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姬諫夫強國
原文
樊姬,楚國之夫人也,楚莊王罷朝而晏,問其故?莊王曰:“今日與賢相語,不知日之晏也。”樊姬曰:“賢相為誰?”王曰:“為虞丘子。”樊姬掩口而笑。王問其故。曰:“妾幸得執巾櫛以侍王,非不欲專貴擅愛也,以為傷王之義,故能進與妾同位者數人矣。今虞丘子為相十數年,未嘗進一賢,知而不進,是不忠也;不知,是不智也。不忠不智,安得為賢?”明日朝,王以樊姬之言告虞子,虞丘子稽首曰:“如樊姬之言。”於是辭位,而進孫叔敖相楚,國富兵強,莊王卒以霸,樊姬與有力焉。——(選自 西漢·劉向《新序·雜事》)
翻譯
樊姬,是楚國楚莊王的夫人,楚莊王下朝回來晚了,樊姬問楚莊王原因,莊王就說:‘今天和賢臣對話,不知不覺的天就黑了。’樊姬說:‘那么這位賢臣是誰呢?’王說:‘是虞丘子。’樊姬手掩嘴巴輕笑。王問她為什麼發笑。樊姬說:‘我有如此榮幸可以伺候大王,並不是不想得到大王的專寵,而是認為這樣有損大王的形象。因此能夠引進和我一樣地位的妃嬪數人。我聽說虞丘子擔任楚國丞相十餘年,卻沒有引進一個賢臣,如果他知道誰是賢良的人卻不引進,那么他就是一個不忠的人;如果他不知道哪些賢良的人,那么是他不智。這樣一個不忠不智的人,則呢嗎能讓大王成為賢臣呢?’第二天,楚莊王把樊姬的話告訴虞丘子,虞丘子磕頭說:‘我會像樊姬說的那樣做的。’於是虞丘子辭職,而將孫叔敖介紹給楚莊王讓他做楚國的丞相,(在孫叔敖的治理下,楚國)國富民強。楚莊王最終得以成為霸主,有樊姬的功勞。注釋
宴:晚,遲執巾櫛(zhì):指做妻子。執,拿。櫛,梳子。
擅:獨攬。
進:推薦。
稽(qǐ)首:跪拜 <動>古時的一種禮節,跪下,拱手至地,頭也至地。
春秋戰國門·樊姬
【唐】周曇側影頻移未退朝,喜逢賢相日從高。
當時不有樊姬問,令尹何由進叔敖。
《新序》
《新序》,西漢劉向撰。原本三十卷,至北宋初僅存十卷。後經曾鞏搜輯整理,仍厘為十卷。內《雜事》五卷,《刺奢》一卷,《節士》二卷,《善謀》二卷。採集舜、禹時代至漢代史事和傳說,分類編纂,所記史事與《左傳》、《戰國策》、《史記》等頗有出入。作者尚編有《說苑》一書,性質與此類似。葉公好龍就是出自此書。雖然早期的資料認為劉向是《新序》的作者,但更準確地說他是該書的編者,因為書中材料的主體都來自於其他典籍,劉向本人並沒有創作任何部分內容。把劉向視為作者而非編者起源於對《七略》中《新序》著錄的錯誤解釋,《七略》把此書和其他三種著述一同著錄在劉向所“編排的”(即“序”)的67篇之中(見《漢書·藝文志》,第1727頁)。根據《漢書·劉向傳》(《漢書》卷三十六,第1958頁),劉向“采傳記行事,著《新序》、《說苑》凡五十篇奏之”。嚴靈峰認為在這段話中“新序”不是一部書名,班固用此詞僅是意為“新編”,因而班固所說的僅是一部著作,即《新序說苑》。
後來的目錄著作中稱《新序》為劉向所“撰”(見《隋書·經籍志》,第997頁;《舊唐書·經籍志》,第2024頁;以及司馬貞《史記索隱》,第2238頁),然而,他們也稱劉向“撰”《說苑》和《列女傳》。而在劉向自己的《七略別錄》中,他清楚地聲稱他從已存在的典籍中“編輯”(校)了這兩部著作。由於這個原因,一些學者認為劉向沒有撰寫《新序》中的材料,他僅僅是對它們作了收集和編纂的工作。徐復觀認為現代學者誤解了“序”字在漢代的含義,並說這一詞在漢代也意為“撰”。
劉向大概在公元前24或前25年把《新序》進獻給皇帝。根據《晉書·陸喜傳》(《晉書》卷五十四,第1486頁)的一個說法,劉向是仿陸賈(約公元前228-前140)的《新語》而作《新序》。對《新語》通行本和《新序》的仔細比較說明,這兩部書無論在文本上抑或結構上都沒有任何緊密相似之處,這兩部書的唯一相同特徵是它們都有明顯的儒家倫理思想。
《新序·雜事》(一)
