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高粱家族》[小說]

《紅高粱家族》是莫言向中國當代文學奉獻的一部影響巨大的作品,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被譯成近二十種文字在全世界發行。他本書中創造了他的文學王國“高密東北鄉”,通過“我”的敘述,描寫了抗日戰爭期間,“我”的祖先在高密東北鄉上演了一幕幕轟轟烈烈、英勇悲壯的舞劇。“我”的家族裡的先輩們,爺爺、奶奶、父親、姑姑等,一方面奮起抗擊殘暴的日本侵略者,一方面發生著讓子孫後代相形見拙的傳奇般的愛情故事。書中洋溢著莫言獨有的豐富飽滿的想像力、令人嘆服的感覺描寫,並以汪洋恣肆之筆全力張揚中華民族的旺盛生命力,堪稱當代文學中劃時代的史詩精品。

基本信息

作者簡介

《紅高粱家族》莫言
莫言,1955年生,山東高密人。先後畢業於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與北京師範大學魯迅文學院創作研究生班1980年開始創作。主要作品有《紅高粱家族》、 《天堂蒜苗之歌》《十三步》《酒國》《豐乳肥臀》《歡樂》《透明的紅蘿蔔》等。通過這本書,莫言把他的“高密東北鄉”安放在世界文學的版圖上。 《紐約時報》書評史詩般的小說,一流的中國作家。《里奇蒙時報》書評莫言是世界級作家,可能是老舍魯迅以來最有前途的中國作家。

作品簡介

《紅高粱家族》雖然是一部以抗戰時期為背景,描寫戰爭題材的長篇小說。但卻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以往抗戰題材的小說給人的感覺都是正義與邪惡的強烈對比,塑造的是幾乎完美的正義的愛國英雄。而《紅高粱家族》中塑造的一些列抗日的英雄卻是正義與邪惡的化身,他們是一群獨特的,

《紅高粱家族》《紅高粱家族》
特屬於紅高粱的英雄,有著鮮活的生命與人性。

主人公余占鰲是個熱血男兒,正義又野蠻。他殺死了一個與自己守寡多年的母親發生關係的和尚,而後母親也吊死了。他為了女人殺人放火,霸占了後來成了他妻子的戴鳳蓮。他為了報仇雪恥,苦練槍法,將曾非禮過他妻子的土匪花脖子一夥一網打盡。他為了還一個村姑的清白,不惜將酒後施奸的親叔槍斃。為了小妾戀兒不惜和妻子鬧翻並分居。他為了民族大義,毅然抗日但最終全軍覆沒。他為了愛情而拼搏,為了報仇而殘忍,為了正義而果決,為了榮譽而戰。作者莫言在文中對他如此評價:“他一輩子都沒弄清人與政治、人與社會、人與戰爭的關係,雖然他在戰爭的巨輪上飛速鏇轉著,雖然他的人性的光芒總是衝破冰冷的鐵甲放射出來。但事實上,他的人生即使是能在某一瞬間放射出璀璨的光芒,這光芒也是寒冷的、彎曲的,摻雜著某種深刻的獸性因素。”確實他抗日,但卻沒有真正地認識到戰爭的實質。他的身上固然散發著鮮活的人性,同時又充滿了野蠻無知的獸性。

在小說中可以看到作者對余夫人戴鳳蓮的評價甚高,她是個傳奇性的女子。莫言這樣寫道:“我奶奶的一生“大行不拘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心比天高,命如紙薄,敢於反抗,敢於鬥爭,原始一以貫之。”確實她是個有著花一樣容貌、火一樣性格的女子。她因為憎恨父母將其嫁於麻血病人而將其父拒之門外;她為了拯救自己與占鰲,集中生智,拜縣長為乾爹,逃過一劫;她因為愛,毅然地與名義上的殺夫仇人而實為救命恩人的余占鰲結合;她為了維護愛情,趕走了戀兒;她為了報復刺激余占鰲和黑眼廝混;她為了支持抗日,讓唯一的兒子前去戰場,她自己也玉顏埋沒高粱地。在那樣一個封建保守、女性意識受到壓制的年代,她確實算得上是個了不起的奇女子。

余占鰲戴鳳蓮是《紅高粱家族》中高粱英雄的兩個典型。他們不十分明白抗日的實質,但在那樣一個動盪的年代,他們以自己的方式表達了對苦難的反抗與不滿。他們堅強地守護自己的自由,傲然地活出生命的強度。他們是一群流著高粱血統、渾身散發著鮮活人性的紅高粱地英雄。

