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文中通過公元前539年齊景公派晏嬰到晉國去聯姻與叔向的一場對話,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時齊晉兩國奴隸主貴族統治的腐朽與沒落,同時也反映了齊國新興地主階級的代表陳氏籠絡人心向齊公室進行奪權的鬥爭的情況。就在此後不久,陳氏終於代齊,公元前403年,韓趙魏三家分晉。
《左傳》的這段記事,《春秋》就沒有記載,但並不能據見,《左傳》是一部獨立的史書,因為《左傳》有很多篇章是對《春秋》的敷述,傳釋。
原文
齊候使晏嬰請繼室於晉(1)······
既成昏(2),晏子受禮,叔向從之宴,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3),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4)。公棄其民,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鍾(5)。四升為豆,各自其四(6),以登於釜(7),釜十則鍾。陳氏三量皆登一焉(8),鍾乃大矣(9)。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10)。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魚鹽蜃蛤(11),弗加于海。民三其力(12),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13),而三老凍餒(14)。國之諸市,屨賤踴貴(15)。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16),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17)。欲無獲民,將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18), 已在齊矣(19)!”
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20);公乘無人,卒列無長。庶民罷敝(21),而公室滋侈。道殣相望(22),而女富溢尤(23)。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欒、郤、胥、原、狐、續、慶、伯(24),降在皂隸(25)。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26),以樂慆憂(27)。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28):‘昧旦丕顯(29),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30)。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31),則公室從之。肸之宗十一族(32),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33),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
注釋
(1)侯:即景公,名杵臼。晏嬰:國大夫,字平仲。繼室:續娶。
(2)成昏:定婚。
(3)季世;末世,末代。
(4)陳氏:指陳國公子陳完的後代宗族。
(5)豆、區(ōu)、釜、鍾:國的四種量器。
(6)各自其四;各用自身的四倍。
(7)登;成,升進。
(8)登一:加一,指由四進位增加為五進位。
(9)鍾乃大矣;指鐘的增加不止一個舊量(一釜)。
(10)家量:私家用的量器。公量:侯的量器。
(11)蜃蛤(shèn gé):蛤蜊,這裡指代海產品。
(12)三:分成三分。力:指勞動所得。
(13)聚:聚斂的財物。朽蠹(dù):腐爛生蟲。
(14)三老:泛指老人。餒:飢餓。
(15)踴:假腿。古時受過別刖刑的人所穿。
(16)或;有人。燠休(yù xiū):安撫病痛的聲音。
(17)如流水:像水流動一樣自然迅速。
(18)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四人都是陳氏的祖先。胡公:以上四人的後代,陳國開國君主。大姬:周武士的女兒,胡公的妃子。
(19)已在矣:指陳氏祖先已在受祭了。
(20)公室:諸侯及其政權。軍行(hang):軍隊。
(21)罷(pí)敝:疲病。
(22)殣(jìn):餓死的人。
(23)女;指國君的寵妃。尤:多出。
(24)欒:欒枝。郤:郤缺。胥:胥臣。原:原軫,即先軫。狐:狐偃。這五人都是卿。續:續簡伯狐鞫居
。慶:慶鄭。伯:伯宗。這三人都是大夫。
(25)皂隸:官府中的差役。
(26)日:一天又一天。悛(quān):悔改,改過。
(27)慆(tao):隱藏,掩蓋。
(28)讒鼎:鼎的名稱。:文。
(29)昧旦:黎明。丕:大。顯:明。
(30)公族:與國君同姓的子弟。盡:完。
(31)枝葉先落:像枝葉一樣首先墜落。
(32)宗;同一父親的家族。族:氏,宗以下的各個分支。
(33)無子:沒有好兒子。
譯文
景公派晏嬰請求晉國國君續娶齊國之女······
訂婚之後,晏嬰接受了晉國的宴賓之禮。叔向陪他一起參加宴飲,互相交談起來。叔向說:“國怎么樣了?”晏嬰回答說:“現在是末代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國恐怕是陳氏的了。國君拋棄他的百姓,使他們歸附陳氏。國原來有豆、區、釜、鍾四種量器。四升為一豆,各自以四進位,一直升到釜,十釜就是一鍾。陳氏的豆、區、釜三種量器,都加大了四分之一,鐘的容量就更大了。陳氏用私家的大量器借出糧食,而用公家的小量器收回。山上的木材運到市場,價格不比山里高;魚鹽蛤蜊等海產品,價格也不比海邊高。百姓把勞動收入分成三分,兩分歸公家,一分用來維持自己的衣食。國君聚斂的財物已腐爛生蟲,老年人們卻挨凍受餓。國都的各個市場上,鞋價便宜而假腿昂貴。百姓有了痛苦疾病,有人乘機去安撫。百姓擁戴陳氏如同父母一樣,歸附陳氏像流水一樣。想要陳氏不得到百姓擁戴,哪裡能避得開?陳氏遠祖箕伯、直柄、虞遂、伯戲,他們隨著胡公和大姬,恐怕已經在國接受祭祀了。”
叔向說:“是的。就是我們的公室,現在也到了末世了。兵車沒有戰馬和人駕馭,國卿不率軍隊;國君的戰車左右沒有好人才,步兵隊伍沒有好長官。百姓疲病,但宮室更加奢侈。道路上餓死的人隨處可見,而寵姬家的財物多得裝不下。百姓聽到國君的命令,就像逃避仇敵一樣。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這八個大家族的後人已經淪為低賤的吏役。政事由私家決定,百姓無所依從。國君一天比一天不肯悔改,用行樂來掩蓋憂愁。公室的衰微,還能有幾天?《讒鼎之》說:‘天不亮就起來致力於政績顯赫,子孫後代還是會懶散懈怠。’可況國君一天天不悔改,國家能夠長久嗎?”晏子說:“您打算怎么辦?”叔向說:“晉國的公族全完了。我聽說,公室快要衰微時,它的宗族就像樹的枝葉一樣首先落下來,公室跟著就衰亡了。我的一宗有十一族,只有羊舌氏一支還在。我又沒有好兒子,公室沒有法度,能夠得到善終就是萬幸,難道還會指望得到後代的祭祀嗎?”