昔者,舜自耕稼陶漁而躬孝友,父瞽 頑,母嚚,及弟象傲,皆下愚不移。舜盡孝道,以供養瞽 。瞽 與象,為浚井塗廩之謀,欲以殺舜,舜孝益篤。出田則號泣,年五十猶嬰兒慕,可謂至孝矣。 故耕於歷山,歷山之耕者讓畔;陶於河濱,河濱之陶者,器不苦窳;漁於雷澤,雷澤之漁者分均。及立為天子,天下化之,蠻夷率服。北發渠搜,南撫交址,莫不慕義,麟鳳在郊。故孔子曰:“孝弟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座。”舜之謂也。孔子在州里,篤行孝道,居於闕黨,闕黨之子弟畋漁,分有親者多,孝以化之也。是以七十二子,自遠方至,服從其德。魯有沈猶氏者,旦飲羊飽之,以欺市人。公慎氏有妻而淫,慎潰氏奢侈驕佚,魯市之鬻牛馬者善豫賈。孔子將為魯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逾境而徙,魯之鬻馬牛不豫賈,布正以待之也。既為司寇,季孟墮郈費之城,齊人歸所侵魯之地,由積正之所致也。故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孫叔敖為嬰兒之時,出遊,見兩頭蛇,殺而埋之。歸而泣,其母問其故,叔敖對曰:“吾聞見兩頭之蛇者死,向者吾見之,恐去母而死也。”其母曰:“蛇今安在?”曰:“恐他人又見,殺而埋之矣。”其母曰:“吾聞有陰德者,天報之以福,汝不死也。”及長,為楚令尹,未治,而國人信其仁也。 禹之興也,以塗山;桀之亡也,以末喜。湯之興也,以有莘;紂之亡也,以妲己。文武之興也,以任姒;幽王之亡也,以褒姒。是以詩正關睢,而春秋褒伯姬也。
樊姬,楚國之夫人也,楚莊王罷朝而晏,問其故?莊王曰:“今日與賢相語,不知日之晏也。”樊姬曰:“賢相為誰?”王曰:“為虞丘子。”樊姬掩口而笑。王問其故。曰:“妾幸得執巾櫛以侍王,非不欲專貴擅愛也,以為傷王之義,故能進與妾同位者數人矣。今虞丘子為相十數年,未嘗進一賢,知而不進,是不忠也;不知,是不智也。不忠不智,安得為賢?”明日朝,王以樊姬之言告虞子,虞丘子稽首曰:“如樊姬之言。”於是辭位,而進孫叔敖相楚,國富兵強,莊王卒以霸,樊姬與有力焉。
衛靈公之時,蘧伯玉賢而不用,彌子瑕不肖而任事。衛大夫史 患之,數以諫靈公而不聽。史 病且死,謂其子曰:“我即死,治喪於北堂。吾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是不能正君也,生不能正君者,死不當成禮,置屍於北堂,於我足矣。” 史 死,靈公往吊,見喪在北堂,問其故?其子以父言對靈公。靈公蹴然易容,寤然失位曰:“夫子生則欲進賢而退不肖,死且不懈,又以尸諫,可謂忠而不衰矣。”於是乃召蘧伯玉,而進之以為卿,退彌子瑕。徙喪正堂,成禮而後返,衛國以治。
晉大夫祁奚老,晉君問曰:“庸可使嗣?”祁奚對曰:“解狐可。”君曰:“非子之讎耶?”對曰:“君問可,非問讎也。”晉遂舉解狐。後又問:“庸可以為國尉?”祁奚對曰:“午可也。”君曰:“非子之子耶?”對曰:“君問可,非問子也。”君子謂祁奚能舉善矣,稱其讎不為諂,立其子不為比。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祁奚之謂也。外舉不避仇讎,內舉不回親戚,可謂至公矣。唯善,故能舉其類。詩曰:“唯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
楚共王有疾,召令尹曰:“常侍莞蘇與我處,常忠我以道,正我以義,吾與處不安也,不見不思也。雖然,吾有得也,其功不細,必厚爵之。申侯伯與處,常縱恣吾,吾所樂者,勸吾為之;吾所好者,先吾服之。吾與處歡樂之,不見戚戚。雖然,吾終無得也,其過不細,必前遣之。”令尹曰:“諾。”
明日,王薨。令尹即拜莞蘇為上卿,而逐申侯伯出之境。曾子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言反其本性,共王之謂也。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於以開後嗣,覺來世,猶愈沒世不寤者也。
昔者,魏武侯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朝退而有喜色。吳起進曰:“今者有以楚莊王之語聞者乎?”武侯曰:“未也,莊王之語奈何?”吳起曰:“楚莊王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朝退而有憂色。申公巫臣進曰:‘君朝有憂色,何也?’楚王曰:‘吾聞之,諸侯自擇師者王,自擇友者霸,足己而群臣莫之若者亡。今以不穀之不肖而議於朝,且群臣莫能逮,吾國其幾於亡矣,是以有憂色也。’莊王之所以憂,而君獨有喜色,何也?”武侯逡巡而謝曰:“天使夫子振寡人之過也,天使夫子振寡人之過也。”
