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作內容
在董源的山水作品中,這似乎是一個常見的主題,即使是以表現山水為第一目的,他還是情不自禁地要畫出居人的生活圖景,並將此中透出的生命活力感染給無言的山山水水。此作技法池以披麻皴和水墨渲染為主,畫山形時先勾出輪廓,再用長披麻皴手法,以中鋒筆自上而下左右披拂,線條大致平列,但也時時交疊會合。山上的礬頭則作空心點皴,呈現草木葳蕤情狀。在皴染基礎上畫家又給山石敷以重絳色,同時將山頭染為青綠。這樣就將李思訓的精於設色和王維的擅用水墨巧妙地結合起來。後人稱讚董源“神品格高,無與比也”。
此圖本無畫名,直到十七世紀時,才由董其昌定名為龍宿郊民。畫題的含意有多種解釋,普遍被人接受的看法是,居住在帝後附近的居民。若以當今的觀念來理解,就是定居於首都的民眾,因環境特殊之故,所以社會福利也特別地優厚。當我們透過畫家的眼睛,欣賞這美好風光時,可以發現一條垂直線隱然顯現於圖面中軸,形成了構圖上的趣味。右邊的畫面儘是山巒相疊,當視線往左移動時,空間頓時豁然開朗,沿著河水低平的流域,將視野帶往既廣且深的境界。細看畫面的左下方,可遠眺村民的活動,河岸左邊有二艘小船,船上的人以手相連,旁邊則有人擊鼓導引。據說在古時候,有一種風俗性的歌舞,參與者在唱歌時以臂相連,並以腳踏地做為節奏,人稱「踏歌」。不知圖中的村民,是否就在從事這樣的活動?
《龍宿郊民圖》畫的是秋日江南丹碧掩映,華輦之下,歌舞昇平,儘管筆法是與李思訓多少有關的青綠設色,然而山頂作"硯頭",山坡用"披麻皴"已發展了李派的體貌。可曾想過找個類似端陽這樣的民間節日,趁著雲淡風輕的好氣候,登上村落旁的小山丘,如此,除了能眺望山水間的美麗風光,更可飽覽慶祝活動的熱鬧景象。這大概就是《龍宿郊民圖》所呈現的樣子。
畫作來歷
關於這幅畫作的來歷,人們早先並不知道創作者是誰,晚明文人、書畫鑑藏家詹景鳳所撰的《東圖玄覽編》大概是現存最早對此記錄的典籍文獻了。據詹景鳳稱,萬曆年間曾在成國公朱希忠家見過此幅無款畫作,“此圖無款識,亦無前代明賢題字,相傳為董源《龍繡交鳴圖》,圖名亦不知所謂”。
明末萬曆二十五年(1597年),書畫大家、鑑藏家董其昌從松江(今上海)文人潘光祿手中,買得該圖軸後如獲是寶,於是在此畫詩塘中寫道:“董北苑《龍宿郊民圖》真跡,董其昌鑑定。《龍宿郊民圖》,不知所取何義?大都簞壺迎師之意,蓋宋藝祖(註:指宋太祖趙匡胤)下江南時所進御者。名雖謟,而畫甚奇。”董其昌為此畫定名後,似乎仍有不解之惑,接著又寫道:“余以丁丑年三月晦日〔萬曆五年(1577年)三月三十日〕之夕,燃燭試作山水畫,自此日復好之。時往顧中舍仲芳家,觀古人畫,若元季四大家,多所賞心,顧獨師黃子久(黃公望),凡數年而成,既解褐。於長安好事家借畫臨仿,惟宋人真跡馬(馬遠)、夏(夏圭)、李唐最多,元畫寥寥也。辛卯(萬曆十九年、1591年)請告還里,乃大搜吾鄉四家潑墨之作,久之謂當溯其原委。一以北苑為師,而北苑畫益不可多得。得《溪山行旅(圖)》,是沈啟南平生所藏,且曾臨一再,流傳江南者。而考之畫史,北源(註:這裡應為“苑”,此系董其昌筆誤)設色青綠山水,絕類李師(註:應為“思”,此系董其昌筆誤)訓。