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題解
熙寧五年(1072)十二月,蘇軾在杭州通判任赴湖州察看堤岸時,當時湖州知州孫
覺請其為墨妙亭作記。記中借或者之言立為反論,然後引出己論,闡明了自己關於知命的觀點:儘管萬事萬物有成必有壞,但不能在天命面前無所作為,而應當極盡人事至於無可奈何而後已,這才叫知命。墨妙亭系孫覺(字莘老)知湖州時所建,收藏湖州境內古代石刻,以求長存。
二、作者簡介
蘇軾(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字子瞻,又字和仲,號“東坡居士”,世人稱其為“蘇東坡”。漢族,眉州(今四川眉山,北宋時為眉山城)人,祖籍欒城。北宋著名文學家、書畫家、詞人、詩人,美食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豪放派詞人代表。其詩,詞,賦,散文,均成就極高,且善書法和繪畫,是中國文學藝術史上罕見的全才,也是中國數千年歷史上被公認文學藝術造詣最傑出的大家之一。其散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詩與黃庭堅並稱蘇黃;詞與辛棄疾並稱蘇辛;書法名列“蘇、黃、米、蔡”北宋四大書法家之一;其畫則開創了湖州畫派。
史書記載蘇軾“身長八尺三寸有餘,蘇軾為人寬大如海”。蘇軾是蘇洵的次子(長子夭折),嘉祐二年(1057年),與弟蘇轍同登進士。授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熙寧二年(1069年),父親喪守制期滿還朝,為判官告院。因與宰相王安石政見不合,反對推行新法(並非完全不同意,還是有部分認可的,前期反對,後期深入民間,了解到新法的好處,轉而贊成新法好的方面。),自請外任,出為杭州通判。再遷知密州(今山東諸城),移知徐州。元豐二年(1079年),罹“烏台詩案”,責授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署公文。哲宗立,高太后臨朝,復為朝奉郎知登州(今山東蓬萊)。4個月後,遷為禮部郎中,任未旬日,除起居舍人,遷中書舍人,又遷翰林學士知制誥(二品),知禮部貢舉。元祐四年(1089年)出知杭州,後改知潁州,知揚州、定州。元祐八年(1093年),哲宗親政,被遠貶惠州(今廣東惠州市區),再貶昌化軍(今海南儋州市)。徽宗即位,遇赦北歸,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卒於常州(今屬江蘇),葬於汝州郟城縣(今河南郟縣),享年六十六歲,御賜諡號文忠(公)。
他與他的父親蘇洵(1009年—1066年)、弟弟蘇轍(1039年—1112年) 皆以文學名世,世稱“三蘇”,與漢末“三曹父子”(曹操、曹丕、曹植)齊名。
“三蘇”為“唐宋八大家”中的三位【唐宋八大家是唐宋時期八大散文代表作家的合稱,即唐代的韓愈、柳宗元和宋代的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王安石、曾鞏(分為唐二家和宋六家)】。
作為傑出的詞人,蘇軾開闢了豪放詞風,同傑出詞人辛棄疾並稱為“蘇辛”。在詩歌上,與黃庭堅並稱“蘇黃”。蘇軾的作品有《東坡七集》、《東坡樂府》、《前赤壁賦》與《後赤壁賦》等。政治傾向上,蘇軾屬以司馬光為領袖的舊黨。因其書法方面成就極大,故與黃庭堅、米芾、蔡襄(也有學者認為是蔡京)並稱“宋四家"。蘇軾提攜的後人,著名的有“蘇門四學士”,即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和張耒。
三、原文
熙寧四年十一月,高郵孫莘老自廣德移守吳興。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於府第之北,逍遙堂之東,取凡境內自漢以來古文遺刻以實之。
吳興自東晉為善地,號為山水清遠。其民足於魚稻蒲蓮之利,寡求而不爭。賓客非特有事於其地者不至焉。故凡郡守者,率以風流嘯詠、投壺飲酒為事。
自莘老之至,而歲適大水,上田皆不登,湖人大飢,將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廩勸分,躬自撫循勞來,出於至誠。富有餘者,皆爭出谷以佐官,所活至不可勝計。當是時,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為莘老當日夜治文書,赴期會,不能復雍容自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賓客,賦詩飲酒為樂,又以其餘暇
或以謂余,凡有物必歸於盡,而恃形以為固者,尤不可長,雖金石之堅,俄而變壞,至於功名文章,其傳世垂後,乃為差久;今乃以此托於彼,是久存者反求助於速壞。此即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將深檐大屋以錮留之,推是意也,其無乃幾於不知命也夫。余以為知命者,必盡人事,然後理足而無憾。物之有成必有壞,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國之有興必有亡也。雖知其然,而君子之養身也,凡可以久生而緩死者無不用;其治國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無不為,至於不可奈何而後已。此之謂知命。是亭之作否,無可爭者,而其理則不可不辨。故具載其說,而列其名物於左雲。
四、譯文
熙寧四年十一月,高郵孫莘老從廣德調任吳興太守。第二年二月,在官邸的北面、逍遙堂的東面建造墨妙亭,把吳興境內從漢以來的古文遺刻都收藏在亭內。
吳興自從東晉以來就是一塊美好的地方,號為山水清麗廣遠。吳興百姓享受豐足的魚稻蒲蓮物產,他們寡求不爭。外地賓客不是有事非來不可一般很少到這裡。所以歷任郡守,都只是歌詠、酬唱、嬉戲、飲酒。
莘老到任時,適逢大水,上等農田都沒有收成,湖鄉百姓大飢,準備一起出門逃荒。莘老大力開倉賑災,親自安撫慰勞災民,一片至誠。家裡富裕有餘糧的家庭,都爭著拿出自己的穀物來幫助官府賑災,救活的災民不可勝數。當時,朝廷正推行改革變法,負責實施新法的使者紛繁來往,人們認為莘老會日以繼夜地治理各種文書,到處開會,不可能再有閒情,像往日那樣雍容自得悠哉游哉。可是莘老更加喜歡交結賓客,賦詩飲酒,他還在餘暇時,網羅遺聞逸事,得到前人賦詠數百篇,編為《吳興新集》,那些古詩詞文章還留存著但是卻倒臥在荒土野草之中的刻石,又全都匯集在這個亭子裡。這一年十二月,我因事到吳興,(在墨妙亭里)周覽嘆息,莘老求我為墨妙亭寫一篇文章。
有人對我說,所有的東西必然歸於盡頭,依靠外形牢固的東西,尤其不可能長久,即使堅如金石,也會很快變壞,至於功名文章,流傳後世,還算是久遠一點,現在孫莘老竟然把這些古文遺刻等文物托給一座亭子來保存,這是保存久長的反而向壞得快的尋求幫助。這早已是昔人的困惑,莘老用深檐大屋來保存文物,推斷他的用意,難道不是有點不知天命嗎?我認為了解事物發展規律的人,一定能夠知曉自己從事的工作、事業,這以後就懂得道理而沒有遺憾了。事情有成功必有失敗,譬如人有生必有死,國家有興盛必有衰亡。雖然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君子保養身體,凡是可以使生命長久延緩衰老的法子沒有不盡力去做的,他們治理國家,凡是可以保存國家免於破亡的法子沒有不盡力去做的,一直到無能為力了才罷休。這就叫知天命。這座亭子該不該建造,不值得爭論,但是其中的道理不能不辨別清楚。所以我把這些情況全部記載下來,並且把墨妙亭里的各種文物記錄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