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背景
在中國戲劇文學的發展史上,湯顯祖和他的代表作品“玉茗堂四夢”(《紫釵記》、《牡丹亭》、《南柯記》、《邯鄲
記》)都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湯顯祖(1550一1616),明代江西臨川人。同當時大多數讀書人一樣,他早年競逐於科舉和官場。萬曆二十六年(1598),從浙江遂昌任上棄官歸里。此後,他在臨川度過了十八年漫長的鄉居生活。在歸隱鄉居的最初兩年,他完成了傳奇《南柯記》的創作。《南柯記》與他稍後完成的《邯鄲記》一起被稱作“二夢”,是湯顯祖在走過了坎坷的仕途,政治抱負和人生理想徹底破滅以後,痛定思痛、冷靜反省的產物。它與其稍早完成的代表作《牡丹亭》同樣具有驚世駭俗的力量,只是表現在不同的意義上。
創作源流
湯顯祖的“玉茗堂四夢”均取材於唐人傳奇或《太平廣記》所引錄的筆記小說。《南柯記》的題材來源是唐人李公佐的傳奇小說《南柯太守傳》(見於《太平廣記》卷四七五引《異聞錄》,題《淳于棼》)。劇中的男主人公淳于棼曾以武藝任淮南軍裨將,因使酒失主帥之心,棄官歸里。他宅院裡有一株古槐。一天,他在禪智橋邊酒樓里喝醉,被僮僕扶歸,臥於堂前東廊下。忽覺有人呼喚,原來是槐安國的使者,迎他去做駙馬。數月後他任職於槐安國的南柯郡。任南柯太守的二十年中,他施德政,行教化,克己為民,興利除弊,使得原先風氣頹敗、政事廢弛的南柯郡,變成“雨順風調”之地,呈現“民安國泰”的景象。因政績卓著,淳于棼罷郡還朝,進居左丞相之職。公主死後,他身處的政治環境日趨險惡。右丞相妒他“威權太盛”,向國王進讒言。他自恃駙馬的身份和治南柯郡的盛名,不再謹慎自律,以至放縱無度,終致被遣歸家。淳于棼忽然醒來,環視四周,庭院、臥塌、持酒的僮僕、濯足的客人……一切如故;日正西沉,東窗下余酒尚溫。美妻嬌子,榮華富貴,赫赫政績;世態炎涼,明爭暗鬥,恃寵驕縱……二十多年的欣喜悲哀,都留在南柯一夢中。他立即掘開古槐樹根,見有大穴以及通往南枝的小穴,其中有形似城郭宮殿、土城樓台者,群蟻處其中,井然有序。方醒悟所謂槐安國、南柯郡者,即在此中。最終,淳于棼幡然醒悟一一萬象皆空。遂度脫眾蟻升天,立地成佛。
內容
《南柯記》寫淳于棼夢入螻蟻之槐安國為南柯郡太守事。劇情是:唐代東平遊俠淳于棼,武藝高強。因酒失去淮南軍裨將之職。閒居揚州城外,庭前有古槐樹一株,清陰數畝。他常與豪士縱飲其下。一日,聽說孝感寺中元盂蘭大會,有契玄禪師講經,便前去聽經。在經堂里,淳于棼見到三個美貌女子,見她們先後送給禪師金鳳釵一雙,通犀小盒一隻。淳生看此物奇異,因與她們搭訕。其一位說:“我有妹子正在青春妙齡,這鳳釵犀盒是她附寄的。”淳生聽後,怦然心動。原來這三個女子並非真人,乃是螻蟻所化,是淳家庭前槐樹洞穴里的螻蟻國的國嫂靈芝夫人、國王侄女瓊英和仙姑上真。她們奉了國王之命,趁孝感寺講經,四方士子云集之機,來為國王的女兒瑤芳--金枝公主選婿來的。三人見淳生風流多情,回去報知國王、國母,國王準奏。淳于棼聽經歸家後寂寥無緒,便招市井人溜二、沙三飲,爛醉入夢。