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交疏結綺窗①,阿閣三重階②。
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
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③。
清商隨風發④,中曲正徘徊⑤。
一彈再三嘆,慷慨有餘哀⑥。
不惜歌者苦⑦,但傷知音稀⑧。
願為雙鴻鵠⑨,奮翅起高飛⑩。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①疏:鏤刻。綺:有花紋的絲織物。這句是說刻鏤交錯成雕花格子的窗。②阿(e)閣:四面有曲檐的樓閣。這句是說阿閣建在有三層階梯的高台上。③無乃:是“莫非”、“大概”的意思。杞梁妻:杞梁妻的故事,最早見於《左傳·襄公二十三年》,後來許多書都有記載。據說齊國大夫杞梁,出征莒國,戰死在莒國城下。其妻臨屍痛哭,一連哭了十個日夜,連城也被她哭塌了。《琴曲》有《杞梁妻嘆》,《琴操》說是杞梁妻作,《古今注》說是杞梁妻妹朝日所作。這兩句是說,樓上誰在彈唱如此悽惋的歌曲呢?莫非是象杞梁妻那樣的人嗎?
④清商:樂曲名,聲情悲怨。清商曲音清越,宜於表現哀怨的情緒。
⑤中曲:樂曲的中段。徘徊:指樂曲鏇律迴環往復。
⑥慷慨:感慨、悲嘆的意思。《說文》:“壯士不得志於心也。”
⑦惜:痛。
⑧知音:識曲的人,借指知心的人。相傳俞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琴,子期死後,伯牙再不彈琴,因為再沒有知音的人。這兩句是說,我難過的不只是歌者心有痛苦,而是她內心的痛苦沒有人理解。
⑨鴻鵠:據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說:“凡鴻鵠連文者即鵠。”鵠,就是“天鵝”。一作“鳴鶴”。此二句以雙鴻鵠比喻情志相通的人,意謂願與歌者同心,如雙鵠高飛,一起追求美好的理想。
⑩高飛:遠飛。這二句是說願我們像一雙鴻鵠,展翅高飛,自由翱翔。
白話譯文
那西北方有一座高樓矗立眼前,堂皇高聳恰似與浮雲齊高。高樓鏤著花紋的木條,交錯成綺文的窗格,四周是高翹的閣檐,階梯有層疊三重。
樓上飄下了弦歌之聲,這聲音是多么的讓人悲傷啊!誰能彈此曲,是那悲夫為齊君戰死,悲慟而"抗聲長哭"竟使杞之都城為之傾頹的女子。
商聲清切而悲傷,隨風飄發多淒涼!這悲弦奏到"中曲",便漸漸舒徐遲盪迴旋。
那琴韻和"嘆"息聲中,撫琴墮淚的佳人慷慨哀痛的聲息不已。
不嘆惜錚錚琴聲傾訴聲里的痛苦,更悲痛的是對那知音人兒的深情呼喚。
願我們化作心心相印的鴻鵠,從此結伴高飛,去遨遊那無限廣闊的藍天白雲里!
創作背景
慨嘆著“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的漢末文人,面對的是一個君門深遠、宦官擋道的苦悶時代。東漢末年,是統治階級內部矛盾表現得最尖銳的時期,同時也是政治上最混亂,最黑暗的時期。一批官僚和平日敢於議論朝政的大知識分子,接連地受到殺戮和禁錮。賣官鬻爵,賄賂公行。東漢王朝崩潰的前夕,政治上的腐化和墮落已達到頂點。在這種情況下,一般士人更是沒有出路。同時這又是黃巾大起義的暴風雨即將到來的時候。都市情況混亂的另一面,則是農村的凋殘破落。東漢政權的建立,實際並沒有安定幾十年,就不斷地發生農民暴動。隨著土地兼併的劇烈,苛捐雜稅的增加, 到了靈帝劉宏時代, 廣大人民的生活已陷入絕境。家園的殘破,時代的擾攘,安定生活的不可能實現,正當職業的無法取得,使這批脫離生產的知識分子們陷於有家歸不得的境地。因此在詩中處處充滿失意沉淪的情感。南朝蕭統在編選《文選》時,由於這十九首詩歌思想內容和藝術風格都比較接近,在古詩中是一個有獨立意義的作品群,於是將失去樂調與作者姓名的十九首五言古詩編在一起,題為“古詩十九首”。本詩即是其中一首。