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中國和以色列地處亞洲大陸的兩端,兩國之間的了解也像隔著崇山峻岭。
不錯,我們知道上帝與猶太先祖亞伯拉罕立約,猶太人做了上帝的選民,雅各與上帝使者摔跤被易名,才有了以色列“十二支派”。
我們知道猶太民族的歷史苦難深重,飽經滄桑,數千年顛沛流離,幾乎罹臨滅頂之災,直至一九四七年聯合國通過巴勒斯坦分治決議才獲得一塊棲身之地,並於一九四八年五月宣布獨立。
我們也許更清楚猶太民族的文化神秘幽遠,種下了一個具有探索價值的猶太文化之謎,即兩千年前就已經呈現在世人面前的宗教經典《舊約》。它不僅記載著上帝耶和華與猶太人的契約關係,實錄下猶太人上下求索、艱苦創業、興邦立國,乃至身經亂離的命運,同時也不失為文學總集。無論是《創世記》中數不盡的情結典故,還是《雅歌》、《詩篇》、《哀歌》中感人肺腑的千古絕唱,都曾啟迪過無數人的奇思妙想。古老的希伯來文化一向被奉為世界兩大文化源頭之一。近代猶太人馬克思、愛因斯坦、弗洛伊德分別從社會、科學、人本領域對近代世界產生了重大影響。數不勝數的猶太人從不同方面為人類文明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我們也經常通過電視螢幕及其他傳播媒介了解到,現今的以色列一直戰禍頻仍,紛爭不已,恐怖活動此伏彼起。
但是,除此之外,以色列當今社會的真面目,當代以色列人的日常生活與喜怒哀樂,誰又知多少?
文學是藉助審美手段反映現實生活與作家心靈歷程的獨特方式,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了解社會與人的一個視窗,是溝通民族心靈的一座橋樑。“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每個民族的文學均負載著那個民族深厚的歷史積澱、集體無意識與民族凝聚力。從這個意義上說,將阿摩司·奧茲的作品介紹給中國讀者是一個相當好的選擇。作為作家,他不但傑出,而且相當“以色列化”。
阿摩司·奧茲出生於一九三九年。父母在排猶聲浪四起的三十年代,受猶太復國主義思想的影響,從俄國移民到耶路撒冷,夢想在巴勒斯坦找到自由的“希望之鄉”。父親耶胡達·阿里耶·克勞斯納博學多才,嗜書如命,懂十幾門語言,一心嚮往做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比較文學教授,但始終未能如願。母親范妮婭漂亮賢惠,多愁善感。
奧茲童年時代的耶路撒冷由英國託管,日常生活蒙上了一層英雄主義色彩:地下活動,爆炸,逮捕,宵禁,搜查,英國兵,阿拉伯幫,迫在眉睫的戰爭與恐懼……古老的英雄神話仿佛成了現實生活的一部分,兒童故事講的都是耶路撒冷的過去和淪陷。據奧茲回憶:“父母將我送到一座希伯來基礎國小,學校教我緬懷古代以色列王國的輝煌,並且希望它在烈火與熱血中復興。”在那個躁動喧囂的時代,奧茲的理想就是“做一個英雄”。
十二歲那年,母親自殺,這一事件不僅結束了奧茲童年的夢想,而且對他日後的創作產生了極大影響。奧茲本來就和父親不和,母親故去後,他對家庭的反叛意識愈來愈強。十四歲那年,奧茲離家投身到胡爾達基布茲,並把自己的姓氏克勞斯納改為奧茲,希伯來文意為“力量”。在那個頗具原始共產主義色彩的世界中,奧茲開始了文學創作。後來,基布茲將其保送至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攻讀文學與哲學學士學位。按奧茲自己的意願,他想繼續攻讀碩士,但未被批准。他只好回到基布茲教書,並從事寫作。直到後來功成名就,他才到英國牛津求學,獲碩士學位,後又獲特拉維夫大學榮譽博士學位。一九八六年,奧茲因兒子患哮喘病不得不離開生活多年的基布茲,搬到南方沙漠地區的阿拉德小城居住(據說沙漠地區的乾燥氣候有利於治療哮喘),不久便被本·古里安大學聘為文學系教授。