這部小說的情節是由兩條故事線索交織而成的:主幹寫民間武裝伏擊日本汽車隊的起因和過程;後者由余占鰲戴鳳蓮在抗戰前的愛情故事串起。余占鰲戴鳳蓮出嫁時做轎夫,一路上試圖與她調情,並率眾殺了一個想劫花轎的土匪,隨後他在戴鳳蓮回門時埋伏在路邊,把她劫進高粱地里野合,兩個人由此開始了激情迷盪的歡愛,接下來余占鰲殺死戴鳳蓮的麻瘋病人丈夫,正式做了土匪,也正式地成為她的情人。我們不難看出在這條故事線索中,始終被突現出來的是一種生機勃勃的民間激情,它包容了對性愛與暴力的迷醉,以狂野不羈的野性生命力為其根本。這顯然逾越了政治意識形態的限制,對民間世界給予一種直接的觀照與自由的表達。前一條抗日的故事線索,從戴鳳蓮家的長工羅漢大爺被日本人命令殘酷剝皮而死開始,到余占鰲憤而拉起土匪隊伍在膠平公路邊上伏擊日本汽車隊,於是發動了一場全部由土匪和村民參加的民間戰爭。整個戰鬥過程體現出一種民間自發的為生存而奮起反抗的暴力欲望,這在很大程度上弱化了歷史戰爭所具有的政治色彩,將其還原成了一種自然主義式的生存鬥爭。
值得述及的還有這部小說在寫作上的新穎之處。莫言曾較深地受到美國作家福克納和拉美作家馬爾克斯的影響,從他們那裡大膽借鑑了意識流小說的時空表現手法和魔幻現實主義小說的情節結構方式,他在《紅高粱》中幾乎完全打破了傳統的時空順序與情節邏輯,把整個故事講述得非常自由散漫。但這種看來任意的講述卻是統領在作家的主體情緒之下,與作品中那種生機勃勃的自由精神暗暗相合。此外,莫言在這部小說中還顯示出了駕馭漢語言的卓越才能,他運用了大量充滿了想像力並且總是違背常規的比喻與通感等修辭手法,在語言的層面上就形成了一種瑰麗神奇的特點,以此造就出了整個小說中那種異於尋常的民間之美的感性依託。

作品影響

《紅高粱家族》是莫言向中國當代文學奉獻的一部影響巨大的作品,

《紅高粱家族》《紅高粱家族》
被譯成近二十種文字在全世界發行。他本書中創造了他的文學王國“高密東北鄉”,通過“我”的敘述,描寫了抗日戰爭期間,“我”的祖先在高密東北鄉上演了一幕幕轟轟烈烈、英勇悲壯的舞劇。“我”的家族裡的先輩們,爺爺、奶奶、父親、姑姑等,一方面奮起抗擊殘暴的日本侵略者,一方面發生著讓子孫後代相形見拙的傳奇般的愛情故事。書中洋溢著莫言獨有的豐富飽滿的想像力、令人嘆服的感覺描寫,並以汪洋恣肆之筆全力張揚中華民族的旺盛生命力,堪稱當代文學中劃時代的史詩精品。

作者談

《紅高粱家族》是我創作的九部長篇中的一部,但它絕對是我的最有影響力的作品,因為迄今為止,很多人在提到莫言的時候,往往代之以"《紅高粱家族》的作者。

《紅高粱家族》莫言

《紅高粱》源自一個真實的故事,發生在我所住的村莊的鄰邊。先是游擊隊在膠萊河橋頭上打了一場伏擊戰,消滅了日本鬼子一個小隊,燒毀了一輛軍車,這在當時可是了不起的勝。過了幾天,日本鬼子大隊人馬回來報復,游擊隊早就逃得沒有蹤影,鬼子就把那個村莊的老百姓殺了一百多口,村子裡的房屋全部燒。

《紅高粱》塑造了"我奶奶"這個豐滿鮮活的女性形象,並造就了電影《紅高粱》中的扮演者鞏俐。但我在現實中並不了解女性,我描寫的是自己想像中的女。在30年代農村的現實生活中,像我小說里所描寫的女性可能很少,"我奶奶"也是個幻想中的人。我小說中的女性與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女性是有區別的,雖然她們吃苦耐勞的品格是一致的,但那種浪漫精神是獨特。

