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節與言議

氣節與言議作者是樂雷發,字聲遠,號雪磯,南宋道州寧遠縣人。精通經史,長於詩賦。著作有《雪磯叢稿》五卷,清代乾隆皇帝在位時選入《四庫全書》。

段落原文

臣觀陛下九策於大廷,前乎此者,莫非問以當世之大務,獨惟已醜、壬辰之間不致深及時政,此則陛下養明於晦之時,而當路忌言之日也。而今亦若是焉,何哉?甚非臣之所望也。臣欲深而言之則僭[1],隱而不言則欺。敢因聖問所及而略言,可乎?

夫議論者,自氣節而發也。天下安有無氣節而有議論哉?王昭素為諫官,以“獨擊鶻”見稱,則昭素之氣節為之也;劉安世在言路,以“殿上虎”見稱,則安世之氣節為之也。有歐陽修之氣節,則能排夏竦之奸邪,如王拱辰初則彈竦,終則攻杜衍矣。有呂誨之氣節,則能劾王安石之巧詐,如常秩,始雖立節,終則附安石矣。無氣節而有議論,天下有是理哉?今之士大夫,氣節言議視先正似若少遜矣。以訐直為矯亢[2],以緘默為安靜,以隨身附和為不立異,以無所指斥為不近名。陛下非不容受直言也,非不捨已從人也,而曾未有言焉者。今天下之竊議時政,惟曰內批也,營繕也,近習之弄權而外戚之除授也。然而繳還內降如杜衍者,誰歟?論張堯佐四使如唐介者,誰歟?請不再建玉清昭應宮者,誰歟?奪任守忠節度,指曾覿、龍大淵奸邪者,又誰歟?苟有一言,臣知陛下必從之也。無一為直言者,而徒諉曰恐陛下之不受,得無類於欺君乎?是皆氣節不立之過也,何而言議之有?臣故曰秉正直之氣節,則發忠鯁之言議者,此也。

聖問中氣節、言議之說,臣於今日正不滿於此二者,謹以二說為陛下獻焉:一曰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賢,一曰獎直言以作天下之氣。何謂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賢?湯之執中也,曰立賢無方。武王之建極也,曰無偏無黨[3]。是固周而不比,和而不同,而後可謂之君子。君子者,未嘗有所謂黨。而上之人,亦不當以黨視之。禹、皋葉忠以事舜,而言焉不合,則有吁咈,不苟同也;旦、奭同心以輔周,事有不可,則或不悅,不詭隨也[4]。唐有白居易不附牛僧儒,亦不附李德裕;本朝蘇軾不附熙豐,亦不附元祐。君子之所自立如此。若之,何以黨視之?小人之欲空人之國者,必惑其君,目君子為黨。空黨錮以危漢[5],空清流以禍唐。指元祐臣僚為奸黨,宣、靖之時,空國而無君子,其禍尤不忍言也。

獨惟有道之朝,雖倡為朋黨之論而不勝。方慶曆諸賢之用事,夏竦等輩納賂侍監元震上疏,謂仲淹、余靖、歐陽修、尹洙,前日蔡襄謂之四賢,四賢得時,遂引襄為同列,以國家爵祿為私惠,膠固朋黨,以報謝當時歌詠之德。仁宗雖不信,然諸賢相繼而去。是仁宗之明如此,而小人亦得以行其搖動之術也。獨惟仁宗天意終定,浮雲暫蔽,白日即昭。循至嘉祐時,皆用慶曆之彥[6],而成功致治,當時即指為朋黨,斥為偽學者。然則君子之黨,亦何負於人之國哉?

何代無賢?今之時,固有義膽忠肝如慶曆間諸賢者,而或者以奔競朋比目之。陛下本無是心也,臣意其必有倡為是論者矣。夫使其果奔競朋比,固可嫉也。第恐以好論國事為奔競,以志同道合為朋比耳。夫以好論國事為奔競,則暗默唯阿、轅駒伏馬者為是乎[7]?以志同道合為朋比,則懷奸相結、根盤株據者為是乎?此臣之所不能曉也。

