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
《嘲頑石幻相》(第八回)女媧鍊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本來真面目,幻來新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嘆時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說明
作者通過薛寶釵賞鑒賈寶玉的通靈玉的情節,點出通靈玉只不過是大荒山青埂峰下頑石的幻相,接著假託“後人有詩”嘲之。注釋
1.女媧鍊石——已見前《緣起詩》“補蒼天”注。2.“又向”句——又向荒唐的人間敷演出這一石頭的荒唐故事。荒唐,指荒唐的人世間。大荒,指代大荒山青埂峰石頭的故事。又“大荒”亦即荒唐、無邊際的意思。這裡兼用二義。
3.“失去”二句——石頭質本“粗蠢”,幻形入世後就失去了它本來的面目,而變成了一位翩翩公子,以及他出生時銜來的那塊鮮明瑩潔的通靈玉。稱之為“臭皮囊”,正是借佛家語嘲其幻相。佛教厭惡人的肉體,以為它只是貯存涕、痰、糞、溺等污物的軀殼,所以稱為臭皮囊。
4.好知——須知。運敗金無彩——“靖藏本”批:“伏下聞。又夾入寶釵,不是虛圖對的工。”可知原稿後半部有賈、釵(金)“運敗”時“無彩”的情節,但難知其詳。續書寫寶釵的冷落是因為寶玉瘋癲,後來則因丈夫出家而成為實際上的孀居,與原稿歸因於賈府衰亡不同。
5.堪嘆——可嘆。時乖——與“運敗”同義。玉不光——第二十五回癩僧曾說,通靈玉的被蒙蔽是“粉漬脂痕污寶光”。可見,“玉不光”不僅指寶玉後來“貧窮難耐淒涼”,很可能是嘲他在不幸的境遇下與寶釵成了親,即所謂“塵緣末斷”。在作者看來,重要的是精神上有默契,肉體只不過是臭皮囊而已,所以為之而發出末聯的嘆息。續書中寫寶玉“瘋癲”中不辨結婚對象而聽人擺布,並非作者原意。據脂評謂黛玉死後,寶玉有“對境悼顰兒”文字,又指出“後文成其夫婦時”寶玉與寶釵有“談舊”事,可知原稿中寶玉並不痴呆,寫法要現實得多。
6.紅妝——美女。
鑑賞
這首詩為研究作者的創作思想提供了線索。它點出:賈寶玉,寶玉是假、是幻相,他那些玩脂弄粉的癖好、沾花惹草的習氣,只不過是掩蓋他本相的外衣。他的真面目是頑石,也就是所謂“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的一種叛逆者的性格。玉既是石的幻相,失去志同道合的“木石前盟”,換來公子紅妝的“金玉良緣”,自然免不了要遭到嘲笑。這首詩恰恰寫在賈寶玉與薛寶釵交換鑑賞通靈玉和金鎖、明示後來的所謂“金玉良緣”之際,決非偶然。詩中不涉寶玉與黛玉的關係,獨嘲“金無彩”、“玉不光”,作者的愛憎褒貶、用心寓意是非常明顯的。
賈寶玉對待林、薛雖早有親疏之別,但他的叛逆者的思想性格還是有一個發展過程的。在一段時間內,他對薛既有不滿,又被籠絡、受蒙蔽,後來似乎確是應了那“金玉良緣”的話。然而,他畢竟是一塊不受束縛、不能感化的頑石,作者寫他最後的棄家為僧,實在並非為了演繹抽象的“色空”觀念,而是讓他顯示出頑石的真面目,而終於同他所厭惡的現實決裂,使“金玉成空”。脂硯齋等人把這種“世人莫忍為”的行為叫做“情極之毒”,而在我們看來,則是最終完成了他叛逆的形象。當然,作者從紅妝白骨的這種觀點上去否定“金玉良緣”,這不僅說明他對現實人生的悲觀失望,也表現了他認識上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