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失去男根的亞當》可以說是傾盡全力的爆破衝刺:瘋狂的詩意、極端的想像、豐饒的激情、無羈的性……所有這些都可能會讓人感到驚世駭俗,無法自處,但一種淋漓盡致的、顛復傳統的衝擊力,則極具生命強悍本真的原生態。本書是作者迄今最膽大妄為的自然書寫,他以狂放不羈逆風飛揚的激情完成了屬於他的冒險和超越。他因此而孤獨,也因此而被我們記住。
人和自然的矛盾,首先是人和自身肉體的矛盾,其次才是人和環境的矛盾。“男根”代表了“內在自然”,“蒼狗獒拉”代表了“外在自然”,兩種“自然”統一又對抗的結果是,“蒼狗獒拉”一口咬掉了“男根”,這是否意味著,我們從此無罪也無性了?或者反過來說,有性有強烈的性就必然要導致罪惡嗎?更重要的是,無論是“外在自然”,還是“內在自然”,它們都面對著一個時刻準備毀滅人性和毀滅自然的人類社會。
自然的原生的狂野的美,是我們疏離和匱乏的,那些陌生面孔的到來,讓我們驚異繼而狂喜。我們內心的嚎叫不被城市聽見,唯有荒原是接納和釋放嚎叫的高地,與天空如此之近。與自然如此切膚。而楊志軍把這一切呈現在我們面前,以他獨一無二的方式。
內容簡介
主人公是欲望的化身,他走向森林,森林的殘酷讓他死去活來,天上的猛禽、地上的野獸,無不是敵意的存在。離別森林返回城市時,他看列了自己的墓碑。一個死去抑或活著都已面目模糊的人,反抗這個世界的方式。只能是逃亡與放縱。這樣一種不講理的真實,正是無數人的生活隱喻,其中利箭一樣的悲傷和憤怒,歡樂和疼痛,正穿透歲月向我們呼嘯而來……
作者簡介
楊志軍,1955年生。中國作協會員,青島市作協副主席。1955年生於青海,當過兵上過大學。做報社記者時,常駐青藏高原牧區。現居青島。著有長篇小說和長篇紀實文學數部,其中,長篇小說《海昨天退去》獲“全國文學新人獎”;長篇小說《環湖崩潰》獲《當代》文學獎;長篇紀實文學《喜馬拉雅之謎》獲人民文學獎。2005年出版長篇小說《藏獒》,一經上市,即成為銷售熱點,目前印數已達數十萬冊。
目錄
引言
第一章
1當牧野消逝了綠色
2紅色的誘惑
3第三者浪潮
4獵艷
第二章
1山崩
2走向林莽深處
3幽涼的洞穴
4第一聲野吼
第三章
1狂亂的雪路
2深深的海洋
3驚心動魄的破裂
4動力
第四章
1情盜
2憂傷的苔痕
3人與狗的決鬥
第五章
1妻子有了情夫
2臆想的暢銷書
3愛的岔路口
4欲望之水天上來
第六章
1人祭
2隼鵬
3粉色經歷
4撂荒
第七章
1迷茫時刻
2我是野獸
3逃逸
4雪豹
第八章
1失落在午夜的飯館
2下跪的女人
3外來客
第九章
1面對大山神
2蒼娘的心愿
3母狗妒人
4我是神
第十章
1阿尼瑪卿大街
2愛人就是仇人
3母狼之愛
第十一章
1榮登處座
2向蒼天宣誓
3絕命麗人
第十二章
1看見了我的墓碑
2本色
3雪原上的詩情畫意
4一無所有
序言
起初,神創造了天地,創造了光明,創造了空氣,創造了陸地和海洋。神說,地上要長出青草和蔬菜,長出結果子的樹。神說,天上要有太陽和月亮。神說,水要多多滋養生命,要有鳥雀飛在天上。神說,地上要有活物,要有牲畜、昆蟲和野獸。
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的鼻孔里,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神在東方的伊甸立了一個園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裡。神說,亞當獨居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配偶幫助他。神使他沉睡,他就睡了。於是取下他的一條肋骨,造成了一個人,領到亞當跟前。亞當說,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稱她為女人,她是從男人身上取出來的。因此,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連合,二人成為一體。
