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青絲七尺長,挽作內家妝;不知眠枕上,倍覺綠雲香。
紅綃一幅強,輕闌白玉光;試開胸探取,尤比顫酥香。
芙蓉失新顏,蓮花落故妝;兩般總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蠐那足並?長須學鳳凰;昨宵歡臂上,應惹頸邊香。
和羹好滋味,送語出宮商;安知郎口內,含有暖甘香。
非關兼酒氣,不是口脂芳;卻疑花解語,風送過來香。
既摘上林蕊,還親御苑桑;歸來便攜手,纖纖春筍香。
鳳靴拋合縫,羅襪卸輕霜;誰將暖白玉,雕出軟鉤香。
解帶色已顫,觸手心愈忙;那識羅裙內,銷魂別有香。
咳唾千花釀,肌膚百合裝。無非瞰沉水,生得滿身香。
寫作背景
遼懿德皇后蕭觀音
蕭觀音(1040—1075),是遼欽哀皇后之弟樞密使蕭惠之女,世為皇后家族。史載,其“姿容冠絕,工詩,善談論。自製歌詞,尤善琵琶。”由於生下皇太子耶律浚,更是寵逾眾妃,為遼道宗的“紅顏知己”。
蕭觀音四歲就嫁給當時為燕趙國王的耶律洪基為妃,真稱得上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夫妻。遼道宗繼位後,伉儷情深,即使出外巡遊打獵也常常帶著蕭觀音一起去。一次,耶律洪基在伏虎林縱獵完畢,飲酒高會,身為皇后的蕭觀音即席賦漢詩一首:“威風萬里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靈怪大千俱破膽,哪叫猛虎不投降!”
錦句出玉口,在座的遼帝遼臣,無不嘆服。此詩氣勢雄渾,彰顯出蕭觀音女中豪傑的豪氣和北國女子的颯爽潑辣。
遼道宗清寧九年(1063年),皇太叔耶律重元與其子涅魯古在與道宗一同打獵的路上謀反。當其時也,蕭觀音臨危不亂,主政內宮,特別展現出巾幗豪傑的風采。
奸臣耶律乙辛
如果中間不出個大奸臣耶律乙辛,蕭觀音和遼道宗夫妻歡好,伉儷情深,又有聰慧賢明的太子耶律浚,雖然遼道宗有沉迷打獵的嗜好,遼國皇家應該不會發生太大的變故。耶律乙辛是遼朝八部之一的五院部人,到他爸耶律迭剌那輩,家裡一貧如洗,部落里都叫耶律迭剌為“窮迭剌”。《遼史》很有意思,漢族史料往往以神異事附會帝王英傑,但《遼史》卻記載了這個遼朝第一大奸臣出生時的不少“異兆”:
其一,耶律乙辛母親懷孕時,夢見自己與一隻羚羊相搏,拔其角尾。早晨找巫師解夢,巫師說:“這是個吉兆。羊字去角尾為王字,你以後會有兒子封為王爺。”(看來這巫師還是個漢化的巫師);其二,耶律乙辛早產,從娘肚子裡出來時一家人正在移牧途中,無水洗浴。正憂愁間,車輪跡下,忽見湧泉;其三,耶律乙辛小時候放羊,很晚不見他回家。其父迭剌尋找,看見乙辛正在草間睡得舒坦,過去一腳把偷懶的小乙辛踢醒,乙辛大怒說:“怎么把我驚醒呢!我剛在夢中見到神人給我吃太陽和月亮,已把月亮吃掉了,正咬太陽半塊入口,你把我驚醒!”可見此人小時就黠慧,明明夢見吃燒餅,倒騙老爸說自己正吃太陽。
耶律迭剌也很迷信,以為這個兒子不同凡人,從此不再讓他牧羊。長大後,耶律乙辛“美風儀”,身長八尺,相貌堂堂,但其“外和內狡”,正有大奸之風。遼興宗時,耶律乙辛為文班小吏,掌管太保印章。後得當時皇后抬舉,見其風度渾然,如同很有修養的老成官員,慢慢予以升遷。興宗朝,耶律乙辛已升至護衛太保的官職(衛隊總指揮)。
遼道宗即位後,因耶律乙辛是先帝舊臣,也加以寵任,遷為同知點檢司事,慢慢遷至樞密副使(副宰相)。清寧五年,又為南院樞密使,封趙王。
