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況
【作品名稱】水龍吟·夜深客子移舟處【創作年代】南宋
【作者姓名】姜夔
【作品體裁】詞
原文
水龍吟黃慶長夜泛鑑湖,有懷歸之曲,課予和之。夜深客子移舟處,兩兩沙禽驚起。紅衣入槳,青燈搖浪,微涼意思。把酒臨風,不思歸去,有如此水。況茂陵游倦,長乾望久,芳心事、簫聲里。
屈指歸期尚未。鵲南飛、有人應喜。畫闌桂子,留香小待,提攜影底。我已情多,十年幽夢,略曾如此。甚謝郎、也恨飄零,解道月明千里。
作者
姜夔(1155~1221)南宋詞人,音樂家。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今江西鄱陽)人。在他所處的時代,南宋王朝和金朝南北對峙,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都十分尖銳複雜。戰爭的災難和人民的痛苦使姜夔感到痛心,但他由於幕僚清客生涯的局限,雖然為此也發出或流露過激昂的呼聲,而淒涼的心情卻表現在一生的大部分文學和音樂創作里。慶元中,曾上書乞正太常雅樂。一生布衣,靠賣字和朋友接濟為生。他多才多藝,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詞格律嚴密。其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有《白石道人歌曲》。賞析
白石年輕時在合肥種下一段相思情事,至暮年而不改其心之誠。時光的流逝和空間的轉換加上人事變幻的滄桑感,不僅不能減弱和衝突白石的綿綿之恨,反而更增其悱惻難解之情。白石懷人情深,大自然之一草一木,人世間之尋常小事,往往引發其情而不能自己。如《江梅引》:“見梅枝,忽相思。”如《琵琶仙》:“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這首《水龍吟》,則是借和友人懷歸之詞,而抒發自己相思之情。公元1193年(紹熙四年)之秋,白石客游紹興,與友人黃慶長清夜泛舟城南之鑑湖,慶長作懷歸之詞,囑白石和之,白石遂有此作。“夜深客子泛舟處,兩兩沙禽驚起。”發端便寫出要眇清逸之境幽趣橫生。夜已深,移舟更向鑑湖深處,不覺驚起雙雙飛鳥。“紅衣入槳,青燈搖浪,微涼意思。”次韻更妙。紅衣指荷花,青燈指船燈,“思”,念去聲。不言槳入紅衣,浪搖青燈,而言紅衣入槳,青燈搖浪,詞情顯得搖曳生姿,詞人彼情使物,真有常人不可及處。紅衣青燈,相映成趣,槳聲浪音,一片天籟,不禁引人有超凡脫俗之思。微涼意思,一語雙關,一意化兩,由景入情,此是由景轉情之關節。
湖上涼意固可感矣,心上意思如何?“把酒臨風,不思歸去,有如此水。”把酒臨風,語出《岳陽樓記》:“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但在詞人用來,卻不但不能超然物外,而且更引出愛情之誓辭。詞人指水為誓:不思歸去,有如此水。猶言我心懷歸,有此水為證。蘇東坡《游金山寺》詩云:“有田不歸如江水!”其言又本於《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公子(重耳)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杜註:“言與舅氏同心之明,如此白水。猶《詩》(《大車》)言謂予不信,有如皎日。”孔疏:“諸言有如,皆是誓辭。有如日,有如河,有如皎日,有如白水,皆取明白之義,言心之明白,如日如水也。”姚際恆《詩經通論》指出,《大車》為男女“誓辭之始”。詞人借用古人設誓之語,闡明其必歸相見之情,足見相思之深,用意之誠。“況茂陵游倦,長乾望久,芳心事、簫聲里。”歇拍四句緊承誓語,句句申說思歸之情。茂陵是漢武帝陵墓,在長安之西,漢代為豪富聚居之地。《史記·司馬相如傳》載:“相如病免,家居茂陵。”長乾是古代南京城南之里巷。李白有《長干行》,寫女子望夫之情。詞人借用茂陵自指,長乾則指所懷念相思之人。歇拍謂:我本有歸去之志,更何況遠遊已倦,伊人望久——“怎忘得玉環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長亭怨慢》如聞伊人把美好之心愿,訴諸悠悠之簫聲。
換頭二韻六句展敘芳心事。“屈指歸期尚未。鵲南飛、有人應喜。”上句寫自己一方,婉言歸期未有期。用李商隱《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句意。
下句寫對方,想像伊人聞鵲而喜。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用其語。《西京雜記》:“乾鵲噪而行人至。”此用其意。於是詞境翻進想像之妙境。“畫闌桂子,留香小待,提攜影底。”底,里也。詞人進一步想像,畫欄之前,桂樹留香,等待人歸,待得人歸,好與伊人攜手遊賞於月光之下,桂花影里。此一意境,幻想層出,溫柔旖旎而又幽約窈眇,不但刻畫出伊人精神,而且寫出樹亦含情。然而上言歸期尚未,則此種種幻境,如鵲南飛有人喜、桂子留香、攜手影里,又不免化為之幻影而已。白石《江梅引》云:“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與此同一意境。
“我已情多,十年幽夢,略曾如此。”詞人感喟:我已是自傷情多,十年以來,悲歡離合,總如夢幻,悲多歡少,大抵如此。可是,“甚謝郎、也恨飄零,解道月明千里?”為何友人你也是自恨飄泊,詠出月明千里一類之詞章呢?謝郎即南朝宋之謝莊,此借指友人黃慶長。月明千里,指謝莊《月賦》“美人邁兮音塵闋,隔千里兮共明月,臨風嘆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之句,此借指友人原作。結筆挽合友人與自己一樣懷歸,正是和作應有之義。但寫人亦是寫己,結穴於月明千里,清遠空靈,有不盡之意。
此詞之佳處,不僅在於心曠神怡之遊樂翻出執著纏綿之相思,尤在於從相思之中,又翻出對方之情,對方之境。鵲南飛、有人應喜,是想像對方之現境。畫闌桂子,留香小待,提攜影底,則想像團圓之未來。幻中生幻,奇之又奇,乃全詞神光聚照之處。白石情詞妙處在於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創造一種清馨幽逸的境界,對方之情即是自己之情。於是彼我之情,有如水乳交融,融融泄泄。雙方之境,亦如雙鏡互照,交相輝映。試看白石《浣溪沙》:“限入四弦人慾老,夢尋千驛意難通。”《踏莎行》:“別後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鷓鴣天》:“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都是此種境界。然而,若無指水誓歸之至誠,實不可能有此等夢筆生花之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