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名稱】《蘇武詩·黃鵠一遠別》【年代】漢代
【作者】無名氏
【體裁】五言詩
作品原文
蘇武詩黃鵠一遠別,千里顧徘徊。
胡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
何況雙飛龍,羽翼臨當乖。
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懷。
請為遊子吟,泠泠一何悲。
絲竹厲清聲,慷慨有余哀。
長歌正激烈,中心愴以摧。
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歸。
俯仰內傷心,淚下不可揮。
願為雙黃鵠,送子俱遠飛。
作品考證
今人談古詩,常常會有不同的角度。研究者注意較多的是作品的真偽及本事出處;而一般讀者欣賞的則是詩的本身所能帶來的審美情趣。例如關於舊題為漢代蘇武和李陵的五言詩,就存在這個問題。宋代文豪蘇軾因不滿《文選》的編選,首先在相傳為蘇、李的長安送別詩中讀出了“江漢”二字,便據以懷疑是後人的偽作。而以博學著稱的洪邁,也在《文選》所載李陵《與蘇武三首》詩中發現了“盈觴”之“盈”犯了漢惠帝的諱,於是愈堅蘇軾之說。後來明清及近代學者顧炎武、錢大昕和梁啓超等人也展轉相承,於是蘇、李詩之偽幾成定讞。而今人汪辟疆先生卻力排眾議,以為《文選》中《蘇武詩四首》為別李陵之說起於唐代,“江漢”、“盈觴”也難定二人詩之偽,他主張“與過而疑之,寧過而存之”(《漢魏詩選按語》)。至逯欽立先生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即基本採取了“存之”的態度。不過他採取了一種比較審慎的方式,這就是既不認為是蘇、李之作,同時也不認為是“六朝擬作”,而是把這些作品均歸入東漢卷,並系之於“李陵錄別詩二十一首”。以上是歷代學者從考證角度來談蘇、李詩的一些概況,與今天從欣賞角度來讀這些作品有所不同。不過,至少有二點是不應忽視的,即《文選》和《古文苑》所傳蘇武、李陵詩是漢代作品(蘇軾亦謂這些詩“非曹、劉以下諸人所能辦”),但所寫內容又與歷史上西漢時蘇武與李陵之別無關。這是考據為今天鑑賞這些詩作提供的基本點。作品鑑賞
此詩《文選》置“蘇子卿詩四首”之二,清代沈德潛《古詩源》卻置於第三,並謂“首章別兄弟,次章別妻,三、四章別友,皆非別李陵也”,其於舊說雖有辨正,卻仍系蘇武名下,且按所別對象親疏主次列之,這也許正是後代有關選本多變《文選》所錄蘇武詩次序的一個原因吧。今天讀這首詩,覺得沈德潛關於蘇武別友說也不可通。因為如果真是蘇武出使時告別朋友,則詩末“願為雙黃鵠,送子俱遠飛”二句不像行者留別居人之語;而如果是朋友送別蘇武,則詩中“何況雙飛龍,羽翼臨當乖”又難以理解,而且作者也不應是蘇武本人了。但是撇開蘇武出使別友這一舊說,把它作為漢代後期的一首文人詩來讀,這些問題就不存在了。在這方面,清代方東樹的看法很值得參考。他認為此詩“似為客中送客,非行者留別,乃居者送行者之辭,與《步出城東門》篇同,觀明遠(鮑照)《贈傅都曹別》可見”(《昭昧詹言》)。從詩的全文來看,他的見解是可取的。
詩的首四句寫作者與友人都遠離故鄉,客居它方,戀鄉思家之情時刻縈繞胸際。“黃鵠”喻友人;“胡馬”為自況。前二句化用“黃鵠一舉千里”(《韓詩外傳》)成語,既含稱譽之意,又寫懷故之狀;後二句化用“代馬依北風”(同上)成語,在悲離親別友的同時,也剖呈了難忘其本的心思。其中“顧徘徊”、“常依依”生動形象地刻畫了人物內心那種欲罷不能的纏綿情態,又切合“黃鵠”與“胡馬”的比喻,用詞十分貼切。
本來鄉愁已催人年老,而今客中送客,離恨又隨之相逼。“何況雙飛龍,羽翼臨當乖”,二個遠離故鄉的友人面臨遠別,其心緒之煩亂、感情之痛苦,自然難以言述。“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懷”,他們只得用琴弦歌吟,來傾訴各自的種種複雜的感受,安撫一下飽受離亂創傷的內心。一個“幸”字,集中表露出離別雙方於百般無奈中尚存的一絲慰藉。“遊子吟”指琴曲《楚引》,舊注引《琴操》:“《楚引》者,楚遊子龍丘高出遊三年,思歸故鄉,望楚而長嘆,故曰《楚引》。”作者為了表達情懷,彈起了思鄉曲,一發聲,便傳出一陣陣清涼淒切的哀怨。隨著絲竹聲的高低徐疾變化,作者與友人的內心充滿了深沉的悲愁。“慷慨有餘哀”又見《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這裡形容樂聲高亢激昂而深藏哀愁。舊注引《說文》,謂“慷慨,壯士不得志於心也”,正因如此,後面“長歌正激烈”除了離愁之外,裡面還包含著離別雙方的失意不平。隨著琴聲的由低怨而高亢,人物的感情也由悲哀而激烈,最後以致達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作者這段描寫以聲傳情,鄉思、離恨和失意不平交錯重迭,蜂湧而至,不僅當事人的悲愴足以摧殘身心,即令後人讀之,也往往難以卒篇。
“清商曲”原是民間音樂,此借言歡快一些的曲子。當琴音歌聲達到極度悲愴、難以忍受的時候,作者想換一個曲子,舒緩調節一下氣氛。可是手不從心,還沒等他彈奏,不禁又想起友人此別再不能歸,於是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傷感,淚水漣漣,泣下如注,連揮都來不及了。在此作者本想安慰一下即將上路的友人,結果卻適得其反,不但沒能改善對方的心境,連自己也無法不失聲痛哭了。全詩所寫離別雙方的傷感別情至此達到了高潮。“願為雙黃鵠,送子俱遠飛”,作者在稍稍安定一下自己的情緒後,又向友人表示了恨不能與其同往的願望,雖不現實,但那種對朋友的真誠和對分別的怨恨卻由此得到了進一步升華,讀來情深意長,令人難忘。
值得注意的是,這首詩的用詞造句在不少地方與《古詩十九首》中的一些作品十分相似。如《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中有“胡馬依北風”句,此詩則有“胡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中有“音響一何悲”,此詩則有“泠泠一何悲”,另二詩都有“慷慨有餘哀”句,前者以“願為雙鳴鶴,奮翅起高飛”作結,後者則以“願為雙黃鵠,送子俱遠飛”收尾。所有這些都說明舊傳蘇、李詩的寫作年代與《古詩十九首》相去不遠,蘇軾在辨其偽的同時又指出“非曹、劉以下人所能辦”,實在是很有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