衛國逐獻公,晉悼公謂師曠曰:“衛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對曰:“或者,其君實甚也。夫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無使失性。良君將賞善而除民患,愛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若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若雷霆。夫君,神之主也。而民之望也,天之愛民甚矣,豈使一人肆於民上,以縱其淫而棄天地之性乎?必不然矣。若困民之性,乏神之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焉用之?不去為何?”公曰:“善。”
趙簡子上羊腸之阪,群臣皆偏袒推車,而虎會獨擔戟行歌,不推車。簡子曰:“寡人上阪,群臣皆推車,會獨擔戟行歌不推車,是會為人臣侮其主,為人臣侮其主,其罪何若?”虎會曰:“為人臣而侮其主者,死而又死。”簡子曰“何謂死而又死?”虎會曰:“身死,妻子又死,若是謂死而又死,君既已聞為人臣而侮其主之罪矣,君亦聞為人君而侮其臣者乎?”簡子曰:“為人君而侮其臣者何若?”虎會對曰:“為人君而侮其臣者,智者不為謀,辯者不為使,勇者不為斗。智者不為謀,則社稷危;辯者不為使,則使不通;勇者不為斗,則邊境侵。”簡子曰:“善。”乃罷群臣不推車,為士大夫置酒,與群臣飲,以虎會為上客。
昔者,周舍事趙簡子,立趙簡子之門,三日三夜。簡子使人出問之曰:“夫子將何以令我?”周舍曰:“願為諤諤之臣,墨筆操牘,隨君之後,司君之過而書之,日有記也,月有效也,歲有得也。”簡子悅之,與處,居無幾何而周舍死,簡子厚葬之。三年之後,與大夫飲,酒酣,簡子泣,諸大夫起而出曰:“臣有死罪而不自知也。”簡子曰:“大夫反無罪。昔者,吾友周舍有言曰:‘百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眾人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諤諤。昔紂昏昏而亡,武王諤諤而昌。自周舍之死後,吾未嘗聞吾過也,故人君不聞其非,及聞而不改者亡,吾國其幾於亡矣,是以泣也。”
魏文侯與士大夫坐,問曰:“寡人何如君也?”群臣皆曰:“君仁君也。”次至翟黃曰:“君非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對曰:“君伐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長子。臣以此知君之非仁君。”文侯大怒,而逐翟黃,黃起而出。次至任座,文侯問曰:“寡人何如君也?”任座對曰:“君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對曰:“臣聞之,其君仁,其臣直。向翟黃之言直,臣是以知君仁君也。”文侯曰:“善。”復召翟黃,拜為上卿。
中行寅將亡,乃召其太祝,而欲加罪焉。曰:“子為我祝,犧牲不肥澤耶?且齋戒不敬耶?使吾國亡,何哉?”祝簡對曰:“昔者吾先君中行穆子皮車十乘,不憂其薄也,憂德義之不足也。今主君有革車百乘,不憂德義之薄也,唯患車之不足也。夫舟車飾則賦歛厚,賦歛厚則民怨詛矣。且君以為祝有益於國乎?則詛亦將為亡矣,一人祝之,一國詛之,一祝不勝萬詛,國亡不亦宜乎?”中行子乃慚。
秦欲伐楚,使使者往觀楚之寶器,楚王聞之,召令尹子西而問焉:“秦欲觀楚之寶器,吾和氏之璧,隨侯之珠,可以示諸?”令尹子西對曰:“臣不知也。”召昭奚恤問焉,昭奚恤對曰:“此欲觀吾國之得失而圖之,國之寶器,在於賢臣,夫珠寶玩好之物,非國所寶之重者。”王遂使昭奚恤應之。
昭奚恤發精兵三百人,陳於西門之內。為東面之壇一,為南面之壇四,為西面之壇一。秦使者至,昭奚恤曰:“君客也,請就上位東面。”令尹子西南面,太宗子敖次之,葉公子高次之,司馬子反次之,昭奚恤自居西面之壇,稱曰:“客欲觀楚國之寶器,楚國之所寶者賢臣也。理百姓,實倉廩,使民各得其所,令尹子西在此。秦圭璧,使諸侯,解忿悁之難,交兩國之歡,使無兵革之憂,太宗子敖在此。守封疆,謹境界,不侵鄰國,鄰國亦不見侵,葉公子高在此。理師旅,整兵戎,以當強敵,提枹鼓,以動百萬之師,所使皆趨湯火,蹈白刃,出萬死,不顧一生之難,司馬子反在此。若懷霸王之餘議,攝治亂之遺風,昭奚恤在此,唯大國之所觀。”秦使者懼然無以對,昭奚恤遂揖而去。秦使者反,言於秦君曰:“楚多賢臣,未可謀也。”遂不伐。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斯之謂也。