大概今日之弊,惟在用一宰相用一班人。一相既去,則凡其時皆為相之黨而盡去。非如范仲淹既去,而吳育猶奏行其事也;非如張浚既罷,而趙鼎猶不變其所用之人也。去年,以庶官而論台諫者有二。前日大臣進擬,其一已得衡山之麾,其一猶系白駒之谷[8],得非前之論台諫者,其台諫臣已去,故可擢用;後之論台諫者,其台諫臣尚存,故有所防嫌耶?今之諫臣,心乎體國,則必以彥博之不憾唐介,夷簡之不憾仲淹,亦何嫌如此?況西蜀之賢,及其所劾,其所論亦已得乎,而乃同罪異罰。一用一舍,臣恐非中道也。

中者,非執一之謂也,亦非參用之謂也。元祐調停[9],為禍不細。建中靖國[10],何所謂中?陛下至德深仁,軫念遠謫,謂除誤國殄民之外,並有放令自便之恩;而初議一揮,他皆未及,獨惟前日之柄相密黨數人首拜此惠。是得無類於調停,以平舊怨者乎。夫其據言路為宰屬之時,陷忠害良不知其幾,誤國禍民孰大於此?而首蒙前擢[11]!臣甚為執事者羞之。臣願陛下與大臣,自今進退人才,秉執公道,不肖者終身可棄,忠良者一眚不遺;且無使大夫有東人西人之議,亦毋使天下有朋黨之說,則人才之氣出矣。臣故曰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賢者,此也。

何謂獎直言以作天下之氣?舜聞善言,若決江河;禹聞昌言,下車以拜。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聞,而入有法家拂士,則出無敵國外患。漢有汲黯,淮南為之寢謀;唐有溫造,悍將為之墮膽。二鮑可以斂貴戚,一勉可以尊朝廷。直言之有益於國有如此,上之人安可以輕視之?古之危邦,未嘗不箝諫者之口,以自塗其耳目。賀琛之言,可謂切直,梁武帝罪之,他日侯景之禍,竟無與言;張九齡之諫,可謂忠鯁,唐明皇黜之,他日祿山之禍,曾不知覺。泛觀史傳,如此甚多,不可枚數也。

獨惟盛時,則不若是。仁宗朝士氣最盛,直言最多。攻夏竦之樞密,十八疏上而竟行其言;攻陳執中之宰相,十九疏上而竟可其奏。扣銅環之呼,事關宮禁也。仁宗雖以是黜仲淹,亦竟以是擢仲淹。燈籠錦之詆,事關宗廟也。仁祖雖以是謫唐介,亦終以是召唐介。仁祖之容養直言如是!陛下端平之初政,天日昭蘇,積鬱頓舒,久蟄鹹奮。台諫論事,御史斥奸。侍從有論思之忠,左右有輪對之直。以至草茅投匭[12],學校上書,華國直言,何減慶曆!當時天下延頸太平,徒以一鑒早亡[13],諸賢失助,相踵而去,漸以銷聲,淳祐初年,柄相當國,純用私黨,布滿朝端,示縉紳以意,而使之不敢言;扼學校之吭,而使之不敢議。於是,直氣日銷矣。

今雖更化,神觀未收,竟無能言,萎滋甚。泛觀士大夫之奏疏,無復我先正之餘緒[14]。凡為對事之文,類如舉子之策。平平奏事,小小立言。惟恐傷時,姑以塞責。臣謂立言之不正,原以氣節之久銷。陛下責諸臣以先正能言之風,當責聖躬以祖宗受言之事。陛下聖度天廣,靡直不容,然而直臣去朝,竟未有如范仲淹、唐介再蒙顯用者。得非陛下雖能容其批鱗之直,而終不能無逆耳之厭乎?台諫許以風聞,祖宗自有典故。陛下邇者宸翰,乃責其廉訪不真。如必待其真而後言,臣恐自此無言者矣。況一台臣之去職,其一則猶未至國也,而並罷之,可乎?夫其遜避再三,久而後就。臣意其人必有可言,而恐不見聽者。陛下曾不待之一言而去,其為結言者之舌,不亦甚乎?

