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明 陳子龍
詩詞正文
行吟坐嘯獨悲秋,海霧江雲引暮愁。
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憐無地可埋憂。
荒荒葵井多新鬼,寂寂瓜田識故侯。
見說五湖供飲馬,滄浪何處著漁舟。
作品鑑賞
公元1644年(明崇禎十七年),在吳三桂的叛賣導引下,清兵入關占領北京。次年,清兵鐵蹄直踏江南,甫建數月的南京弘光朝鏇即破敗。東南數省陷入血水紛飛的苦難歲月。此詩作於公元1646年(清順治三年),題傳云:“客吳中作。”吳州即蘇州。陳子龍在蘇、松一帶聯結江南各地抗清武裝,英勇禦敵。兵燹之餘,作下《秋日雜感》十首,形象地描寫了清兵入侵給江南人民帶來的災難,表現了詩人懷念故國,哀悼死難志士的沉痛心情,體現了他不屈不撓,圖謀復國的遠大志向,沉鬱悲憤,壯懷激烈,讀之令人黯然淚下,此為其中之二。
作者寫作此組詩時,蘇、松已淪於敵寇鐵蹄之下。吳中進士吳昜起兵抗清,江南各地軍民奮勇抗擊者亦不在少數。然先後皆為清兵所敗。當此形勢危難之時,陳子龍也有途窮之感,曾著僧服,改名易姓,輾轉吳中,待時抗清。詩人的悲憤情感和愛國情操,在此詩中體現得最為充分。
首聯描寫亡國後作者悲苦和沉重的心境。“悲秋”,典出於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秋天本就為一個萬物凋零、令人生悲的季節,更兼作者此時面對著滿日瘡痍、民不聊生的華夏大地。無怪於其內心之憤是行吟坐嘯了,一個“獨”字,可有兩方面理解:一是作者概嘆自己身世孤獨,一是抗清鬥爭處於最嚴峻時期,隨著遍地烽火被清軍一一撲滅,詩人胸中流涌的難覓同道之獨。海霧江雲,暮色茫茫,更引發了他的萬千悲憤。這種悲憤與陳子龍的身世經歷切切相關,詩人本為晚明遺老,又曾在南明政權下供職,為挽救大廈將傾的南明王朝疾聲呼籲,東奔西走。耗費了半生精力和心血,而到頭來世事恍惚如南柯一夢,不能不令詩人痛心疾首。
頷聯“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憐無地可埋憂”繼續抒發詩人亡國之痛。此聯用了兩處典故。“不信”一句,《文選》張衡《西京賦》及註:“秦穆公夢朝天帝,帝醉,以鶉首之地(今湖北襄陽、安陸一帶)賜秦。時有謠云:‘天帝醉,秦暴金誤殞石墜’。”李商隱《鹹陽》詩亦有:“自是當時天地醉,不關秦地有山河。”後人以“天醉”喻政府混亂。“最憐”一句,典出於仲長統《述志》詩:“寄愁天上,埋憂地下。”陳子龍在此是反用其意。說自己不相信蒼天會長久昏醉而讓清人一統中國。堅信上天終有清醒之時,明室江山定有復興之日。最可憐的是大片江山已淪入敵手,沒有一個地方可埋葬自己的憂愁。這兩句在首聯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化主題,在因清秋、日暮而興起的悲愁之感中加入了現實性的內容,增強了詩歌的鬥爭性和針對性。
頸聯“荒荒葵井多新鬼,寂寂瓜田識故侯”描寫了明室臣民的悲慘境況。清兵南下,鐵蹄所至,屍橫遍野,十室九空,“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駭人聽聞,令人髮指,多少無辜百姓做了刀下冤魂。“荒荒”一句是化用古樂府《十五從軍行》中“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之句意。寫民間在清兵蹂躪後滿目淒涼,一片荒蕪的衰敗慘象。“寂寂”句則是借秦亡後東陵侯邵平淪為庶人在長安城外靠種瓜為生的故事概括眾多王公大臣倖存者的結局。此聯作者從下層黎庶寫及上層達貴,正是反映了明清鼎革之際所造成的災難。
尾聯“見說五湖供飲馬,滄浪何處著漁舟”,恰如一聲沉重的嘆息,表達了作者孤獨無助的心境。五湖即太湖。聽說清兵已飲馬五湖,盡略其地,自己欲與漁夫為伍,駕一葉扁舟浪跡水鄉;也不可得了。
在一首短詩中要表達豐富複雜的內容,用典是行之有效的手段。此詩中一明顯特色即是大量地使用典故。且均能與詩意渾化無跡。這不僅顯示了作者廣博的學識,也有利於情感的抒發。
陳子龍的詩風,前後差異極大。早期作品辭采濃郁華麗,尤好擬古樂府。後期由於受國家局勢和生活經歷的影響,多感傷時世之作,風格沉鬱頓挫,直抒孤憤,沉雄豪放,悲壯蒼涼。《秋日雜感》即為其晚期詩風的代表。
作者簡介
陳子龍(1606-1647)明清之際文學家。字臥子,一字人中。華亭(今上海松江)人。公元1637年(明崇禎十年)進士及第,選浙江紹興府推官,擢兵科給事中,未及赴任而明亡。乃事福王朱由崧於南京,為馬士英輩所嫉,乞歸。鏇受魯王部院職,結太湖義師抗清兵,被縛,投水殉國。子龍早年與夏允彝齊名,為“幾社”領袖。詩振“七子”宗唐之風,稱“雲間派”。詞有《江蘺檻》一卷、《湘真閣存稿》一卷,其中《江蘺檻》存於《幽蘭草》中,《湘真閣存稿》一卷存於《倡和詩餘》。詞妍麗婉委,哀艷悽惻,明亡後數年中所作則泣血啼鵑,愈見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