我一向認為,好的作家必須具有獨創性,好的小說當然也要有獨創。《紅高粱》這部作品之所以引起轟動,其原因就在於它有那么一點獨創。將近二十年過去後,我對《紅高粱》仍然比較滿意的地方是小說的敘述視角,過去的小說里有第一人稱第二人稱第三人稱,而《紅高粱》一開頭就是“我奶奶”、“我爺爺”,既是第一人稱視角又是全知的視角。寫到“我”的時候是第一人稱,一寫到“我奶奶”,就站到了“我奶奶”的角度,她的內心世界可以很直接地表達出來,敘述起來非常方。這就比簡單的第一人稱視角要豐富得多開闊得多,這在當時也許是一個創舉。

為什麼這樣一部寫歷史寫戰爭的小說引起了這么大的反響,我認為這部作品恰好表達了當時中國人一種共同的心態,在長時期的個人自由受到壓抑之後,《紅高粱》張揚了個性解放的精神——敢說、敢想、敢。但我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一創作的社會意義,也沒有想到老百姓會需要這樣一種東。如果現在寫一篇《紅高粱》,哪怕你寫得再“野”幾倍,也不會有什麼反。現在的讀者,還有什麼沒有讀過?所以,就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一樣,每部作品也都有自己的命。

精彩書評

紮根於民間大地的《紅高粱家族》是世界級實力派作家莫言當代文學奉獻的一部力作,它以抗日戰爭時期作為廣袤的歷史背景,書寫了高密東北鄉這塊神奇沃土上壯闊激盪的故事:“我”的奶奶奉父母之命含淚嫁給麻風病人單扁郎,三天后在回娘家途中,被“我”爺爺劫持至高粱地里,兩人產生了高粱般火紅濃烈的愛情。為了幫助奶奶脫離苦海,爺爺殺死了單扁氏父子。後來爺爺走上抗日前線,奶奶一人操持酒坊全力支持爺爺抗日,後來在一次為部隊送拤餅過程中不幸飲彈身亡,葬於高粱地,爺爺和“我”父親在悲傷中繼續著艱苦的抗戰生活。在抗戰殘酷的硝煙中,在浸透著鮮血的高粱地里,“我”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姑姑、羅漢大爺這些英雄先輩們,酣暢淋漓地演繹著一幕幕令後輩們相形見絀的人生舞劇,他們迸發出的野性抗爭精神,奔放張揚的生命強力,以及血液里流淌著的生命與民族之根,帶給讀者以持久的精神震撼與靈魂觸動
《紅高粱家族》《紅高粱家族》

