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本書中所收入的《上帝的夢》、《貓》、《靈感》、《紀念》四篇小說作品,出
自中國現代著名學者、作家錢鍾書寫於1941年的短篇小說集《人·獸·鬼》。其中《上帝的夢》寫上帝創造了人,但後來因某些原因而加害於人類,想要人類徹底臣服於他。但人類意志堅定,寧可餓死也不屈服於上帝,上帝驚詫。文章不僅寓意深刻而且又有虛幻的意味。《貓》以一隻黑貓為線索,用一種近乎描寫狀物的方式介紹了一個個性格各異的引人深思的人物,標誌著錢鍾書的文章由此進入了一個更高一些的境界,手法更嫻熟,描寫更精闢。《靈感》寫一名蹩腳作家生前寫了大量的枯燥呆板的文章,把其中的人物寫得死板呆滯,結果因文章中的人物向閻羅控告而在自己的辦公室內直落入地府。其間一個個人物相繼控訴,這也是文章很精彩的一部分,最後以一個極盡幽默的方式“判決”了作家,但在投胎時又引發了令人驚奇的事,令人啼笑皆非。
重印本序
考古學提倡發掘墳墓以後,好多古代死人的朽骨和遺物都暴露了;現代文學成為專科研究以後,好多未死的作家的將朽或已朽的作品都被發掘而暴露了。被發掘的喜悅使我們這些人忽視了被暴露的危險,不想到作品的埋沒往往保全了作者的虛名。假如作者本人帶頭參加了發掘工作,那很可能得不償失,“自掘墳墓”會變為矛盾統一的雙關語:掘開自己作品的墳墓恰恰也是掘下了作者自己的墳墓。
《人·獸·鬼》不是在抗戰時期出版的,混在《叢書》里,有冒牌的嫌疑。於是,《叢書》主要編委柯靈同志對我說:“你不讓國內重印,事實上等於放任那些字句訛脫的‘盜印本’在國外繼續流傳,這種態度很不負責。至於《叢書》該不該收,編委會自有道理,你不用代我們操心。”他講來振振有詞,我一向聽從我這位老朋友的話,只好應允合作。又麻煩夢熊同志複製一次,因為我把他寄來的本子早丟了。
重看這兩本書;控制著手筆,只修改大量字句。它們多少已演變為歷史性的資料了,不容許我痛刪暢添或壓根兒改寫。但它們總算屬於我的名下,我還保存一點自主權,不妨零星枝節地削補。
推薦理由
1.其為中學學術歷史上罕見之“集大成者”
2.其思想體系建立於西方哲學之上
3.其文構思精巧,信手用典,篇篇都可拿來作為模板
自五四以來,中國之文藝精進,直至建國初期,“集大成者”頗也出了幾位。然錢鍾書在其中仍可成為翹楚。其早年遊學歐洲列國,英法名校皆留有足跡。通讀文史哲,所閱之書非常人幾世所能及也。人亦極聰慧,從其文中便可看出其對經典的悟性之高。
錢鍾書之文從文章的角度成就也早已蓋棺。此次幾本皆為白話,讀來十分順暢,不似魯迅之文頗拗口。然錢鍾書所作《管錐編》乃十分艱深的文言,其與父親的書信往來(據其夫人楊絳所說)也是十分精彩的文言。其對文字的駕馭能力可謂驚人。
有此等能力又有如此才學,其在文中總顯得有如雲中一仙,見人間之事皆可笑也。其為罵人,邊笑邊罵,被罵者恨得牙癢,卻又說不出話來。
可惜啊!中國之知識分子建國後境況每況愈下,連其子女都鮮有倖存者。然鄧小平雖挽回了共和國大廈的傾倒,中國文化大師之斷層卻在所難免。如今中國不用說自己寫,就連好的翻譯家中國都出不了。於是乎在此資產階級革命的重大變革之際,最需要知識分子站出來重塑價值體系之時,文化界卻常常會集體失語。
況且多讀書也不單為了社會。高中乃人生極為重要的階段,你能看到一些社會中謊言的端倪,也會發現一些事情十分真實地面臨到你的頭上。揭穿謊言,又從真相中走出來,繼續在這個由謊言支撐的社會中生活,是需要大的智慧的。否則要么被謊言騙以至於後悔,要么走不出來以至於感到人生虛無,任由生活的洪水擠推著過完一輩子。
