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詞釋義
關於折腰體,唐代並沒有明確的定義。宋人的多種詩話中,亦提及過一說,大致定義為“中失粘而意不斷”。
這樣定義,漁火認為是言簡而意賅的。也就是說,所謂,第一,要“從中”失粘;第二,雖格律上“從中”失粘,但在詩意上並不截斷。簡而言之,折腰體只是平仄格律上的一種變化,與整首詩的詩義無關。
嚴羽《滄浪詩話·詩體》云:“有絕句折腰者,有八句折腰者。”這裡的“八句”,即是指律詩(包括七律、五律,不包括長律)。
絕句只有四句,所謂“中失粘”,即第二句和第三句的平仄原本是要相粘的,而故意作失粘處理。同理,八句的律詩,第四句和第五句的平仄原本也是要相粘的,而故意作失粘處理。
要強調的是,折腰後的平仄,須繼續按粘對的規律順承下去,該對的仍需對,該粘的仍需粘。(從形式上看,後半部分的平仄基本與前半部分的平仄相同。)
古人在創作格律詩時,極大部分是嚴格按照平仄格律的正格進行創作的。但為了防止千篇一律,也進行了一些平仄變化的嘗試,就是其中之一,這可以說是一種對審美更高意義上的追求。這種少量存在的不和諧,由於不對正格構成威脅,故反而形成了一種辯證意義上的缺陷美。
來源考證
折腰體作為詩體名稱,最早出現在高仲武編選的《中興間氣集》中。該書選了大曆十才子之一崔峒的《清江曲內一絕》,題下註明“折腰體”。詩如下:“八月長江去浪平,片帆一道帶風輕。極目不分天水色,南山南是岳陽城。”何謂折腰體,唐人沒有解釋,也許有過解釋,可惜失傳了,宋人的解釋很簡單。惠洪《天廚禁臠》卷上云:“折腰步句法:《宿中山》:‘幽人自愛山中宿,更近葛洪丹井西。庭前有個長松樹,夜半子規來上啼。’前詩韋應物作,雖中失粘而意不斷也。”嚴羽《滄浪詩話·詩體》:“有絕句折腰者,有八句折腰者。”
宋人魏慶之《詩人玉屑 詩體》釋之曰:“折腰體,謂中失粘而意不斷。”所謂“中失粘”者,指第二句與第三句平仄失粘;“意不斷”者,則指兩句之間聯繫緊密,意脈不斷。
形式舉例
此體中唐的崔峒此前已有不少類似的作品。如王維 《送沈子福歸江東》:
楊柳渡頭楊柳稀,罟師盪槳向臨圻。
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
又如韋應物 《滁州西澗》: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前者是仄起式,後者是平起式;其共同特點除二、三句失粘外,還有幾點須注意:1、第三句第五字均用仄聲;2、凡遇“仄仄平平仄仄平”句時,第五字均改用平聲(“楊柳渡頭楊柳稀”是孤平拗救,“上有黃鸝深樹鳴”與“野渡無人舟自橫”則三平連用)。此為最典型之折腰體,唐人頗愛用之。如白居易《 遊仙游山》:
暗將心地出人間,五六年來人怪閒。
自嫌戀著未全盡,猶愛雲泉多在山。
此為平起式,第二句“人”字平聲;第三句第五字“未”用仄聲,下句第五字以平聲“多”拗救;格式同與韋應物《滁州西澗》相同。
又如趙彥昭《 奉和聖制人日玩雪應制》:
始見青雲乾律呂,俄逢瑞雪兆陽春。
今日回看上林樹,梅花柳絮一時新。
應制竟用折腰體,可知已成一時之風氣矣!此詩格式略同於王維的《送沈子福歸江東》,第三句第五字亦用仄聲,只首句不押韻耳。崔峒《清江曲內一絕》實亦此格,唯第三句不用拗體,首句則遵王維體用韻而已。
亦有隻折腰而不用拗句者,如上官儀《 春日》:
花輕蝶亂仙人杳,葉密鶯啼帝女桑。
飛雲閣上春應至,明月樓中夜未央。
陳志歲《 鬥雞》:
五畝田平踏跡新,噍群圍處起禽塵。
常說和生猶未得,挑唆血斗是何人?
以上兩詩中,上官儀詩乃平起式,除首句不入韻外,三四句不用拗體,蓋初唐格律初定,詩人往往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也。陳志歲詩一二兩句與七言格律詩仄起入韻式無異,三四兩句是標準的七言格律詩句式。全詩亦不用拗句,只是中間折腰而已。“中失粘而意不斷”。
“折腰體”並非僅限於七絕,近體詩中五絕、五律、七律均可用之。茲各舉例,略作說明。五絕之折腰者,如:
自君之出矣,不復理殘機。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張九齡《自君之出矣》
對酒不覺暝,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鳥還人亦稀。
——李白《自遣》
前者為平起式,二三句之間折腰,但每句均合律;後者為仄起式,除二三句失粘外,每句均拗,首句連用五仄,次句“盈”字,既救上句“不覺”,又救本句之“落”,句法蒼堅高古。三四句“步”、“人”平仄聲互換,與韋應物“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聲律相同,蓋將七言前二字截去,即是“帶雨晚來急,無人舟自橫”也。
五律之折腰者,如:
故鄉杳無際,日暮且孤征。川原迷舊國,道路入邊城。
野戍荒煙斷,深山古木平。如何此時恨,噭噭夜猿鳴。
——陳子昂《晚次樂鄉縣》
不信最清曠,及來秋已空。數點石泉雨,一溪霜葉風。
業在有山處,道歸無事中。酌盡一杯酒,老夫顏亦紅。
——唐求《題鄭家隱居》
前者平起,只是首聯與頷聯間失粘,其餘各句都合乎律詩要求;後者仄起,每聯之間均失粘,且每聯都用與李白“醉起步溪月,鳥還人亦稀”同類的拗句,格調極為高古。
七律之折腰者,如:
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
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
江山故宅空文藻,雲雨荒台豈夢思。
最是楚宮俱泯滅,舟人指點至今疑
——杜甫《 詠懷古蹟》
苦憶荊州醉司馬,謫官尊酒定常開。
九江日落醒何處,一柱觀頭眠幾回。
可憐懷抱向人盡,欲問平安無使來。
故憑錦水將雙淚,好過瞿塘灩澦堆。
——杜甫《所思》
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琉。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菸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
——王維《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
三首均仄起,但第一例是首聯與頷聯失粘;第三首失粘處在頸聯與尾聯之間,“悵望千秋一灑淚”與“朝罷須裁五色詔”,均在第五字用仄聲,而第六字未以平聲相救,與“惟有相思似春色”小有不同,第二例則在四五句與六七句間兩次折腰,中間四句聲律都略同於韋應物的“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其中“一柱觀頭眠幾回”用孤平拗救,讀來音調更為宕折激楚。
辨析
另有所謂“折腰句”,語出元人韋居安《梅磵詩話》卷上:“七言律詩有上三下四者,謂之折腰句。”並引白居易“大屋檐多裝雁齒,小航船亦話龍頭”、歐陽修“靜愛竹時來野寺,獨尋春偶到溪頭”等句為例。然此皆從句法著眼,與詩體無關,且並不只限於七言律詩。
唯古人常將“折腰體”與“折腰句”相混,故特為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