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兒化音
1.引言
關於兒化(以下簡稱“兒”)的語言性質,有兩個問題仍有討論的必要。第一,“兒”是不是語素;第二,“兒”是什麼性質的語素。關於“兒”是不是語素,學界的看法仍有分歧。比較普遍的觀點認為這個“兒”是語素,是詞綴語素,比如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朱德熙《語法講義》、龍果夫《現代漢語語法研究》及通行的語法教材等都將此“兒”與“子”、“頭”等後綴語素同樣對待。但也有觀點認為,“兒化”發生在一個音節中,沒有獨立的音節作為自己的語音形式 ,純粹是一種語音節律現象 ,所以“兒”不是後綴語素。關於“兒”是什麼性質的語素,高名凱3、宋玉柱4曾有論述,認為“兒”有兩個,一個是構詞成分,即後綴,一個是構形成分,即形素。但此觀點並未引起重視,“兒”至今仍被簡單地看作後綴,最近又有人強調“兒”只是構詞語素5。本文贊成高、宋的觀點,同意兒化是語素,主張將兒化區分為兩個不同性質的語素:一個是構詞的語素,一個是構形的語素。本文所要做的就是從理論和事實兩方面對這兩個觀點作進一步的證明。
2.“兒”的語素身份
“兒”的語素身份,可從兩個方面證明,一是從音義結合的角度,一是從“兒”在詞中所起的作用。
2.1 “兒”是最小的音義結合體。“兒”的語音形式是不足一個音節的捲舌動作,它可以給它所附著的語言成分增加“小”、“喜愛”、“隨意”等附加意義,可見 “兒”是音義結合體;而且,“兒”也不可再分割,顯然符合語素的兩個條件——音義結合體和不可再分割,應該將“兒”看作語素。“兒”之所以不被看作語素,主要是因為它沒有音節形式,這等於在判定語素時增加了音節這個標準,這個標準在理論上是沒有根據的。
眾所周知,音節是聽感上最容易分辨的最小的語音單位,而語素是最小的有意義的單位,或者說是音義結合的最小單位。在語言的層級體系中,音節處在語音的層面,而語素處在音義結合體(符號)的層面,由於二者不在一個層面上,因而從理論上說它們之間不存在必然的對應關係。一個音節可以對應一個語素,也可以不對應一個語素;一個語素可以是一個音節,也可以不是(不止或不足)一個音節。
漢語的語素以單音節為主,因此,漢語的絕大多數語素與音節對應,即一個語素就是一個音節。漢語語素也有與音節不對應的現象,這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一個語素對應不止一個音節,這又分聯綿詞、音譯外來詞兩類。聯綿詞包括雙聲、疊韻、非雙聲疊韻、疊音幾類,如“仿佛”、“伶俐”、“徘徊”、“彷徨”、“瀟灑”、“猶豫”、“奶奶”、“太太”等;音譯外來詞如“英特納雄耐爾”、“奧林匹克”、“吐魯番”、“克隆”等。幾個音節合起來表示一個語素,分割開來則每個音節都沒有意義,此時語素的語音形式大於音節。另一種情況是一個語素不足一個音節,合音詞中的語素即屬此類現象。合音詞是由語流中兩個相鄰的詞併合而成,併合後的詞包含兩個語素,比如“倆”是“兩”和“個”的併合,不考慮語體因素,則“倆”出現的地方“兩個”都可以出現,反之亦然。“倆”是兩個語素對應著一個音節,此時語素的語音形式不足一個音節。其他的合音詞還有“仨”、“甭”、“孬”、“啦”、“嘍”等。
語素與音節沒有必然的對應關係,在世界的語言中是很普遍的,也可以說是一種語言共性。僅以人們熟悉的英語為例,表示語法意義的變詞語素,如表示動詞過去時的-ed,表示名詞複數的-s,表示動名詞或現在分詞的-ing,表示形容詞比較級的-er、最高級的-est等,在詞中的語音形式都不足一個音節;表示附加性辭彙意義的構詞語素,如表示“……的人”意義的-er,表示“……的人/家”意義的-ian,表示“……的”意義的-al和-ous,作為動詞化形式標誌的-en等,在詞中的語音形式也都不足一個音節。
總之,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從漢語和其他語言的事實上,語素與音節之間都不存在一一對應關係。判定一個語言單位是不是語素,不應看它是否自成音節,而應看它是否具備了成為語素的兩個必要條件,即音義結合體和不能再分割。
