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兒語言意識的建立與早期干預

了解聾兒聽力語言康復的人都知道這樣一個事實:語前聾和語後聾的孩子康復效果是有明顯差異的,一般說來,後者比前者康復得快,效果也好。人們很容易從表面解釋這種差異,曾經會說話的孩子,儘管後來聾了,但畢竟有說話的經驗,肯定比那些從未說過話的孩子康復得好。其實,更深一層的原因在於:語後聾的孩子具有了一些語言意識,語前聾的孩子則完全沒有這種意識。看來,語言意識的有無,是聾兒聽力語言康復中的一個重要因素。我們知道,正常兒童是從小就開始學習語言的,語言意識的建立也是從小時開始的。因此,對聾兒進行早期干預,有助於聾兒語言意識的建立,從而促進聾兒的聽力語言康復。本文擬就聾兒的早期干預與語言意識的建立談一點粗淺的看法,以就正於同行專家。

一、語言意識,本文主要是指對語言存在的知覺和運用語言做事的意識。

對語言存在的知覺不是簡單地知道語言存在,像知道某一物體存在一樣,而是要認識語言和人的關係。從理論上說,語言不是外於人的存在物,而是人的一部分。語言是什麼?索緒爾(F·de Saussure)說:“語言是一種表達觀念的符號系統”。①那么語言這種符號系統和人有著怎樣的關係呢?對此,哲學家卡西爾(Ernst Cassirer)有過精闢的論述:

在使自己適應於環境方面,人仿佛已經發現了一種新的方法。除了在一切動物種屬中都可看到的感受器系統和效應器系統以外,在人那裡還可發現可稱之為符號系統的第三環節,它存在於這兩個系統之間。這個新的獲得物改變了整個的人類生活。

人不可能逃避他自己的成就,而只能接受他自己的生活狀況。人不再生活在一個單純的物理宇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個符號宇宙之中。

在某種意義上說,人是在不斷地與自身打交道而不是在應付事物本身。他是如此地使自己被包圍在語言的形式、藝術的想像、神話的符號以及宗教的儀式之中,以致除非憑藉這些人為媒介物的中介,他就不可能看見或認識任何東西。②

卡西爾如此看重符號和人的關係,以致“把人定義為符號的動物”。③人們經常說,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別之一是人有語言而動物沒有。按照卡西爾的意思,人有語言就是指人生活在語言的世界中。語言對於人來說,它不是一個簡單的工具,而是人的一種存在方式。人生活在語言的世界裡,語言賦予世界以“意義”。

對語言的意識,或意識到語言的存在,就是意識到語言對於人的意義。學會一種語言,與其說是學會一種交際工具,毋寧是說學會一種生活方式,對正常人如此,對聾兒也是如此。使聾兒意識到語言的存在,就會給他們打開一扇通往新生活的大門。海倫·凱勒的教師曾經在日記中記下了海倫·凱勒真正開始理解人類語言的意義和作用時的情景:

今天早晨我必須給你寫幾句,因為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發生了:海倫在她的教育中邁出了第二大步 她已經知道,每一件東西都有一個名字,而且手語字母就是她想要知道的每一件東西的秘訣。

……現在,每件東西都必須有一個名字了。不管我們走到哪裡,她都熱切地問著她在家裡還沒學到的東西的名字。她焦急地教她的朋友拼寫,並且熱心地把字母教給她所碰到的每一個人。一當她有了詞語來取代她原先使用的信號和啞語手勢,她馬上就丟棄了後者,而新詞語的獲得則給她以新生般的喜悅。我們都注意到,她的臉一天天變得越來越富於表情了。④

什麼使海倫·凱勒這個聾啞兒童獲得了“新生般的喜悅”?是語言。當她知道了每件東西都必須有一個名字,她就意識到了語言的存在。這種意識促使她學習更多的詞語。

語言意識的另一個意思是指用語言做事。換個說法,就是意識到人可以運用語言去完成某種行為,而不必親自用身體去做。如果說意識到語言的存在就是明了了語言對於人的意義,那么,意識到用語言做事就是意識到了語言的存在方式。語言存在於具體的使用語言的交際之中,而交際是一種社會行為。

語言是伴隨著具體的交際行為出現在我們面前的,語言是完成某種特定行為的語言,意識到了這一點,就意識到了語言的價值 。聾兒康復界經常強調培養聾兒的交往意識,這無疑是正確的。不過,我們理解的交往,是運用語言的交往,即言語交際。語言存在於言語交際之中,語言學習就是在交際中學習,也是為交際而學習。一旦聾兒有了言語交際意識,就會更積極地去學習語言,就會將其在教室里學到的語言知識付諸交際實踐。在聾兒語言康復訓練中我們不難發現:有的孩子儘管學了許多詞語,但在與人打交道時,仍然不說一個字。顯然,這些孩子還沒有建立起用語言交際的意識。真正的語言康復,不是鸚鵡學舌式的簡單重複,也不是“讓你說才說”,而是“該說時就說”。要達到這樣的目標,就得使聾兒具有這種言語交際意識。

