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秀煙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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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月無眠
煙臺地處渤海之齶,坐臨黃海,遙對一線海天。
許多街道舊容已難在腦中勾勒,卻時常挪回里……每到雨天,污水橫流,腳下掛泥,空氣中瀰漫腐敗的氣味;隆冬時節,爛白菜葉隨處可見,馬路旁堆著,臭水溝里漂著。可我並不厭惡,這是我的家園,我家園的過去。
閒靜下來,偶一閉目,少年時的印象,也會似殘缺的印章一樣,悠忽閃出。記得讀十三中時,早晨上學總要路過麵包廠,一位阿姨推著小車在廠門前賣熱麵包,一毛錢一個,學生們吃著香軟早點,滿眼都是笑,阿姨也很開心,看著孩子們笑她也笑。初二那年,大概是深秋罷,我遭雨淋了,三天沒上學。第四天早晨,照例去買麵包,阿姨遞給我麵包,順口問:怎么三天沒見你,病了?我隨口答應一聲,並沒有太多在意,且吃麵包且轉身走了。
她竟可記住十幾個學生的臉容?
不知為什麼會記得這枚殘缺‘印章’,只是,那時也並不懂阿姨的問話,正如時常漠視母親的關切一樣。畢竟是個孩子嘛,這樣道來,心裡倒也安穩些。尤其舊日街道已然不見,心裡更覺敞亮,時刻感受著自己融入變化中的快樂。

煙臺畔海已見鍾靈,市中竟有青山秀婷而立,占盡風情,難怪仁智者鹹集。偏巧,我家正住西炮台山下,四季山色便透窗而來。自嫩黃脫離枯萎那一刻,歲月之琴不覺撥出了清音,心也隨之躁動。不消幾日,滿山嫩綠倏然潤出,竟然將心頂得生痛,此時若不開窗戶,無疑於隔紗賞麗人,便連那清揚的韻律也聽不得幾分。
西炮台山,古為通神山,山麓有一石臼,有清泉自中出,不凍不涸,急緩自得,名曰通神泉,通神山由此得名。盛夏時節最不安寧,晨光一出,聲四起,暮星乍現,草蟲唧唧。涼涼的山風吹來,青草氣味也一同裹進屋,中間難免夾雜些奇香,說不清是某種樹脂發出,還是山花發出。
深秋日不上山也好,否則會將心情一起吹涼。自然,也無須因此而感傷悲秋,枯萎和凋零是季節性謝幕,並不是曲終人散。若能駐足,聽著蟈蟈朗讀‘秋聲賦’,目光端詳紅山棗,或許會在心裡積起一串微笑。其實西炮台山此時更有性格:山頂有座東藩城堡,本為抗擊倭寇而設,上架兩尊鐵炮,炮台如虎爪伏地,炮眼虎視芝罘灣。昔日,縱算倭寇兇惡如豺,鐵炮吼過,除硝煙外,倭寇的殘魂碎魄也一同在芝罘灣上空消散,西炮台山因此更具雄性與血氣。微醺的秋色中,西炮台山沉靜如鐵漢默立。
冬季依窗望雪,眼睛隨山雀飛移,正適梳理心情。間或一絲寒冷透進,令人察覺寂靜與安然是這般真實。此時,孩子們多不允上山,怕路滑傷身,皚皚山間雖然少了些許生氣,但那茫茫景致卻可多保留幾日。每逢月夜,閉緊窗簾萬不可忘,不然,山月移動,人心也動,山月不眠人更難眠,諸般心緒一齊纏來,輾轉反側,愈理愈亂……
這樣明月下,東藩城堡中的英靈是否也未安眠?鐵炮泛著幽幽青光,陪伴過多少個月缺月圓,至今必定還記得誰同你一起睜大了眼睛,誰第一次點燃了你的怒火,連最後一句誓言也裝在炮堂中,於是火芯與倭寇一同變冷。沉默太久,誓言已變成另一顆心,你一時一刻也不曾低頭。此刻我該恍然,西炮台山因你而有性情,你卻因山之秀靈而變得內向,在這不安靜的月色里也難聽到你的嘆息。
歲月悠悠,青山依舊。