一、死亡與抗爭:血淚鑄就人生魂
高密鄉世世代代的貧困戰亂與生死仇恨,祖祖輩輩的屈辱壓抑與希冀夢想,在死亡與抗爭兩個沉重的主題下交織翻騰。但正如尼采《悲劇的誕生》中所說的:“存在的一切必須準備著異常痛苦的衰亡,我們被迫正視生存的恐怖——但是終究用不著嚇癱,一種形而上的慰藉使我們暫時逃脫世態變遷的紛擾。我們在短促的瞬間真的成為原始生靈本身,感覺到它的不可遏制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樂”,在死亡所構築的慘澹陰影里,涌動著永不枯竭的生命抗爭的力量。生存的苦難、戰爭的殘酷與掙扎的奮起相互交融,血與肉的衝突中彰顯著生命巨大的勃發的張力。
“我”奶奶有著一雙費盡磨難裹就的小腳,但其身心是自由狂放張揚不羈的,不甘沉淪於封建現實的苦難和人間的桎梏中,“她不是按著女人騎騾子騎馬騎驢的規矩偏著坐,而是把毛驢的脊樑夾在雙腿之間,昂首挺胸,目光平視前方。”對於正處在豐腴青春年華的奶奶來說,“單家扁郎那張開花綻彩的麻風病人臉”,無疑是比死更加冰冷的噩夢。她在紅轎上放聲大哭,新婚的兩夜都手持剪刀坐到天明,以死相抗,直到第三天回娘家途中遇到爺爺的“劫持”,得到了真正的灑脫、健康和幸福。爺爺殺死其夫家單扁氏後,她將燒鍋的家業接手過來並治理得井井有條,顯示出非凡的才幹和堅韌無畏的魄力。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奶奶笑著躺在一片高粱血泊中,在高粱織成的珍珠雨里回首逝去歲月的生活畫面,三十年的風雨人生凝成震撼蒼天的話語:“天,什麼叫貞節?什麼叫正道?什麼是善良?什麼是邪惡?你一直沒有告訴過我,我只有按著我自己的想法來辦,我愛幸福,我愛力量,我愛美,我的身體是我的,我為自己做主,我不怕罪,不怕罰,我不怕進你的十八層地獄。我該做的都做了,該乾的都幹了,我什麼都不怕。”奶奶短暫的一生愛過恨過,追求過抗爭過,愛得真實無拘,自由奔放,恨得痛快淋漓,盪氣迴腸,她無畏於偽善的三從四德羅網,敢於自發地反叛束縛心靈的禮教和政教,她蔑視違背人性的苟活,以自由健全的精神頑強地抗爭,使一切節婦都為之黯然失色。
“我”的其他前輩們也在生死的邊緣不斷掙扎和反抗,顯示出悲慘與悲壯、崇高與堅韌並存的生命之強力。生於民間、粗俗強悍的爺爺懷著對奶奶熾熱的愛以及對封建倫理的仇恨蔑視,不顧奶奶當時已是有有夫之婦,殺死奶奶的夫家單氏父子,“為那小女子開創一個新世界”,並在高密東北鄉樹起抗日大旗,將江湖俠義與國讎家恨熔鑄成壯烈雄奇的人生。另外,單家酒坊的管家羅漢大爺對主人忠心耿耿幾十年,對日軍的暴行恨之入骨,他夜鏟日軍騾蹄馬腿無數,被抓獲凌割示眾,但他面無懼色,罵不絕口,至死方休,大義凌然之正氣感天泣地。還有從小爬滾在高粱地打游擊、直面生命苦痛的父親,妻兒都血灑日軍槍口、豁出性命殺敵報仇的王義文,以及眾多的在沉默中爆發的偉大、強悍、無畏的莊稼漢,這些高粱之子都在生存的悲劇中迸發出求生存、爭自由的不屈與桀驁。
《紅高粱家族》《紅高粱》
愛恨糾結、樸野熱烈的高粱之鄉,槍聲炮響、吶喊咆哮,震顫了紅高粱頭頂的寥廓天空,鐵膽柔情、人生悲歡,沸騰成生命的滄桑。也正是在這個血淚與高粱紅輝交相浸染的地方,一個個狂野蓬勃的生命,懷著高昂不羈的魂魄,如高粱般嗞嗞向上,傲視蒼天。他們對封建統治秩序、傳統禮教、外來壓迫等都充滿了褻瀆的態度,褻瀆的目的是顛覆、解構和重構。歷史從來都是在叛逆、反抗和創造中艱難前行,但是,當反抗意識從自在到自為,並且夾帶著生之艱辛與悲痛時,當生命的意志在毀滅和死亡的懸崖上掙扎時,這種反抗便被賦予了超越平凡的悲劇的力量。高粱地上的一切存在的生命都必須隨時準備迎接那異常苦痛的毀滅,但人們並沒有被這種可怕的命運所折服,相反,一種不可遏止的生命衝動使人們敢於正視那即將來臨的苦難與不幸,並以生命為賭注做出拚死的一搏。他們的生命力量正是在無所畏懼的反抗中完成徹底的釋放、輝煌的呈現。
二、獸性:文明進程中的一碗血性湯
關於人之獸性,恩格斯說過非常著名的一句話:“人來源於動物界這一事實,使人永遠不可能真正擺脫動物性,只是擺脫得多少而已。”西方中世紀基督教神學也認為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獸。”莫言所揭示的人的獸性本質正是在社會性外衣的遮蔽下的人的“動物性”,即“人是穿上衣服的野獸”。他不滿於正統文化和倫理準則的纖弱僵化,不滿於現代文明中人類生存空間的蒼白和扭曲,因而他將生命的原始獸性融入到《紅高粱家族》之中,對人類的生存狀態和生命本質作了深刻的剖析,熱情謳歌了偉岸蓬勃的人性“原生力”。在他的筆下,真假、善惡、美醜的界限是模糊的,高粱東北鄉成了“最美麗最醜陋、最超脫最世俗、最聖潔最齷齪、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愛的地方”,在這塊神奇而充滿原生態的地方,一個個“純種紅高粱”般的自然、鮮活的生命,“顯露著不可馴服的生命意志”,人性與獸性混雜難分,人是野人,高粱是野高粱,連狗也恢復了狼一般的野性。我們無法用既定的原則和倫理去評價他們,只能站在文明的彼岸,在撲面而來的高粱風中體驗源於生命深處的那種躁動與喧囂。
《紅高粱家族》《紅高粱》