阿摩司·奧茲是當代以色列文壇上極具影響力的優秀作家。他自幼受家庭影響,閱讀了大量以色列經典作家及十九世紀俄羅斯作家的作品,表現出出色的文學天賦。早在耶路撒冷國小接受啟蒙教育期間,他所作的詩歌和小文章便經常見諸學校報刊。在基布茲時,他利用休息時間勤奮寫作,後來每周得到一天特批的寫作時間。自六十年代登上文壇後,奧茲先後發表了九部長篇小說《何去何從》(1966)、《我的米海爾》(1968)、《觸摸水,觸摸風》(1973)、《沙海無瀾》(1982)、《黑匣子》(1987)、《了解女人》(1989)、《費瑪》(1991)、《不要稱之黑夜》(1994)、《地下室中的黑豹》(1995);三個中短篇小說集《胡狼嗥叫的地方》(1965)、《一直到死》(1971)、《惡意之山》(1976);雜文、隨筆集《在熾烈的陽光下》(1979)、《在以色列國土上》(1983)、《黎巴嫩斜坡》(1988)、《天國的沉默》(1993)、《以色列、巴勒斯坦與和平》(1976)等;兒童文學作品《索姆哈伊》(1978)。他的作品不僅在以色列十分流行,而且在世界上影響很大,曾獲多種文學獎,並於一九九八年以色列建國五十周年之際獲以色列國家文學獎。
《何去何從》是阿摩司·奧茲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其背景置於約旦邊境附近的一個基布茲。德國移民魯文·哈里希是基布茲的詩人、導遊和教師,妻子伊娃拋棄他及一雙兒女,與前來度假旅行的堂兄弟私奔德國,留下魯文與女兒諾佳及兒子蓋伊相依為命。伊娃出走後,流言四起,說女教師布朗卡·伯傑與魯文有染。布朗卡有丈夫、子女,丈夫埃茲拉是基布茲的卡車司機,喜歡夜裡出門運貨,哥哥是耶路撒冷的名博士,可謂門庭顯赫。時光就這樣一天天逝去,魯文的女兒諾佳已長得亭亭玉立,情竇初開的姑娘對曾被自己拒絕過的年輕小伙子拉米萌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感。埃茲拉在一個深夜強暴了諾佳,致使諾佳懷孕。一度希望諾佳做兒媳的拉米的母親再不願讓兒子同“血管里流著母親不潔的血”的女孩子有任何瓜葛。魯文對女兒深感負疚,不再同布朗卡往來。諾佳拒絕墮胎,離開基布茲,與埃茲拉的關係告終。埃茲拉與妻子和解,重新回到她身邊。後來,拉米的母親去世,拉米與諾佳結婚。
《何去何從》不僅講述了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基布茲人的故事,同時也描繪了基布茲生活的危機以及新老兩代人之間的代溝。
