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病起春盡》

《江城子·病起春盡》是明代詩人陳子龍的作品之一。詞含情綿邈悽苦,格調低沉哀楚,讀之動人心脾,感人肺腑。

作者

陳子龍

詩詞正文

一簾病枕五更鐘,曉雲空,卷殘紅。
無情春色,去矣幾時逢?
添我幾行清淚也,留不住,苦匆匆。
楚宮吳苑草茸茸,戀芳叢,繞游蜂
料得來年,相見畫屏中。
人自傷心花自笑,憑燕子,罵東風。

評點

詞寫身世凋零之感。上片寫病中起床,出視曉景,面對衰敗春色,痛感時光流逝,添得滿臉清淚。下片說眼前芳草茸茸、蜂蝶飛舞的景象,不知病身來年還能否賞得,而花兒不諳人苦,依舊自在盛開。全詞含情綿邈悽苦,格調低沉哀楚,讀之動人心脾,感人肺腑。清陳延焯評為“情韻淒清,自是作手”。(《雲韶集》)[1]

詞牌格律

【江城子】唐詞單調,始見《花間集》韋莊詞,單調三十五字,七句五平韻。或謂調因歐陽炯詞中有“如(襯字)西子鏡照江城”句而取名。宋人改為雙調,七十字,上下片都是七句五平韻。歐陽炯單調詞將結尾兩個三字句加一襯字成為七言句,開宋詞襯字之法。後蜀尹鶚單調詞將起首七言句改作三字兩句,開宋詞減字、攤破之法。晁補之改其名為《江神子》,韓淲調有“臘後春前村意遠”句,故又名《村意遠》。

注:(○--平聲●--仄聲⊙--可平可仄△--平韻--▲仄韻)

一簾病枕五更鐘,曉雲空,卷殘紅。無情春色,去矣幾時逢?添我千行清淚也,留不住,苦匆匆。⊙○⊙●●○△。●○△,●○△。⊙●○○,●●●○△。⊙●⊙○○●●,○●●,●○△。

楚宮吳苑草茸茸,戀芳叢,繞游蜂,料得來年,相見畫屏中。人自傷心花自笑,憑燕子,舞東風。⊙○⊙●●○△。●○△,●○△。⊙●○○,●●●○△。⊙●⊙○○●●,○●●,●○△。

鑑賞

這首詞描繪了一幅春光消逝、景色慘澹的畫面,然而字裡行間卻流露出詞人對故國的懷念以及對復國的嚮往之情。

起句的描述,即為憂傷的氣氛所籠罩。詞人臥病枕上,夜夜傾聽五更鐘聲。今病起晨望,則見曉色中風卷落紅,掃地以盡。春天在詞人臥病時悄悄地過去了,這對“病起”的詞人來說,不不啻是一種無法彌補的遺憾。這裡的“病”字,不僅指體內的病痛,而且更是詞人心靈創痛的真切流露。緊接著,詞人不禁向蒼茫大地發問:“無情春色,去矣幾時逢?”春色無情,襯托的正是詞人對故國的多情。作為一名愛國志士,陳子龍曾向南明政府獻計獻策,四方奔走,結果一切努力都化作流水,復國之夢日趨遙遠。感念及此,詞人不覺淚下,“留不住,苦匆匆”。一個“苦”字,包涵了詞人從希望到失望、多少痛苦難言的情感。

半闋詞人的筆觸落在了“楚宮吳苑”上。“楚宮吳苑’,指一度建都南京、旋即覆亡的南明弘光朝的故宮。這裡雖然已是花落春去,雜草叢生。而游蜂仍留戀芳叢,飛繞其間。這“戀芳叢”的“游蜂”,隱包括作者在內的愛國志士;一個“繞”字則說明了他們對故國的依戀和對復國的無限希望。“料得來年,相見畫屏中”,正流露出詞人對復國充滿了信念,雖然目睹楚宮吳苑的景象不禁為之傷心,然而對於勝利的嚮往,又使他從心中發出了“花自笑”的遐想。花落還會重開;這“自笑”之花是來年重開之花,“自笑”之時是來年重開之日。正是滿懷著這種熱望,詞人才不遺餘力地奔走在艱難的復國之路上。末句中的“東風”即“卷殘紅”之風,暗指清軍,所以要借燕子之口,去詛咒其侵略、破壞的暴行。