前日台臣之罷,或出於聖訓之言。然而外議紛紛,則不謂是。鹹曰:台臣之仆隸,怒於近侍之貂璫[15],浸潤密行,由此遂去。臣知此事萬無是理。第惟台臣未去之先,偶有僕隸交間之事,是以外議不能無疑心。固不然,跡則相似。萬一因循不革,遂長此風,是漢之常侍必橫於司隸,唐之校尉必橫於南衙矣。陛下固決不縱其至此,然亦不可不防其微而杜其漸也。蘇軾有言曰:“奸邪之始,以台諫拆之而有餘,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又曰:“彈劾積威之後,雖庸人亦可以奮揚;風采銷薾之餘,雖豪傑不能以振起。”今日之患,深似此言。臣終日廢食,終夜廢寢,以為方今事勢,蓋有莫大之隱憂,而火未及燃,安於積薪。所賴朝廷有見遠識微之士,能為陛下陳長慮卻顧之謀。而近日以來言者甚忌,天下有患,陛下誰與銷之?臣願陛下上法仁祖之盛朝,次用端平之初政[16],廣通言路,旁達下情。若不可從,置之無害。倘或可用,豈小補哉!則人才言議者出矣。臣故曰獎直言以作天下之氣者,此也。

臣草茅愚生,不識忌諱,一念愛忠,與生俱生。陛下嘉納忠言,故終聖問之外,竭其狂瞽[17],亦可謂出位犯分矣。大則投之鼎鑊,小則屏之山林。其甘如飴,九死無悔。

(主要段落為節選。)

注釋譯文

主要段落注釋

[1]僭(jiàn):超越本分。

[2]以訐(jié)直為矯亢:把攻擊正直人的短處看作是正直使曲的高姿態。訐:攻擊別人短處。矯:正直使曲。亢:高。

[3]無偏無黨:沒有不公正,沒有偏私。

[4]詭:虛偽。

[5]空黨錮:不切實際地製造黨錮。黨錮:東漢桓帝、靈帝時期官僚士大夫和太學生聯合反對宦官專權,因此被禁止仕宦或參預政治活動,時稱黨錮。

[6]彥(yàn):美士,即英才。

[7]轅駒伏馬:比喻人有所畏忌。轅駒:駕轅的幼馬。

[8]白駒:白色俊馬。

[9]元祐調停:1085年(元豐八年)宋哲宗繼位,更國號叫元祐。高太后垂簾聽政,先後啟用司馬光呂公著呂大防等人,廢罷熙寧(1068—1077)、元豐年間(1078—1085)王安石推行的大部分新法,篡改史官紀錄,重編《神宗實錄》。

[10]建中靖國:1100年(建中三年),哲宗死,其弟徽宗即位,以韓忠彥曾布為相。次年改元為建中靖國。當時議論最多的話題是元祐年間(1086—1094)、紹聖年間(1094—1098)均有政失,想用“大公至正”消釋朋黨,結果失敗。宋徽宗放棄調和,1102年改元為崇寧,意為尊崇熙寧之法。

[11]擢(zhuó):提升。

[12]匭(guǐ):匣子、小箱子。《舊唐書·則天皇后記》:“垂拱二年(註:垂拱二年指686年)三月,初置匭於朝堂,有進書言事者,聽投之。”

[13]一鑒:一面鏡子,文中用來讚譽真德秀。真德秀是“端平更化”中威望最高的人。人們說他是“真儒之用,立可致治”。

[14]餘緒:前人留下來的未竟的事業。

[15]貂璫:漢代中常侍冠上的兩種裝飾物,文中指代受寵的太監。

[16]端平之初政:宋理宗在位初期,史彌遠專權,任宰相九年,1233年十月卒,宋理宗始得親政,將1234年改為端平元年,罷斥史彌遠親信,召回原來被史彌遠斥逐的真德秀、魏了翁等十餘人,委以要職,時號“小元祐”,亦稱端平更化。

[17]狂瞽(gǔ):愚妄無知。舊時多作自謙之辭。

主要段落譯文

臣下觀察陛下曾九次駕臨集英殿頒布策問,在此以前,沒有不用當世的重大事務來詢問的,只有紹定二年己丑科和五年壬辰科,不敢深切涉及當前的國政。這是陛下在晦暗中養育光明的時期,而正是權奸忌諱直言的時候。可現今還像那個樣子,這又為什麼呢?這特別不是臣下所期望的。臣下打算深入講論卻屬於犯上,打算藏起來不說又屬於欺君,敢按陛下所涉及的問題簡單地談一下,可以吧?