晉平公欲伐齊,使范昭往觀焉。景公賜之酒,酣,范昭曰:“願詣君之樽酌。”公曰:“酌寡人之樽,進之於客。”范昭已飲,晏子曰:“徹樽更之,樽觶具矣。”范昭佯醉,不悅而起舞,請太師曰:“能為我調成周之樂乎?吾為子舞之。”太師曰:“冥臣不習。”范昭趨而出。
景公謂晏子曰:“晉大國也,使人來,將觀吾政也。今子怒大國之使者,將奈何?”晏子曰:“夫范昭之為人,非陋而不識禮也,且欲試吾君臣,故絕之也。”景公謂太師曰:“子何不為客調成周之樂乎?”太師對曰:“夫成周之樂,天子之樂也,若調之,必人主舞之。今范昭人臣也,而欲舞天子之樂,臣故不為也。”范昭歸以告平公曰:“齊未可伐也。臣欲試其君,而晏子識之;臣欲犯其禮,而太師知之。”仲尼聞之曰:“夫不出於樽俎之間,而知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謂也。可謂折衝矣,而太師其與焉。 晉平公畜西河,中流而嘆曰:“嗟乎!安得賢士與共此樂乎?”船人固桑進對曰:“君言過矣。夫劍產于越,珠產於江漢,玉產於崑山,此三寶者,皆無足而至,今君苟好士,則賢士至矣。”平公曰:“固桑,來。吾門下食客三千餘人,朝食不足,暮收市租;暮食不足,朝收市租,吾尚可謂不好士乎?”固桑對曰:“今夫檻鵠高飛沖天,然其所恃者六翮耳。夫腹下之毳,背上之毛,增去一把,飛不為高下。不知君之食客,六翮耶?將腹背之毳也?”平公默默而不應焉。
楚威王問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耶?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宋玉對曰:“唯,然有之,願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陵採薇,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數十人而已也;引商刻角,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是其曲彌高者,其和彌寡。故鳥有鳳而魚有鯨,鳳鳥上擊於九千里,絕畜雲,負蒼天,翱翔乎窈冥之上,夫糞田之鴳,豈能與之斷天地之高哉!鯨魚朝發崑崙之墟,暴鬐於碣石,暮宿於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鯨也,士亦有之。夫聖人之瑰意奇行,超然獨處;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晉平公閒居,師曠侍坐。平公曰:“子生無目眹,甚矣!子之墨墨也。”師曠對曰:“天下有五墨墨,而臣不得與一焉。”平公曰:“何謂也?”師曠曰:“群臣行賂,以釆名譽,百姓侵冤,無所告訴,而君不悟,此一墨墨也。忠臣不用,用臣不忠,下才處高,不肖臨賢,而君不悟,此二墨墨也。奸臣欺軸,空虛府庫,以其少才,覆塞其惡,賢人逐,奸邪貴,而君不悟,此三墨墨也。國貧民罷,上下不和,而好財用兵,嗜欲無厭,諂諛之人,容容在旁,而君不悟,此四墨墨也。至道不明,法令不行,吏民不正,百姓不安,而君不悟,此五墨墨也。國有五墨墨而不危者,未之有也。臣之墨墨,小墨墨耳!何害乎國家哉!”
趙文子問於叔向曰:“晉六將軍,庸先亡乎?”對曰:“其中行氏乎!”文子曰:“何故先亡?”對曰:“中行氏之為政也,以苛為察,以欺為明,以刻為忠,以計多為善,以聚歛為良。譬之其猶 革者也,大則大矣,裂之道也,當先亡。” 楚莊王既討陳靈公之賊,殺夏征舒,得夏姬而悅之。將近之,申公巫臣諫曰:“此女亂陳國,敗其群臣,嬖女不可近也。”莊王從之。令尹又欲取,申公巫臣諫,令尹從之。後襄尹取之,至恭王與晉戰於鄢陵,楚兵敗,襄尹死,其屍不反,數求晉,不與。夏姬請如晉求屍,楚方遣之,申公巫臣將使齊,私說夏姬與謀。及夏姬行,而申公巫臣廢使命,隨夏姬之晉。令尹將徙其族,言於王曰:“申公巫臣諫先王以無近夏姬,今身廢使命,與夏姬逃之晉,是欺先王也,請徙其族。”王曰:“申公巫臣為先王謀則忠,自為謀則不忠,是厚於先王而自薄也,何罪於先王?”遂不徙。
