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創作歷程
張曉風的散文藝術創作歷程,又大體上可劃分為三個前後銜接的段落。第一個段落以她於1966年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地毯的那一端>為標誌,她以一個聰穎純情少女的眼睛看世界,世界是一條清澈澄碧、纖塵不染的潺潺溪流。
早在1977年,時年36歲的張曉風,就被台灣地區的批評界推為“中國當代十大散文家”之一,評論讚辭說她“筆如太陽之熱,霜雪之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纓絡敲冰”,可以說是對她詩意散文的第一次感性素描。
第二個段落,猶如小溪奔向了風雲激盪、愛恨交織、濁浪排空的湖泊,以散文集《愁鄉石》張曉風(7張)(1977)、《步下紅毯之後》(1979)至《你還沒有愛過》(1981)為標誌,可視為由第一個段落到第二個段落的過渡和完成。第二段落的時間幅度較長,《再生緣》(1982)也可視為是這一段落的延伸,至《我在》(1984)、《從你美麗的流域》(1988)、《玉想》(1990),廊廡漸趨廓大,猶如從湖泊遞變為壯闊浩渺的大海。我們姑且在這裡作一個假定,如果張曉風的散文創作在第二個段落就打住了,她雖然仍是中國現代散文史上優秀的女作家之一,是一位從一般女作家狹隘侷促的閨秀天地里突破出來的闖將,但終究還不是一位擁有很大原創性光榮席位的散文大家。
1981年,當她的第四本散文集《你還沒有愛過》出版時,余光中先生為該書作序,稱她為“亦秀亦豪”“腕挾風雷”的“淋漓健筆”。
原文部分欣賞
前些日子,不知誰在服務隊住宿營地的門口播放一首歌,那歌因為是早晨和中午的代用起床號,所以每天都要聽上幾遍,其實那首歌唱得極有味道,沙嘎中自有其抗顏欲辯的率真,只是走來走去刷牙洗澡都要聽他再三重複那無奈的鬱憤;心裡的感覺有點奇怪:告訴我,世界不會變得太快,
告訴我,明天不會變得更壞,
告訴我,人類還沒有絕望。
告訴我,上帝也不會瘋狂,……
這未來的未來,我等待……
聽久了,心裡竟有些愀然,為什麼只等待別人來“告訴我”呢?一顆恭謹聆受的心並沒有“錯”,但,那么年輕的嗓音,那強盛的肺活量,總可以做些什麼可以比“等待別人告訴我”更多的事吧?少年振衣,豈不可作千里風幡看?少年瞬目,亦可壯作萬古清流想。如此風華,如此歲月,為什麼等在那裡,為什麼等人家來“告訴我”呢?
為什麼不是我去“告訴人”呢?去啊!去昭告天下,懸崖上的紅心杜鵑不會等人告訴他春天來了,才著手籌備開花,他自己開了花,並且用花的旗語告訴遠山近嶺,春天已經來了。明燦逼人的木星,何嘗接受過誰的手諭才長傾其萬斛光華?小小一隻綠繡眼,也不用誰來告訴他清晨的美學,他把翠羽的身子濃縮為一撇“美的據點”。萬物之中,無論尊卑,不都各有其美麗的訊息要告訴別人嗎?
有一首英文的長歌,右叫字“Totelltheuntold”,那名字我一看就入迷,是啊,“去告訴那些不曾被告知的人”,真的,仲尼僕僕風塵,在陌生的渡口,向不友善的路人問津,為的是什麼?為的豈不是去告訴那些不曾被告知的人嗎?達摩一葦渡江,也無非聖人同樣的一點初衷。而你我十幾年乃至幾十年孜孜於知識的殿堂,為的又是什麼?難道不是要得到更真切的道和理,以便告訴後人嗎?我們認真,其實也只為了讓自己告訴別人的話更誠懇更紮實而足以擲地有聲(無根的人即使在說真話的時候也類似謊言——因為單薄不實在)。
那唱歌的人“等待別人來告訴我”並不是錯誤,但能“去告訴別人”豈不更好?去告訴世人,我們的眼波未枯,我們的心仍在奔弛。去告訴世人,有我在,就不準尊嚴被抹殺,生命被冷落,告訴他們,這世界仍是一個允許夢想、允許希望的地方。告訴他們,這是一個可以栽下樹苗也可以期遷就清蔭的土地。
回家吃飯的婦人回來了,我把床還她,學生還在不遠處的海清宮睡午覺,我站起身來去四面亂逛。想想這世界真好,海邊苦熱的地方居然有一片木麻黃,木麻黃林下剛好有一張床等我去躺,躺上去居然有千年前的施耐庵來為我講故事,故事裡的好漢又如此痛快可喜。想來一個人只要往前走,大概總會碰到一連串好事的,至於倒楣的事呢?那也總該碰上一些才公平吧?可是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碰到倒楣事,總奈何我不得呀!
想想年輕是多么好,因為一切可以發生,也可以消弭,因為可以行可以止可以歌可以哭,那么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真的,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