對國家大事提出看法,是從一個人的氣節生髮出來的。天下哪有沒有氣節卻能對國家大事提出看法的人呢?仁宗朝王昭素擔任諫官,以“獨擊鶻”這一美譽而著稱,這是王昭素有氣節才能這樣。哲宗朝劉安世在負責議論政事的職位上,以“殿上虎”這一美譽而受世人稱誦,這是劉安世有氣節才能這樣的。具有歐陽修那樣的氣節,就能夠排擊夏竦的奸邪;但像王拱辰,起初雖然也彈劾夏竦,但到最後卻攻擊賢相杜衍了。具有呂誨那樣的氣節,就能夠劾奏王安石的巧詐;但像常秩,儘管起初也樹立節操,但到最後卻依附王安石了。沒有氣節而能對國家大事提出建議,天下有這種道理嗎?如今的士大夫,氣節和對國家大事的看法比照從前的典範人物,好象差一些了。把揭發別人短處是正直使曲的高姿態,把對政事的不表態看成是安穩沉靜,把隨聲附和看成是不標新立異,把沒有什麼可指斥說成是不貪圖名聲。陛下並不是不容納接受正直的言論,也並不是不放棄自己的看法而依從他人,可是竟然沒有提出意見的人。如今天下私下議論當前的國政,光是說皇帝親自決斷,並直接交付有關部門去執行,說大興土木工程,皇帝身邊的人玩弄權勢,后妃的親屬封官授職。然而像杜衍那樣把皇帝直接批發的聖旨退回去的人,有誰呢?像唐介那樣反對一日之內就封拜仁宗張皇后伯父張堯佐四個高級官位的人,又有誰呢?奏請不再修建玉清昭應宮的人,還有誰呢?要求撤銷任守忠的節度使職務,指斥曾覿、龍大淵奸邪謀利的人,又有誰呢?如果真有一句勸諫的話,臣下知道陛下一定會聽從的。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為陛下進諫,只是找藉口說,恐怕陛下不接受。這不是同欺騙君主一樣嗎?這全都屬於氣節沒有樹立的過錯,哪裡還談得上有什麼勸諫建議呢?所以臣下說,秉持正直的氣節,才能發出忠懇耿直的勸諫言論了,原因就在這裡。

聖上的策問中有氣節和對國事提出看法的問題,臣下今天正對這兩個問題最不滿,就拿兩條主張進獻給陛下。一條叫做確立不偏不倚的原則來任用天下的賢能,一條叫做獎勵無所迴避的言論來振作天下的士氣。什麼叫做確立不偏不倚的原則來任用天下的賢能呢?商湯執持最為適中的尺度,說是選用賢能沒有框框。武王定立最高的準則,說是沒有不公平,沒有偏私。因此團結但不勾結,和協但不曲意順從,然後可以稱得上是君子。君子未曾出現過人們所講的朋黨,在上層的人也不應該用朋黨來看待他們。大禹和皋陶一致忠誠地事奉虞舜,但意見不統一時,就發出感嘆的聲音,這表示不曲意順從啊;周公姬旦和召公姬奭,同心輔佐周王室,但對政事不贊成時,就顯露出不高興,這是表示不假意隨從啊!唐朝有白居易,既不依附牛黨的首領牛僧孺,也不依附李黨的首領李德裕。我朝有蘇軾,既不曲意迎合熙寧、元豐時期的變法派,也不阿附元祐年間的守舊派。君子卓然自立的情況就像這樣,為什麼卻用朋黨來看待他們呢?小人打算使朝廷架空的辦法,一定要迷惑君主,而把君子指斥為朋黨。把反對宦官的一大批人士都排擠掉,就使東漢陷入危亡的境地。把議論朝政的一派人物都排擠掉,就給唐朝造成了禍害。而把元祐廢除新法的臣僚都指斥為奸黨的做法,就致使宣和、靖康年間整個朝廷被架空而沒有君子,那種慘禍更讓人不忍心再談起來啊!

