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女媧鍊石已荒唐(1),又向荒唐演大荒(2)。
失去本來真面目(3),幻來新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4),堪嘆時乖玉不光(5)。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6)。
(出自《紅樓夢》第八回。)
作品注釋
(1)女媧鍊石:傳說遠古的時候,天塌壞了,女媧氏煉五色石把天修補了起來。《淮南子·覽冥訓》:“往古之時,四極(四條撐著天的柱子)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因崩壞而不能把地都蓋住),地不周載(因塌陷而不能載負萬物)。火爁焱(猛烈延燒的樣子)而不滅,水浩洋而息。猛獸食顓(善良)民,鷙鳥(猛禽)攫(抓捕)老弱。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大海龜)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救助)冀州(中原地帶),積蘆灰以止淫(洪)水。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
(2)“又向”句:又向荒唐的人間敷演出這一石頭的荒唐故事。荒唐,指荒唐的人世間。大荒,指代大荒山青埂峰石頭的故事。又“大荒”亦即荒唐、無邊際的意思。這裡兼用二義。
(3)“失去”二句:石頭質本“粗蠢”,幻形入世後就失去了它本來的面目,而變成了一位翩翩公子,以及他出生時銜來的那塊鮮明瑩潔的通靈寶玉。稱之為“臭皮囊”,正是借佛家語嘲其幻相。佛教厭惡人的肉體,以為它只是貯存涕、痰、糞、溺等污物的軀殼,所以稱為臭皮囊。
(4)好知:須知。運敗金無彩:《紅樓夢》靖藏本批註:“伏下聞。又夾入寶釵,不是虛圖對的工。”可知原稿後半部有賈寶玉、薛寶釵“運敗”時“無彩”的情節,但難知其詳。續書寫薛寶釵的冷落是因為賈寶玉瘋癲,後來則因丈夫出家而成為實際上的孀居,與原稿歸因於賈府衰亡不同。
(5)堪嘆:可嘆。時乖:與“運敗”同義。玉不光:第二十五回癩頭僧曾說,通靈寶玉的被蒙蔽是“粉漬脂痕污寶光”。可見,“玉不光”不僅指賈寶玉後來“貧窮難耐淒涼”,很可能是嘲他在不幸的境遇下與薛寶釵成了親,即所謂“塵緣未斷”。在作者看來,重要的是精神上有默契,肉體只不過是臭皮囊而已,所以為之而發出末聯的嘆息。續書中寫賈寶玉“瘋癲”中不辨結婚對象而聽人擺布,並非作者原意。據脂硯齋批語說,林黛玉死後,賈寶玉有“對境悼顰兒”文字,又指出“後文成其夫婦時”賈寶玉與薛寶釵有“談舊”事,可知原稿中賈寶玉並不痴呆,寫法要現實得多。
(6)紅妝:美女。
作品賞析
這首詩為研究作者的創作思想提供了線索。它點出:賈寶玉,寶玉是假、是幻相,他那些玩脂弄粉的癖好、沾花惹草的習氣,只不過是掩蓋他本相的外衣。他的真面目是頑石,也就是所謂“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的一種叛逆者的性格。
玉既是石的幻相,失去志同道合的“木石前盟”,換來公子紅妝的“金玉良緣”,就免不了要遭到嘲笑。這首詩恰恰寫在賈寶玉與薛寶釵交換鑑賞通靈寶玉和金鎖、明示後來的所謂“金玉良緣”之際,決非偶然。詩中不涉及賈寶玉與林黛玉的關係,獨嘲“金無彩”、“玉不光”,作者的愛憎褒貶、用心寓意是非常明顯的。
賈寶玉對待林黛玉、薛寶釵雖早有親疏之別,但他的叛逆者的思想性格還是有一個發展過程的。在一段時間內,他對薛寶釵既有不滿,又被籠絡、受蒙蔽,後來似乎的確是應了那“金玉良緣”的話。然而,他畢竟是一塊不受束縛、不能感化的頑石,作者寫他最後的棄家為僧,並非為了演繹抽象的“色空”觀念,而是讓他顯示出頑石的真面目,而終於同他所厭惡的現實決裂,使“金玉成空”。脂硯齋等人把這種“世人莫忍為”的行為叫做“情極之毒”,而實際上,則是最終完成了他叛逆的形象。當然,作者從紅妝白骨的這種觀點上去否定“金玉良緣”,這不僅說明他對現實人生的悲觀失望,也表現了他認識上的局限。
作者簡介
曹雪芹(1715~1763或1724~1764),清代小說家,名沾,字夢阮,號雪芹、芹圃、芹溪。他的先世原是漢人,大約在明代末年被編入滿洲籍。他出身於一個“百年望族”的大官僚地主家庭,從曾祖父起三代世襲江寧織造一職達六十年之久。後來父親因事受株連,被革職抄家,家庭的衰敗使曹雪芹飽嘗了人生的辛酸。他歷經十年創作了長篇名著《紅樓夢》,死後遺留下前八十回的稿子。該書內容豐富、情節曲折、思想認識深刻、藝術手法精湛,是中國古典小說中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