有思想的人無論別人同不同意他的看法起碼都能得到尊重,然倘有些思想太過超前,那么表面上也不妨與大眾的眼光做些妥協,不要把自己逼到怪人的位置上。
嗚呼!我於教育最反感說教,今竟然說了那么多,自己已是老了。一派胡言,莫要放在心上。
作者簡介
錢鍾書,原名仰先,字哲良,字默存,號槐聚,曾用筆名中書君,中
國現代著名作家、文學研究家。曾為《毛澤東選集》英文版翻譯小組成員。晚年就職於中國社會科學院,任副院長。書評家夏志清先生認為小說《圍城》是“中國近代文學中最有趣、最用心經營的小說,可能是最偉大的一部”。錢鍾書在文學,國故,比較文學,文化批評等領域的成就,推崇者甚至冠以“錢學”。其夫人楊絳也是著名作家,育有一女錢瑗(1937年-1997年)。書評介紹
書評的責任是評“書”,不是評“人”。不過書有作者,為了認識書、了解書,不能不說及作者,尤其是作者與書的關係。古人已有讀書須“知人論世”的準則,在今日依然需要。然而一涉及人的問題,就難開口。文章總是自己的好,也只有作者自己的寸心才能體會出親手寫成的文章得失安在。因而,你說他文章寫得怎樣,他偏覺得不怎樣;你說他這篇文章涵義何在,思想如何,他偏不承認。如果你再進而討論到他生活的背景,或懷疑這位作家的天才,他不罵你才怪!蓋作家永遠喜歡人們說他的文章的好處。留心近十年來文壇動態的人,不會忽略劉西渭先生的《咀華集》。但你一翻開那本小書,就可找到好幾位作家為了辯護自己的文章而向劉先生責難的文字。這無疑是說他批評得不對。然而批評者出於公心,又不能因此不說。無已,則有一焉,曰“無私而坦誠”,如是而已。我說這話並非怕人向我責難,實是一向有愛說閒話的毛病。下面便要書歸正傳了。
不論徐志摩先生身後毀譽如何,他巋然獨存的天才卻不容人們輕易
記得一位前輩告訴我:“卞之琳、李廣田都寫小說了,因為他們寫詩寫散文總嫌不過癮。”是的,英國好幾位著名的散文作家,其中比如說馬克斯·畢爾本,原是寫散文的高手,他也愛寫小說,而且寫得相當好。所以一個散文家或詩人來寫故事,正是極自然的事。《人·獸·鬼》便是善寫散文的錢先生最近出版的一本短篇小說集。熟讀他散文的人,又被他領入一個新穎而並不陌生的園地。
介紹原書里每個故事,我認為頂無聊。書評的任務本不在於介紹內容節略。這裡只能簡單一說,箇中好處還在讀者去細讀原書。這本書包括四篇故事。第二篇題曰《貓》,第三篇曰《靈感》。《貓》曾在《文藝復興》第一期發表,《靈感》則在《新語》第一、第二期發表,對讀者都不陌生,這裡不再饒舌。第一篇曰《上帝的夢》,是作者假想世界在進步到無可再前進時人類完全絕了跡,然後生出了全知全能的上帝。作者寫道:
進化的定律是後來者居上,時間空間演化出無機體;無機體進而為動植物;從固定的植物里變出文靜、纏住人不放的女人,從活潑的動物里變出粗野、敢冒險的男人;男人女人變化出小孩子;小孩子推演出洋娃娃;所以,至高無上的上帝該是進化最後的產物。不過,要出產個上帝談何容易。……當天演的力量,經過數不清的年頭,創化出一位上帝時,人類已在這世界裡絕跡了。
