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像
他又拿出那個圓潤、晶瑩的佛像,陽光下透碧如初。
夏夜花園裡的柔風似乎又一次的吹了過來,腦海里立時浮現出星光漫天、空宇浩淼的景象。
那晚,他一個人在花園裡愁苦思索,迷茫於人生的意義和世界的目的,心靈被焦躁、困頓折磨的不知所之,只願來這片淨土安撫痛苦的心,當夏夜的清風柔柔地撫過美人蕉厚綠的葉子,花叢迎風搖曳起伏,睡躺在軟軟的草叢裡,聆聽楊樹枝頭嘩啦啦的樂音,仰望浩瀚的星空,在這詩意的彼岸里壓下對意義的渴求和思考的痛苦。四下里一片安寧,如忘川的水流淌,似他界的風吹拂,他情不自禁的歌吟道:“惟願常睡不起,永駐此間;再不回那煩惱界,無謂的輪轉。”
可是莫名地他似乎聽到花園的北邊傳來隱隱約約的女子的哭聲,輕輕的抽泣著,又時而地嘆息著,那裡面竟然好像沒有悲傷,而只是純潔乾淨的流淌。他不願意去打擾她,仿佛要品味這若溪唱似泉吟的聲音,又似乎怕驚嚇到她,那仿佛是一隻柔弱的小鳥,一碰就會飛走的。可是,那聲音越來越低了,低到好像只是偶爾的喘氣時的輕顰和煩憂而已,然而那也是若天上的至樂一樣,其氣猶如香菸繚繞又似溪流婉轉,他翻轉身子要用心的聆聽,突然他的手觸碰到一件東西,光滑的、溫潤的,上面還有一根細細的軟線,他輕輕的捧起來,就著北邊弱弱的夜燈,啊,是一尊精緻透綠的觀音小佛像,那細細的軟線略顯紅色,多么可愛美好的佛像,要是掛在佳人玉脂樣的脖頸周圍該會是怎樣的若和啊!
一霎時,他仿佛知曉了那哭聲一定是跟這個佛像有關的。他慢慢的起身,透過夜風和花葉向北望去,突然身上如電觸一樣的震顫,暈黃的夜燈下浮現出一張聖潔、純淨、嬌美和小巧的面龐,那柔弱的身子在夜風下的花叢邊猶如一朵輕輕搖動的幽蘭,竟如平靜藍色的海面上浮上來的仙子一樣,略含憂傷,又那樣的自矜和內斂,多么的乾淨和純潔;又如是落入人間的天使一樣,帶著留戀,又如此的輕盈和自在,多么的飄逸和靈動。他怔怔的靜立在那裡,如若離世,不敢上前去。
一陣清風拂過,卻見她似乎輕輕點了點頭,竟若要隨風而起的樣子,那樣子象極了幽谷深澗旁憂傷而又輕輕搖動自得其樂的蘭草柔花。啊,就像是內心中的詩意泉涌般的流淌一樣,送他到她的身邊,輕輕的遞上那尊透綠晶瑩的佛像,她渾無常人那樣的驚嚇和恐慌,輕舒柔臂,玉蔥般的手接過佛像,婉轉的收回,似要抱在胸前一樣,對他深施一禮。
他們攜手走在花園裡彎曲的小路上,姑娘淡淡的敘道,她是在黃昏的時候,看見彩霞滿天的花園竟如仙境一樣,就走了進去,直到夜幕降臨才戀戀不捨的離開,可是後來卻發現心愛的觀音佛像不見了,夜晚的花園裡看不清楚,找來找去,都沒有看到她的佛像,偏偏自己又片刻離不開它,丟了它就宛如失了魂一樣的,每晚是要撫摸著玉像才能心寧入睡的,所以一個人在花園邊上傷心。
說完,她又弱弱的一笑,那一刻,幽蘭的花香充溢了整個花園,天空里的星斗如滴滴的晨露灑落。
姑娘又慢慢的講說著,十五歲的時候病了一場,那時候整日的吃藥都不管用的,病情儘管不重,但是有一種現象,就是總覺得外面淒冷、混亂,害怕白日的亮光。後來有一晚也是如今晚的黃昏時候的彩霞滿天的一樣,她走進花園裡散心,就在夕陽要散盡的時候,她在花叢中看到了這個透綠晶瑩的觀音佛像,一霎時,她的病情消失了,而且從此再也沒有發生過了,小佛像仿佛就是為她而出現的一樣,每日裡細細看著觀音的慈愛和寧和,她就再沒有了煩憂,夜晚,小佛像就掛在胸前,仿佛是在心裡安放了另一個世界似的,那裡安詳、寧和,如春花一樣的芳香,似冬雪一樣的淨潔。
對了,你是為什麼啊,夜晚裡在這裡徘徊?她從聖潔的敘說中抬頭望著我問,怎么這么的巧啊,正好遇到了小佛像?
他依然是怔怔的望著她,一如觀音佛像般的寧和淡柔的面龐,先前的痛苦和困頓在她如水的目光里漸漸地溶去,似乎他的心中也出現了她所說的那一片世界。
我能夠看出來,你有不開心的事嗎?她如樂般的聲音又響起來,不像是問,倒仍然如自己敘說一般的平靜,其實,我們都要相信的,要信的,我們的心裡都會有那一片寧和的世界,只要你不論是哪一天突然的看到了,你的心就有了家。
你還是很痛苦嗎?我剛剛突然想,這個小佛像或許應該送給你,它曾經領我到至福之地,既然又找到了它,就是上天仍然眷顧著我,我就會永遠的駐留那裡的,你也會到那裡的,對嗎?象我曾經的一樣。一定會的,對嗎?小佛像送你好了,你會用心帶它的,對嗎?
她徑直地把佛像遞到我的手上,嫣然一笑,開心的飄然而去。他一直怔怔地站在花園裡,手裡托著這尊觀音佛像,腦海里忽而是夏夜清風的吹拂,忽而是幽蘭輕搖的仙子姑娘純潔的面龐和至樂的話音,痛苦和困頓、嚮往和領悟混雜起來,他慢慢退回到開始睡躺的地方,輕輕地將觀音佛像帶上,再次躺在那片柔柔的草叢上,此時滿天的星斗竟忽如朵朵搖曳的幽蘭,內心裡一下子出現了幽蘭仙子姑娘說的那個世界,仿佛有光亮透進來,混雜的思緒立時清淨。
他輕輕地起身,輕快地走在這夜風之中。
已經很久了,他沒有再見過幽蘭仙子姑娘,但是他的心中每日裡都有朵朵搖曳的幽蘭猶如滿天的星斗一樣。今晚,他決定再去後花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