以所學《行旅圖》,未盡北苑法。丁酉(萬曆二十五年、1597年)典試江右歸,復得《龍秀(註:應為“宿”,此系董其昌筆誤)郊民圖》於上海潘光祿,自此稍稱滿志。已山居二十許年,北宋之跡,漸收一二十種,惟少李成、燕文貴。今入長安,又見一卷一幀。而篋中先有沈司馬家黃子久貳(註:應為“二”,此系董其昌筆誤)十幅,自此觀止矣。如君平之卜肆,下簾之後,止勿復卜矣。天啟甲子九月晦日〔天啟四年(1624年)九月三十日〕。思翁識。”
此外明末崇禎八年(1635年)中秋,董其昌還在南唐董源《夏山圖》畫卷上題跋云:“上海潘光祿有《龍秀(宿)郊民圖》,其婦翁莫雲卿所遺,並以售余,余意滿矣。”從中可知該圖曾是潘光祿岳丈、董其昌前輩好友莫是龍(字雲卿)的藏品,至於它究竟是如何從成國公朱希忠家傳至莫是龍手中的,現今尚無法釐清。
清初文人王鴻緒亦在該畫詩塘的最左側題跋:“董文敏(其昌)《畫禪(室)筆記》載:北苑《龍宿郊民圖》、《蜀江圖》、《瀟湘圖》,皆在吾家,筆法如出二手。又所藏北苑畫數幀,無復同者,可稱畫中龍。夫書法以右軍(王羲之)為龍,而畫推北苑為龍,其稱許者至矣。此畫入本朝,歸前輩莊澹庵宮庶(冏生),後歸餘座主崑山大司寇徐公(乾學)。今為余有,子孫其世寶之。康熙丙戌八月望日〔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八月十五日〕,王鴻緒識。”從中可知明末崇禎九年(1636年)董其昌故世後,該畫軸先後嘗由明末清初文人莊冏生、徐乾學以及王鴻緒本人典藏。
入清以後,《龍宿郊民圖》歸藏於北京皇宮寧壽宮中。喜好雅玩的清高宗乾隆皇帝觀賞後,先是該圖軸上題詩一首:“‘龍宿郊民’語甚奇,董源嘉跡世所知。香光鑑定幀首題,求說不得強為詞。謂或簞壺迎王師,爾時藝祖駕未移。曹彬命往三軍司,龍宿民迎語何來。細觀畫如首夏期,頗有黃葉標樹枝。郊原未見出耕犁,正民望雨龍見時。兩船列泊川之涯,諸童揶揄揚彩期。又如拔河競水嬉,其事亦近請雨為。畫名命義似合宜,誠合否乎吾猶疑。鄭俠繪圖此法貽,此非諂也實箴規。為君者宜敬念茲,北苑妙筆神淋漓,吾又何能贊一辭。”接著又題跋云:“董源此圖,元以前無辨及者。明董其昌題幀端,謂是藝祖下江南時所進御。考宋史,開寶七年(974年)九月,(宋太祖)命曹彬、潘美將兵伐江南。(開寶)九年(976年)正月,御明德門,見李煜於樓下。則是宋祖並未親征江南,安得有郊迎事。若以為指彬美,又不得儗之為龍。況曹彬傳,敘自濟江後,連破江南軍,亦無迎師語。蓋其昌於圖名不得其解,從而為之辭耳。而張醜《清河書畫舫》,則以為寫太祖登極事。時董源正仕南唐,何由畫宋汴京即位儀節,且所圖亦與受禪不類,其舛更不待辨。按傳稱龍見而雩,注之者曰,建已之月,蒼龍宿昏見東方,萬物始盛,待雨而大。今閱圖中景,頗似初夏,而兩舟銜貫艤水次,眾皆聯臂舞躍,仿佛古者拔河之戲。疑郊民見龍宿禱雨所陳。源當日命名,意或取諸此。夫準經作繪,既勝於傅史失誣。而圖列民事,不忘執藝以諫,不猶愈於進諂之不經乎。既題長歌以辨之,並附識如右。己丑(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新正,御筆。”