清寧九年,皇太叔耶律重元的黨羽、駙馬都尉蕭胡睹在朝中樹黨,想把重臣耶律仁先排擠出朝,讓其外放做西北路招討使。遼道宗也不明就裡,“將從之”,順便徵詢耶律乙辛意見。當時的耶律乙辛不知是出於忠貞還是想賭博“押寶”,勸諫道:“為臣我新參國政時間不久,耶律仁先乃先帝舊臣,不可遽離朝廷。”這寶果真押正。皇太叔耶律重元之亂平定後,遼道宗想起耶律乙辛昔日的勸諫,加上他在亂中的鎮定表現,拜其為北院樞密使,進封魏王,並賜號“匡時翊聖竭忠平亂功臣”。
自此,耶律乙辛官運亨通,後又加封守太師。“詔四方掌軍旅,許以便宜行事。”他已經有隨意調動軍隊、任用官員的權力,自此“勢震中外,門下饋賂不絕。”凡是阿諛奉承投奔門下的,耶律乙辛一概予以舉薦升官,凡是稟性忠直不聽話的,一概被他斥出朝廷。
由於遼道宗把國事全權交予耶律乙辛等人,他自己終日在外打獵遊樂。大康元年(公元1075年),遼道宗與蕭觀音所生的皇太子耶律浚開始參預朝政,這位太子爺聰慧美恣容,“幼能言,好學知書……七歲從獵,連中二鹿”,長成後,“法度修明”,一時間得到眾臣的擁戴和讚賞。大權久掌已經習以為常的耶律乙辛一下子很不適應,權柄旁移不僅讓他感到失落、憤懣,心中還充滿新君登位後找自己算帳的憂慮。想來想去,他就想先拿蕭觀音這位皇后找碴,然後順藤摸瓜,再把仁明聰穎的太子廢掉。
遼道宗統治後期,終日畋獵飲酒為樂,已經對這位貌美才多的原配蕭觀音逐漸疏遠。荒宴之餘,遼道宗有時還以擲骰子的方式任用大臣,簡直拿國事當兒戲。才情歸才情,遼道宗也是大才子的風流品性,常冒用蕭觀音的名義把大臣李儼的老婆邢氏叫到宮裡淫樂。
公元1058年蕭觀音為耶律洪基生下了長子耶律浚後,耶律洪基和蕭觀音的感情更加深厚了。後來蕭觀音又接連生了撤葛只等三位公主。
蕭觀音作《回心院》
遼道宗大半年的時間在宮外山林曠野中度過,朝政被憑告密而平步青雲的耶律乙辛把持。蕭觀音此時已做了媽媽,兒子被封為太子,聰明孝順,對耶律乙辛構成不小的威脅。
皇上如此沉湎遊獵,勢必荒於政事。蕭皇后頗以為患,曾多次上書相勸,陳說利害。皇上看了蕭觀音的奏摺後,除讚賞蕭觀音的才華外,對蕭觀音所提的建議,卻極不贊同。蕭觀音屢屢上書,時間久了,皇上心裡頗覺厭煩,漸漸疏遠了蕭觀音,長時間不讓蕭觀音到他的身邊來。
蕭觀音曾為此作《回心院》詞十首。10首《回心院》歌詞寫得纏綿悱惻,柔腸寸斷,傾訴了蕭觀音失寵後的淒涼之苦,抒發了對重新得到丈夫愛戀的渴盼之情。當時只有伶官趙惟一能彈唱得令蕭觀音滿意,不料就此種下了悲劇的根苗。
冤案
1075年,蕭觀音兒子、皇太子耶律浚始預朝政,耶律乙辛的很多計謀不能得逞,故懷恨在心,伺機報復。為了保住他的權位,耶律乙辛決心除掉太子,並設計一條斬草除根之計。在帳中狗頭軍師的參贊下,買通宮婢單登、教坊藝人朱頂鶴二人,並暗中派人作《十香詞》,進一步構陷。蕭觀音看過《十香詞》後讚嘆不絕,感慨頗深,便寫下一首《懷古》詩,其內容為,“宮中只數趙家妝,敗雨殘雲誤漢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燕入昭陽。”恰巧詩中最後兩句有“趙”“惟”“一”三個字,耶律乙辛以此為“證據”,指派單登向皇帝“揭發”皇后與趙惟一之間的私情。
皇帝宣蕭觀音上殿。蕭觀音看見自己手抄的《十香詞》,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哭著辯解:“妾貴為皇后,天下再沒有哪一個婦人比我更尊貴了。我已經生養了那么多兒女,最近還添了孫子,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要去做這種傷風敗俗的無恥勾當呢?”
