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象思想的負累,竟比墨家還要沉重,他既要反抗暴君,又要杜絕篡臣,既要揭露浮華,又要防範虛偽。而諸多重任只有“無跡”的聖人才能負擔,則此處的“無跡”自然不會是絕對的空無,而是“亦有亦無”。綜觀郭象的這些議論,可以將他所說的“遣之又遣”理解為一種思路,這一思路分為三個步驟,今以下圖表示:
有一無一非有非無=亦有亦無
跡一所以跡一兼忘跡與所以跡=亦本亦跡
圖中“非有非無”即“亦有亦無”,“兼忘跡與所以跡”即非本非跡,亦即“亦本亦跡”。魏齊王芳正始時期王弼等人所申述的玄學,宗旨是以無為本體,以有為末用,有無相即,本末不二,體用如一。郭象的上述結論與王弼其實是一致的,只是在語言表達上與王弼有出入,例如郭象所謂的“跡”與“所以跡”語出《莊子》,是未注《莊子》的王弼所不講的。
講到這裡,可能會引發讀者的疑問:王弼與郭象的結論假如都是“亦有亦無”或“即體即用”,豈不與重玄學的結論相同了么?對這問題,答案應是肯定的。上文已指出重玄學的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是成玄英,而成玄英對“玄之又玄”的解釋也確實富有條理。在《道德經開題序訣義疏》卷一,他說明“玄之又玄”的“一玄”意即“不滯”,指出:
玄者,深遠之義,亦是不滯之名。有無二心,微妙兩觀,源於一道,同出異名。異名一道,謂之深遠。深遠之玄,理歸無滯。既不滯有,亦不滯無,二俱不滯,故謂之玄也。
對“玄之又玄”的“又玄”一層,他解說為“不滯於不滯”,指出:
有欲之人,唯滯於有;無欲之士,又滯於無。故說一玄,以遣雙執。又恐學者滯於此玄,今說“又玄”,更祛後病。既而非但不滯,亦乃不滯於不滯。此則遣之又遣,故曰玄之又玄。(出處同上)他這樣將“玄之又玄”分為兩層,解說的確是十分明白。而在他的一部更重要的著作《莊子義疏》當中,他對“重玄”或“玄之又玄”的學說作了更精確的歸納,如《逍遙遊》稱堯“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窗然喪其天下焉”,成玄英《疏》云:
而四子者,四德也:一,本;二,跡;三,非本非跡;四,非非本非跡也。……斯蓋即本即跡,即體即用,空有雙照,動寂一時。又如《齊物論》“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句下,成玄英《疏》云:前從有無之跡,入非“非有(非)無”之本。今從非“非有非無”之體,出有無之用。而言“俄”者,明即體即用,俄爾之間,蓋非賒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