《新序·雜事》(二)
昔者,唐虞崇舉九賢,布之於位,而海內大康,要荒來賓,麟鳳在郊。商湯用伊尹,而文武用太公閎夭,成王任周召,而海內大治,越裳重譯,祥瑞並降,遂安千載。皆由任賢之功也。無賢臣,雖五帝三王,不能以興。齊桓公得管仲,有霸諸侯之榮;失管仲,而有危亂之辱。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繆公用之而霸。楚不用伍子胥而破,吳闔廬用之而霸。夫差非不用子胥也,又殺之,而國卒以亡。燕昭王用樂毅,推弱燕之兵,破強齊之讎,屠七十城,而惠王廢樂毅,更代以騎劫,兵立破,亡七十城。此父用之,子不用,其事可見也。故闔廬用子胥以興,夫差殺之而以亡;昭王用樂毅以勝,惠王逐之而敗,此的的然若白黑。 秦不用叔孫通,項王不用陳平、韓信而皆滅,漢用之而大興,此未遠也。夫失賢者,其禍如此。人君莫不求賢以自輔,然而國以亂亡者,所謂賢者不賢也。或使賢者為之,與不賢者議之,使智者圖之,與愚者謀之。不肖嫉賢,愚者嫉智,是賢者之所以隔蔽也,所以千載不合者也。或不肖用賢而不能久也,或久而不能終也;或不肖子廢賢父之忠臣,其禍敗難一二錄也,然其要在於己不明而聽眾口,愬不行,斯為明也。
魏龐恭與太子質於邯鄲,謂魏王曰:“今一人來言市中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曰:“二人言,王信之乎?”曰:“寡人疑矣。”曰:“三人言,王信之乎?”曰:“寡人信之矣。”龐恭曰:“夫市之無虎明矣,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鄲去魏遠於市,議臣者過三人,願王察之也。”魏王曰:“寡人知之矣。”及龐恭自邯鄲反,讒口果至,遂不得見。
甘茂,下蔡人也。西入秦,數有功,至武王以為左丞相,樗里子為右丞相。樗里子及公孫子,皆秦諸公子也,其外家韓也,數攻韓。秦武王謂甘茂曰:“寡人慾容車至周室者,其道乎韓之宜陽。”欲使甘茂伐韓取宜陽,以信道至周室。甘茂曰:“請約魏以伐韓。”令向壽輔行。甘茂既約魏,魏許,甘茂還至息壤,謂向壽曰:“子歸言之王,魏聽臣矣,然願王勿伐也。”向壽歸以告王,王迎甘茂於息壤,問其故,對曰:“宜陽,大縣也。名為縣,其實郡也。今王倍數險,行千里攻之難。……” 昔者,曾參之處,鄭人有與曾參同名姓者殺人,人告其母曰:‘曾參殺人。’其母織自若也。頃然一人又來告之,其母曰:‘吾子不殺人。’有頃,一人又來告,其母投杼下機,逾牆而走。夫以曾參之賢,與其母信之也,然三人疑之,其母懼焉。今臣之賢也不若曾參,王之信臣也,又不如曾參之母之信曾參也,疑臣者非特三人也,臣恐大王投杼也。 魏文侯令樂羊將攻中山,三年而拔之,樂羊反而語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篋。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也,主君之力也。’今臣羈旅也,樗里子,公孫子二人挾韓而議,王必信之,是王欺魏而臣受韓之怨也。”王曰:“寡人不聽也。”使伐宜陽,五月而宜陽未拔。樗里子,公孫子果爭之,武王召甘茂,欲罷兵。甘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悉起兵,使甘茂將擊之,遂拔宜陽。及武王薨,昭王立,樗里子,公孫子讒之,甘茂遇罪,卒奔齊。故非至明,其庸能毋用讒乎?
楚王問群臣曰:“吾聞北方畏昭奚恤,亦誠何如?”江乙答曰:“虎求百獸食之,得一狐。狐曰:‘子毋敢食我也,天帝令我長百獸,今子食我,是逆帝命也,以我為不信,吾為子先行,子隨我後,觀百獸見我無不走。’虎以為然,隨而行,獸見之皆走,虎不知獸畏己而走也,以為畏狐也。今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而專任之於昭奚恤也,北方非畏昭奚恤也,其實畏王之甲兵也,猶百獸之畏虎。”故人臣而見畏者,是見君之威也,君不用則威亡矣。