道宗將《十香詞》摔到她面前:“這明明是你的字跡,你還有什麼可抵賴的?”蕭觀音說:“這是宋國特里蹇寫的,我不過應單登的請求為她抄寫一遍罷了!況且詩中提到養蠶,我們遼國又沒有蠶,這怎么會是我寫的呢?”
遼道宗一氣之下,拿起鐵骨朵朝蕭觀音打去,由於猝不及防,蕭觀音幾乎被打死。遼道宗還派耶律乙辛和遼北府宰相張孝傑查辦此事。耶律乙辛對趙惟一施加釘子釘、炭火烤等種種酷刑,又捕風捉影把教坊藝人高長命抓來,嚴刑拷打,兩人都屈打成招。
遼道宗盛怒之下下令將趙惟一滅族,斬高長命,勒令蕭觀音自盡。蕭觀音悲憤交加,含淚寫下了一首絕命詞後自縊而死。
蕭觀音自盡後其屍體送還她娘 家安葬,其兒子耶律浚痛不欲生,在地上打著滾兒哭喊:“殺我母親者,耶律乙辛也!”
1077年,耶律浚被耶律乙辛派出的刺客暗殺,年僅20歲。遼道宗病死後,因沒有兒子,遺命長孫耶律延禧繼位。延禧即耶律浚之子,追封蕭觀音為宣懿皇后,與遼道宗合葬慶陵。追尊耶律浚為順聖皇帝,廟號順宗。蕭觀音這一冤案發生後,“中外知其冤,無敢言者”,卻被一個叫王鼎的人記錄在了他的《焚椒錄》中。
冤案疑雲
耶律乙辛想陷害蕭觀音不錯,但《十香詞》卻並非假託,當是蕭觀音所作。依上面的說法,宮女單登本來就是蕭觀音討厭的人,她讓蕭觀音抄蕭觀音就抄嗎?再說《十香詞》的語句曖昧淫靡,蕭觀音是飽讀漢家詩文的人,怎么會看不出來?她會信是宋朝皇后作的詩嗎?親自抄一遍來做什麼?這都是說不通的。
當時蕭觀音在宮中寂寞難當,以三十多歲的青春年歲,怎么不可能有熾熱的情慾呢?所以她和趙惟一有點什麼事也不算稀奇。而且蕭觀音在上面的《絕命詞》里曾說過“雖釁累兮黃床,庶無罪兮宗廟”,既然蕭觀音自己也承認了“釁累(禍患與事端的牽連)兮黃床”,好像蕭觀音確實有過出軌的行為。到了她的孫子繼位後,一心為他奶奶翻案,當然把這一切都平反過來。在當時的氣氛下,誰敢不聽,所以國史就記載成後來這樣,也未必就全是實情。
不過不管此事是真是假,蕭觀音都是值得同情的,多情多才的女子總是命運坎坷。有人也歸罪於蕭觀音的多才多藝,像最早記載此事的《焚椒錄》的作者王鼎就說:“然懿德(蕭觀音)所以取禍者有三,曰好音樂與能詩、善書耳。假令不作《回心院》,則《十香》詞安得誣出後手乎?”意思是說蕭觀音惹禍是因為喜歡音樂、詩詞和書法,如果假設她根本不會作《回心院》那樣的詩,那《十香詞》也不會被誣衊出於她手了。
自古以來多情多才的女子多是磨難重重,倒是思想庸俗、頭腦冬烘的傻大姐們活得挺滋潤,這倒是實情。蕭觀音的悲劇到此卻還沒有結束,據說,蕭觀音死後,被草草下葬,到了她的孫子耶律延德繼位後,為她進行了改葬。但後來大遼滅亡,金人又毀了她的墓,將她的屍骨挖出來,任由牛馬踐踏。可惜,一代艷骨芳容,零落成泥碾作塵。
蕭觀音的生前身後雖然極為悽慘,但是她的才華在北國荒原之地顯得極為出色,像《回心院》那樣的詩,放在漢人詩篇中,也算得上一流的水準了。而且蕭觀音的才華很高,寫起應制詩什麼的也中規中矩,可以說是文備眾體。所以她雖是北國契丹女子,但稱之為才女是當之無愧的。後世的文學大家們也都為之同情惋惜,清代的朱彝尊寫道:
細草含茸,圓荷倚蓋,猶與舞衫相似。回心院子,問殿腳香泥,可留蕭字?懷古情深,焚椒尋夢紙。
納蘭性德也嘆道:
六宮佳麗誰曾見,層台尚臨芳渚。一鏡空瀠,鴛鴦拂破白萍去;
看胭脂亭西,幾堆塵土,只有花鈴,綰風深夜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