忽聽車鈴響,一輛四氂牛車停在榻前,兩名紫衣使者扶淳上車,向古槐穴下駛去。不一會到國門,見城樓上書“大槐安國”。淳進門下了車,右相段功引他上殿駕,在殿前卻遇上了故友周弁,田子華。原來槐安國王知他與周、田友善,特把他二人接來,一個任司隸,一個任贊禮。淳于棼見了國王,國王當面許婚,淳于棼做了駙馬。槐安國鄰國檀夢國,屢犯南柯郡,而南柯郡守不理政事。國王命淳于棼接任南柯太守,又讓周弁、田子華分別為南柯司憲、司農,協理南柯。淳到南柯,邊事平寧,讓民休養生息,為守二十年,政績卓著。公主生了二男二女。南柯地方炎熱,公主怕熱,身體又不好,淳于棼為她在□江西畔造一避暑瑤台。檀夢國四太子早已垂涎公主美色,聽說公主在離郡偏遠的瑤台避暑,便率兵攻打瑤台。公主聞訊,一面派兒子去南柯報信,一面派人守台。太子圍攻勢急,叫公主上城答話。公主無奈扶病上城,見太子無禮,十公惱怒,又被太子一箭射中頭盔金鳳釵。正危急之時駙馬帶兵趕到,殺退了賊兵,把公主接回南柯。右丞相段功妒嫉駙馬政績,在國王面前進讒,建議招駙馬還朝。國王傳旨,升駙馬為左丞相,即日還朝,令田子華領南柯郡事。因公主又驚又嚇,病情漸重,逝於還朝路上,國王賜葬於蟠龍崗。淳在南柯二十年,朝中權貴盡受其賄,加之淳又身為左相,權貴盡與之交結。瓊英郡主,靈芝夫人和上真仙姑,都是無夫之女,慕淳之風流,三人日夜之與交歡。這時,國人上書國王,言有大害將臨槐安國,犯牛女虛危之次。段功趁機進讒,言一切都應在駙馬身上。國王聽了段之言,即奪了淳于官職,令其歸故里。臨行前,淳于棼求見兒女來見允,且乘的是禿牛腳踏車,一失昔日榮耀。牛車載淳出了洞穴,到了家門,紫衣使者推淳于榻上,且高呼“淳于棼,快醒來。”淳于棼醒來,原是南柯一夢。這時淳把夢境講給溜二、沙三聽,又一同到槐樹下察看。見樹下有大洞,掘之見一蟻,按跡細尋,一一皆合夢境。這時,驟雨忽至,三人避雨回來,蟻兒已不知去向。淳于方悟槐國大害乃是此風雨。這天,契玄禪師廣做水陸道場,淳于棼也清齋燃指,祈請亡父升天,妻子瑤芳升天,槐樹安一國升天。這時,忽見一道金光,天門洞開,天人傳報,槐安國五萬戶同時升天,淳于棼亡父也現身升天。段功、周弁、田子華、國王、國母、瓊英、靈芝也都現身升天去了。最後瑤芳公主現身,兩人訴說了二十年的恩愛,臨別前,公主告訴淳于棼必經加意修行,方可與她重為夫妻。而淳于棼拉住公主不放,這進契玄禪師用無情劍將兩人劈開,又讓淳于棼看二十年前定情物。淳見手中的金釵卻是一枝槐枝,玉盒原是一槐莢子,才悟到四大皆空,忽然雙手合十不語。契玄禪師令敲動鐘磬,原來淳于棼已立地成佛了。
評價
“南柯一夢”故事的主旨不難理解,它生動地闡釋了“人生如夢”這一中國文學歷史上古老的主題。在古代文人筆下,以夢境喻人生,其意旨是否定向來被崇尚、追逐的修身養性、克己治國的人生目標的意義。這常常表現為兩層含義,一是對達到這一目標之可行度的懷疑,二是對追求這一目標的價值的否定。唐代李公佐寫《南柯太守傳》,就是“假實證幻”(見魯訊《中國小說史略》第九篇),表達了對追逐高官厚祿的蠅營狗苟之徒的蔑視和嘲諷。有如《南柯太守傳》結尾的“贊曰”:“貴極祿位,權傾國都,達人視此,蟻聚何殊。”湯顯祖採用這一故事創作《南柯記》,基本意旨沒有改變。