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處
《晏嬰論和與同》選自《春秋左傳》 ,《左傳》是儒家經典之一,與《公羊傳》、《穀梁傳》合稱“《春秋》三傳”。《公羊傳》、《穀梁傳》是從政治和思想方面去解釋《春秋》,而《左傳》則從豐富的歷史材料去詮釋《春秋》。唐劉知幾《史通》評論《左傳》時說:“其言簡而要,其事詳而博。”對研究春秋史和遠古史提供了珍貴的史料。
《左傳》敘事敢於直書不諱,揭示事情的真實面貌,全書有關戰爭的文字較多,這些文字翔實生動,如晉楚城濮之戰、秦晉郩之戰、齊晉鞌之戰、晉楚鄢陵之戰,都有出色的敘述。善於敘事,講究謀篇布局,章法嚴謹,都是《左傳》的獨到之處。正因為如此,它在中國文學史上也占有重要的地位。
原文
齊侯至自田(1),晏子侍於遄台(2),子猶馳而造焉(3)。公曰:“唯據與我和夫!”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為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曰:“異。和如羹焉,水、火、醯、醢、鹽、梅(4),以烹魚肉,燀執以薪(5),宰夫和(6)之,齊之以味(7),濟其不及(8),以泄其過(9)。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10);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乾(11),民無爭心。故《詩》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無言,時靡有爭(12)。’先王之濟五味。和五聲也(13),以平其心,成其政也。聲亦如味,一氣(14)、二體(15)、三類(16)、四物(17)、五聲(18)、六律(19)、七音(20)、八風(21)、九歌(22),以相成也;清濁、小大、短長、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濟也。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詩》曰:‘德音不瑕(23)。’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一專,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注釋
(1)侯。指景公。田:打獵。這裡指打獵處。
(2)遄(chuan)台:齊國地名,在今山東臨淄附近。
(3)子猶。國大夫梁丘據的字。造。到。往。
(4)羹:調和五味(醋、醬、鹽、梅、菜)做成的帶汁的肉。不加五味的叫大羹。醯(XT):醋。醢(hai):用肉、魚等做成的醬。梅:梅子。
(5)燀(chan):燒煮。
(6)和:調和。
(7)之以味:調配使味道適中。
(8)濟:增加,添加。
(9)泄:減少。過:過分,過重。
(10)獻:進言指出。
(11)乾:犯,違背。
(12)這四句詩出自《詩·商頌·烈祖》。戒:具備,意思是指五味全。平:和;指味道適中。(zong):通“奏”,進獻。嘏(gu):通“假”。至:指神靈來到。無言:指肅敬。
(13)濟:這裡的意.思是相輔相成。五味:指辛、酸、鹹、苦、甘五種味道。五聲:指宮、商、角、徽、羽五個音階。
(14)一氣:空氣,指聲音要用氣來發動。
(15)二體:指文體和武體,用形體舞蹈來配合演唱。
(16)三類:指《詩經》中的風、雅、頌三部分。
(17)四物:四方之物,指樂器用四方之物做成。
(18)五聲:即五音。
(19)六律:指用來確定聲音高低清濁的六個陽聲,即黃鐘、太簇、姑洗(xian)、蕤(rui)賓、夷則、無射(yi)。
(20)七音:指宮、商、角、徵、羽、變宮、變徵七種音階。
(21)八風:八方之風。
(22)九歌:可以歌唱的九功之德,即水、火、木、金、土、谷、正德、利用、厚生。
(23)這句詩出自《詩·豳風·狼跋》。德音:本指美德,這裡借指美好的音樂。瑕:玉上的斑點,這裡指缺陷。