當時夫妻二人,赤身露體,並不羞恥。
蛇對女人說,你們要是吃了園當中那棵生命樹上的果子,眼睛就明亮了,你們便如神,能知道善惡。
於是女人摘下果子來吃了,又給她丈夫亞當,亞當也吃了。他們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體,便拿無花果樹的葉子,為自己編作裙子。
亞當給他的妻子起名叫夏娃,她是眾生之母。
神說,亞當已經與我們相似,能知道善惡,現在恐怕他又要伸手摘生命樹上的果子吃,那就會永遠活著。神於是把他們趕出了伊甸園,又轉動發射火焰的劍,把守住通往生命樹的道路。
(從此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遠離了神,罪也就進入了每一個人的心裡,恐怖、欺詐、仇恨、泛濫的情慾也隨之來到了世上,人類悲哀的日子開始了。)
——《聖經•舊約•創世記》
觀世音菩薩大悲薰心,以慈善根力化為毗那夜迦身,往歡喜王所。於是彼王見此婦女,欲心熾盛,欲觸毗那夜迦女,而抱其身,於是,障女形不肯受之,彼那王即憂作敬,於是彼女言,我雖障女,自昔以來,能憂佛教,得袈裟,汝若實欲觸我身者,可隨我教,即如我至盡未來世,能為護法不?可從我護諸行人,莫作障礙不?又依我以後莫作毒心不耶?汝受如如敬者,為我親友。歡喜王言,我依緣今值汝等,從今以後,隨汝等語,守護法。於是毗那夜迦女含笑,而相抱時彼作歡喜言,善哉,善哉,我等今者依汝敕語,至於未來護持佛法,不作障礙而已。乃可知女,觀自在菩薩也。是則如經所說,應以婦女身得度者,即現婦女身而為說法。
——《佛經•四部毗那夜迦法》
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
——《易經•繫辭下》
名人推薦
悲壯的突圍——《失去男根的亞當》印象
早在八十年代中期,楊志軍的作品即因冷峻、犀利以及飽滿的激情引起了文壇的廣泛關注。十年以後,毋庸諱言,當時的關注未能上升成一種關懷,在中國文壇,楊志軍的知名度和他為小說藝術所做的努力仍不成比例。這個現實雖和公正合理相悖,但亦不難解釋,一方面浮躁的讀者不願或無法進入他用悲涼和孤寂營造的語言世界——我不想再提造就這些讀者的那種種力量——猥瑣的人們害怕天火一般的激情徹底燒毀他們對生活僅存的一絲念想。他們更願意相信楊志軍作品中動盪的情愫是對過去的回憶或者是對未來的期待,甚至他們自作聰明地將其與媚俗的流行作品相提並論,他們拒不承認楊志軍的小說在哲學和藝術的層次上對生活、對生命有著現實的、深刻的關照;另一方面,楊志軍安坐高原、守望自己的生命和孤寂,他深居簡出,生活儉樸,他只關心他的小說是否表現了世紀末迷茫的情緒、紛亂的理想,他只關心他的哲學在多大程度上歌唱了生活,打擊了生活。我們需要這種從容不迫的思想,需要這種從容不迫的作家。
近讀“荒原系列”第一卷《失去男根的亞當》,我更增強了對他和他作品的信心。應該說,這部作品滾動的結構,充盈的激情,恢弘的氣勢,深邃的用意全方位地震盪著四平八穩的傳統小說讀者一成不變的審美觀念和價值系統。這種發生在一部書內、一夜之間的震驚失語和重新建構對於必然要走向世界的中國小說來說具有重要的意義。