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這是一首寫知音難覓的詩。從詩意看,詩中主人公是一位在生活中因失意而彷徨的人。淒涼的弦歌聲從重門緊鎖的高樓上隱隱傳來,其聲調的悲涼深深地感染了樓下聽歌的人。詩中沒有點明時間,從情理說大約正什夜晚。在萬籟俱寂中,聽那“音響一何悲”的琴曲,恐怕更多一重哀情籠蓋而下的感覺吧。這感覺在詩人心中造成一片迷茫:“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杞梁”即杞梁殖。傳說他為齊君戰死,妻子悲慟於“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人生之苦至矣”,乃“抗聲長哭”竟使杞之都城為之傾頹(崔豹《古今注》)。
而今,詩人所聽到的高樓琴曲,似乎正有杞梁妻那哭頹杞都之悲,故以之為喻。全詩至此,方著一“悲”字,頓使高樓聽曲的虛境,蒙上了一片淒涼的氛圍。
從那清婉悠揚、感慨哀傷而又一唱三嘆的歌聲中,詩人清晰地感受到了歌者經歷的慘痛和被壓抑的內心痛苦。這令人不禁要推想,歌者是誰?莫非是杞梁妻那樣的憂傷女子?詩人既在樓下,當然無從得見;對於讀者來說,便始終是一個未揭之謎。
不過有一點是清楚的:詩中將其比為“杞梁妻”,自必是一位女子。這女子大約全不知曉,此刻樓下正有一位尋聲而來、佇聽已久的詩人在。她只是錚錚地彈著,讓不盡的悲哀在琴聲傾瀉:“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商”聲清切而“多傷”,當其隨風飄發之際,聽去該是無限淒涼。這悲弦奏到“中曲”,便漸漸舒徐遲回,大約正如白居易《琵琶行》所描述的,已到了“幽咽泉流水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之境。
接著是鏗然“一彈”,琴歌頓歇,只聽到聲聲嘆息,從高高的樓窗傳出。“一彈再三嘆,慷慨有餘哀”:在這陣陣的嘆息聲中,正有幾多壓抑難伸的慷慨之情,追著消散而逝的琴韻迴旋!這四句著力描摹琴聲,全從聽者耳中寫出。但“摹寫聲音,正摹寫其人也”。
可是,最值得憂傷的不是歌者的哀痛,而是沒有人能夠理解她箇中的傷感,知音難覓可能才是她感傷嘆息的真正原因。詩人借高樓上的歌者之悲抒寫的是自己的人生感受,“但傷知音稀”是一種具有廣泛社會性的苦悶、悲傷和期待。
詞人將所抒之情融於幻景之中。對於聲音的描寫細膩生動,歌者與聽者遙相呼應,把失意之人的徘徊、悲切、希冀全面地展現出來了。
名家點評
當代戲劇學家張庚《古詩十九首解》:“讀者從那琴韻和“嘆”息聲中,能隱隱約約,“看見”了一位蹙眉不語、撫琴墮淚的“絕代佳人”的身影。但妙在詩人“說得縹緲,令人可想而不可即”罷了”。清初詩歌評論家吳淇《選詩定論》稱《古詩十九首》中:“惟此首最為悲酸”。
詞句鑑賞
此詩的作者,就是這樣一位彷徨中路的失意人。這失意當然是政治上的,但在比比傾訴之時,卻幻化成了“高樓”聽曲的淒切一幕。從那西北方向,隱隱傳來錚錚的弦歌之音。詩人尋聲而去,驀然抬頭,便已見有一座“高樓”矗立眼前。這高樓是那樣堂皇,而且在恍惚之間又很眼熟:“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刻鏤著花紋的木條,交錯成綺文的窗格;四周是高翹的閣檐,階梯有層疊三重,正是詩人所見過的帝宮氣象。但帝宮又不似這般孤清,而且也比不上它的高峻:那巍峨的樓影,分明聳入了飄忽的“浮雲”之中。人們常把這四句所敘視為實境,甚至還有指實其為“高陽王雍之樓”的(楊炫之《洛陽伽藍記》)。其實是誤解。
明人陸時雍指出,《古詩十九首》在藝術表現上的一大特點,就是“托”:“情動於中,鬱勃莫已,而勢又不能自達,故托為一意、托為一物、托為一境以出之”(《古詩鏡》)。
此詩即為詩人假託之“境”,“高樓”云云,全從虛念中托生,故突兀而起、孤清不群,而且“浮雲”縹緲,呈現出一種奇幻的景象。
