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評析
王叔英的思想比較開明,注重實際,並善於總結歷史經驗。他的文章多講道德修養,其論綱常仁義,源於漢儒,但比較地通達切近,不象宋儒那樣迂執。在《資治八策》中,雖然總的來說未脫離儒家的傳統思想,有些觀點比較片面保守,如對工商業的歧視和排擠,但也有不少觀點比較深刻,並能針對時弊提出切實可行的辦法,如關於“富”、“庶”、“教”的論述,提出從經濟的角度去鼓勵人們從事農業生產等等。他在《送孫生序》談到君臣關係時,從現實的利益和人之常情出發,勸說讀書人忠君報國,比空談綱常倫理更為入情入理。又如在《與方正學書》中,他反對方孝孺恢復井田制的主張,表現出來的思想具有注重實際,因時制宜特點。
作品文章《與方正學書》
仆於執事別十餘年,其間情慕之淺深,書問之達否,曰事之細者耳,姑置之不足道也。惟執事之身,系天下之望。士之進退、天下之幸不幸與焉。側聞被召,計此時必已到京,獲膺大任矣。茲實天下之大幸也,故敢有說以進於左右焉。
凡人有措天下之才者固難,自用其才者尤難。如子房之於高祖,能用其才者也;賈誼之於文帝,未能自用其才者也。何則?子房之於高祖,察其可行而後言,言之未嘗不中,高粗得以用之,而當時受其利。故親如樊、酈,不可得而間;信如平、勃,不可得而非;任如蕭、曹,不可得而奪。此子房所以能自用其才也。賈誼之於文帝,不察其未能而易言之,且又言之太過,故大臣絳、灌之屬,得以短之。於是文帝不能用其言,此賈誼所以不獲用其才也。方今聖天子求賢用才之意,上追堯、舜,固非高祖、文帝可比;而執事致君澤民之術,遠方皋、夔,亦非子房、賈誼可倫。真所謂明良相逢,千載一時者也。將見吾君不問則已,問則執事必能盡言;執事不言則已,言則吾君必能盡用。致斯民於唐虞雍熙之盛者,在是矣。豈非天下之幸歟!
雖然,天下之事固有行於古而亦可行於今者,亦有行於古而難行於今者。如夏時、周冕之類,此行於古而亦可行於今者也;如井田、封建之類,可行於古而難行於今者也。可行者而行之,則人之從之也易;難行者而行之,則人之從之也難。從之易則民樂其利,從之難則民受其患,此君子之用世,貴乎得時措之宜也。執事於此,研諸慮而藏話心者非一日矣,措之猶反掌耳,尚何待於愚言之贅哉!然仆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思者千慮,必有一得。故不能無言於左右耳。
夫人情愛其人之深,而慮其患之至者,必救其失於未患之先。苟待其既失而後救之,是乃愛之淺而慮之疏也,其得為忠乎?天下知執事之深,愛執事之至,如仆者固多矣,竊謂忠於執事,未有能有過於仆者,伏惟稍垂察焉。
部分詩選
次韻奉和仙居知縣程奉民述
(時程君為人所誣,方就逮,而有是作)
麟鳳在赤霄,黃塵亂豺虎。
慨息道路難,涕泣每交下。
吁嗟壯士行,或有神靈護。
雲電以為旌,雷霆以為鼓。
縱有斧鑿手,何能重傷女?