只有在政治清明的朝代,即使倡導朋黨論,也占據不了上風。正當慶曆年間各位賢臣執掌國政的時候,夏竦等一夥人勾結內侍藍元振獻上奏疏,說什麼范仲淹、余靖、歐陽修、尹洙,從前蔡襄把他們稱為四賢,四賢得到了掌權的機會,於是提拔蔡襄作為同一行列的人,拿國家的爵位俸祿當作私人的恩惠,牢固地結成朋黨,用來報謝蔡襄當時寫詩歌頌他們的那片心意。仁宗皇帝雖然不相信這種劾奏,但沒過多久,幾位賢臣相繼都被調離京師。這說明仁宗那樣聖明,而小人也得以施行他們動搖君心的伎倆啊!只有仁宗皇帝,聖意才終於確定下來,浮雲暫時遮蔽天空,白日立刻照耀天下。延續到嘉祐年間,全部起用慶曆時的英才,而成就功業,達到大治,最後靠的還是當時被指責為朋黨斥之為偽學者的那批人物。既然如此,那么,君子抱成一團,對於朝廷又有什麼辜負的地方呢?

哪個朝代沒有賢臣?當今,原本就有像慶曆年間各位賢臣那樣義膽忠肝的人,可有人卻用奔走鑽營、抱團勾結來看待他們。陛下本來就沒有這種想法,臣下猜測,一定有鼓吹這種論調的人了。假設真的奔走鑽營,真的抱團勾結,固然是很可恨的。但只恐怕是把喜好議論國家大事看成是奔走鑽營,把志同道合看成是抱團勾結罷了。既然把喜好議論國事看成是奔走鑽營,那么一聲不吭,只是逢迎、表現有所畏忌就對了嗎?既然把志同道合看成是抱團勾結,那么心懷奸惡、互相勾結和形成嚴密的關係網就對了嗎?這是臣下根本鬧不明白的問題。

現今的弊端,大致上在於任用一個宰相,就任用同這宰相關係密切的一班人。一個宰相被罷免,那么凡是在這個宰相當政期間的官員,就都指斥成某個宰相的同黨而全部調離他們。並不像范仲淹已被調離朝廷,而吳育仍然奏請施行范仲淹的那套政務;也不像張浚已被罷相,而趙鼎仍然不更動張浚所任用的那些人。去年憑藉庶官身分劾奏御史台、諫院的有兩個人。前些時候大臣提出晉升意見,其中一個人已經獲得到衡州郡守的差遣,另一個卻仍然未被授以職位。莫非是前些時候劾奏御史台、諫院的人,因那個御史中丞已經免職,所以就可以提拔任用。後來那個劾奏御史台、諫院的人,因那個諫議大夫還在朝廷,所以就有妨礙與嫌棄嗎?如今的諫議大夫把心思都放在體念國家上,就一定要像文彥博那樣不忌恨曾經劾奏過自己的唐介,像呂夷簡那樣不忌恨曾經劾奏過自己的范仲淹,這樣還會對此有什麼嫌棄呢?況且四川安撫制置使余玠那樣賢能,也是第二個人所劾奏的,當時也得到衡州郡守的職位了嗎?要說前後犯的是同樣的罪過,懲罰卻不一樣,一個加以任用,一個予以捨棄,臣下認為恐怕不屬於不偏不倚的原則啊!

不偏不倚,並不是說執持固定不變的常規,也不是說交參互用。哲宗皇帝元祐年間調停守舊派和變法派,造成的禍患已經不小了。徽宗定年號為建中靖國,靠什麼做到了不偏不倚呢?陛下恩德最大,仁德深厚,憐憫體念被貶斥到遠方的官員,說是除去耽誤國家、殘害百姓的人以外,全都施予離開朝廷、讓本人自便的恩典。可首次議論這道指令,其它人都沒有被提起,只是以前專權宰相的親密黨羽幾個人,最先蒙受到這種恩惠。這是不是同調停很類似,用來平息舊怨呢?當這些人把持議政大權、充當宰相下屬的時候,陷害忠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說耽誤國家、殘害百姓,哪一宗比這還要嚴重呢?可他們卻最先蒙受洗刷罪惡!臣下萬分替當政的人感到羞恥。臣下希望陛下與大臣從今以後進用和貶斥人才,執持公正的原則,不正派的人一輩子都可以拋棄掉,忠良的人即使有過過錯也不遺棄掉,而且不要讓人產生那個大夫是西部人、這個大夫是東部人的諷刺,不要讓天下出現朋黨的說法,人才的氣節也就生髮出來了。所以臣下說,確立不偏不倚的原則來任用天下的賢能,原因就在這裡。