“我”爺爺和奶奶神奇般的天地合一的故事既有溫柔的人性,也充斥著野蠻的獸性。血氣方剛的爺爺受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力量的驅使,殺死了單家父子和侮辱過奶奶的花脖子之流。爺爺的“大逆不道”和奶奶對夫家的決然背叛,升華為“兩顆蔑視人間法規的不羈心靈”,超越了肉體的融匯,在遍紅的高粱地里,為高密東北鄉多彩的畫卷“新抹上了一道酥紅”,完成了人性之柔美與獸性之強悍的完美結合。他們傳奇的人生經歷彰顯著一種原始自然的“生命意象”和“感覺”,一種沒有被“文”化過的生命本真的“野”,野蠻中透出生力,野蠻中透出血氣,粗獷中有率真,豪放中有狂野,這種強悍的生存形態與文明社會中人的規矩和溫馴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作者充分肯定了人作為生命存在的樸野本性和蓬勃慾念,並力圖在獸性與人性的對峙中找尋一種原始本真之美。
尼采曾痛心疾首地指出,“道德可以使一切變得謙虛而馴服,這樣,他們就能使狼變成了狗,使變成了馴良的家畜。”莫言筆下的狗卻是由狗變成了狼,充滿了野性聳動的力量,“由於吞吃人肉,所有的狗的白眼球上都布滿密密的血絲,幾個月吞腥啖膻、騰挪閃跳的生活,喚醒了它們靈魂深處的被千萬年的馴順生活麻醉掉的記憶”,聖潔與齷齪在狗的世界裡成為一種高度的統一。如果說,使狼變成狗是一種文明的禁錮,那么讓狗變成狼則是一種獸性的復歸。在人狗之戰中,人為了生存不得不接受狗的挑戰,這是一場依照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展開的真正意義的生存之戰。最後雖然以人的勝利而告終,但在這個過程中,人與狗的原始強力都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呈現,堪稱是一場震撼山河的野性的重現與復甦。狗的粗悍奔騰的本性,似一股野蠻強勁的血液注入了人潛藏著原始獸性的軀體中,與高粱子孫血液中強悍堅韌的氣質融合,凝結成難以抵擋的生命之強力。
從對獸性原欲與奔突的透視,到生命奧義的追尋,從對人的生存屬性的發現,到對生命精神的呼喚,體現了作者對人的生存狀態和生命本質的極大關注和深層思考。身處高速發展的現代社會,隨著科技與文明分量的加重,莫言感到人反而被自身所創造的一些東西困擾和囚禁,他們道貌岸然,精神世界卻萎縮、扭曲、蒼白,甚至不得不戴上面具自我異化、自我閹割、自我壓抑,不是他們沒有激情和夢想而是不敢釋放和追逐,悲哉!作者大膽瓦解了以往正統道德意義上的二元對立的歷史價值判斷,呼喚原始生命力的回歸,他從充滿荒蠻的自然生命形態中發掘生命強力之美,展現原生生命與現代文明的對峙和碰撞,繼而探尋原始的生命情愫與現代人生命形態之間的關聯,為正處於文明夾縫承受精神困厄的人們打開一扇自由呼吸的窗戶,將雄強、自由奔放的精神基因注入今天理性和倫理統領的精神世界,為文明的進程傾入一碗火熱的血性湯,使隱褪的自由的生命意識得以復活。莫言並非想在人性與獸性的對峙中獲取一個價值判斷點,他只是想釀造一缸融合著野性的剛烈與人性的柔美的高粱酒,氤氳時代的精神之空。
三、高粱地里深埋的民族之根
《紅高粱家族》《紅高粱》