面對這部小說的主人公,讀者最有價值也最根本的問題是:在政治就是一切的時代里,為什麼竟有這種類型的人?是什麼因素或者什麼契機造就了主人公這樣的人?只要沿著這兩個問題所指示的方向前進,楊志軍創作該小說的寓意就愈來愈明朗:他關懷主人公人性的形成、發展與周圍世界的關係。
首先是主人公楊哥和包括蒼家人、蒼狗和森林在內的大自然的關係。如果說楊志軍的小說寫到城市時目空一切,那么,他在寫到大自然時始終懷著敬畏的心情。主人公將終生感激蒼娘的救命之恩;蒼女西樂贈予他的純粹情愛;蒼朴贈予他的手足深情;同時,森林煥發的巨大生命力,蒼族原始的質樸,古老的儀式,英勇的獻身,簡潔而有力的信仰無不深深地吸引著他。但他永遠是一個異族人,蒼家人和森林中看不見卻發揮著作用的陰鬱力量,蒼族生活中那些他無法理解卻神秘地存在著的形而上使他深感迷惑和恐懼。他和夥伴誤入一場災難,誤入森林,誤入蒼家部落,現在戰勝這種錯誤的唯一選擇就是離開蒼家人,走出森林,回返自己的家園和文化氛圍,這樣,他們全部的生命和奮鬥才不致被湮沒無聞。於是,他在同化中異化,在容納中拒絕,最後,悲壯的突圍開始了。正像當初他們走進森林時經受了種種嚴峻的考驗,他們走出蒼家人的世界亦要歷盡艱難。老河接受了蒼家人的溫情,鬼不養兵娃被蒼家人誤殺,這是他們這次突圍付出的代價。
這樣主人公就不可避免地走進了他和塵世的關係。在森林邊緣,他看到了自己的墓碑,那冷漠、冰涼的石頭宣判他早已死亡。這時,他不願承認自己的第二次突圍業已慘遭失敗,他抱著僥倖的心理回到了城市。但故鄉和城市對他的態度一如墓碑:蔑視他的肉體生命,他只能是被死亡封住了口齒的烈士,而不能是歷史活著的見證,青春和鬥爭活著的見證。謊言和陰謀絕對籠罩著一切,他日夜懸望著的、深深眷顧著的山外世界對他來說,意味著無休止的審判、逼供、監禁和奴化教育。命運在一百多位戰友中選擇了他,厚待了他,但他深愛著的同胞的塵世卻不容忍他棲身,除非他改變信仰,改變記憶,讓那永生難忘的變故和一生一世的疼痛腐爛在心中。這時,他必然獲得回憶父親的機會,那是一位平凡地、善良地生活著的人,卻因一封情書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最後死於重新獲得生命的片刻。正是謊言和欺騙割斷了他與父親的聯繫。這樣,他和塵世的關係劍拔弩張,不可調和,但被虛偽殘酷的空氣籠罩著的塵世是強大的,是個人無法戰勝的,這樣,主人公在絕望中開始了自戕,同時又開始了類似報復性的突圍,他選擇了傾向不很分明的女人和性。
肯定有人認為,楊志軍在描寫性現實時顯得極端化。但我敢於肯定,中國都市開放的性觀念、性泛濫足以淹沒一個在此方面想以求一逞的突圍者。小說的主人公無可救藥地沉入了更黑暗的深淵,從這時開始,他成為欲望甚至邪惡的化身。而突圍路上處處出現的悖論使他為自己的墮落找到了充分的根據:死去的情人紅紅到頭來卻活著;清高的高柳卻一直和朋友的丈夫通姦;貞潔的小敏卻是徹頭徹尾的蕩婦;小敏和主人公妻子相濡以沫的實質在於互相利用,互相殘殺;家中憂鬱的妻子是阿尼瑪卿大街上的妓女;麵館里自稱患性病的女子原來卻是貞女;虛假的繩索一條一條,欺騙的圈套一環一環,冷漠的石柱一根一根,把突圍者結結實實地捆綁起來,使他徹底地迷茫瘋狂,使他徹底地絕望,這黑沉沉的迷茫和絕望,宣告他一生的突圍以可恥的失敗告終。
在我看來,蒼狗獒拉始終是接近於理想的象徵。它代表著大自然的力量。小說的結局,由蒼狗來毀滅男根,與其說主人公被曾經背叛了的理想所懲罰,無如說作家的良心使自己的人物選擇了自戕贖罪的道路。楊志軍曾在1992年寫道:“我相信人類正是在懲罰自然也懲罰自己的過程中走向滅亡的。”我不知道,他的這部小說的結局是否隱含著這樣的寓意:在自然面前,在塵世面前,個人的找尋、奮鬥和抗爭,必將顯得蒼白無力以至全面失敗,我們怎樣才能勝利?
