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原文
其一 石鼓
岐山之陽石為鼓,叩之不鳴懸無虞。
以為無用百無直,以為有用萬物祖。
置身無用有用間,自托周宣誰敢侮。
宣王沒後墳壠平,秦野蒼茫不知處。
周人舊物惟存山,文武遺民盡囚虜。
鼎鍾無在鑄戈戟,宮殿已倒生禾黍。
厲宣子孫竄四方,昭穆錯亂不存譜。
時有過客悲先王,綢繆牖戶徹桑土。
思宣不見幸鼓存,由鼓求宣近為愈。
彼皆有用世所好,天地能生不能主。
君看項籍猛如狼,身死未冷割為脯。
馬童楊喜豈不仁,待汝封侯非怨汝。
何況外物固已輕,毛擒翡翠尾執麈。
惟有蒼石於此時,獨以無用不見數。
形骸偃蹇任苔蘚,文字皴剝困風雨。
遭亂既以無用全,有用還為太平取。
古人不見見遺物,如見方召與申甫。
文非科斗可窮詰,簡編不載無訓詁。
字形漫汗隨石缺,蒼蛇生角龍折股。
亦如老人遭暴橫,頤下髭禿口齒齬。
形雖不具意可知,有雲楊柳貫魴鱮。
魴鱮豈厭居溪谷,自投網罟入君俎。
柳條柔弱長百尺,挽之不斷細如縷。
以柳貫魚魚不傷,貫不傷魚魚樂死。
登之廟中鬼神格,錫女豐年多黍稌。
宣王用兵征四國,北摧犬戎南服楚。
將帥用命士卒歡,死生不顧闞虓虎。
問之何術能使然,撫之如子敬如父。
弱柳貫魚魚弗違,仁人在上民不怒。
請看石鼓非徒然,長笑太山刻秦語。
其二 詛楚文
詛楚楚如桀,詛秦秦則紂。
桀罪使信然,紂語安足受。
牲肥酒醪潔,誇誕鬼不佑。
鬼非東諸侯,豈信辯士口。
碑埋祈年下,意繞章華走。
得楚不付孫,但為劉季取。
吾聞秦穆公,與晉實甥舅。
盟鄭絕晉歡,結楚將自救。
使秦詛楚人,晉亦議其後。
諸侯迭相詛,禍福果誰有。
世人不知道,好古無可否。
何當投涇流,渾濁蓋鄙醜。
其三 王維吳道子畫
吾觀天地間,萬事同一理。
扁也工斫輪,乃知讀文字。
我非畫中師,偶亦識畫旨。
勇怯不必同,要以各善耳。
壯馬脫銜放平陸,步驟風雨百夫靡。
美人婉娩守閒獨,不出庭戶修容止。
女能嫣然笑傾國,馬能一蹴致千里。
優柔自好勇自強,各自勝絕無彼此。
誰言王摩詰,乃過吳道子。
試謂道子來,置女所挾從軟美。
道子掉頭不肯應,剛傑我已足自恃。
雄奔不失馳,精妙實無比。
老僧寂滅生慮微,侍女閒潔非復婢。
丁寧勿相違,幸使二子齒。
二子遺蹟今豈多,岐陽可貴能獨備。
但使古壁常堅完,塵土雖積光艷長不毀。
其四 楊惠之塑維摩像
金粟如來瘦如臘,坐上文殊秋月圓。
法門論極兩相可,言語不復相通傳。
至人養心遺四體,瘦不為病肥非妍。
誰人好道塑遺像,鮐皮束骨筋扶咽。
兀然隱几心已滅,形如病鶴竦兩肩。
骨節支離體疏緩,兩目視物猶炯然。
長嗟靈運不知道,強翦美須插兩顴。
彼人視身若枯木,割去右臂非所患。
何況塑畫已身外,豈必奪爾庸自全。
真人遺意世莫識,時有游僧施缽錢。
其五 東湖
不到東湖上,但聞東湖吟。
詩詞已清絕,佳境亦可尋。
蜿蜒蒼石螭,蟠拏據湖心。
倒腹吐流水,奔注為重深。
清風盪微波,渺渺平無音。
有鱉行在沙,有魚躍在潯。
鱉圓如新荷,魚細如蠹蟫。
梧桐生兩涯,蕭蕭自成林。
孫枝復生孫,已中瑟與琴。
秋蟲噪蜩虬,春鳥鳴鴃鵀。
有客來無時,濯足蔭清陰。
自忘府中官,取酒石上斟。
醉倒臥石上,野蟲上其襟。