什麼叫做獎勵直言來振作天下人的氣節呢?虞舜聽到好言語,就好像江河決了口沒人能阻擋住。大禹聽到美好的言論,走下車來敬拜。深切正直的言論,是聖明的君主想急切聽到的東西。能經常聽到直言,入朝就擁有法度嚴明的大臣和輔佐的士子,出境就沒有抗衡的鄰國和外來的禍患。漢朝有汲黯,淮南王劉安因為他而叛亂的陰謀未逞;唐朝有溫造,不服從中央命令的將帥要為他喪失掉膽氣。東漢的鮑永和鮑恢,可以讓后妃的親戚收斂行為。唐朝的一個李勉,可以使朝廷顯得最尊嚴。正直敢言的人對朝廷有功就像這樣,在上面的人怎么能夠輕視他們呢?古代危亡的國家,未曾不封住勸諫人的嘴巴,來自己蒙住視聽。賀琛的建議,還算不上深切正直,可梁武帝卻懲辦他,後來侯景叛亂的慘禍,最終也沒有人向梁武帝做過提醒。張九齡的勸諫,稱得上忠正耿直,可唐玄宗卻罷免了他,後來安祿山發動的變亂,竟然一點兒也沒有察覺。隨便翻看史書,像這樣的例子特別多,多得數不過來啊!

只有在國家強盛時,就不是這般情形了。仁宗朝士大夫的氣節最盛,直言不諱的人最多。彈劾夏竦出任樞密使,十八道奏章連續獻上,最後採納了這種意見。彈劾陳執中出任宰相,十九道奏章連續獻上,最後也批准了這種奏請。叩擊宮門銅環來堅持不應廢掉郭皇后的諫諍,事情關係到皇室,仁宗皇帝儘管由於這個緣故貶斥范仲淹,但最後也因這個緣故重新起用范仲淹。關於文彥博通過向妃嬪贈送燈籠錦而當上宰相的劾奏,事情關係到朝廷,仁宗皇帝儘管由於這個緣故貶謫唐介,但也因這緣故再度召回唐介。仁宗皇帝容忍養護直言不諱的人就像這樣!陛下端平初年的政治,就像天日重放光芒,使蘊積的憤慨頓時得到舒展,長久被壓抑的人全都振奮起來。諫官議論國事,御史指斥奸邪,貼身大臣懷有謀劃朝政的忠誠,左右百官具有五天輪到一人上殿面奏的切直,以至百姓投遞檢舉信,學校上書,無所迴避的言論光耀國家,哪裡比慶曆時期遜色呢!當時天下伸長脖頸盼望太平,只是因為做為一面鏡子的真德秀過早死去,各位賢臣失去援助,相繼離去,逐漸就失去聲響了。淳祐初年,攬權的奸相掌管朝政,完全任用自己的黨羽,且布滿朝廷的每個角落,還把他們的意圖暗示給百官,使百官不敢講話;扼制住學校的喉嚨,使生員不敢議論,於是正直的風氣就一天比一天消失了。

如今儘管改變治理的狀態,但神明的鑑別還沒有聚攏,朝臣都閉口,沒有敢真地講論什麼的,萎靡無力越來越厲害。粗略觀看一下士大夫的奏疏,不再具有前代賢德剩下的一點兒東西。凡是密封上奏的公文,大多如同應試士子回答策問的文章,平平地論述事務,稍微提個看法,也唯恐觸犯時忌,姑且用來搪塞一下。臣下認為無所迴避的言論興不起來,是因正直的風氣長時間地消失了。陛下用前代賢德正直敢言的風氣來責成眾位臣僚,也應當用我朝列祖列宗接受意見的事例來自責。陛下神聖的度量像皇天一樣寬廣,沒有正直的言論不能容納的。然而正直敢言的臣僚離開了朝廷,到最後也沒有像范仲淹、唐介那樣重新受到重用的。莫非是陛下儘管能夠容忍他們觸到痛處的正直之言,但卻終歸做不到沒有逆耳的厭惡之心吧?御史台和諫院的官員也許聽到訊息,這在我朝列祖列宗那裡原本就有典制和掌故。陛下近來的親筆詔書,竟責怪他們探訪的訊息不真實。如果等到訊息全都真實以後再言說,臣下恐怕從今以後就沒有再言說的了。況且其中一個御史中丞已經被罷免了職務,另一個還沒有來到朝廷,卻全都罷免了,這樣做行嗎?他再三謙恭地推辭,很長時間才同意。臣下想來,他必定有要言說的事情,卻擔心不被聽取。陛下又竟然不等待他說上一句就乾脆讓他離職,這樣做來,叫言說者止住自己的舌頭,不也太過分了嗎?