魯君使宓子賤為單父宰,子賤辭去,因請借善書者二人,使書憲為教品;魯君予之。至單父,使書,子賤從旁引其肘,書醜則怒之,欲好書則又引之,書者患之,請辭而去。歸以告魯君,魯君曰:“子賤苦吾擾之。使不得施其善政也。”乃命有司無得擅徵發單父,單父之化大治。故孔子曰:“君子哉子賤,魯無君子者,斯安取斯?”美其德也。 楚人有獻魚楚王者曰:“今日漁獲,食之不盡,賣之不售,棄之又惜,故來獻也。”左右曰:“鄙哉!辭也。”楚王曰:“子不知漁者仁人也。蓋聞囷倉粟有餘者,國有餓民;後宮多幽女者,下民多曠夫;余衍之蓄,聚於府庫者,境內多貧困之民;皆失君人之道。故庖有肥魚,廄有肥馬,民有餓色,是以亡國之君,藏於府庫,寡人聞之久矣,未能行也。漁者知之,其以比喻寡人也,且今行之。”於是乃遣使恤鰥寡而存孤獨,出倉粟,發幣帛而振不足,罷去後宮不御者,出以妻鰥夫。楚民欣欣大悅,鄰國歸之。故漁者一獻余魚,而楚國賴之,可謂仁智矣。 昔者,鄒忌以鼓琴見齊宣王,宣王善之。鄒忌曰:“夫琴所以象政也。”遂為王言琴之象政狀及霸王之事。宣王大悅,與語三日,遂拜以為相。齊有稷下先生,喜議政事,鄒忌既為齊相,稷下先生淳于髡之屬七十二人,皆輕忌,以謂設以辭,鄒忌不能及。乃相與俱往見鄒忌。
淳于髡之徒禮倨,鄒忌之禮卑。淳于髡等曰:“狐白之裘,補之以弊羊皮,何如?”鄒忌曰:“敬諾,請不敢雜賢以不肖。”淳于髡等曰:“方內而員釭,如何?”鄒忌曰:“敬諾,請謹門內,不敢留賓客。”淳于髡等曰:“三人共牧一羊,羊不得食,人亦不得息,何如?”鄒忌曰:“敬諾,減吏省員,使無擾民也。”淳于髡等三稱,鄒忌三知之如應響。淳于髡等辭屈而去。鄒忌之禮倨,淳于髡等之禮卑。
故所以尚干將莫邪者,貴其立斷也;所以貴騏驥者,為其立至也。必且曆日曠久乎?絲氂猶能挈石,駑馬亦能致遠,是以聰明捷敏,人之美材也。子貢曰:“回也,聞一以知十。”美敏捷也。 昔者,燕相得罪於君,將出亡,召門下諸大夫曰:“有能從我出者乎?”三問,諸大夫莫對,燕相曰:“嘻!亦有士之不足養也。”大夫有進者曰:“亦有君之不能養士,安有士之不足養者?凶年飢歲,糟粕不厭,而君之犬馬,有餘谷粟;隆冬烈寒,士短褐不完,四體不蔽,而君之台觀,帷錦繡,隨風飄飄而弊。財者,君之所輕;死者,士之所重也。君不能施君之所輕,而求得士之所重,不亦難乎?”燕相遂慚,遁逃不復敢見。
晉文公出獵,前驅曰:“前有大蛇,高如堤,阻道竟之。”文公曰:“寡人聞之,諸侯夢惡則修德,大夫夢惡則修官,士夢惡則修身,如是而禍不至矣。今寡人有過,天以戒寡人。”還車而反。前驅曰:“臣聞之,喜者無賞,怒者無刑。今禍福已在前矣,不可變,何不逐驅之?”文公曰:“不然,夫神不勝道,而妖亦不勝德,禍福未發,猶可化也。”還車反,宿齋三日,請於廟曰:“孤少犧不肥,幣不厚,罪一也。孤好弋獵,無度數,罪二也。孤多賦歛,重刑罰,罪三也。請自今以來者,關市無征,澤梁無賦歛,赦罪人,舊田半稅,新田不稅。”行此令未半旬,守蛇吏夢天帝殺蛇曰:“何故當聖君道為,而罪當死。”發夢視蛇臭腐矣。謁之,文公曰:“然夫神果不勝道,而妖不勝德,奈何其無究理而任天也,應之以德而已。”
梁君出獵,見白雁群,梁君下車,彀弓欲射之。道有行者,梁君謂行者止,行者不止,白雁群駭。梁君怒,欲射行者。其御公孫襲下車撫矢曰:“君止。”梁君忿然作色而怒曰:“襲不與其君,而顧與他人,何也?”公孫襲對曰:“昔齊景公之時,天大旱三年,卜之曰:‘必以人祠,乃雨。’景公下堂頓首曰:‘凡吾所以求雨者,為吾民也,今必使吾以人祠乃且雨,寡人將自當之。’言未卒而天大雨方千里者,何也?為有德於天而惠於民也。今主君以白雁之故而欲射人,襲謂主君無異於虎狼。”梁君援其手與上車,歸入廟門,呼萬歲,曰:“幸哉!今日也他人獵,皆得禽獸,吾獵得善言而歸。” 武王勝殷,得二虜而問焉。曰:“而國有妖乎?”一虜答曰:“吾國有妖,晝見星而天雨血,比吾國之妖也。”一虜答曰:“此則妖也,雖然,非其大者也。吾國之妖,其大者子不聽父,弟不聽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