醒來不知莫,湖月翻黃金。
油然上馬去,縱意不自箴。
作詩招路人,行樂宜及今。
人生不滿百,一瞬何所任。
路人掉頭笑,去馬何駸駸。
子有不肖弟,有冠未嘗簪。
願身化為線,使子為之針。
子欲烹鯉魚,為子溉釜鬵。
子欲枕山石,為子求布衾。
異鄉雖雲樂,不如反故岑。
瘦田可鑿耕,桑柘可織紝。
東有軒轅泉,隱隱如牛涔。
西有管輅宅,尚存青石碪。
彭女留膝踝,禮拜意已欽。
慈母抱眾子,亂石寒蕭森。
朝往莫可還,此豈不足臨。
慎勿語他人,此意子獨諶。
其六 真興寺閣
秦川不為廣,南山不為高。
嵯峨真興閣,傑立陵風飆。
危檻俯翔鳥,跳檐落飛猱。
上有傲世人,身衣白鶴毛。
下視市井喧,奔走何嗷嗷。
蕭然倚楹嘯,遺響入雲霄。
清風吹其裾,冉冉不可操。
不知何所為,豈即非盧敖。
游目萬裡間,遠山如伏羔。
遺語謝世俗,釣魚當釣鱉。
其七 李氏園
有客騎白駒,揚鞭入青草。
悠悠無遠近,但擇林亭好。
蕭條北城下,園號李家媼。
系馬古車門,隨意無灑掃。
鳴禽驚上屋,飛蝶紛入抱。
竹林淨如灌,流水清可澡。
閒花不著行,香梨獨依島。
松枝貫今昔,林影變昏早。
草木皆蒼顏,亭宇已新造。
臨風置酒樽,庭下取栗棗。
今人強歡笑,古人已枯槁。
欲求百年事,不見白須老。
秦中古雲樂,文武在豐鎬。
置囿通樵蘇,養獸讓麀{上鹿下夭}。
池魚躍金碧,白鳥飛紵縞。
牛羊感仁恕,行葦亦自保。
當年歌靈台,後世詠魚藻。
古詩宛猶在,遺處不可考。
悲哉李氏末,王霸出奴皂。
城中開芳園,城外羅戰堡。
擊鼓鳴巨鍾,百姓皆懊惱。
及夫聖人出,戰國卷秋潦。
園田賦貧民,耕破園前道。
高原種菽粟,陂澤滿粳稻。
春耕雜壺漿,秋賦輸秸藁。
當年王家孫,自庇無尺橑。
空餘百歲木,妄為夭巫禱。
遊人足譏罵,百世遭舌討。
老翁不願見,垂涕祝襁褓。
持用戒滿盈,飲酒無醉倒。
其八 秦穆公墓
泉上秦伯墳,下埋三良士。
三良百夫特,豈為無益死。
當年不幸見迫脅,詩人尚記臨穴惴。
豈如田橫海中客,中原皆漢無報所。
秦國吞西周,康公穆公子。
盡力事康公,穆公不為負。
豈必殺身從之游,夫子乃以侯嬴所為疑三子。
王澤既未竭,君子不為詭。
三良狥秦穆,要自不得已。
作者簡介
蘇轍(1039-1112) 字子由,漢族,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嘉佑二年(1057)與其兄蘇軾同登進士科。神宗朝,為制置三司條例司屬官。因反對王安石變法,出為河南推官。哲宗時,召為秘書省校書郎。元佑元年為右司諫,歷官御史中丞、尚書右丞、門下侍郎因事忤哲宗及元豐諸臣,出知汝州、再謫雷州安置,移循州。徽宗立,徙永州、岳州復太中大夫,又降居許州,致仕。自號潁濱遺老。卒,諡文定。唐宋八大家之一,與父洵、兄軾齊名,合稱三蘇。
手足情深
蘇轍說蘇軾:“撫我則兄,誨我則師。”
蘇軾說蘇轍:“豈獨為吾弟,要是賢友生。”
“軾”意指車上的扶手,“轍”意為車碾過的痕跡。想當初蘇洵為兩個兒子起名字的時候,沒想到兩個兒子日後無論在家庭、仕途,還是在文學上都如此相得益彰。
蘇轍,字子由,蘇軾之弟,唐宋八大家之一。蘇家兄弟情誼之深厚讓人罕見。他們是兄弟、是師生、是詩詞唱和的良友、是政治上榮辱與共的夥伴、是精神上相互勉勵安慰的知己。翻看一下兩人的詩集,很大一部分是兩人的互答詩,蘇軾幾乎每到一個任所就給子由寄信贈詩,晚年被貶謫時更甚。
