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概況
作品名稱:司馬君實獨樂園創作年代:宋代
作者:蘇軾
作品體裁:五言古詩
作品原文
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中有五畝園,花竹秀而野。
花香襲杖屨,竹色侵盞斝。
樽酒樂余春,棋局消長夏。
洛陽古多士,風俗猶爾雅。
先生臥不出,冠蓋傾洛社。
雖雲與眾樂,中有獨樂者。
才全德不形,所貴知我寡。
先生獨何事,四海望陶冶。
兒童誦君實,走卒知司馬。
持此欲安歸,造物不我舍。
名聲逐吾輩,此病天所赭。
撫掌笑先生,年來效喑啞。
作品賞析
這首詩是蘇軾於1077年(熙寧十年)在徐州所作,時年四十二歲。1076年(熙寧九年),蘇軾罷密州任,最初的任命是移知河中府。第二年正月初一日離開密州,取道澶、濮一帶,打算先去汴京。走到陳橋驛,又得到調任徐州的任命。當時不得入京城,只好寓居郊外范鎮的東園。范鎮於三月間往游嵩山、洛水,帶回來司馬光為蘇軾寫的《寄題超然台》的詩。這一年四月二十一日,蘇軾到徐州任所。五月六日,讀到司馬光寄來的《獨樂園記》,寫了這首詩。獨樂園是司馬光與1073年(熙寧六年)在洛陽所建的園。司馬光與王安石政見不合,1070年(熙寧三年),宋神宗欲重用司馬光,王安石反對,認為這“是為異論者立赤幟也”。司馬光也不願意留在朝廷,神宗任命他為樞密副使,他上疏力辭,請求外任。是年九月,出知永興軍,第二年四月,改判西京御史台,來到洛陽。1073年,他在洛陽尊賢坊北國子監側故營地買田二十畝,修造了這個園子,取名獨樂園,並寫了《獨樂園記》和三首《獨樂園詠》詩。
司馬光給他的園子取名叫“獨樂”是有深意的。在《獨樂園記》文里,他首先說明自己既不同於王公大人之樂,也不同於聖賢之樂,而是像鷦鷯巢林、鼴鼠飲河一樣“各盡其分而安之”。他又說自己不敢比君子“所樂必與人共之”,所以叫“獨樂”。在三首《獨樂園詠》詩里,他用董仲舒、嚴子陵、韓伯休比擬自己,說董仲舒“邪說遠去耳,聖言飽充腹。發策登漢庭,百家始消伏”;說嚴子陵“三旌豈非貴,不足易其介”;說韓伯休“如何彼女子,已復知姓字,驚逃入窮山,深畏為名累”。他對自己無力阻止新法的推行,不得不請求外放,實際上是滿腹牢騷而又充滿自信的。蘇軾這首詩針對司馬光的這種思想矛盾提出自己的看法,他當時並未去過洛陽,更沒有到過獨樂園。
詩的主旨,據蘇軾《烏台詩案》自言:“此詩言四海望光執政,陶冶天下,以譏見任執政不得其人。”全詩分四段:
“青山在屋上”八句為第一段,正寫獨樂園。前四句寫園的自然環境、園中景物;後四句以花、竹、棋、酒概括園中樂事。據《獨樂園記》:園中有見山台,可以望見萬安、軒轅、太室諸山;又有讀書堂,“堂南有屋一區,引水北流貫宇下”。“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側”說的就這樣的景致。園內又有澆花亭、種竹齋,故說“花竹秀而野”。詩的首四句形象地概括了《獨樂園記》文中的很大一部分內容。紀昀評價說:“直起脫灑。”是恰當的。據李格非《洛陽名園記》:“獨樂園極卑小,不可與他園班。”此詩用自然脫灑的筆調極寫園的樸野之趣,是和園的“卑小”和主人公的思想、性格相一致的。又,如前所述,蘇軾並未親涉園地,只是根據《獨樂園記》的內容加以概括,如果寫景過細,反而會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黨。胡應麟《詩藪》譏此四句為“樂天聲口”,“失之太平”,“取法”太“近”,意思是說它缺乏盛唐詩人的那種“高格響調”。他不理解詩人的審美情趣是不能離開審美對象的特徵的。