那“弦歌”之聲就從此樓高處飄下。詩中沒有點明時間,從情理說大約正什夜晚。
在萬籟俱寂中,聽那“音響一何悲”的琴曲,恐怕更多一重哀情籠蓋而下的感覺吧?這感覺在詩人心中造成一片迷茫:“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杞梁”即杞梁殖。
傳說他為齊君戰死,妻子悲慟於“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人生之苦至矣”,乃“抗聲長哭”竟使杞之都城為之傾頹(崔豹《古今注》)。而今,詩人所聽到的高樓琴曲,似乎正有杞梁妻那哭頹杞都之悲,故以之為喻。全詩至此,方著一“悲”字,頓使高樓聽曲的虛境,蒙上了一片淒涼的氛圍。
四句著力描摹琴聲,全從聽者耳中寫出。但“摹寫聲音,正摹寫其人也”(張庚《古詩十九首解》)。
讀者從那琴韻和“嘆”息聲中,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一位蹙眉不語、撫琴墮淚的“絕代佳人”的身影。但妙在詩人“說得縹緲,令人可想而不可即”罷了(吳淇《選詩定論》)。當高樓弦歌靜歇的時候,樓下的詩人早被激得淚水涔涔:“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人生誰無痛苦?但這歌者的痛苦似乎更深切、廣大,而且是那樣難以言傳。當她借錚錚琴聲傾訴的時候,難道不希望得到“知音”者的理解和共鳴?但她找到了“知音”嗎?沒有。
這人世間的“知音”,原就是那樣稀少而難覓的呵!如此說來,這高樓佳人的痛苦,即使借琴曲吐露,豈不也是枉然--這大約正是使她最為傷心感懷、再三嘆自的原故罷?但是,我們的詩人,卻從那寂寂靜夜的淒切琴聲中,理解了佳人不遇“知音”的傷情。
這傷情是那樣強烈地震撼了他--因為他自己也正是一位不遇“知音”的苦苦尋覓者呵!共同的命運,把詩人和“歌者”的心連結在了一起;他禁不住要脫口而出,深情地安慰這可憐的“歌者”:再莫要長吁短嘆!在這茫茫的人世間,自有和你一樣尋覓“知音”的人兒,能理解你長夜不眠的琴聲。“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願我們化作心心相印的鴻鵠,從此結伴高飛,去遨遊那無限廣闊的藍天長雲!這就是發自詩人心底的熱切呼喚,它從詩之結句傳出,直身著“上與浮雲齊”的高樓綺窗飄送而去。
傷心的佳人呵,你可聽到了這曠世“知音”的深情呼喚?正如“西北有高樓”的景象,全是詩人托化的虛境一樣;人們自然明白:就是這“弦歌”高樓的佳人,也還是出於詩人的虛擬。詞人借佳人不遇“知音”之悲,抒寫自身政治上的失意之情罷了。
不過,悲憤的詩人在“撫衷徘徊”之中會生此奇思:不僅把自身托化為高樓的“歌者”,而且又從自身化出另一位“聽者”,作為高樓佳人的“知音”而欷歔感懷、聊相慰藉--透過詩面上的終於得遇“知音”、奮翅“高飛”,人們感受到的,恰恰是一種“四顧無侶”、自歌自聽的無邊寂寞和傷情!詩人的內心痛苦,正藉助於這痛苦中的奇幻之思,表現得分外悱惻和震顫人心。
作者簡介
漢無名氏是一批作詩而未留名的詩人的統稱。漢無名氏寫的詩,內容大多數是寫夫婦之間或朋友之間的離愁別緒和士人的彷徨失意,有些作品表現出及時行樂的思想。語言樸素自然,描寫生動真切,在五言詩的發展上有重要地位。無名氏指姓名不可考的人清俞樾《茶香室叢鈔·茶湯》:“宋無名氏《南窗紀談》云:‘客至則設茶,欲去則設湯。’”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五:“宋無名氏《九張機》,自是逐臣棄婦之詞,淒婉綿麗,絕妙古樂府也。”魯迅《南腔北調集·經驗》:“人們大抵已經知道,一切文物,都是歷來的無名氏所逐漸的造成。”梁代蕭統(501-531)編《文選》(中華書局1977年版)。《行行重行行》為無名氏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