晉文公出田逐獸,碭入大澤,迷不知所出,其中有漁者,文公謂曰:“我若君也,道安從出,我且厚賜若。”漁者曰:“臣願有獻。”公曰:“出澤而受之。”於是遂出澤。公令曰:“子之所欲以教寡人者,何等也?願受之。”漁者曰:“檻鵠保河海之中,厭而欲移徙之小澤,則必有丸繒之憂,黿鼉保深淵,厭而出之淺渚,則必有羅網釣射之憂。今君逐獸,碭入至此。何行之太遠也?”文公曰:“善哉!”謂從者記漁者名。漁者曰:“君何以名,為君尊天事地,敬社稷,固四國,慈愛萬民,薄賦歛,輕租稅者,臣亦與焉。君不敬社稷,不固四國,外失禮於諸侯,內逆民心,一國流亡,漁者雖得厚賜,不能保也。”遂辭不受。曰:“君前歸國;臣亦反吾漁所。” 晉文公逐麋而失之,問農夫老古曰:“吾麋何在?”老古以足指曰:“如是往。”公曰:“寡人問子,子以足指,何也?”老古振衣而起曰:“一不意人君如此也,虎豹之居也,厭閒而近人,故得;魚鱉之居也,厭深而之淺,故得;諸侯之居也,厭眾而遠遊,故亡其國。詩云:‘維鵲有巢,維鳩居之。’君放不歸,人將君之。”於是文公恐,歸遇欒武子。欒武子曰:“獵得獸乎?而有悅色!”文公曰:“寡人逐麋而失之,得善言,故有悅色。”欒武子曰:“其人安在乎?”曰:“吾未與來也。”欒武子曰:“居上位而不恤其下,驕也;緩令急誅,暴也;取人之善言而棄其身,盜也。”文公曰:“善。”還載老古,與俱歸。
扁鵲見齊桓侯,立有間,扁鵲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桓侯曰:“寡人無疾。”扁鵲出,桓侯曰:“醫之好利也,欲治不疾以為功。”居十日,扁鵲復見曰:“君之疾在肌膚,不治將深。”桓侯不應。扁鵲出,桓侯不悅。居十日,扁鵲復見曰:“君之疾在腸胃,不治將深。”桓侯不應。扁鵲出,桓侯不悅。居十日,扁鵲復見,望桓侯而還走。桓侯使人問之,扁鵲曰:“疾在腠理,湯熨之所及也;在肌膚,針石之所及也;在胃腸,大劑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無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居五日,桓侯體痛,使人索扁鵲,扁鵲已逃之秦國。桓侯遂死,故良醫之治疾也,攻之於腠理。此事皆治之於小者也。夫事之禍福,亦有腠理之地。故聖人蚤從事矣。
莊辛諫楚襄王曰:“君王左州侯,右夏侯,從新安君與壽陵君同軒,淫衍侈靡而忘國政,郢其危矣。”王曰:“先生老歟?妄為楚國妖歟?”莊辛對曰:“臣非敢為楚妖,誠見之也。君王卒近此四子者,則楚必亡矣!辛請留於趙以觀之。”於是不出十月,王果亡巫山江漢鄢郢之地。於是王乃使召莊辛至於趙。辛至,王曰:“嘻!先生來邪!寡人以不用先生言至於此,為之奈何?”莊辛曰:“君用辛言則可,不用辛言又將甚乎!此庶人有稱曰:‘亡羊而固牢未為遲,見兔而呼狗未為晚。’湯武以百里王,桀紂以天下亡,今楚雖小,絕長繼短,以千里數,豈特百里哉!且君王獨不見夫青蛉乎?六足四翼,蜚翔乎天地之間,求蚊虻而食之,時甘露而飲之,自以為無患,與民無爭也。不知五尺之童子,膠絲竿,加之乎四仞之上,而下為蟲蛾食已。”
青蛉猶其小者也,夫爵俛啄白粒,仰棲茂樹,鼓其翼,奮其身,自以為無患,與民無爭也。不知公子王孫,左把彈,右攝丸,定操持,審參連,故晝游乎茂樹,夕和乎酸鹹。爵猶其小者也,檻鵠嬉遊乎江漢,息留乎大沼,俛啄鰋鯉,仰奮陵衡,修其六翮,而陵清風,麃搖高翔,一舉千里,自以為無患,與民無爭也。不知弋者選其弓弩,修其防翳,加繒繳其頸,投乎百仞之上,引纖繳,揚微波,折清風而殞,故朝游乎江河,而暮調乎鼎俎,檻鵠猶其小者也,蔡侯之事故是也。蔡侯南遊乎高陵,北經乎巫山,逐麋鹿,彉溪子隨,時鳥嬉遊乎高蔡之囿,溢滿無涯,不以國家為事,不知子發受令宣王,厄以淮水,填以巫山,庚子之朝,纓以朱絲,臣而奏之乎宣王也。蔡侯之事猶其小者也,今君王之事,遂以左州侯,右夏侯,從新安君與壽陵君,淫衍侈靡,康樂游娛,馳騁乎雲夢之中,不以天下與國家為事,不知穰侯方與奏王謀,窴之以黽厄之內,而投之乎黽塞之外。”襄王大懼,形體掉栗曰:“謹受令。”乃封莊辛為成陵君,而用計焉。與舉淮北之地十二諸侯。 魏文侯出遊,見路人反裘而負芻。文侯曰:“胡為反裘而負芻。”對曰:“臣愛其毛。”文侯曰:“若不知其里盡,而毛無所恃耶?”明年;東陽上計錢布十倍,大夫畢賀。文侯曰:“此非所以賀我也。譬無異夫路人反裘而負芻也,將愛其毛,不知其里盡,毛無所恃也。今吾田不加廣,士民不加眾,而錢十倍,必取之士大夫也。吾聞之下不安者,上不可居也,此非所以賀我也。” 楚莊王問於孫叔敖曰:“寡人未得所以為國是也。”孫叔敖曰:“國之有是,眾非之所惡也。臣恐王之不能定也。”王曰:“不定獨在君乎?亦在臣乎?”孫叔敖曰:“國君驕士曰:‘士非我無逌富貴。’士驕君曰:‘國非士無逌安強。’人君或失國而不悟,士或至饑寒而不進,君臣不合,國是無逌定矣。夏桀殷紂,不定國是,而以合其取捨者為是,以不合其取捨者為非,故致亡而不知。”莊王曰:“善哉!願相國與諸侯士大夫共定國是,寡人豈敢以褊國驕士民哉!”