醜類自含私,昊天明有睹。
孤桐生崇岡一首贈友人
孤桐生崇岡,托根亦已高。
嚴冬風雪繁,枝葉成蕭條。
根本具生意,又逢雨露辰。
未□終憔悴,勿為樵牧侵。
韶英如可作,遲爾為瑟琴。
史籍記載
明史
列傳第三十一:
王叔英,字原采,黃岩人。洪武中,與楊大中、葉見泰、方孝孺、林右並征至。叔英固辭歸。二十年以薦為仙居訓導,改德安教授。遷漢陽知縣,多惠政。歲旱,絕食以禱,立應。建文時,召為翰林修撰。上《資治八策》,曰:「務問學、謹好惡、辨邪正、納諫諍、審才否、慎刑罰、明利害、定法制」。皆援證古今,可見之行事。又曰;「太祖除奸剔穢,抑強鋤梗,如醫去病,如農去草。去病急或傷體膚,去草嚴或傷禾稼。病去則宜調燮其血氣,草去則宜培養其根苗。」帝嘉納之。
燕兵至淮,奉詔募兵。行至廣德,京城不守。會齊泰來奔,叔英謂泰貳心,欲執之。泰告以故,乃相持慟哭,共圖後舉。已,知事不可為,沐浴更衣冠,書絕命詞,藏衣裾間,自經於元妙觀銀杏樹下。天台道士盛希年葬之城西五里。其詞曰:「人生穹壤間,忠孝貴克全。嗟予事君父,自省多過愆。有志未及竟,奇疾忽見纏。肥甘空在案,對之不下咽。意者造化神,有命歸九泉。嘗念夷與齊,餓死首陽巔。周粟豈不佳,所見良獨偏。高蹤渺難繼,偶爾無足傳。千秋史官筆,慎勿稱希賢。」又題其案曰:「生既已矣,未有補於當時。死亦徒然,庶無慚於後世。」燕王稱帝,陳瑛簿錄其家。妻金氏自經死,二女下錦衣獄,赴井死。
叔英與孝孺友善,以道義相切劘。建文初,孝孺欲行井田。叔英貽書曰:「凡人有才固難,能用其才尤難。子房於漢高,能用其才者也;賈誼於漢文,不能用其才者也。子房察高帝可行而言,故高帝用之,一時受其利。雖親如樊、酈,信如平、勃,任如蕭、曹,莫得間焉。賈生不察而易言,且言之太過,故絳、灌之屬得以短之。方今明良相值,千載一時。但事有行於古,亦可行於今者,夏時周冕之類是也。有行於古,不可行於今者,井田封建之類是也。可行者行,則人之從之也易,而民樂其利。難行而行,則從之也難,而民受其患。」時井田雖不行,然孝孺卒用《周官》更易制度,無濟實事,為燕王藉口。論者服叔英之識,而惜孝孺不能用其言也。
時御史古田林英亦在廣德募兵,知事無濟,再拜自經。妻宋氏下獄,亦自經死。
革除遺事二(明)黃佐 撰
王叔英,字元采,台州黃嚴人。始從母姓為陳,後複本姓。洪武丁卯,闢為仙居訓導。丁丑,改德安府學。後拜漢陽知縣。高廟晏駕之明年,召為翰林修撰。上資治八策,曰務學問,曰謹好惡,曰辯邪正,曰訥諫諍,曰審才否,曰慎刑賞,曰明利害,曰定法制。皆援古證今,鑿鑿可行。且曰:「太祖高皇帝除奸剔穢,抑強鋤梗,不啻如醫之去病,農夫之去草。急於去疾則或傷其體膚,嚴於去草或損於禾稼,固自然之勢。然體膚疾去之餘則宜調爕其血脈,禾稼草去之後則宜培養其根苗,亦宜然之理也。」識者知為經濟遠器。
靖難師起,叔英奉命募兵廣德。未幾,文皇帝渡江,郡人皆散走。兵部尚書齊泰來奔,叔英以泰為二,令州人執之。親至,泰告之故,乃釋泰圖再舉。然知事不可為,乃沐浴具衣冠,書絕命詞,曰:「人生穹壤間,忠孝貴克全。嗟予侍君父,自省多過愆。有志未及竟,奇疾忽見纏。肥甘空在案,對之不能咽。意者造化神,有命歸九泉。嘗聞夷與齊,餓死首陽巔,周粟豈不佳,所見良獨偏。高蹤遠難繼,偶爾無足傳。千秋史臣筆,慎勿稱希賢。」又書於案曰:「生既久矣,愧無補於當時;死亦徒然,庶無慚於後世。」遂自縊而死,時年未四十。將死時,以書抵祠山道士盛希年, (「以書抵祠山道士盛希年」,「抵」原作「祗」,據明國朝典故本改。) 曰:「可葬我祠山之麓。」希年卒收葬之。蓋希年亦台州人,故托以後事。尋有詔治奸黨,其妻系獄死,二女俱赴井死。或人上其所賦詩,上曰:「彼食其祿,自盡其心爾。」乃置不問。
