是個死人,那賊禁不住奇道:"咦……這貴妃娘娘的金棺墓里,卻也有個殉葬的接引童子,不過這童兒怎地恁般大了?人殉的童兒不都是十齡以下為佳?"
他身後那賊卻催道:"是殉死的小太監亦未可知。賢弟也休要多問,這冥殿中最忌好奇二字,快取了明器回去,時辰若早時,還能連夜到城裡觀花樓找個小相好親熱親熱。"
第8節:第三話鳳屍(2)
兩個盜墓賊發財心切,自是沒心思仔細打量裝死的張小辮,先繞殿一周,見後壁有個被地震震開的裂縫,成年人鑽不進來,並未在意,隨後徑直來到棺床前,見並無棺槨,一具年輕女子的屍體,素衣無飾直挺挺躺在其上。二賊見此情形都驚詫莫名,驚的是這女屍保存如此完好,竟似活人入睡,稍不留意就能驚醒了她。人死不腐不枯,一是怨念難消,二是已成僵人,三是死得不明不白,沉冤待雪,不知這貴妃卻是有何古怪?詫的是一無棺槨,二無明器。相傳當年有紙棺紙衣的薄葬之人,也許年久紙棺紙槨都已消解盡了,但沒有殉葬的明器著實令人惱怒,費了這么大勁,難不成空手而回?
張小辮躺在地上聽到那兩個賊人破口大罵,心想:"二賊有所不知,那一包金銀首飾都被你家三爺卷包收了,正壓在身下,你們既然撲了個空,就別賴在此地不走,快走快走快走……"他之所以如此盼著那兩個賊人速速離開,實是裝死裝得太久,在碎石塵土裡全身生疼,想大口喘氣也是不敢,再難堅持下去了。
可有道是賊不走空,那二賊怎肯甘休,倆人一瞧貴妃身上還有幾件衣服,當下協力用繩索套了鳳屍,將衣衫一件件盡數除了。可憐那貴妃含恨而死,埋香地下尚未化去形骸,到頭來又被兩個賊人剝得精赤條條,身上連一絲線頭也沒剩下。
二賊裹了貴妃的衣服,又自屍身上摳取了適才張小辮沒拿的屁塞和口含,正待離去,但見到脫了個溜光的鳳屍,真是好端端一床美色,怎么看也不像是個死人,不由得全身燥熱,淫心大盛,生起了奸屍的邪惡念頭。二人往常盜掘古冢,從沒發過什麼大財,見到棺材中的那些死人,無不又臭又爛,或是朽得僅剩幾塊骨頭,但這貴妃是什麼人?那是皇上才能睡的女人,今夜天賜良機,何不嘗嘗當皇帝老兒究竟是什麼滋味?
越想越覺得全身發熱口乾舌燥,倆人隨手掬了幾捧玉池中的清水,想讓清涼之意壓一壓心頭慾火。畢竟奸屍這事從沒幹過,不過酒氣財色四面牆,不是神仙跳不出,艷屍擺在眼前,喝了涼水也不濟事,反倒把淫心撩撥得旺了。萬事都有個開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猶豫什麼。
秀才見面講書,屠戶見面說豬,倆盜墓的賊人在一起能商量什麼好事?倆賊人互相壯了壯膽,為了防止鳳屍詐了,用麻繩先把它脖子吊住,雙手扎了,隨後二賊奸笑著爬上棺床,要圖一番皇帝老兒般的風流快活……
張小辮躺在殿角正撐得難耐,聽那倆盜墓賊嘻嘻笑著去奸那鳳屍,心中也是有些好奇,可不敢輕舉妄動,唯恐驚動了那倆賊。但聽得片刻,這墓室中竟然沒了動靜,那對盜墓賊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他不禁又驚又疑,又苦等了好一陣子,石殿里仍沒動靜,這才悄悄側過頭偷眼觀瞧。只見兩個賊人趴在貴妃赤裸的鳳屍旁,各自提了一把尖刀,互相刺入對方胸膛,臉上還都保持著僵硬的淫笑,血流滿地,竟已死去多時。
書中暗表,冥殿里的"金池玉液",正是一個索命的機關,尋常之輩,怎知它的厲害之處?如飲此水,必癲狂至死,被怨魂纏身。
張小辮哪知其中緣故,但坐起來一看地上卻無烤糊的老貓,也猜到了一兩分,那鬼水不能輕易就飲,飲後有惡鬼纏身。他大吃一驚,一激靈從地上跳起身來,想要抄起那包明器奪路而逃,不料伸手一探,沒有摸到明器,卻摸到了毛茸茸一堆活物,殿中命燈恍惚欲滅,一聲陰森的貓叫從他身後傳來。
這正是:"不進陰曹地府門,哪知活人多舒服。"畢竟不知金棺墳又出何等變故,且留下次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