楚莊王蒞政三年,不治,而好隱戲。社稷危,國將亡,士慶問左右群臣曰:“王蒞政三年,不治,而好隱戲,社稷危,國將亡,胡不入諫?”左右曰:“子其入矣。”士慶入再拜而進曰:“隱有大鳥,來止南山之陽,三年不蜚不鳴,不審其故何也?”王曰:“子其去矣,寡人知之矣。”士慶曰:“臣言亦死,不言亦死,願聞其說。”王曰:“此鳥不蜚,以長羽翼;不鳴,以觀群臣之慝,是鳥雖不蜚,蜚必沖天;雖不鳴,鳴必驚人。”士慶稽首曰:“所願聞已。”王大悅士慶之問,而拜之以為令尹,授之相印。士慶喜,出門顧左右笑曰:“吾王成王也。”中庶子聞之,跪而泣曰:“臣尚衣冠御郎十三年矣,前為豪矢,而後為藩蔽。王賜士慶相印而不賜臣,臣死將有日矣。”王曰:“寡人居泥塗中,子所與寡人言者,內不及國家,外不及諸侯。如子者,可富而不可貴也。”於是乃出其國寶璧玉以賜之。曰:“忠信者,士之行也;言語者,士之道路也。道路不修,士無所行矣。”
靖郭君欲城薛;而客人多以諫,君告謁者,無為客通事。於是有一齊人曰:“臣願一言,過一言,臣請烹。”謁者?客。客曰:“海大魚。”因返走。靖郭君曰:“請少進。”客曰:“否。臣不敢以死戲。”靖郭君曰:“嘻!寡人毋得已,試復道之。”客曰:“君獨不聞海大魚乎?網弗能止,繳不能牽,碭而失水,陸居則螻蟻得意焉。且夫齊,亦君之水也,君已有齊,奚以薛為?君若無齊,城薛猶且無益也。”靖郭君大悅,罷民弗城薛也。
齊有婦人,極醜無雙,號曰:“無女”。其為人也,臼頭深目,長壯大節,昂鼻結喉,肥項少發,折腰出胸,皮膚若漆。行年三十,無所容人,炫嫁不售,流棄莫執,於是乃拂拭短褐,自詣宣王,願一見,謂謁者曰:“妾,齊之不售女也,閒君王之聖德,願備後宮之掃除,頓首司馬門外,唯王幸許之。”謁者以聞,宣王方置酒於漸台,左右聞之,莫不揜口而大笑。曰:“此天下強顏女子也。”於是宣王乃召見之,謂曰:“昔先王為寡人取妃匹,皆已備有列位矣。寡人今日聽鄭衛之聲嘔吟感傷,揚瞠楚之遺風。今夫人不容鄉里布衣,而欲乾萬乘之王,亦有奇能乎?”無女對曰:“無有。直竊慕大王之美義耳。”王曰:“雖然,何喜。”良久曰:“竊嘗喜隱。”王曰:“隱固寡人之所願也,試一行之。”言未卒,忽然不見矣。宣王大驚,立發隱書而讀之,退而惟之,又不能明。明日,復更召而問之,又不以隱對,但揚目銜齒,舉手拊肘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宣王曰:“願遂聞命。”
無女曰:“今大王之君國也,西有衡秦之患,南有強楚之讎,外有二國之難,內聚奸臣,眾人不附。春秋四十,壯男不立,不矜眾子,而矜眾婦,尊所好而忽所恃,一旦山陵崩弛,社稷不定,此一殆也。漸台五重,黃金白玉,琅玕龍疏,蓑蓑珠璣,莫落連飾,萬民罷極,此二殆也。賢者伏匿於山林,諂諛強於左右,邪偽立於本朝,諫者不得通入,此三殆也。酒漿沉琨,以夜續朝,女樂俳優,從橫大笑,外不修諸侯之禮,內不秉國家之治,此四殆也。故曰:‘殆哉!殆哉!’。”於是宣王掩然無聲,意入黃泉,忽然而昂,喟然而嘆曰:“痛乎無君之言,吾今乃一聞寡人之殆,寡人之殆幾不全。”於是立停漸台,罷女樂,退諂諛,去雕琢,選兵馬,實府庫,四辟公門,招進直言,延及側陋,擇吉日,立太子,進慈母,顯隱女,拜無君為王后,而國大安者,醜女之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