2.2“兒”是構詞要素。從在詞中所起的作用來看,“兒”也應該看作語素。具體分析,“兒”在詞中有三種作用:把一個現成的詞變成另一個詞,把不成詞的語素或語素組變成詞,增加或改變詞的附加意義。
2.2.1把現成的詞變成另一個新詞。這裡我們只列舉幾種比較典型的情況。
(1)動詞兒化後轉化為名詞。例如:
吃~吃兒、凍~凍兒、戳~戳兒、墊~墊兒、封~封兒、蓋~蓋兒、罩~罩兒、箍~箍兒
滾~滾兒、劃~劃兒、卷~捲兒、捻~捻兒、拍~拍兒、漂~漂兒、擺設~擺設兒
在漢語中,動詞要轉化為名詞,可以直接由行為或過程範疇轉換為事物或實體範疇,如“打扮”、“穿戴”,原本是由兩個動詞性語素組合構成的動詞,後來引申出一個名詞意義,表示“經過打扮之後的裝束”、“穿的和戴的衣帽、首飾等”。也可以通過其他兩種方法:一種是與另一個詞根語素組合成複合詞,如“鋪蓋”、“扮相”;另一種則是與後綴語素組合成派生詞,比如,“蓋子”、“蓋頭”。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兒”與“子”、“頭”的作用是相同的。
(2)形容詞兒化後轉化為名詞。例如:
亮~亮兒、黃~黃兒、乾~乾兒、尖~尖兒、錯~錯兒、短~短兒、好~好兒、清~清兒
彎~彎兒、鮮~鮮兒、響~響兒、準~準兒、熱鬧~熱鬧兒、零碎~零碎兒、破爛~破爛兒
少數形容詞也可以與後綴“頭”或“子”組合成新的名詞。例如,“彎、尖”可以與“子”組合構成“彎子、尖子”,“準”可以與“頭”組合構成“準頭”。
(3)名詞兒化後轉化為另一個名詞。例如:
豆~豆兒、白條~白條兒、白果~白果兒、頂針~頂針兒、功夫~功夫兒
由一個名詞通過兒化轉化為另一個名詞的情況相對來說少一些,更為常見的是一個多義詞兒化後一個義項衍生出另一個義項,不同的義項之間儘管存在著淵源上的聯繫,但所表達的概念是不同的,寬泛一點說,這也相當於由一個詞轉化為另一個詞。例如:
道~道兒、膽~膽兒、地~地兒、里~里兒、門~門兒、皮~皮兒、台~台兒、眼~眼兒
根~根兒、口~口兒、神~神兒、嘴~嘴兒、頭~頭兒、風~風兒、霜~霜兒、湯~湯兒
上面例子中的許多名詞可以與 “子”組合構成一個新名詞,如“膽子、門子、里子、皮子、口子、台子”等,其意義與兒化構詞有的基本相同,有的則有所改變。不少名詞兒化後還可作為構詞成分構成新詞,如“頭、嘴、門、號、手、眼、帶、牙、字”等兒化後與其他語素組合可構成新詞“接頭兒、白嘴兒、調門兒、馬號兒、里手兒、下手兒、心眼兒、鞋帶兒、菸捲兒、月牙兒、背字兒”等;還可能構成名詞性短語,如“針眼兒、火星兒、金星兒”。
(4)量詞兒化後轉化為名詞。例如:
個~個兒、塊~塊兒、片~片兒、粒~粒兒、袋~袋兒、批~批兒
其中有的量詞兒化後可以再次構成新詞,如“片兒湯”。
(5)動詞、名詞兒化後轉化為量詞。例如:
撥~撥兒、撮~撮兒、串~串兒、過~過兒、截~截兒、捆~捆兒、掐~掐兒、繞~繞兒
挑~挑兒、下~下兒、遭~遭兒、轉~轉兒
以上例子是動詞兒化轉化為量詞,而“手~手兒”是名詞兒化轉化為量詞。
(6)名詞性短語兒化後轉化為名詞。例如:“白粉~白粉兒、白面~白面兒、小鞋~小鞋兒”等。
(7)動詞兒化後轉化後為另一個動詞。例如:“顛~顛兒。
把現成的詞或短語變成新的詞或短語,除了上述幾種類型外,還有其他的一些情況,如 “吃喝~吃喝兒、扳不倒~扳不倒兒”是動詞短語兒化後轉化為名詞,“倍~倍兒”是量詞兒化後轉化為副詞,“八成~八成兒”是數量短語兒化轉換為副詞。兒化後的成分還可以作為構詞成分構成另一個詞或短語,例如,名詞“刺”兒化後作為構詞成分可與其他語素組合構成新詞“刺兒話”、“刺兒頭”等;形容詞“乾”兒化後可與“白”、“瓜”構成名詞“白乾兒、瓜乾兒”等。
2.2.2把不成詞的語素變成詞。其中以“兒”和名詞性語素組合構成名詞的情況居多。例如:
伴~伴兒、脖~脖兒、鼻~鼻兒、蟲~蟲兒、果~果兒、棍~棍兒、凳~凳兒、墩~墩兒
褂~褂兒、櫃~櫃兒、紐~紐兒、嗓~嗓兒、桌~桌兒、袖~袖兒、影~影兒、稿~稿兒
上面的很多語素還可以與“子”組合構成名詞,如“脖子、鼻子、蟲子、棍子、凳子、墩子、褂子、柜子、嗓子、桌子、袖子、影子、稿子”等。有些語素兒化後還可作為構詞成分構成新詞,如“棍”兒化後與其他語素構成新詞“冰棍兒、光棍兒”等。有的名詞性語素兒化後還須再與其他語素組合才能成詞,如“腦”兒化後再與“豆腐”組合構成“豆腐腦兒”,“館”兒化後再與“酒、茶、飯”組合構成“酒館兒、茶館兒、飯館兒”等。