他在《南柯夢記題詞》中說:“嗟夫,人之視蟻,細碎營營,去不知所為,行不知所往,意之皆為居食事耳。見其怒而酣斗,豈不吷然而笑曰:‘何為者耶?’天上有人焉,其視下而笑也,亦若是而已矣。”應該說,共同的“人生如夢”的主題背後,是每個文學家極其個人化的人生感受和對現實的認識。《南柯記》以蟻國喻人世,劇中主人公最終斷然唾棄塵世,是湯顯祖棄絕仕途的決絕態度的寫照。期望,奮爭,碰壁,一而再,再而三……幾經挫折,無能為力,湯顯祖最終放棄了努力。湯顯祖早年與當時的大多數文人士子一樣,飽學詩書,對科舉入仕充滿熱情,對政治清明有熱忱的期望和宏大的抱負。所以,他幾次三番赴考,直到萬曆十一年(1583)得中進士。萬曆十九年(1591),其時他已在南京任職近十年,對官場的種種弊病耳聞目睹,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他向朝廷上了《論輔臣科臣疏》,歷數時政的弊端,實際上對萬曆皇帝的一些決策也有所非議。這使他的從政生涯遭受了致命的打擊,再也沒能東山再起。被貶徐聞,後升任遂昌縣令,這期間他還沒有改變積極的人生態度。任遂昌縣令( 1593一1598 )的五年,是他一生中實踐經世濟國抱負的惟一機會。五年里,他實施以人為本的治理方針,創辦學校,興教勸學,扶持農耕,除夕縱囚,抑制豪強等等,贏得了遂昌人民的尊敬信任和長久愛戴。但是,他一己的自律奉公,忠於職責,影響、改變不了官場上鑽營逢迎,傾軋構陷,營私舞弊,貪污腐敗的風氣。最終,他選擇了放棄仕途競逐,棄官回鄉。所以,《南柯記》對人生如夢的慨嘆,是痛切的人生經歷帶給他的,是以他一生的政治實踐為沉重代價。表達的是看透世事後的憤懣、失望和無奈。長達四十四出戲的《南柯記》,其中對於作為現實的影像的螻蟻王國一一槐安國及南柯郡,以及淳于棼在其中升遷沉淪的描寫,無疑比僅近四千字的唐傳奇細緻真切。正如同時代的學者袁宏道(1568一1610)在《邯鄲記總評》中所說:“‘一切世事俱屬夢境。’此於《南柯》,可謂發泄殆盡矣。”
《南柯記》中寄寓豐富而深厚,很容易引起人們對現實社會的聯想。雖然講佛論禪貫穿全劇始終,以致明末人王思任(1575一1646)認為:“《邯鄲》,仙也;《南柯》,佛也;《紫釵》,俠也;《牡丹亭》,情也。”(見《批點玉茗堂牡丹亭詞敘》)但是很明顯,《南柯記》的內涵遠不止一個“佛”字所能概括。如近代學者吳梅所說:“所謂鬼、俠、仙、佛,竟是曲中之意,而非作者寄託之意。”(《四夢總跋》)劇中,第二十四出《風謠》中對南柯郡“征徭薄,米谷多,官民易親風景和”、“仁風廣被”的景象的描寫,無疑是劇作家對美好和諧社會的懷想;第二十一出《錄攝》中對“大明律”諷刺,第二十五出《玩月》中對孔子之道教化功用的疑惑,第四十齣《疑懼》中對君心莫測的感嘆,體現劇作家對現實政治以及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的反省和批判。劇中描寫淳于棼,無論是在人間的廣陵郡,還是在虛幻的槐安國,他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都立足於塵世,立足於人之常情。