基布茲是當代以色列社會的一個特殊產物,本世紀初由新移民先驅者創建。在基布茲,人人平等,財產公有,頗有原始共產主義的味道。奧茲最初到基布茲時,那個世界對他來說比較陌生。他拿不動鋤頭,還要寫詩,由於多年生活在知識氣氛濃厚的耶路撒冷,所以他操著一種特殊的語言,惹人發笑。老人們喜歡同奧茲聊天爭論。他們知道奧茲有志於小說創作,覺得有必要把自己的一切事情都交給他,以便得到安全的保存。因為在基布茲,一切歸於公有 ,無論房產、花園,還是人們終生照看的果樹,什麼都傳不下來,留下的只有回憶和經歷。奧茲成了老人們的忠實聽眾,無疑得到了一筆可貴的財富。當時,基布茲的生活條件十分艱苦,即使同現在貧困線下的生活相比也顯貧窮,每人吃半個雞蛋,每張桌子共用一把餐刀。人們具有一種不安全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但是在基布茲,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非常默契、親密,能夠淨化人性中某種不純潔的因素。也就是在那個世界中,奧茲意識到理想與理想者本身的不一致,意識到夢想與夢想者之間的距離,意識到試圖改變世界的偉大理想與狹隘的自私心理之間的矛盾。儘管奧茲在基布茲生活多年,但一直對基布茲持批評態度,認為基布茲雖是先驅者們“出色的想法”,但同現實世界卻相去甚遠。
奧茲的基布茲思想直接影響到創作。《何去何從》中的伊娃曾因丈夫魯文之故毀棄了與堂兄弟的婚約,後來又心甘情願地隨他私奔慕尼黑。一方面是因為搞藝術的堂兄弟愛她,需要她,她本人也像《創世記》中的原型夏娃(伊娃諧音)一樣禁不住誘惑;另一方面則是她富於幻想、追求精神生活的天性與基布茲嚴格的生活格格不入,對丈夫知足常樂、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頗為不滿,因而執意離去。諾佳也是一樣,她稱自己是“山的女兒”,然而在基布茲這個毫無隱私權可言、一切均公之於眾的地方她感到非常壓抑,於是嚮往另一個所在。奧茲之所以給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取名為“另一個地方”(希伯來文書名),是因為他想表明一代新人對先驅者信仰的懷疑與挑戰。
十二年後,奧茲又完成了另一部以基布茲生活為背景的長篇小說《沙海無瀾》。青年主人公約拿單與《何去何從》的諾佳一樣,也決定離開基布茲,夢想到一個有愛情、有冒險、有秘密奇遇的遙遠所在。
約拿單出生在基布茲,並在那裡生活了二十餘年。父親約里克是前任內閣成員、工黨領袖,現為基布茲書記,專橫跋扈而熱衷政治,沉醉於往昔的輝煌歲月;母親哈瓦盛氣凌人;妻子麗蒙娜溫柔漂亮,卻頭腦簡單。在丈夫眼中,她顯得毫無意義,夫妻生活平淡如水,約拿單因而備感壓抑。正當他打算離開之際,一個篤信斯賓諾莎哲學的俄羅斯青年阿扎賴亞來到基布茲。第一次到約拿單家做客阿扎賴亞便為麗蒙娜的美麗所傾倒。由於天氣之故,他不得不留宿,約拿單意識到此人可代替自己的位置,說不定能夠喚醒麗蒙娜這個“睡美人”。約拿單突然離去後家裡起了軒然大波,父母互相埋怨,麗蒙娜默默地忍受著,阿扎賴亞則大肆傳播自由思想。
約拿單沖向內蓋夫沙漠,他想穿過邊境,前往約旦的紅石城佩特拉。他深知自己在越過邊境之際便有被阿拉伯士兵俘虜的危險。抵達邊境時,他同軍營里的女兵有一夜之歡,堪稱體驗到了愛和危險且又有了秘密奇遇。有的評論家認為:“約拿單恐怖地發現,‘真正的人生’原來就是通向死亡,通向地獄之路。”他所嚮往的佩特拉紅石城也成了一座地獄,於是他決心重返基布茲,與妻子及阿扎賴亞和平共處。
約拿單雖然重新回到了基布茲,但並不意味著他同父親之間的衝突得到了緩解。父親是本·古里安、列維·艾希科爾的同代人,這批人代表著建國者們追求的正義與和平的信仰與創造力。但與之相對的是,先驅者們的妻女、土生土長的以色列人似乎缺乏上代人的精神支柱,即使在抵禦外敵侵略的戰鬥中也是這樣。父輩們是為了實現復國主義理想,而年輕一代則是為了生存,這種衝突不可避免。從這個意義上說,阿摩司·奧茲的小說表現出當代以色列人信仰的失落。由於終日生活在戰爭的隱患之中,許多以色列人的內心深處不免產生一種強烈的生存危機意識。