在漢語中,不成詞語素要成為詞,一種方法是與一個詞根組合成詞,例如,“果”可以與“水”、“成”組成“水果”、“成果”等;另一種方法是與詞綴組合成詞,例如,“果”可以與“兒”、“子”組成“果兒”、“果子”。後綴“子”可以與很多不成詞語素組合成詞,上面所舉例子中“兒”與“子”的作用是相同的。
2.2.3兒化後語言成分的理性意義不變,增加或改變了附加意義。具體說,有增加“小”義的,有增加“親切”或“喜愛”義的,還有改變語體色彩(突出口語色彩)表示“隨意”義的,也有的兼表不止一種附加意義。例如:
(1)刀兒、毛兒、盆兒、瓶兒、碗兒、人兒、米兒、土兒、魚兒、雞兒、石子兒、河兒
(2)玩兒、事兒、字兒、沓兒、份兒、魂兒、多半兒、台階兒、好好兒、慢慢兒、悄悄兒
(1)組主要增加了“小”義,其中有的派生出了“喜愛”義;(2)組主要增強了口語色彩,“隨意”義也隨之增加。
2.2.2中所舉的例子與2.2.3中所舉的例子看起來似乎很接近,仔細辨析,二者的區別還是比較明顯的。2.2.2組例子兒化前的語言成分都是不成詞語素或粘著語素,如果不兒化,這些語素就無法成詞,即不能獨立運用,這個特色在口語中表現尤其明顯;而2.2.3組例子兒化前的語言成分就是一個詞,就可以獨立運用,兒化以後只是增加或改變了附加意義。
2.2.4把一個詞轉化為另一個詞,把不成詞的語素或語素組變成詞,起的都是構造新詞的作用。只有詞根語素和詞綴語素才可以構造新詞,“兒”不是詞根,它顯然是詞綴。此外,“子”和“頭”是典型的詞綴語素,起構造新詞作用的“兒”的功能與“子”和“頭”相同,可以推斷這個“兒”也是語素。給現成的詞增加或改變附加意義顯然也是語素的功能,所以2.2.3中的“兒”也應看作語素。
3.兩個不同性質的“兒”
“兒”是附加性的語素,附加語素包括詞綴和詞尾。我們先從理論上區分詞綴和詞尾,然後再考察“兒”的性質。
3.1詞綴和詞尾。詞綴和詞尾的共同之處是都具有依附性,意義都比較空靈,在詞中位置都比較固定。二者的主要區別可以概括為三點7:1)詞綴表示附加性的辭彙意義,而詞尾表示語法意義。2)詞綴與所依附的語言成分組合成一個新詞,而詞尾不與所依附的語言成分組合成新詞,只是改變詞的語法形式,因此,加詞尾前後的兩個形式是一個詞的兩個變體。3)詞綴與所依附的語言成分的組合是封閉的,可以一一列舉,故詞典都已予以收錄;而詞尾與所依附的語言成分的組合是開放的,無法一一列舉,故詞典不予收錄。
3.2“兒”的性質。上文2.2.1和2.2.2所舉的兒化例子中,“兒”可以與能獨立成詞的語素、不能獨立成詞的語素構成新詞,而且還表示附加性的辭彙意義,“兒”所構成的詞可以一一列舉,“兒”顯然是詞綴。2.2.3所舉的例子中,“兒”沒有參與構詞,兒化前後語言成分的詞根相同,理性意義也相同,只是兒化後增加了“小”、“喜歡”、“親切”、“隨意”的附加意義或改變了成分的語體色彩,“兒”構成的形式也不能一一列舉。顯然,兒化前後的兩個語言成分不應該看作兩個詞,而應該看作同一個詞,具體說,兒化前後的兩個語言成分應該看作一個詞位的兩個詞例或詞形,或者說一個詞位的兩個詞位變體,就像英語的book與books應該看作同一詞位的兩個變體一樣。只不過英語的兩個詞位變體的差別是語法意義,而兒化前後兩個詞位變體的差別是附加意義或語體色彩。
對這個 “兒”的定性,還有一個處理上的策略問題。如果把它也看作詞綴,那就要把兒化後的語言成分看作派生詞。這樣,兒化前後的語言成分就成了兩個詞,這就意味著此類名詞的數量將翻一番。兒化的詞大多是常用詞,常用詞的數量在任何語言中都是有限的,成倍地增加常用詞的數量就與語言成分的有限性相悖,在理論上是不可取的。在套用上,還會給編纂詞典、語言教學、語言學習等增加不必要的負擔,也不可取。因此,我們認為,還是將增加或改變附加意義的“兒”看作詞尾為好。
4.結語
漢語國語的兒化是語素,是同形語素,從中可以分化出一個詞綴和一個詞尾。由於這兩個語素是用漢字“兒”來記錄的,“兒”還用來記錄詞根“兒”,如“兒子”、“兒童”、“女兒”、“健兒”中的“兒”。這樣,同一個“兒”字就記錄了詞根、詞綴、詞尾三個不同語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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