叔英自號靜學,有靜學齋集,與同郡林右、方孝孺友善,二人嘗序之以傳。叔英沒後,竟無完稿。後廣德知州周英重修叔英墓,立石為之記。少師楊士奇,實叔英所薦, (「實叔英所薦」,原脫「英」字,據明國朝典故本補。) 嘗為文以祭之,曰:「先生之學,聖賢是師。先生之行,綱常是持。先生之心,金石其貞。先生之行,霜雪其明。」又追稱之曰:「先生學醇行正,子道臣道,終其身無一毫之苟。」蓋真足以當之,不愧其言云。
軼事典故
王叔英,少年豪氣不屈,為文嚴重通和。洪武丁卯,辟仙居訓導。丁丑,改德安府學。及入修撰於翰林,嘗薦士奇為學士於朝,士奇由是獲用。壬午夏,客死廣德州。其妻死於獄,二女亦死於井。叔英之將死也,沐浴具衣冠,作絕命詞序及漸詞。初,叔英與同郡林佑、方希直友善,叔英有文若干篇,佑序之。未幾,佑先沒,既而叔英死,希直亦繼死。士奇欲纂集叔英文,求無完藁。(成化間好事者收拾,十無一二。)重修王修撰墓記:去廣德城西五里許,王修撰墓在焉。修撰,故台州人,姓王氏,名叔英,字原采。有氣節,仕建文朝為文字官。未幾,文皇帝南巡,原采募丁壯廣德,道自經而死。死時嘗自為序文曰:“生既久矣,未有補於當時;死固徒然,庶無慚於來世。”又自為詞曰:“人生穹壤間,忠孝徒然全。嗟予事君父,自省多過愆。有志未及竟,奇疾忽見纏。肥甘空在案,對之不能咽。意者造化神,有命歸九泉。嘗念夷與齊,餓死首陽巔。周粟豈不佳?所見良獨偏。高高蹤遠繼,偶爾無足傳。千載史臣筆,慎勿稱希賢。”尋有詔治奸黨,二女赴井死,其妻系獄死。人為上其所賦詩,上曰:“彼食其祿,自盡其心。”乃實不問。初,原采將死,以書抵祠山道士盛希年,曰:“可葬我祠山之麓。”希年卒收葬之。蓋原采、希年同台州人,故托以後事。正統中,少師楊公士奇題其墓曰:“嗚呼!故翰林修撰王公原采之墓。”且為文以祭之,曰:“先生之學,聖賢是師;先生之行,綱常是持;先生之心,金石其貞;先生之志,霜雪其明。浩然歸全,乘雲翩翩。我懷先生,崇山大川。祠山之藏,既固且深。遙致觴奠,神其來歆。”蓋原采嘗薦楊公建文朝,以後事定,故及此。原采死,無後,墳墓陵夷,鞠為丘莽,所可識別者,僅有楊公之碑而已。周瑛初為進士時嘗聞其事,於其鄉諸縉紳及官廣德者,以特羊祭於其墓。繼而訪諸故老,得其遺事而詳云:原采入廣德,未幾,車駕渡江,郡人皆出走。原采募丁壯番上,遇兵部尚書齊泰來奔,皆潰歸。原采以齊為二,令州人執之。既至,告以故。其夕,原采引決。死時年未四十。蓋其見理之明,殺身之勇,處死不亂,良由有所養,非若一時忙迫失據,計出無聊而自經於溝瀆者之比也。因念其行義之篤,且悲其無後而為修治其墓,並述其事,以告後人。或議之曰:“原采,建文臣,子不為諱而表章之,非罪耶?”瑛曰:“不然也。自古忠臣義士各為其主,原采仕建文朝故忠於建文,若仕於太宗朝其忠於太宗也必矣。況兩朝天下,皆太祖高皇帝所經營之天下,兩朝臣子,皆太祖高皇帝所培植之人物也。譬如天地分為四時,凡禽感時而鳴者,雖有春秋之異,要皆造化中物,未可舍此而取彼也。”議者謝曰:“子之言是也,麗牲有石其鑱諸。”廣德州知州莆田周瑛記。 楊士奇簡問廣德州官,訪王靜學葬所:“翰林院修撰王叔英先生,洪武三十五年六月二十七晚卒於廣德州,就葬於彼。未知在寺中在觀中住,但聞臨卒時囑所下處姓潘師兄為葬之,近祠山上下。今煩詢問其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