清代王傑等人編撰的《石渠寶笈續編》第五十三《寧壽宮藏(十)·歷朝名人書畫(二)》,不僅對董源《龍宿郊民圖》上的前人文字有錄,而且又補充記載:明末張醜《清河書畫舫》、顧復《平生壯觀》及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對此皆有著錄,但都“不詳其義”。其中張醜認為此圖系“進呈本”,所繪應是“宋太祖登極事”,堪稱“大奇大奇,這個觀點亦遭到後人質疑,因為史載宋太祖趙匡胤未曾親自率兵攻打南唐王朝都城江寧(今江蘇南京),故此畫不可能為當時南唐國進貢大宋的珍品。乾隆皇帝觀賞後認為,這是“(南唐)郊民見龍宿祈雨所陳”。又據清人歐陽玄《圭齋集》等文獻記載,“元人習用龍袖嬌民語”。比較“龍繡交鳴”“龍宿郊民”兩者諧音均較相近,可見因為音同字異之類的差別,該圖軸之名稱難免見仁見智了。
現代學者、書畫鑑定家啟功在綜合前人典籍、歷代都城所在地域風貌等基礎之上,對此進一步地進行了梳理分析。他在《董元(源)<龍袖驕民圖>》一文中關於昔人“籠(或‘龍’)袖驕(或‘嬌’)民”之意認為:“所謂‘龍袖’者,猶‘天子腳下’、‘輦轂之下’之義;所謂‘驕民’者,猶‘幸福之民’、‘驕養之民’之義。‘龍’字加竹頭作‘籠’者,殆從嬌媚之義著想。且口語易訛,用字不定耳……可知元人之語,實指太平時代、首都居住、生活幸福之民耳。”啟功綜合審視該圖軸後繼續寫道:“其名為‘籠袖驕民’,蓋無疑義。董其昌題,或為傳聞之誤。亦或因不解其意,改字從雅,而又曲為之說者。至此圖名何時所起?其為作畫時之原名,抑為後人所命,則不可知矣。惟既可知其圖名口耳相傳已久,則非明代某一藏家偶然杜撰者可比。縱非作畫時之原名,殆亦宋元舊傳者焉”;另從該圖所繪自然地理風貌特徵來看,如果認為所繪乃北宋京師汴京(今河南開封)的山水風貌,則明顯與中原之地景況不相吻合。而符合這個條件的都城,大概只有南唐都城江寧(今江蘇南京)和南宋都城杭州了。但是因為在南宋名家的丹青遺蹟中,尚未見到有人繪製過該類風格圖式的畫作,“傳為南唐董元(源)之筆,殆非無故”;該圖軸所反映的最可能就是南唐時期天子所居之地江寧(今江蘇南京)郊野的旖旎風光和“節日嬉娛之景”,由於該畫中繪有“丹紅夾葉樹”,故“乃秋日景物”,不可能是反映端午節情形,從而亦間接地否定了之前有人認為這是描寫元宵節(註:因為該畫面中存在人們張燈、歡樂之景,與“元宵”節景況相契合)或春日社稷時的場景。
作者簡介
董源(?~約962年)五代時期南唐畫家。一作董元,字叔達,鍾陵(今江西進賢)人。曾官任北苑副使,世稱“董北苑”。多畫山水、牛、虎、人物,最擅山水畫。運用披麻皴和點苔法表現江南一帶山川景色,用筆圓曲柔渾,用墨清潤淡雅,多畫平遠山勢,有蒼莽之氣。北宋郭若虛稱“類王維”,米芾贊為“唐無此品”。元代趙孟糖稱其山水景物富麗,有李思訓風格。董源與巨然並稱“董巨”。成為南方山水畫派之祖;與李成、范寬並稱“北宋三大家”;又與荊浩、巨然、關仝並稱為五代北宋間四大山水畫家。畫人多用青紅,小而神情逼真。傳世作品有《瀟湘圖》、《夏山圖》、《夏景山口待渡圖》、《龍宿郊民圖》、《洞天山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