毫無疑問,這部小說中的次要人物只是一些擺設,而且是毫無光彩的擺設。灰色的背景卻有效地襯託了主人公的形象,即使主人公的隻言片語,一舉一動都收到了獨奏的效果。一個自暴自棄、樂於墮落的人,一個處心積慮、不遺餘力、無恥追求肉慾的人,一個極端的狂人形象聳立在我們面前,引起我們的關注和沉思。讀者們在多大程度、多大範圍內能夠承認這個形象的現實性呢?讓我們想想契訶夫筆下的別里科夫,我們無法在生活里找到這個具體的人,但“套子式”的思想和行動卻常常控制著人們的生活,同樣,我很難把現實中的某人指稱為阿Q,但誰的意識里沒有一點“精神勝利法”呢?我也不認為納博科夫的《洛麗塔》是一部寫真的書,可我們在世紀末的迷茫中,不難找到淫慾的人,無恥的人,妄想的人,不難找到被生活毀了的人,不難找到夢幻破滅、靈魂里呈現玻璃廢墟的人。我們在承認別里科夫、阿Q是光輝的藝術形象,承認《洛麗塔》是一部傑作的同時,必然要承認楊志軍的小說和他的人物。
我們還必須承認,這部小說主人公所遭遇的時代是存在過的,陰謀、陷害、審訊、禁閉、欺騙、蔑視、無恥、瘋狂普遍地存在,在權威和權勢的鐵蹄下,一個人的存在形同螻蟻,滅頂之災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降臨,當一個有過夢幻,有過尊嚴的人被褫奪得一乾二淨時,他的選擇便異常簡單,要么讓肉體毀滅,要么讓精神死亡,楊志軍此小說的人物選擇了後者,他選擇喪失了高尚精神的人來提醒我們回顧歷史,記住歷史。約翰•奧利弗•吉林斯指出:“作家的天職是說出真情,而不管這樣做是多么痛苦。”他在同一篇文章的結尾說:“可是歸根到底,人民應當不抱任何幻想地回顧自己的歷史這樣,才能戰勝歷史。”而這部小說在此意義上為我們戰勝歷史提供了資料。
我不敢斷定,美術史上產生過專畫魔鬼的大師,但我敢斷定,文學史上,法蘭西的波特萊爾,英格蘭的勞倫斯,美利堅的納博科夫,就是這樣的大師,文學的道德法庭曾義正辭嚴地宣判過他們,但他們最終被證明是偉大的,因為他們揭示的正是時代沒有勇氣承認而事實上的確存在過的現實。我想用上述的例子說明,楊志軍用自己的筆切中的正是時代疼痛難忍的癰疽,當世界煥然一新時,人們會感激他默默無聞的創造以及對藝術良知堅忍不拔的忠誠。
1995年3月西寧
引自《青海之書——馬海軼BLOG》
書摘插圖
第一章
1當牧野消逝了
綠色過去了兩年。
積石大禹山脈,我又回來了。在命運的感召之下,我來到我的墓地邊緣,向前方隱入迷霧的森林發出一聲沙啞的呼喚。
——蒼狗獒拉。
一抹亮色,一股灼燙的精氣,從我體內迸濺而出,向屬於我的土地索取生命的活力。還記得天上的青雲,青雲中催生的細雪,細雪中上蒼賜予的綿綿柔情。記得地上的青嫩,青嫩中勃發的秀色。濃濃的,那濃濃的潮氣。喔,黎明時分濕漉漉的欒木青葉和青葉托起的那一輪年輕的太陽。
我走過我的墳墓,走過戰友們的墳墓,走過高高的拔斷筋,走過了我所熟悉的所有地方。可是,蒼家人在哪裡呢?那種靜穆的綠油油的境域在哪裡呢?仿佛是夢,是輕煙淡霧,轉瞬之間,他們匯入了深不可測的巨大的虛無,那些讓他們悲悲喜喜的濃綠的氛圍也蕩然無存。哪去了,哪去了,森林、黑狗、女人和野獸?遺留在山山坳坳里的灰燼告訴我,這兒曾有過一場大火。一片焦色,又一片焦色,自下而上,由濃而淡,連線著黑大山純白的雪線。一個死寂的鴻蒙歲月暗示了一次曠世殘酷的剿滅。