莫言認為馬爾克斯“之所以能如此瀟灑地敘述,與他的哲學上的深思密不可分,我認為他在用一顆悲愴的心靈,去尋找拉美迷失的溫暖的精神家園”。莫言也試著“站在一個非常的高峰”來尋找“迷失的溫暖的精神家園”,於是,鐫刻在他記憶深處的故鄉高粱成了他深沉的寄寓,因為他堅信“紅高粱是野生的,民間的,植根於土地的東西”,它是與民族內在的精神最為契合的象徵物。
紮根於灰褐色土地上的高粱象徵著我們民族心靈深處未被禮教和文明所扼殺的不馴的強悍生命力,以及無所畏懼、風流瀟灑的生命自由精神。從文化意義上看,那高蹈飛揚的“顛轎”,仿佛要踏碎一切陳腐的倫理和法則,從一切傳統二元價值評判中解脫出來,獲得靈魂自由的張揚;那光彩四溢的“野合”,那與紅高粱的勃然生機渾然一體的近乎“離經叛道”的愛情,使人重新體驗到未被倫理道德所侵蝕、壓抑和宰割的感性血肉——我們民族童年時代的本真強悍的原始生命力;那充斥著“激烈的槍聲、喊殺聲和炸彈爆炸聲”的血戰,那峻酷壯烈的仇恨與反抗,悲壯地詮釋了我們民族在災難中悸動和騰躍的生命意志,一種血脈中噴薄而出的不屈的精神。莫言通過塑造具有蓬勃生命力、質樸情慾和抗爭血性的獷悍群像,試圖拂去掩蓋在民族精神上的層層傳統文化的積垢,重現壯麗磅礴的民族力量與粗獷強悍的民族根基。
與先輩們壯懷激盪的傳奇故事的敘述並行的,是作家不斷渲染的“無邊無際的高粱紅成汪洋的大海”的意象,“高粱挺拔的桿子,排成密集的柵欄”,“遍野血一樣的紅高粱”,“高粱葉莖上、高粱穗子上,都塗了一層厚厚的紫紅”,民族的血性精魂以這翻騰狂舞的紅色為主鏇律,在自然的靈氣和生命的騷動中拔地而起。一片濃郁的高粱地,一下被放大為流動著百年不屈的鮮血的古老的土地,在聞到血腥味的同時,我們也看到了中華民族用血漿栽培的廣袤的精神家園。高粱地里深埋的是民族氣脈里原始的精神和力度,鮮紅的高粱則淋漓展示了民族的雄風與氣概。它們不僅是充滿生命強力的自然“紅色原型”,在作者筆下,它們更凝聚成一個符號,一種圖騰,囊括了中華民族陽剛、強悍、勃發、不屈的精神根基的全部內蘊。
《紅高粱家族》《紅高粱》
在《紅高粱家族》中,作者撇開廣闊的現實生活環境,獨闢蹊徑,以最為波瀾洶湧的抗戰歲月作為創作聚焦點,結合自身的生動的軍旅體驗,將目光凝聚穩定在故土的內結構上,沿著時間上溯,順著祖輩的血脈尋根究源,從遠去的時代的戰爭與生活題材中,從原始、本色、樸實的民間生活中,尋覓支撐中華民族繁衍生存、奮鬥不息的生命與文化之根,神情地召喚“遊魂”的復活和“人種”的回歸。和平的陽光普照大地的今天,戰爭的傷痕正在慢慢癒合,然而父輩們為新生活灑下的熱血仍在後代子孫的血脈里奔騰湧動,父輩們無所畏懼的開拓精神在嶄新的道路上延伸和升華。莫言深深被父輩們身上蘊藏的民族之根所震撼,他滿懷深情地發出吶喊:“一個民族最不能遺忘的是它腳下的根,沒有根的民族是隨風漂浮的萍,沒有歸屬感和價值寄託。只有牢牢握住民族之根,文化的厚重才能成就靈魂的高聳。”並在小說的末尾叮囑我們無論走到哪裡,都要牢牢攜帶民族之根,在它那深邃廣博精神的薰陶和滌盪下去闖蕩未來:“在白馬山之陽,墨水河之陰,還有一株純種的紅高粱,你要不惜一切努力找到它。你高舉著它去闖蕩你的荊棘叢生、虎狼橫行的世界,它是你的護身符,也是我們家族的光榮的圖騰和我們高密東北鄉傳統精神的象徵。”
一路啼血的殷紅,映著祖祖輩輩高昂不羈的靈魂,映著滄桑迷茫的文明延伸之路,映著我們內心永恆的沉甸甸的思考和執著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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