某個夏日,破例沿東坡下西炮台山,行經一處山腳,見一個院落內聳立許多白楊,而其它樹木也較別處更為茂盛,西炮台山一向不見這種白楊,顯是院主從他方移栽而來。見院門未關,我只顧仗膽進去,並不見主人,遂且看且往裡行。院子很大,高高的白楊挺立在院子邊角處。一個標準的網球場占據半個院落,場地呈橄欖色,周遭石榴樹掩映,野草花陪襯,既幽靜又溫馨,正經一個健身怡情佳處。
順小斜坡步上院,此間,除一塊綠草地與幾株月季規整外,其餘草木都不見規劃痕跡。兩棵桃樹,三株家棗樹,間雜一叢叢矮山棗樹,將上院與下面網球場隔開。樹上長著累累的青棗毛桃,我正感好看,聽見有人問:“小小,你找哪個?”一位老叔緩步走來,我笑說:“進來看院景可以不?”老叔生得方面闊口,濃眉亮目,聽說要看院中景致,當即應允,引我走至一棵無花果樹下;枝頭掛著許多無花果,大似石榴,小似蒜頭;大者已開口露出紅瓤。
老叔取來特製摘果用具,麻利地摘下五個熟果,用竹盤盛了遞給我,笑說:“嘗嘗罷,過不幾日就吃不上了。”我見旁邊還有幾棵無花果樹,笑嘆道:“唉,若把這些無花果都賣了,怕也能掙個千兒八百的。”老叔呵呵笑了,搖頭道:“從來沒賣過,左鄰右舍的孩子成日間來要著吃,有時大人也來,這好歹是個念想。再說,多個千兒八的,我也富不到那裡,少這千數塊錢我也不窮。”老叔這一說,我倒安心吃起無花果來,老叔自去侍弄一盆杜鵑花。那盆杜鵑不過一尺多高,卻開了三色花,我一向孤陋寡聞,自然感到驚異,老叔洗淨手,淺笑道:“索性領你去看真杜鵑。”我趕緊說聲謝。
隨老人家走進院旁一間地窖,我目瞪口呆之下,只能慶幸自家有眼福;二十見方的花窖,滿地擺放著杜鵑,高者足有七尺,狀似寶塔,每一層皆枝葉有形,花朵簇擁,七八種花色構出七八層花塔,俏麗如“T”型台上的時裝女模;矮者也有一尺半高,卻長似迎客松,婆婆娑娑,各色花相間綻放,盡顯雍雅。老叔輕聲道:“小孩他媽在世時,只喜歡侍弄杜鵑,有幾棵還是她留下的。”稍一沉默,我由衷說:“興許,大姨正是杜鵑花仙。”老人家爽聲笑了。
走出這個別致院落,再遙望東邊藍海瑩瑩,白沙漫漫,南邊群山環抱,青龍靜臥;我回頭對老叔說:“下一輩子還托生煙臺來罷。”老叔欣然道:“一言為定。”我心感歡喜,依依作別老叔,逕自下山去。驀地,我想起一位著名詩人的一首無名詩,大致是:

海草屋飄出的晨炊
已浸滿藍色
海波在空中綻開蕊
誰會在意秦皇
何如那白白沙灘
圓圓鵝卵 伴你海月初升的笑臉

今日不再用海螺喚醒鷗夢
長袖舞動 笑容逗弄晨風
嬌娃們用唇角勾勒時尚
用眼睛唱美人魚的歌聲

海草屋漫出鹹魚的香味
歷史真實的美
紅屋頂 綠草地 藍雲白帆
那是鑲嵌未來的殼貝。

不知不覺,我走到家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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