我問我的墳墓,問我死去的一百多個戰友。默默無語,默默無語,只有風的號叫不絕如縷。而在黑大山聳入雲霄的冰峰之上,在風走山樑的間歇,我聽到了雪豹的精魂踏破積凍的腳步聲,聽到了它斷斷續續的吼聲、哭聲和歌聲:
那一邊是深樹林喲,我帶著太陽走過去,卿卿吉爾瑪,太陽的故鄉神的家。
我恍惚覺得,蒼家人是永遠地離去了,去尋找祖先的家園。那么我呢?我是不是也應該按照他們遷徙的路線,去投入他們那種動盪不寧的生活,成為一個自由的蒼家人,讓蒼狗獒拉做我的終生伴侶呢?黃昏的悲風中,我面朝黑大山渾莽的身影跪倒在地。我說,願神明指引我,要是我應該繼續追尋蒼家人,明天早晨就會有白花花的冷霜復蓋遍地焦土。要是不應該,就讓太陽出山,金光普照。
霜花,霜花,縞素的霜花,落滿了黎明的山嶺。這是神的安排,我不能拒絕。我走了,將積石大禹山脈再次深深埋入我的記憶。我已經不是一個小伙子了。二十多年的充實與荒涼讓我變得成熟,變得緘默,變得深刻。可我並不知道,今後還有多少時光將我再次塑造?還有多少時光可以喚醒我那激動的戰慄和溫情脈脈的傷別?還有多少生活能給我勇氣,讓我狠狠發掘心中那只會越埋越深的希望?還有多少機緣能使我走進森林,抱吻我的母狗?能使我乘著欲望之風,去轟炸我的女人?還有多少夜晚能讓我充實地失眠,去遙想舊歲,舊歲中的不老風煙呢?
我一直往西走。半個月後,我沿著青海湖進入柴達木。為了尋找卿卿吉爾瑪,我走遍了柴達木的東部和西部。
在崑崙山南麓和察爾汗鹽湖之間的無邊高地上,卿卿吉爾瑪呈現一片荒蠻闃寂的景色,好像這兒從未有過樹影草影,從未有過生命的繁衍生息。我不相信。我的感情的托盤無法承受失去綠色青輝的重荷。蒼家人的祖業所在地——月亮的故鄉女人的家,絕不可能如此破敗。我在每一簇黃燦燦的旱生植物間尋覓,可憐的已經瘦弱成兩根麻稈的雙腿橫穿了方圓百里的半荒漠丘陵地帶。蒼家人的足跡早已被沙塵掩埋了,只在一個孤苦伶仃的牧駝老人日見糊塗的腦殼裡,留下了一個既是開頭也是結尾的故事。
——他們到底來過沒有?
——來過來過。他們來時,我這眼睛還能看得遠些,騎在駱駝上,東邊那座沙梁望得清清楚楚。他們就在沙樑上,懸懸地跪著,哭啊,哭了個昏天黑地。天公照顧他們,打雷了,巴掌大的雨點落下來,澆得滿沙場淤出了成千上萬個水窪窪。掬起來喝一口,呸,又苦又鹹,天上哪有下鹽水的?那是他們的眼淚啊。你們可別小看這些苦鹽水水,人有心,地有情,第二天,這些水窪里就生出一層綠氣兒來。沒過晌午,水滲完了,綠氣兒變成了一片片的千葉蒿子。比起沙芭、黃刺,那可是駱駝的好食料,就好比吃慣了糠皮饃饃的人,吃起了油漉漉的抓飯。我的駱駝高興,我也高興。後來,那些人不聲不響地走了,連句話語兒也沒留下。他們走了我不擋,可千葉蒿子也沒有了,像是綠氣兒是他們的影子,跟著他們走了。我的可憐的駱駝,吃不上了白面抓飯,再回過頭來吃那乾死活噎的糠皮饃饃,瘦了,老了,一峰接一峰地死了。
我又問傷感的老人,可曾見到一條兇悍的黑狗?可曾見到一個穿皮袍的老婦人?
——打老遠見的,老的少的分不清。狗倒見過。好狗,著實凶,咬死了我的三峰駱駝。狗日的,也是餓瘋了,一天把一峰駱駝吃了個淨光,三天吃了三峰,他們再不走,駱駝吃完了,還要搭上我這身老筋老肉哩。你可別說狗不吃人。那狗,如狼似虎,就是吃人的獸啊,叫它吃了划不來。明天,鄔塔美仁來叫我的時候,我還要去打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