上帝產生後,嫌世界上沒有光明,太陽便亮了起來。又需要伴侶,條件卻非常苛。找不到便胡思亂想地模糊成夢。夢裡仿照自己水中的影子用土摶成一個粗糙的人——男人,這是上帝最初的嘗試。繼而又嫌做得太不中意,便加工細制出一個改良品。那就是上帝最後的成功——女人。從此上帝有了事作,費盡心思造出家畜家禽果子蔬菜給這一雙男女享受。於是他們齊聲歌頌上帝的慈悲偉大。日久看得厭了,反嫌上帝礙著兩口子間的體己,終於上帝發現一個道理:“三”在男女當中是多餘的,自己反成了他們的障礙,只是一個傻瓜或呆鳥,在供給他們果子野味時才受到那一對男女的邀請,一到如願以償便把上帝撇在腦後,不過是他們的僕人。
上帝賭氣,預備給他們一個乾脆的拒絕,稍泄胸中積鬱。一天,女人獨自來向上帝請安,請他再造一個比她夥伴坯子更細膩面貌更英俊的男人,上帝大發雷霆把她趕走了;而那個男人也獨自跑來祈請:“求你為我另造一個女人!”當然又被上帝厲聲喝退。因此他們不約而同地對上帝怨恨起來,於是人神間的距離更遠。上帝便又想到一個旁敲側擊的辦法,要讓他們遭遇些困難和危險。
獅子、蟒蛇、鱷魚產生了,家畜被咬壞。但禁不起這些毒蟲猛獸自相殘殺,一對男女反躲在山洞裡隔岸觀火。最後竟興高采烈地坐享其成,洞裡有了虎皮毯子和大衣。上帝愈加惱羞成怒,蚤虱、蚊子、蒼蠅、無孔不入的微生蟲都出來了。不出上帝所料,兩人同時病倒,不久也就同時死去。這使上帝出乎意外。初意只不過要他兩人屈服,誰想結果如此,悔已無及,至少上帝沒有得到他們悔罪的表示。“他造了東西來實現自己的計畫,像人,像猛獸,像微生蟲,結果何以總不是他最初願望的一回事呢?上帝恨著——”恨著恨著,他醒了,自己是永生的,對著這無邊無底的年月,愈感到了孤獨與厭倦。
第四篇是一個戀愛故事。題曰《紀念》。抗戰時期,一對夫婦避難到內地過著緊張、貧苦而枯寂的生活,結婚兩年還沒有孩子。由於防禦空襲,從旁處派來一隊空軍,其中有男主人公的表弟。某日在街上與男主人邂逅,這表哥便回來囑咐他妻子好好招待,在他表弟來拜訪的時候。女主人本已懨懨無聊,卻又不能不治一席酒菜準備款客。偏巧客人失了約,女主人乃對這門親戚更加憎厭了。後來在馬路上,男主人又遇到他表弟攜一女子同行,告訴他那天空等了好久,他抱歉地答應過幾天一定來。
轉天上午,女主人正蓬頭黃臉滿身油味地在灶下弄菜燒飯,客人竟來了,站在天井裡。女主人要去換衣服必經過天井,出去招呼又自慚形穢,一陣羞恨,竟拒絕了來客。客人只好說星期六下午再來。女人只怕來客以為她不漂亮,竟分外打扮一番。
客人帶了厚禮來訪,主人不過意,堅邀次日請他吃飯。女主人已為來客的體面和體貼吸住,對那天在街上他丈夫所見到陪他同行的女人時加諷刺,稱她“航空母艦”。來客卻說那不過是房東女兒。兩天后的下午,客人又來,為女主人繃了大半天毛線。從此每隔三四天必來小坐,而來時男主人總不在家。某次來客擬邀女主人出門,她未答應。客去她又後悔,次日賭氣獨自出門,偏又遇到那人男人陪著一個女人逛街。她心裡亂極,猜那女人定是“航空母艦”,趕忙回家只等他來。誰知一等八天,直到第九天上午意外地他來了,女主人再無法自制,滾下了眼淚,來客竟溫柔地吻了她的眼。
以後兩人逐漸融洽,但女主人總在躲閃,使男人總嫌美中不足。機會終於來了,表弟的房東全家下鄉,女主人跑去做了一回客。男人肉體上得到滿足,反而有一種達到目的後的空虛,只想迴避他表嫂。女人初不料他這等野蠻,事後發覺自己並不愛他,像在感覺里留下鬼影,恨不得一下把這種可憎的余感褪盡。
一次空襲,英俊的男人殉職了,留在女主人腹中的是一個“紀念”。開完追悼會,她丈夫很想給這未來的孩子起一個和他表弟相同的名字以為紀念,妻卻冷冷地說:“我可不願意。”並且說:“那個航空母艦在追悼會上打扮得活像寡婦,表弟的為人你是知道的,安知她不為他留下個種子,讓她生兒子去紀念他吧!”