讀解
人類既無法和天地抗爭,無法同命運抗爭,也無法和自己抗爭。陰陽盛衰的交替的確是人的意志不可扭轉的。
當一個朝代達到鼎盛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即將開始走下坡路。“日中則昃。”太陽升到中天之後,就開始向西偏斜。傳統等級制度的專制,使它無法靠自身的運轉來為自身提供必的活力。它是一個封閉型的結構,原本積存起來的能量,在自身的運轉中不斷被消蝕,直至全部能量消耗殆盡,這時就該壽終正寢了。忠臣也好,義士也好,直諫也好,都如杯水車薪,挽救不了頹勢。
末世到來時,再聰明、再能幹的人都只有眼睜睜看著衰落下去。你可以把一切看得清楚透徹,可以把一切分析得頭頭是道,但就是沒有回天之力,只有做大樹倒下時四散逃命的猢猻。在這種時候,麻木遲鈍也許比敏感清醒要好得多。麻木了,就不去看,看見了也沒有反應;也不去想,腦子心靈完全處在停滯狀態,因而也就沒有了痛苦。由清醒敏感所帶來的痛苦,恐怕是最讓人難以承受的,你要思索,要探尋究竟、要仰問蒼天,而任何結果都不可能得到。再說,生性清醒敏感的人,即使想要麻木遲鈍,也做不到。真的就是“難得糊塗”啊。
改天換地的力量是來自外部。制度本身是個巨大的漩渦,是一個具有無限引力的黑洞,進入它之中的一切都將被無情地吞沒。令我們感到驚異的是,一直被人們當作是近代產物的末世感,竟會出現在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時代。如果說末世感也具有“現代性”的話,那“現代性”就不應以時間遠近來衡量。
出處
《晏嬰叔向論晉季世》選自《春秋左傳》
《左傳》是儒家經典之一,與《公羊傳》、《穀梁傳》合稱“《春秋》三傳”。《公羊傳》、《穀梁傳》是從政治和思想方面去解釋《春秋》,而《左傳》則從豐富的歷史材料去詮釋《春秋》。唐劉知幾《史通》評論《左傳》時說:“其言簡而要,其事詳而博。”對研究春秋史和遠古史提供了珍貴的史料。
《左傳》敘事敢於直書不諱,揭示事情的真實面貌,全書有關戰爭的文字較多,這些文字翔實生動,如晉楚城濮之戰、秦晉郩之戰、齊晉鞌之戰、晉楚鄢陵之戰,都有出色的敘述。善於敘事,講究謀篇布局,章法嚴謹,都是《左傳》的獨到之處。正因為如此,它在中國文學史上也占有重要的地位。
歷代注釋《左傳》的著作頗多,西晉大學者杜預撰《春秋經傳集解》,把《春秋》與《左傳》合為一編。唐孔穎達遵循杜預注而為疏,成為歷史上最有影響的注釋之作。清洪亮吉撰《春秋左傳詁》、劉文淇撰《春秋左傳舊註疏證》、今人楊伯峻撰《春秋左傳注》,都是比較重要的注本。
《左傳》相傳是春秋末期的魯國史官左丘明所著。司馬遷首先認為《左傳》是左丘明所寫,自劉向、裴駰、劉歆、桓譚、班固皆以《左傳》出於左丘明。唐朝的劉知幾《史通·六家》亦稱:“左傳家者,其先出於左丘明。”
人物簡介
左丘明,姓左丘,名明(一說姓丘,名明,左乃尊稱),春秋末期魯國人。 左丘明知識淵博,品德高尚,孔子言與其同恥。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太史司馬遷稱其為“魯之君子 ”。左丘明世代為史官,並與孔子一起“乘如周,觀書於周史”,據有魯國以及其他封侯各國大量的史料,所以依《春秋》著成了中國古代第一部記事詳細、議論精闢的編年史《左傳》,和現存最早的一部國別史《國語》,成為史家的開山鼻祖。《左傳》重記事,《國語》重記言。
相關人物
晏嬰(公元前578年-公元前500年),字 仲,謚 平,習慣上多稱 平仲,又稱 晏子,夷維人(今山東萊州)。春秋後期一位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
晏嬰是齊國上大夫晏弱之子。以生活節儉,謙恭下士著稱。據說晏嬰身材不高,其貌不揚。齊靈公二十六年(前556年)晏弱病死,晏嬰繼任為上大夫。歷任齊靈公、莊公、景公三朝,輔政長達50餘年。周敬王二十年(公元前500年),晏嬰病逝。孔丘曾贊曰:“救民百姓而不夸,行補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現存晏嬰墓在山東淄博齊都鎮永順村東南約350米。
晏嬰頭腦機靈,能言善辯。內輔國政,屢諫齊王。對外他既富有靈活性,又堅持原則性,出使不受辱,捍衛了齊國的國格和國威。司馬遷非常推崇晏嬰,將其比為管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