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操作
每周三,位於北京三里河的中國地震台網中心都會收到全國各地地震預報機構上報的預測意見,第二天,台網中心預報部按例召開會商會,把一周以來來自全國各地的預測意見進行匯總、會商和評審,其中也包括這一周里不少“非官方”地震學者提交的預測意見。在汶川地震後,緊迫的震情使會商周期改為每天一次,直到9月23日恢復如常。
所有的預測意見均按照統一的格式填寫在一張地震短臨預測卡片上。最多的時候,一周內中國地震台網中心可以收到20多張卡。
在地震短臨預測卡片上,一幅表格引人注目。預測內容須嚴格按照表中時、空、強三要素要求進行填寫,並提供所作預測的依據和方法。卡片一式兩份,分別寄交預測者所在省(區、市)地震預報部門和中國地震局分析預報中心預報部。也就是說,所有正式的預測意見最終都以此形式進入專家評審通道。
然而,在實際操作中,並非所有的預測者都嚴格按要求填報卡片。記者在中國地震局台網中心看到,有的預測卡僅僅填寫時間和震級兩個要素,“這是在報全球(有地震),沒有明確的地點”,中國地震台網中心預報部主任劉傑說。還有一些預測卡在填寫依據一欄中僅僅寫上一個方法的名稱,而各省地震預報部門提交的卡片一般要求依據充分,記者看到一份甘肅省地震分析預報中心提交的預測卡附上的依據足足寫了8頁紙,內容不亞於一份專業論文。
每周四是評審的日子。按照程式,此前卡片已經專人簽收,填寫收卡時間和初審意見。之後本周所有簽收的卡片上會,在中國地震台網中心預報部的會商室內通過專家評審。“會上有一個環節,正式報上來的預測卡都有哪些、依據是什麼,都會有人講,然后綜合各方面情況進行討論。”劉傑說。
事實上,絕大多數短臨預測卡片都止步於評審這一關,保留其專家個人研究行為的性質,未能進一步上升為政府正式發布的短臨預報決策。它們的最終歸宿是被放入檔案中存起來。
現實尷尬
在填報短臨預測卡這一看似十分平常的過程中,卻因為信息不對稱的緣故,衍生出無數繪聲繪色的故事。
許多故事如果放在現行制度框架里經不起仔細琢磨。首先在概念上極容易造成的一個誤解是,許多人錯把預測意見與預報意見混為一談,這一點在網路輿論環境中通常未加區分。按照國務院《地震預報管理條例》,只有被政府採納並發布的地震預測意見才能稱之為地震預報,余者只是地震學者們的研究行為。而預測意見本身還進一步分為長、中、短、臨4種類別。
其次在程式上,沒有向國家級和省級地震預報管理部門正式寄交的預測意見,而在網路上發布聲言在某次地震前作出過預報的人,尤其需要仔細求證其說法的可靠性。從邏輯上說,一般人在地震之後很容易就可以炮製出這樣的“預報故事”來。
還有一個故事性很強、爭議也最多的環節就在於目前尚不能公開查詢的“地震短臨預測卡”。汶川地震後,中國地震局退休研究員耿慶國稱,他早在4月底就預測今年5月至明年4月,蘭州以南,四川、甘肅、青海交界附近,可能發生6至7級地震。他的預測意見曾送給國家地震局,但卻無人重視。此言一出,汶川地震是否被瞞報一時間在網路上引發熱議。
耿慶國的短臨預測卡在汶川地震後曾由中國地震台網中心整理成“系統的檔案”,提交有關部門調閱。“仔細看就知道他的意見只是一個時間和空間尺度都較大的巨觀預報,不是明確的短臨預測意見。實際上還有許多預測卡都是類似的內容,這樣的預測意見並非一無是處,但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至少誰也沒有報到龍門山吧?”一位接受記者採訪的地震局專家表示,地震界主流意見在近幾年一直把青川藏交界視為很強的危險區。
針對地震預報部門存在瞞報或者壓制預報的說法,中國地震台網中心有關專家斷然予以否認,基於對現有地震預報水平的認識,這位專家表示並不介意業餘預報意見“到處捅”,地震實況公布出來,老百姓自然就有判斷了。“作為學者,更為嚴謹的做法應該是在專業期刊上發表自己的預測研究意見,經過同行評議發表的學術論文,其科學依據更易為人接受。”
然而,的確也存在個別預測比較成功的卡片。中國氣象科學研究院研究員任振球就曾對1997年發生的新疆伽師地震作了較好的預測。一般情況下,對這種預測較好的研究者中國地震局會出面頒發證書,並給予獎勵。
預測卡片制度在地震系統內部已經成為一種重要的業務交流形式。“報了卡片和隨口說要來個地震的區別很大,重視程度也不一樣。”劉傑說。
但記者同時了解到,雖然中國地震局的保密規定並未將預測卡納入其中,但其實際的狀態是“內部是有登記的,只在業務層面上使用”,“對外至少現在還沒有開放,無法查詢”。因此,即便有關部門出面澄清,但信息不透明使公眾在這類“預報故事”面前往往失去分辨力。
然而,由短臨預測卡引發的爭議並不僅僅限於“報了”還是“沒報”,是否可以公開,更大的危機在於其存在的合理性也在業內受到質疑。
在管理部門看來,短臨預測卡片是一種便於集中智慧的制度設計,在業務交流方面作用十分重要。據有關專家透露,雖然短臨預測卡的成功率僅有2%左右。但那些沒有達到要求的預測卡也並非一無是處,一些比較有依據的預測卡,不論是時間或者地點,或多或少在台網中心最終提交的預測結論中有所體現。
要求嚴格
對短臨預測填報的要求越嚴格,管理部門作出預報決策的風險就越小,但是相應的社會成本卻越高。地震短臨預測卡制度的建立,無疑是基於地震主管部門對於地震預測研究水平的判斷,以及對風險的承受能力。
因此即便滿足了十分苛刻的填報要求,有了較好的短臨預測意見,最終能夠轉化成為政府預報決策意見的少之又少。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在地震預測意見評審與決策部門看來,地震短臨預報根本沒有過關,多數預測意見的依據不充分。
於是,一旦有個別預測意見未被採信,但又為之後發生的地震所應驗,並且付出了巨大的社會成本,決策部門被指“瞞報”的壓力陡然增加。這類滿足了苛刻要求的短臨預測的“成功”,在另一方面也激發了公眾對於地震預報不切實際的期待,反過來對地震預報部門形成更大的壓力。
實際上,現階段地震預報的發布有一套複雜的決策機制。國家和省級地震預報部門每年都會上報政府很多“內部震情反映”,“地震多發省份每年10次也是有的”,劉傑稱,這些預報意見“基本上是5級以上的破壞性地震”,不過與明確的短臨預報意見不同,這些“內部震情反映”一般情況下對“三要素”說得不明確。對一些比較明確、事態嚴重的預測意見,各省就會通知當地有關部門,採取一定的預警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