二、人的語言意識是如何建立起來的?當然是在語言的學習過程中完成的。人不是在孤立地構建自己的語言意識,而是在學習語言的過程中不斷獲得語言意識。

語言的學習有兩個必備的條件:外界環境的語言刺激和自身的語言生物基礎。外界的環境刺激就是來自社會中的語言輸入。語言不是遺傳的,它是社會的產物,必須在社會中學習語言。離開了社會,任何人也學不會任何一種語言。當然,社會環境是多種形態的,有家庭、學校、鄰居、公共場所等等。但總的特徵是有具體的語言輸入。來自社會的語言輸入呈現兩種形態:真實的言語交際和模擬的言語交際。儘管我們容易看到後一種,但無疑前者更為重要。因為它更容易使學習者建立起語言意識。

只有外界環境的語言刺激當然學不會語言,人們企圖教會聰明的大猩猩說話就是最好的證明。大猩猩之所以學不會人類意義上的語言,不是沒有語言輸入,而是它不具備學習語言的生物基礎。

從動態的角度看,言語交際是一個複雜的過程,它由五個前後相接的環節構成:

言語編碼 言語發話 言語傳遞 言語感知 言語理解

上述五個環節相互連屬,缺一不可。其中,“言語傳遞”是個物理過程,其它的環節都表現為複雜的生理/心理過程。這就是語言的生物基礎。沒有生物基礎,或其中的哪一環節出了問題,就會阻礙語言的學習。聾兒的問題就出現在“言語感知”環節。

“言語感知”是一個重要環節,它不僅接收話語,而且是理解話語的前提條件。從語言學習的角度看,不能接收話語,就不能形成內化的語言知識,也就不能掌握語言。聾兒由於聽力障礙,使得“言語感知”受阻,故而無法學習語言。因此,聾兒康復的第一步就是解決“感知”問題。

語言刺激和語言的生物基礎是語言學習的兩個必不可少的條件,當然也就是語言意識建立的條件。

三、那么,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建立語言意識的呢?或者換個問法,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習語言的呢?心理學普遍認為,兒童開始學講話的時間可能略有先後,但都經歷過相同的發展過程,而且到了五歲左右,兒童就能掌握相當複雜的句子結構,較自由地運用語言來進行交際。⑥也就是說,至少在五歲前的某一個時候,人就開始學習語言了。聾兒由於聽力障礙,語言的學習(如果後來能學習的話)往往晚於正常的兒童。一個合理的推論是,若能儘可能早地解決聾兒聽力障礙問題,那么,他們就有可能像正常兒童一樣學習語言。這就是早期干預的意義所在。

早期干預使得聾兒開始學習語言的時間大大提前了。不能小看這種提前,它不只是個時間問題,其意義極為深遠。早期干預有助於聾兒語言意識的建立。

聾兒儘早地被診斷,儘早地佩帶助聽器,儘早地開始語言訓練,就能使聾兒在最佳年齡段接觸語言,學習語言。不要以為人只是在開口說話時才學習語言,在此之前,人接收了大量的語言刺激,也是在學習語言。沒有先期的大量的語言輸入,就不可能有後來的語言輸出。早期干預狀態下的聾兒語言訓練,就是設法讓聾兒接受大量的語言刺激,儘管此時聾兒並不能學習發音。有些聾兒的家長(包括一些正常孩子的家長)以為,跟幼兒說話沒有意義,他們根本聽不懂,這實在是一種誤解。筆者有一個女兒,五個月的時候開始,我們每天給她講兩個故事,一直堅持到六歲左右,結果她的語言表達能力比同齡的孩子高出不少。其實聾兒也是一樣,儘早開始的大量的語言刺激有助於他們的語言康復。

早期干預為聾兒感知語言提供了可能和保證,為語言意識的建立,從而也是為語言的學習提供了“硬體”。早期干預的“軟體”就是語言的輸入。為實施早期干預的聾兒提供的語言刺激應該更強調其“自然狀態”,多一些真實的言語交際狀態下的語言,少一些“模擬”的語言。只有這樣,才能使聾兒逐步意識到:說話是人們生活中不可少的(語言和人的關係);說話可以滿足他的要求(用語言做事)。這樣,語言意識就建立起來了,學習語言就變成了一種內在的需求,變成了bsp; 綜上所述,早期干預有助於聾兒語言意識的建立。強調這一點還有一個理由:早期干預使聾兒在尚未發展出其它交際方式(比如手勢)時就接觸語言,避免了以後再學習語言時受其它方式的干擾。經驗告訴我們,當一個聾兒已經習慣了一種非語言的交際方式後再去教他學習語言,將會花費更多的氣力,因為這不僅僅是更換一個交際工具的問題,而是意味著改變一種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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