直到最後一齣戲《情盡》的前半部分,淳于棼也沒有放下對父親的懷念,對南柯郡百姓的牽掛,對妻子的思念,甚至還有對曾經善待他的槐安國的國王和王后的感戴。從劇中的描寫看,淳于棼從世俗人情中退步抽身十分艱難,這都增強了劇作的現實色彩。再者,淳于棼在現實中就有由武將而免職、以至落魄縱酒的失意的經歷。到槐安國,又經歷了從太守升任左丞相、權勢日盛到被罷官、失去恩寵、被遣回鄉的落差很大的境遇。他自己的處世態度,有從勤謹治郡到恃寵放縱的巨大反差。這都表現出劇作者種種複雜的感受和意識:人生的不可預料,身不由己;人性的不可理喻,變化無常;世事的神秘莫測,不可抗拒等等;總之,對人生難料的迷茫,對人性無常的困惑,對世事荒謬的義憤等,都包蘊在戲劇人物的命運中。在湯顯祖的時代,他親眼看到了太多驚心動魄的人間活劇。影響最大、最令人莫衷一是的,莫過於發生在當朝帝王和首相身上的變故。萬曆皇帝(1563一1620)從一個謹慎勤勉的君王變得荒淫懈怠,不理朝政;張居正(1525一1582)從國之棟樑,如日中天,到罪不容誅,累及滿門。萬曆五年(1577)和萬曆八年(1580),湯顯祖曾兩度赴京會試,當時的首相張居正和其次子張懋修先後派人致意接納,都被他謝絕,致使他名落孫山。而至萬曆八年,他已是四次會試落榜。他被貶謫到徐聞後,遇到流放此地的張懋修,當初的科場冤家窮途相見,前嫌盡釋,“握語雷陽,風趣殊苦”。(《寄江陵張幻君》)現實的荒誕以至荒謬,都時隱時顯、或濃或淡地折射在《南柯記》中。
但是無論怎樣,契玄老僧的講法在《南柯記》中前後呼應,是全劇的結構線索。劇的最後,借淳于棼之口,說出了全劇的題旨:“人間君臣眷屬,螻蟻何殊?一切苦樂興衰,南柯無二。” 《南柯記》在無情地揭示了人世間的一切均不可靠,人對功名利祿的追逐毫無意義以後,指出的精神出路是:出世成佛。這一點是唐傳奇《南柯太守傳》中所沒有的。這個結局,徹底瓦解了那個時代人們普遍尊奉的以修身養性、高官厚祿、光宗耀祖為追求目標的人生觀,也深刻質疑當時普遍崇尚的以修身治國為理想人生的價值觀。人生的意義最終歸於虛無。不可否認,“人生如夢”是《南柯記》的落腳點,只是我們不能忽視其中豐厚、深刻的現實內涵。
特點
包括《南柯記》在內,湯顯祖的“四夢”都是以夢境寫人生,以虛幻寫現實。一般說來,湯顯祖的劇作以浪漫的藝術想像,綺麗的文筆和深邃的人文精神,在當時的劇壇超邁群倫,產生了震撼凡俗的衝擊力。與湯顯祖同時的曲論家王驥德(?一1623)評論他的劇作“婉麗妖冶,語動刺骨。”(《曲律·雜論》)這是就湯顯祖劇作的總體風格及語言特色而言。但是,《南柯記》在湯顯祖的劇作中有鮮明的特色。“四夢”雖然都寫夢,但惟有《南柯記》中的意象最為奇特。它以超現實的螻蟻王國作為戲劇主人公活動的主要環境,作為劇作家言志抒懷的主要依託。但是,湯顯祖在藝術形象的選擇和塑造上,並不立足於形象的奇特,不強調螻蟻的自然特性,而是著眼於螻蟻王國深刻、形象的比喻意義。也就是說,《南柯記》並不通過藝術形象的誇張變形來顯示其藝術力度和效果。劇作大部分篇幅描寫夢境,但是對夢境的表現自然平實;雖然夢境中是螻蟻王國,但其中的人和蟻,行為舉動均依據人情之常。從藝術形象的塑造,也可以看出劇作家借寓言式故事的酒杯,澆胸中之塊壘的初衷和匠心。