嘉佑二年(1057年)蘇軾與蘇轍同科進士一起步入仕途,兩人政治思想大致相同,在變法爭鬥中共同進退,晚年同樣被貶到南方的蠻荒地帶。蘇轍性格沉穩不外露,人情世故高蘇軾一籌,常常給予兄長忠告。所以他的仕途較為平坦些。嘉佑六年(1061年)蘇軾任鳳翔府判官,弟轍送至鄭州。這是兄弟間第一次分手。蘇軾登高眺望子由的烏帽隨山坡的起伏而忽隱忽現的影象,頓生出悲憫和憂傷。蘇軾杭州三年任期屆滿時,他請調至密州,因為當時蘇轍正任職濟南,兩地都在山東,相距不遠。在熙寧九月(1076年)的中秋夜由於懷念子由而寫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願望。烏台詩案時,蘇轍欲學漢代提縈救父典故,願免一身官職為兄贖罪,最後被貶監筠州鹽酒稅務。蘇軾出獄後,蘇轍前去接獄,特捂其口,以示三緘其口。元佑年間蘇轍升尚書右丞,蘇軾遭人排擠,乞求外任,蘇轍連上四札,也乞外任。
唐代韋應物有“寧知風雪夜,復此對床眠。”的詩句,子瞻讀後感觸很深,與子由約定“夜雨對床”,後來兩人在互答詩中不斷提起,如蘇軾曾說:“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在絕命詩兩首寄子由時說:“是處青山可埋骨,他時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世未了因。” 但這種心愿一直未能實現。蘇轍曾說:“昔余少年,從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蹇裳先之。”,幼時“遊戲圖書,寤寐其中,早餘二人,要始是終。”,“平足之愛,平生一人。”“自信老兄憐弱弟,豈關天下無良朋。”。在《東坡墓志銘》上說:“扶我則兄,誨我則師。”。蘇軾在寫給他好友李常的一首詩中說:“嗟余寡兄弟,四海一子由。”“吾少知子由,天資和且清。豈是吾兄弟,更是賢友生。”。還常常說他實不如子由,“至今天下士,去莫如子猛”。
另外據宋人筆記記載“東坡病歿於晉陵,伯達、叔仲歸許昌。生事蕭然。公篤愛天倫。曩歲別業在浚都,鬻之九千數百錢,悉以助焉。囑以輕用,時公方降三官,謫籍奪俸。東坡歿後,二蘇兩房大小近百餘口聚居。”
《巨人何以成為巨人》中說:越是精神強大的人,越是需要擁有最豐富的精神資源。一個巨人不但需要通過研究典籍占有歷代前賢的精神財富,不但需要通過研究人性和社會來把握人性需要和歷史的走向,他還同時需要周圍那些有血有肉人的理解、支持、溫暖、尊敬、鼓勵,他需要從這樣的心靈交流中得到勇氣和力量。如果沒有這些條件,再偉大的人也會枯竭夭亡而無從其偉大了。
正因為有蘇子由、有歐陽修、有張方平、有范縝、有蘇過、有蘇門四學士、有陳糙、有佛印、有參寥、有朝雲、有…,他這個巨人才不會孤獨飄渺,他的人格才那么仰之彌高,鑽之彌堅。他們也成就了東坡的一些人格魅力,成就了一些光輝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