《我的米海爾》是阿摩司·奧茲的成名作,也是迄今為止奧茲全部創作中最負盛名、最受讚譽的一部作品。自一九六八年發表至今三十年來,已再版五十餘次,翻譯成三十種文字。表面看來,這是一部愛情小說: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文學系女大學生漢娜與地質系學生米海爾邂逅,不久便結成眷屬。婚後,米海爾潛心學業,掙錢持家,卻忽略了妻子的感情追求。往昔的一對戀人逐漸產生距離,漂亮而感傷的漢娜不禁失望、痛苦,進而歇斯底里……作者在開篇便用女主人公的口吻寫道:“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是因為我愛的人已經死了。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是因為我在年輕時渾身充滿著愛的力量,而今那愛的力量正在死去。我不想死。”這段極富抒情色彩的文字在文中幾次出現,一唱三嘆,動人心弦。
若單純作為一部愛情小說,《我的米海爾》可能比較普通。但它不僅僅局限於對婚姻與家庭生活的描寫,正如阿摩司·奧茲所說:“若問我的風格,請想想耶路撒冷的石頭。”耶路撒冷的石頭具有許多層面,負載著深厚的歷史積澱。在猶太人的心目中,耶路撒冷是一座極富歷史感的城市。三千年來,迦南人、亞敘人、巴比倫人、希臘人、羅馬人、猶太人、穆斯林、十字軍相繼征服過這座城市。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耶路撒冷成了英轄巴勒斯坦首都。巴勒斯坦分治後,耶路撒冷成為一座國際型的城市。直到一九六七年“六日戰爭”老城才重歸猶太人所有。
作為猶太人,阿摩司·奧茲對耶路撒冷充滿深情。“我愛耶路撒冷是因為我出生於此。”“這是我出生的城市,我夢幻中的城市,我的祖先和人民痴心嚮往的城市。”但在奧茲心目中,耶路撒冷“從未真正成為以色列國家的一部分”。在《我的米海爾》中,奧茲不止一次地寫道,耶路撒冷是座讓人傷心的城市,並借漢娜之口道出,“那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個幻影。四面八方都是山。”“我生於耶路撒冷,但我卻不能說耶路撒冷是我的城市。”小說把耶路撒冷比作被人圍觀的“受傷女人”,暗示它處在阿拉伯世界的重重包圍之中。漢娜到北方基布茲過逾越節時,為不再受耶路撒冷的困擾而感到輕鬆愉快,甚至對這座古老的城市心生恨意。將耶路撒冷置於否定的層面上進行抨擊這在猶太作家的作品中確屬罕見,足見作家“愛深恨彌深”的情感。同時,作家又把筆端伸進耶路撒冷的神秘生活之中:冰冷的石牆,幽深的小巷,令人炫目的日光,喧囂嘈雜的市場,黑漆漆的森林,灰沉沉的天空……婚禮上的踩玻璃儀式,希伯來大學校園內陰冷的建築,街上神出鬼沒的小販,教會學校的孩童,悠揚的教堂鐘聲,獨立日,西奈戰爭,住棚節,逾越節等等,這一切不僅為我們展現出五十年代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同時也描繪出那個亂世之秋的社會場景。