前些時候御史中丞的罷免,也許出自聖上命令。然而外面議論紛紛,認為不是這種情況。全都說是御史中丞的奴僕,惹怒了皇帝身邊受寵幸的太監,太監就一點點兒地對皇帝講他的壞話,因此就被打發出京了。臣下很清楚這種事是絕對沒有的,也只是御史中丞還沒被調離以前,偶爾發生了奴僕相互鬥毆的事情,所以外面的議論不能沒有疑心。本來雖然不是這樣,可跡象卻很相像。萬一沿襲下來,不予革除,致使這種歪風助長起來,那就會像東漢的宦官中常侍們必定壓過司隸校尉,唐代的宦官中尉們必定壓過朝廷各機構了。陛下固然不會放縱太監到這種地步,然而也不能不對太監防微杜漸啊!蘇軾有句話說:“奸邪開始冒出來時,依靠監察官和諫官頂回他們富綽有餘,等他們形成氣候,憑藉武力攻取他們也不夠用。”還說:“彈劾積聚成威力以後,即便是一般人也可以奮發昂揚;風采萎靡消沉下去後,即便是豪傑也不能使他們再振作奮起。”如今的禍患,同蘇軾這番話非常相像。臣下曾經白天吃不下飯,夜晚睡不著覺,認為當前事態發展的趨勢,存在著最大的隱憂,火還沒到燒著的時候,卻仍安心在柴草垛上睡覺。仰賴朝廷有遠見察微的人士,一定能夠為陛下陳奏從長遠考慮、消除後顧之憂的謀略。可近日以來,言說的人十分顧忌,天下如果出現禍患,陛下又同誰去止息住呢?臣下希望陛下首先把仁宗皇帝鼎盛時期作為榜樣,其次施用端平初年的政治,廣通言路,溝通下情。有的意見如果不可以聽從,放在一邊也沒有什麼妨害。如果有的可以採用,哪裡是微小的補益呢?這樣做,人才中敢於言事議政的人物就湧現出來了。所以臣下說,獎勵正直不諱的言論來振作天下的正氣,原因就在這裡。

臣下是民間一個愚昧的書生,不懂得忌諱,忠君和愛民這一信念,同我來到世上就一起產生。陛下允許提出忠言,所以敢在聖上的策問以外,獻上那愚妄無知之言,也可以說是越出本位、觸犯等級規定了。往嚴重處說就是處以死刑而投入油鍋,往輕微點說就是斥退而摒棄在山林。我心甘情願,九死無悔。

段落賞析

該文原題《狀元策》。文中用大量史實,論述了氣節與忠直之諫的關係,獎勵國人直言議政,培植民族氣節的重要性,分清朋比為奸與忠心為國而志同道合者的界線,強調執政者敢於和善於秉公無私、調和各派,建立和諧、團結的社會。

作者簡介

樂雷發,字聲遠,號雪磯,南宋道州寧遠縣人。精通經史,長於詩賦。1253年(寶祐元年),門生姚勉登進士第一後,向理宗上疏,請求理宗重用樂雷發,並願以第相讓。理宗特旨召見雷發,親自考問“學術、才智、選舉、教養”八事,樂雷發“條對切直”,為理宗所“嘉納”,賜以特科第一人。他志在抗金復宋,後因數議時政,不為所用,遂歸隱九疑。樂雷發還鄉後,國勢更衰,理宗深悔沒有採納他的忠言,賜建狀元樓一所、公母銅鑼一對、良田800畝作為褒獎。著作有《雪磯叢稿》五卷,清代乾隆皇帝在位時選入《四庫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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