再者,《南柯記》一改湯顯祖語言綺麗華美的風格,代之以本色淡雅的文筆。湯顯祖在一封給友人的信中說:“二夢已完,綺語都盡。”(見《答羅匡湖》)可見《南柯夢》在藝術風格上的本色,是湯顯祖有意的追求。《南柯記》中,即使是比較雅的曲詞,也沒有《牡丹亭》中許多曲文的那種華美和俏麗。以第二十五出《玩月》中的兩首曲詞為例:“破齊陣”:“繞境全低玉宇,當窗半落銀河。月影靈娟,天臨貴婿,清夜暫回參佐。同移燕寢幽香遠,並起鸞驂暮靄多,何處似南柯?”這段曲詞之後,是一首“普天樂犯”:“蹍光華,城一座,把溫太真裝砌的嵯峨。自王姬寶殿生來,配太守玉堂深坐。瑞煙微香百和,紅雲度花千朵。有甚的不朱顏笑呵?眼見的眉峰皺破。對清光滿斟,一杯香糯。”這齣戲寫淳于棼陪公主離開南柯郡到瑤台避暑,正值月之十五,二人在玉石築的高台上賞月。公主因身體欠佳,遠離南柯,心生惆悵,淳于棼勸她對月開懷,盡享美景。曲詞描寫月夜景色和主人公的心情,雖然文詞典雅,也用典,但意象明朗,抒情暢達,沒有費解之處。《南柯記》中更多的曲文可謂明白如話。例如第二十四出《風謠》中有:“清江引”“紫衣郎走馬南山下,一軸山如畫。公主性柔佳,駙馬官蕭灑。俺且在這裡整儀容權下馬。”“孝白歌”“征徭薄,米谷多,官民易親風景和。老的醉顏酡,後生們鼓腹歌,你道俺捧靈香,因什麼?”後一首曲詞常被引用,是因為從中可以看到湯顯祖憧憬的理想社會之一斑。從語言風格的角度看,《南柯記》中的這類曲文確是繁華落盡,盡顯清淳,但又頗有情趣,不流入俗白。讓人感受到湯顯祖的清新淡雅的語言風格的特殊魅力。
另外,在劇作的結構上,《南柯記》雖然長達四十四出,而且描寫塵世、佛界與蟻國三種戲劇情境,刻畫了自然的、以及超自然的多重人物關係,劇情在佛界與俗世,人間與蟻國之間幾度轉換,人物在虛幻與真實之間交替出現,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但不生枝蔓,不顯延宕,鬆緊有致,一氣呵成。正如王驥德所評論的:“至《南柯》、《邯鄲》二記,……其掇拾本色,參錯麗語,境往神來,巧湊妙合,又視元人別一蹊徑。技出天縱,匪由人造。”(《曲律·雜論》)一部長篇傳奇,結構上可以給人以既“巧湊妙合”,又不顯繁複、不覺人工斧鑿、水到渠成的感覺,原因之一是這個劇的主體部分採用單線結構,不像當時許多才子佳人題材的傳奇,離不開雙線的套路;而且,許多出戲都很簡潔,所以劇情進展利索、暢達。再者,劇作家注意運用暗示、鋪墊、呼應等手法,所以,戲劇情境的轉換不顯突兀。例如從第二出《俠概》起到第十齣《就徵》,這九出戲依次循環寫人間、蟻國和佛寺三界。《就徵》開始,淳于棼入夢,直到第四十二出《尋寤》夢醒,三十多出戲全部寫蟻國。第八出《情著》里,契玄老僧暗示了淳于棼的結局,到第四十三出《轉情》中仍由契玄予以點破,與前面形成呼應。