作者對自己文章的得失我無從知道。以個人偏見而言,比較愛讀上面介紹的兩個故事。也可以武斷地說,我認為這兩篇比《貓》和《靈感》寫得好。這四篇可分為兩類,第一和第三篇是寓言,第二、第四,則為描寫男女畸形愛情的一種冷靜的客觀的觀測。而第一篇思想尤其宏闊,蓋從作者的看法說明人類無法補救的缺陷。作者的筆鋒固然永遠帶有明爽犀利的諷刺語調,而《貓》和《靈感》兩篇,也許作者有點過火,我們看到的反而只有荒唐的謾罵,一種近於流俗的狂傲。在作者往時所發表的散文中,字裡行間每每飽吮著西方小品的空靈剔透,有著低昂的節奏和軒敞的胸襟。而在《貓》和《靈感》里,布局似《儒林外史》,氣氛卻略病傖俗;對話近於《紅樓夢》,色調也難免瑣絮。《上帝的夢》固亦屬寓言,但其中卻蘊蓄著蒼涼的愛與恨,如誦陳子昂《登幽州台歌》。至於《靈感》呢,儘管作者刻畫得入木三分,卻好似《官場現形記》,窮形盡相的結果,只有使讀者感到“有傷忠厚”。我們又不禁想起徐志摩。在徐氏天才橫溢的筆下,正如溫煦m麗的春日和風,飽滿中蓊勃著慈祥。而在作者橫掃千軍的譏誚中,卻使人感到像陰淫無度的秋霖,無日無夜在苦惱著征人,澆得人沒頭沒臉。非但無痛快淋漓之感,反使人失神寒戰。然而話說回來,在這兩篇寓言中,想像力的驚人宏偉,氣勢的浩瀚泱漭,十足證明作者是個了不起的天才。其充塞天地的輪廓和精雕細刻的摹繪,卻又是徐志摩所比不上的。我尤喜《紀念》一篇,那種柴米油鹽的瑣屑卻被他如經虛涉曠一般委曲寫出,把都市男女的畸情病態抉發得至為周詳,正所謂初寫黃庭恰到好處。
一位老詩人批評某人的文章:“佳句殊多,結構欠完。”大可借來移贈《人·獸·鬼》。如書中的前三篇,收處都稍嫌突兀,而無“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之境與趣。《紀念》從技巧上說,很能體現作者的運籌經濟,但仍嫌落入“無巧不成書”的窠臼,而帶有傳奇式的生硬。至於佳句,自不勝枚舉,我最喜歡這一段描寫:
雖然是高山一重重裹繞著的城市,春天,好像空襲的敵機,毫無阻礙地進來了,並且來得比別處早。說來可憐,這乾枯的山地,不宜繁花密柳;春天到了,也沒個寄寓處。只憑一個陰濕蒸悶的上元節,緊跟著這幾天的好太陽,在山城裡釀成一片春光。老晴天的空氣里,織滿山地的忙碌的沙塵,烘在傍晚落照之中,給春光染上熟黃的暈,醇得像酒。正是醒著做夢、不飲能醉的好時光。
他如:“今天的事也徹底改換了他對曼倩的心理。他一月來對曼倩的親密在回憶里忽發生新鮮的、自己事先沒有想到的意義。以前指使著自己來看曼倩的動機,今天才回顧明白了,有如船尾上點的燈,照明船身已經過的一條水路。”這種機巧而確切的比喻,書中不一而足,觸目皆是。這十足證明作者聯想力推理力極高極遠,無與倫比。而於刻畫人情物理處,則鋒銳中含有懇摯。不再詳引了。
最後,我願親切而誠懇地向作者說出自己內心的感受:作者太浪費自己的天才了。作者一向就好炫才(如說莎士比亞小名叫Bill之類,每篇大抵都有不少)。比摛文鋪藻以“獺祭”聞名的李義山更來得廣泛險峭。固然這是一個才力充沛的人所不能免,且為多數人所望塵莫及,然而給予讀者最深的印象卻是“虛矯”和“狂傲”(有時過甚其詞,還會被人看成“狂妄”)。由於愛自炫,加上逞才恃學,無情地在謾罵著上下四旁的人,刻意形容出他們的劣跡和短處。儘管作者竭力聲明:這是憑空捏造(見《序》),而目光淺狹的旁觀者如我,也已能找出這些角色的“本來面目”了。也就是說:很容易猜破作者罵的是誰!(在《貓》里格外有些感覺,因為那些人物的原型是無法臆造得出的。)這徒然使讀者迷惘厭倦,反把作者的本色抹殺。如果作者是善意的,則謔而虐的文章與態度恐怕終非上乘。如果不是呢,我更不願作者由於這種但求一時快意的文章給自己留下一星污痕,成為白圭之玷。主要的矯正方式,只要能珍惜自己的天才便再好沒有。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孔之見,作不得準。知我罪我,只有待於作者和讀者的評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