譯文
景公從打獵的地方回來,晏子在遄台隨侍,梁丘據也駕著車趕來了。景公說:“只有梁丘據與我和協啊!”晏子回答說:“梁丘據也不過是相同而已,哪裡能說是和協呢?”景公說:“和協與相同有差別嗎?”晏子回答說:“有差別。和協就像做肉羹,用水、火、醋、醬、鹽、梅來烹調魚和肉,用柴火燒煮。廚工調配味道,使各種味道恰到好處;味道不夠就增加調料,味道過重就用水沖淡一下。君子吃了這種肉羹,用來平和心性。國君和臣下的關係也是這樣。國君認為可以的,其中也包含了不可以,臣下進言指出不可以的,使可以的更加完備;國君認為不可以的,其中也包含了可以的,臣下進言指出其中可以的。去掉不可以的。因此。政事平和而不違背禮丁,百姓沒有爭鬥之心。所以《詩·商頌·烈祖》中說:‘還有調和的好羹湯,五味備又適中。敬獻神明來享用,上下和睦不爭鬥。’先王使五味相互調和,使五聲和諧動聽,用來平和心性,成就政事。音樂的道理也像味道一樣,由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各方面相配合而成,由清濁、小大、短長、疾徐、哀樂、剛柔、迅速、高下、出入、周疏各方面相調節而成。君子聽了這樣的音樂,可以平和心性。心性平和,德行就協調。所以,《詩·豳風·狼跋》說:‘美好音樂沒瑕疵。’現在梁丘據不是這樣。國君認為可以的,他也說可以;國君認為不可以的,他也說不可以。如果用水來調和水,誰能吃一下去?如果用琴瑟老彈一個音調,誰聽得下去?不應當相同的道理,就像這樣。”
賞析
晏嬰所討論的和與同很典型地代表了咱們國人的思維特點和方式。
和與同,表面上看起來很相似,它們的表現也有一致性,但在實質上,它們完全不同。同,是絕對的一致,沒有變動。沒有多樣性,因此,它代表了單調、沉悶、死寂,它也沒有內在對活力和動力,不是一個具有生命力的東西,也不符合宇宙萬事萬物。起源、構成、發展的規律性。
和,卻是相對的一致性,是多中有一,一中有多,是各種相互不同、相互對立的因素通過相互調節而達到的一種統一態、平衡態。因此,它既不是相互抵消、溶解,也不是簡單地排列組合,而是融合不同因素的積極方面結成和諧統一的新整體。它保留了各個因素的特點,又不讓它們彼此抵消,因而是一個具有內在活力、生命力、再生力的整體。
和的觀念既是宇宙萬物起源、構成、發展的規律之一,同時也是先人對事物的獨特理解。換句話說,和的內涵,既包括了自然規律,也包括了人的理智對秩序的追求,即人為的秩序。
和的觀念被付諸實踐,就形成了中國人獨特的行為方式。國家興盛的理想狀態是和諧:君臣之間、官民之間、國與國之間、朝野之間,相互理解、支持、協調,利益趨於一致;文學藝術的最高境界也是和諧:有限和無限、虛與實、似與不似、剛與柔、抑與揚等等因素共存於一個統一體中,相互補充,相互調節;人們處理事務、人№關係也崇尚“和為貴”,用自我克制來消除矛盾、分歧,用相互切磋來發揚各自所長,通過尋找利益的一致之處,把各方的不同之處加以協調。
還應注意到,“和”的最終旨歸,是人的內心的心性平和,也就是說,“它的最後落腳點,還是人自身的生存狀態。因此,它是內向的,而不是外向的;是人本的,而不是物質的。
相關人物
晏嬰(公元前578年-公元前500年),字 仲,謚 平,習慣上多稱 平仲,又稱 晏子,夷維人(今山東萊州)。春秋後期一位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
晏嬰是齊國上大夫晏弱之子。以生活節儉,謙恭下士著稱。據說晏嬰身材不高,其貌不揚。齊靈公二十六年(前556年)晏弱病死,晏嬰繼任為上大夫。歷任齊靈公、莊公、景公三朝,輔政長達50餘年。周敬王二十年(公元前500年),晏嬰病逝。孔丘曾贊曰:“救民百姓而不夸,行補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現存晏嬰墓在山東淄博齊都鎮永順村東南約350米。
晏嬰頭腦機靈,能言善辯。內輔國政,屢諫齊王。對外他既富有靈活性,又堅持原則性,出使不受辱,捍衛了齊國的國格和國威。司馬遷非常推崇晏嬰,將其比為管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