“洛陽古多士”六句為第二段,是由“獨樂”二字生髮出來的文字。馬永卿《元城語錄》說司馬光把園名叫做“獨樂”,是因為“自傷不得與眾同也”。這雖是司馬光《獨樂園記》文中所包含的意思,但說得太直露,太簡單。蘇軾這裡卻放開一步,繞一個彎,從“與眾樂”中來突出“獨樂”,更覺深婉有致。洛陽自古以來就是名流薈萃的地方,風俗淳美,即使高臥不出,周圍的朋友也會雲集在周圍,那是不可能不“與眾樂”的;所以用“獨樂”來命名,並非真有遁世絕俗之意,只不過是“有心人別有懷抱”罷了。“雖雲與眾樂,中有獨樂者”二句,和歐陽修在《醉翁亭記》中說的“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用意略同。司馬光的《獨樂園記》文和詩,其弦外之音,都流露出一種失職者的不平,蘇軾深知此意,但說得十分委婉、曲折,所謂露中有含,透中有皺,最是行文妙處。白居易晚年退居洛陽,愛香山之勝,與僧如滿等結社於此,號稱“洛社”,此借用以指司馬光在洛陽的朋友們。
“才全德不形”以下八句是第三段,是全詩的主旨所在。這一段承接上文“先生臥不出,冠蓋傾洛社”這層意思加以發展,先引老子、莊子之語作一頓挫,隨即遞入全詩的主旨。“才全德不形”,用《莊子》原話。《莊子·德充符》篇說,衛國有個叫哀駘它的人,外貌十分醜陋,但在他身上卻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無論男女,都會受到他的吸引,離不開他。魯哀公和他相處不久,竟至甘心情願想把國政交託給他,還生怕他不肯接受。莊子說,這是由於他“才全而德不形”。所謂“才全”,按照莊子的意思就是把生死、得失、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與譽,乃至饑渴、寒暑等等都看成是一種自然變化,而不讓它擾亂自己的心靈。所謂“德不形”,意謂德不外露。德是最純美的內心修養,雖不露於外,外物卻會自自然然來親附你,離不開你。按照《老子》的說法:“知我者希,則我貴矣。”人是愈不出名愈好的。就算無求於世,把毀譽、得失看得很淡,但如果才德俱全,眾望所歸,想逃脫名聲也是不可能的。《澠水燕談錄》:“司馬文正公以高才全德,大得中外之望。士大夫識與不識,稱之曰君實;下至閭閻畎畝、匹夫匹婦,莫不能道司馬公。身退十餘年,而天下之人日冀其復用於朝。”詩中“兒童誦君實,走卒知司馬”,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司馬光是當時反對派的旗幟,士大夫不滿新法的,寄希望於司馬光的起用。《烏台詩案》里說:“言兒童走卒皆知其姓字,終當進用。……意亦譏朝廷新法不便,終用光改變此法也。”這正是全詩的主旨所在。
“名聲逐吾輩”四句是第四段,把詩人自己擺進去了。詩人說,我們都背上了名氣太大這個包袱,用道家的話說,真所謂“天之謬民”,是無法推卸自己的責任的。奇怪的是你近年卻裝聾作啞,不肯發表意見了。《烏合詩案》說:“意望光依前上言攻擊新法也。”《東都事略》記司馬光退居洛陽,“自是絕口不論事”。司馬光自己也曾在神宗面前公開承認說自己“敢言不如蘇軾”。作為一個政治家,他不像蘇軾那么天真,他是很老練的。
此詩借“題獨樂園”的題目,對司馬光的德業、抱負、威望、處境以及他內心深處的矛盾進行了深微的描寫和刻畫。在當時的黨派鬥爭中,這是一個很尖銳的政治主題,蘇軾向來是不隱瞞自己的觀點的。全詩於脫灑自然中別有一種精悍之氣,蘇軾前期的作品往往具有這樣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