陳延焯《雲韶集》評此詞曰:“情深一往,情韻淒清,自是作手。”又在《白雨齋詞話》卷三中評此詞“綿邈悽惻”,比較準確地概括了這首詞的內涵。也有的學者認為這首詞是反映男女之情的作品(參見陳寅恪《柳如是別傳》第三章)。見仁見智,讀者不妨自行玩繹。【註:陳寅恪的說法是錯誤的,因為這首詞是寫於明代滅亡後三年,而陳寅恪卻誤以為是在明代崇禎九年前後所寫,前後相差十年,陳寅恪一廂情願地將“曉雲空”中的“雲”當做“阿雲”(柳如是),因此出現這個錯誤。】

此詞題為“病起春盡”,寫詩人生了一場病,起來一看,景物改變,春天已經過去。於是聯想到東晉詩人謝靈運名作《登池上樓》也寫患病後登樓,看到節候改變而生感慨。不過謝靈運所見到的是“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的初春景象。這首詞則寫的是春色已去,無法挽留。詞的上片寫詞人倚躺在病枕上,五更天將明時的鐘聲透過簾幕清晰地傳來。捲起帘子一看,朝雲飄散,天空十分明淨,殘餘的春花已不存在,似被帘子捲起了。這樣的寫景,烘託了悲感的氣氛,似乎從李後主《搗練子》詞“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中脫化出來,其意境是相似的。而“曉雲空,卷殘紅”,則是出之非凡想像的描寫。春色無情,說去就去,不會再回來。“去矣幾時逢”,按說時序運轉,來年又是春天,而如此一問,似乎春天已永遠不再回來了。這裡含有較明顯的寓意。詞人在詞中,是每每將春天比喻朱明王朝的。他對春天的逝去,那么傷感、惋惜:“添我千行清淚也,留不住,苦匆匆。”這樣的語言,似乎不是一股的傷春之辭。李後主《虞美人》詞“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也是借“春去也”寓國破家亡之痛的。

下片筆鋒一轉,遙想當年楚宮、吳苑也曾有過春天,那裡也有茂密的青草,繁盛的鮮花,以及繞飛的游蜂。楚宮吳苑從來是作為亡國遺址供人憑弔的。這裡或用來暗指南明小朝延。當它存在時,招來了許多游蜂浪蝶——如阮大鋮之流,然而春天將盡,到了來年只有在屏風上的圖畫中才能看到了。

是說,明王朝的春天都成遺蹟。想到這種結局,詞人無比傷心。“人自傷心花自笑”,呼應上片“添我千行清淚也”,深寓了憂國的情懷。 

最後兩句“憑燕子,罵東風”是很新奇的結尾,對於春天的歸去,古典詩詞中一般都表達了一種無可奈何的心緒,而此處卻表示了怨憤之情。在子龍詞中“東風”往往是送走春天的禍首:“滿眼韶華,東風慣是吹紅去”(《點絳唇》)、“幾處垂楊,不耐東風卷”(《醉落魄》)、“幾陣東風,殘月梨花碎”(《醉花陰》)、“夭桃紅杏春將半,總被東風換”(《虞美人》)。是東風吹殘了花草,是東風送走了春天,“幾度東風人意惱”(《蝶戀花》),東風是惱人的,是應該受到斥責的,這樣寫不同一般。在這些詞句中。是否都另有寓意,固然難說,但是“憑燕子,罵東風”,總讓人感到有些特殊的含義。 

春天逝去抒寫故國之思,或比喻國勢一阽危,在詩詞中時時可見,如李後主以“春意闌珊”引發了亡國的哀痛;南宋署名德佑太學生的《百字令》以寫春盡比喻國家衰亡,詞中並且還有“真箇恨殺東風”這樣的句子,朱彝尊認為“東風”是指奸相賈似道。這首《江城子》中“東風”是否有所指,難以考證,然而全首詞,尤其後半闋寫得“綿邈悽惻”(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確如譚獻所云“然則重光後身,惟臥子足以當之”(《復堂日記》)。說這首詞充滿像李後主一樣的怨痛之情,當是無可懷疑的。

作者簡介

陳子龍(1606-1647)明清之際文學家。字臥子,一字人中。華亭(今上海松江)人。公元1637年(明崇禎十年)進士及第,選浙江紹興府推官,擢兵科給事中,未及赴任而明亡。乃事福王朱由崧於南京,為馬士英輩所嫉,乞歸。旋受魯王部院職,結太湖義師抗清兵,被縛,投水殉國。子龍早年與夏允彝齊名,為“幾社”領袖。詩振“七子”宗唐之風,稱“雲間派”。詞有《江蘺檻》一卷、《湘真閣存稿》一卷,其中《江蘺檻》存於《幽蘭草》中,《湘真閣存稿》一卷存於《倡和詩餘》。詞妍麗婉委,哀艷悽惻,明亡後數年中所作則泣血啼鵑,愈見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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