《南柯記》問世後不久,有些單出就被選入當時刊刻的戲曲折子戲選集中。如萬曆年間刊刻的《月露音》中收錄了《尚主》、《之郡》、《粲誘》、《生恣》等;明代崇禎年間(1628一1644)刻本《怡春錦》中收有《就徵》和《玩月》,這說明這些折子戲一度在民間很受歡迎。另外,有些《南柯記》折子戲名目出現在清代宮廷演戲檔案中,例如《穿戴題綱》、《內學昆弋戲目檔》等劇目檔案,錄有《瑤台》、《花報》和《點將》三個單折,《昆弋腔雜戲目錄冊》錄有《瑤台》等等,可見在清代宮廷里,《南柯記》中這三個折子戲演得最多。
影響
《南柯記》有不少版本流傳。鄭振鐸(1898一1958)曾說,“玉茗堂四夢”中,“於《還魂》外,此曲刊本獨多。”《南柯記》約有九種版本今存。本書英譯所主要依據的錢南揚的校點本(1978 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就是以明代毛晉汲古閣校刻本為底本,與明萬曆刻本《南柯夢》、覆刻清暉閣本《南柯記》、明崇禎年間獨深居本《南柯夢》、清初竹林堂刻本《湯義仍先生南柯夢記》等版本對校,共利用了五種版本。
由此可見,《南柯記》誕生後,不僅劇本不斷被重刻、復刻,是文人士大夫們案頭的珍品,而且其中的一些折子戲經常在民間和清代宮廷里演出,這證明了《南柯記》歷久不衰的文學魅力和藝術生命力。
日本漢學家青木正兒在他的著作《中國近世戲曲史》中,首先將湯顯祖與英國戲劇家莎士比亞相提並論:“顯祖之誕生,先於英國莎士比亞十四年,後莎氏逝世一年而卒(筆者按:此說有誤,實際二人系同一年去世),東西曲壇偉人,同出其時,亦一奇也。”確實,湯顯祖的劇作無論是就其人文精神的深度和廣度看,還是從其藝術上所達到的高度看,都無愧於世界性的聲譽。但是,大概因為湯顯祖的劇作篇幅長,曲詞較為典雅華麗,被譯成西方文字的時間較晚。而篇幅較短,文字相對質樸的元雜劇,早在18世紀30年代就有劇本被譯成西文。1735 年出版的杜赫德(Jean Baptiste Du Halde)主編的《中華帝國全志》中,收入了法國傳教士馬若瑟(Fr. Joseph de Premare, 1666一1736)翻譯的《趙氏孤兒》法文節譯本。這是中國古典戲曲傳入歐洲的起點。其後,《趙氏孤兒》才陸續有了德文和英文譯本。而湯顯祖的劇作,直至20世紀30年代,才有了《牡丹亭》的德文全譯本,英文譯本則只有《牡丹亭》中的單出《春香鬧學》。而且,早期歐洲漢學家翻譯中國古典戲曲劇本,常常刪去曲辭。這從對中國古典戲曲介紹的角度看,十分不妥。因為中國古典戲曲劇本從結構組織到意蘊的傳達,都是以曲辭為核心。劇曲與散曲一樣,與源遠流長的古典詩詞一脈相承,繼承了中國古代韻文的深厚傳統。所以,在古代劇作家心目中,戲曲曲文是劇本的支柱和精華。1980年,美國漢學家白之(Cryil Birch)的《牡丹亭》英文全譯本出版,近些年,國內學者和翻譯家相繼將湯顯祖的另幾個作品翻譯出版,本書的英譯者張光前先生早在1994年就將《牡丹亭》全文英譯出版面市,2003年繼續完成了《南柯記》的全文英譯
並交由外文出版社出版。今天,這個英譯本《南柯記》將納如“大中華文庫系列”出版, 這對於促進湯顯祖這位與莎士比亞同時代的偉大的中國戲劇家被更廣大的世界認識和了解,讓中國古代優秀的戲劇作品被世界更多的人接受和欣賞,無疑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