《我的米海爾》確立了阿摩司·奧茲在以色列文壇上的重要位置。小說通過女主人公漢娜的眼光觀察世界,感受人生,手法上匠心獨運,行文流暢自然。漢娜自幼與鄰居家一對阿拉伯雙胞胎青梅竹馬,雙胞胎任她支配,能夠滿足她的強權與施虐意識。但結婚之後,她從丈夫那裡得不到這一切,於是她絕望、抱怨、發泄,近乎歇斯底里。漢娜的性格本身具有很多弱點,但是奧茲採用女性口吻敘述故事,展開情節,豐富地表達出女性意識,在現代希伯來文學史上堪稱獨創。
著名希伯來文學批評家格肖姆·謝克德認為,《我的米海爾》帶有明顯的自傳色彩。多愁善感的漢娜有些像奧茲的母親。奧茲承認,他的許多作品中均有自己生活的影子。在創作《我的米海爾》之前,小說中的許多人物便在他的腦海里徘徊了很久,卻又揮之不去,令他整整花上近三年時間進行創作。
另一部帶有自傳色彩的小說是《費瑪》。這部作品布局精巧,情節始於一九八九年二月十二日星期一凌晨,到一九八九年二月十七日星期六安息日結束。主人公費瑪是一位五十四歲的離婚男子,在一家婦科診所做接待員。費瑪年輕時是個詩人,其詩作深深感染著耶路撒冷的讀者。他稱自己是百分之百世俗的猶太人,但卻篤信希伯來神秘哲學,感覺整個世界上充滿著上帝的靈光。他博學健談,關心政治,尤其是關心動盪的以色列現實,喜歡同友人在咖啡館談論現存體制,研討詩歌。同奧茲一樣,他也篤信阿以和平,但父親巴魯赫卻是個右翼極端分子。費瑪意識到,是因為母親的過早離世才造成他與父親之間情感上的隔膜。每天夜裡他在夢中辨認母親的形象,早晨起身記下自己的精神活動歷程。
在某種程度上,費瑪堪稱奧茲的負面,所以顯得比較愚鈍。他在思想上是個英雄,但在行動上卻是個反英雄。如果人們接受他的建議,那么他無疑能夠解決以色列所面臨的問題,成為舉世矚目的詩人。但這個世界卻背棄了他,他“感到自己的靈魂已死”,缺乏雄心、信心與自我興趣。用他前妻的話說就是“什麼也不愛”。在他看來,“愛情必然導致災難”,而“缺乏愛情”又會造成“屈辱和傷害”。他同妻子在一起時缺乏激情,但把妻子趕走後又覺得心神不寧。
奧茲用傳統小說的敘述方式,把日常瑣事、政治見解、耶路撒冷的現實社會融到一起,展現出個人與社會、性慾與政治、夢幻與現實、善良與邪惡的衝突。他不僅表現當代世界,而且追溯古老的以色列文化傳統。
小說的希伯來文原名為“第三種狀態”。作品對此進行了相關描寫:連綿的陰雨過後,太陽噴薄而出。耶路撒冷的星期五早晨,一切猶如創世之初,這美妙的景觀刺激了費瑪,使他頓悟出在“沉睡”與“清醒”之間存在著“第三種狀態”,“第三種狀態”具有哲學意義。奧茲曾解釋說:“‘第三種狀態’不僅指夢幻與現實之間的狀態,也是喀巴拉神秘教所提到的中和狀態,是對不需做任何決定的世界的渴望。如果讓費瑪在散步和打盹間做出選擇的話,他很難做出決定。睡覺固然令人愜意,但散步也不壞。最後,他決定穿睡衣散步,於是乎皆大歡喜。”“這也代表著對一切矛盾歸於和諧後某種複音狀態的渴望。這是小說中的一個深奧問題。”總體上說,《費瑪》是阿摩司·奧茲九部長篇小說中最富哲學色彩的一部小說,進而被稱作“宗教小說”。
構成《費瑪》小說中的另一個主要內容是費瑪同女性的關係。阿摩司·奧茲擅長描寫家庭生活,對女性形象的塑造是他全部創作中的一個重要現象。一九八九年,奧茲發表了一部長篇小說,題名為《了解女人》,產生很大反響。小說的主人公約珥是以色列摩薩德組織的一名特工人員。作品寫的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早晨,約珥的妻子伊芙瑞婭觸電而死,鄰居前去救助時也不幸身亡,從此謠言四起。約珥提前退休,搬到特拉維夫,與岳母、母親、女兒生活在一起,養花,烹飪,為女人們操持家務,同自己並不愛的女鄰居交歡,經常坐在電視機前入睡,最後到一家醫院當了一名志願者。
作為摩薩德組織的一名特工人員,約珥曾經不相信一切人,不相信一切事。退休後,他盼望把自己解析人的本領轉入剖析他所忽略的家庭世界。觸電而死的妻子,患有癲癇病的女兒,以及年事已高、身體欠佳且總在喋喋不休的岳母和母親,她們究意是怎么回事?於是他全身心地去了解生活中的女人。小說書名“了解女人”出自《舊約·創世記》第四章第一節“亞當了解夏娃,他的女人”(中文通行譯本均譯作“亞當和夏娃同房”)。了解女人的過程實際上也是約珥尋找自我真實、追尋生命意義的過程。約珥與妻子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不忠似乎已經成為習慣。他把自己的全部心血奉獻給了自己的國家和義務。退休前夕,約珥曾被老闆喚去,要求他到曼谷尋找一名恐怖分子的前妻,他拒絕了。頂替他前去執行任務的同事落入陷阱,慘遭傷害。約珥以前背叛了家庭,而今又覺得愧對以色列。一個人把終生貢獻給了神聖的生活,其結果卻是一種失落。他是否要對妻子的事故、女兒的痛苦、同事的死亡負責?所有這些問題懸而未決,對讀者無疑是一種挑戰。
以上介紹的五部作品向讀者展示了奧茲創作的總體風貌。奧茲一向推崇希伯來文學大家阿格農、布倫納、別季切夫斯基等人的創作,酷愛俄羅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契訶夫及美國作家梅爾維爾等的作品。他的創作手法與敘事技巧主要得益於上述文學大家的影響,他用講故事的方式向我們娓娓動人地描述當代以色列人的生活,“語彙極其豐富”。
近代希伯來文學自復興以來湧現出許多優秀作家和詩人,但縱觀整個希伯來文學發展的脈絡,所描寫的基本上就是形形色色猶太人的艱辛歷程。有些評論家認為,希伯來語和意第緒語作家所探討的不是“個人的意義”,而是“猶太人的意義”。在他們那裡,語言已不單純是一個載體、一個工具,而是一種文化。作為六十年代登上文壇的“新浪潮”作家的代表,阿摩司·奧茲一方面注重描寫家庭生活,剖析人生,揭示人的內心世界,同時又受到集體無意識的侵擾。用他自己的話說,“倘若這種歇斯底里的猶太紐帶非常堅固,沒有它我又怎么能夠生活?我又怎能放棄這種對集體共振與部落紐帶的沉溺與迷戀?如果我將這毒癮戒掉,我還剩下什麼?我們豈能過普通、和平的生活?我們當中誰能?我不能。”在他看來,一個希伯來文作家不可能只為愛情而描寫愛情,不可能只去描寫人類總的境況。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則不難理解阿摩司·奧茲作品的多層面特色,從其流暢舒緩的字裡行間發掘出凝重與深邃的意蘊。
阿摩司·奧茲不僅是一個天才的作家,而且是一個出色的社會活動家。他一直呼籲阿以和平,親自參加過一九六七年的“六日戰爭”和一九七三年的“贖罪日戰爭”。他不但撰寫長、中篇小說,而且寫有大量的政論及隨筆,題材包羅萬象。時至今日,奧茲的作品已被翻譯成三十種文字,譯介程度之廣在以色列當代作家中僅次於耶胡達·阿米亥。其作品在歐美世界亦反響很大。國外對阿摩司·奧茲的研究已深入到社會學、心理學、文化人類學等各個角度,可謂仁山智水,妙論迭出。在我國,九十年代初才出版了第一個希伯來短篇小說選集。此次將一個以色列作家的五部作品一併推出,算是希伯來文學在中國翻譯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