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處
先秦 詩經
原詩
東門之楊,其葉將將,昏以為期,明星煌煌。
東門之楊,其葉肺肺,昏以為期,明星晢晢[1]。
注釋
1、牂牂(臧zàng):楊葉在風中磨擦之聲。2、明星:星名,即金星,又名太白、啟明、長庚。《小雅·大東》《毛傳》:“日且出,謂明星為啟明;日既出,謂明星為長庚。” 3、煌煌:明亮貌。4、肺肺:也是風吹楊葉之聲。5、晢晢(制zhì):明貌。猶“煌煌”。
譯文
東門東門有白楊,白楊葉兒沙沙響。
約郎約在黃昏後,長庚星兒亮堂堂。
東門有個白楊林,葉兒拍拍響聲輕。
約郎約在黃昏後,閃閃爍爍長庚星。
賞析
倘若將“明星”視為夜晚升空的眾多星辰,這首詩的情致便當是歡樂的:當黃昏將臨,月兒尚未朗照,夜空上開放燦爛如花的第一朵明星時,約會的情人便要到來——這時的主人公,隱身在“牂牂”“肺肺”的白楊樹蔭下,心中該漾動著幾多期盼的喜悅!
但“明星”在古代實為“啟明星”之專名,它在黃昏的時候隱於西天,直到黎明時分方才灼灼升現東方。《鄭風·女曰雞鳴》所詠“子興視夜,明星有爛”,說的就是它凌晨升空的景象。明白了“明星”之特指,這首詩的基調便剎那間改觀了:涌動在詩中的,再不是黃昏約會的喜悅,而只有終夜不見情人來會的焦灼和惆悵了。
我們實在很難判斷,那在白楊樹下躑躅的人兒,究竟是男、是女?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或她)一定是早早吃罷晚飯,就喜孜孜來到城東門外赴約了。這約會在初戀者的心上,無疑既隱秘又新奇,其間涌動著的,當然還有幾分羞澀、幾分興奮。陳國都城的“東門”外,又正是男女青年的聚會之處,那裡有“丘”、有“池”、有“枌”(白榆),“陳風”中的愛情之歌《東門之池》、《宛丘》、《月出》、《東門之枌》,大抵都產生於這塊愛情聖地。
現在主人公的佇足之處,正有一排挺拔高聳的白楊。詩中描述它們“其葉牂牂”、“其葉肺肺”,可見正當葉兒繁茂、清碧滿樹的夏令。當黃昏降臨、星月在天的夜晚,烏藍的天空撒下銀白的光霧,白楊樹下便該映漾出一片怎樣搖曳多姿的樹影。清風吹過,滿樹的葉兒便“牂牂”、“肺肺”作響。這情景在等候情人的主人公眼中,起初一定是異常美妙的。故詩之入筆,即從黃昏夏夜中的白楊寫起,表現著一種如夢如幻的畫境;再加上“牂牂”、“肺肺”的樹聲,聽來簡直就是心兒的淺唱低回。
但當主人公久待情人而不見的時候,詩情便出現了巨大的逆轉。“昏以為期,明星煌煌”、“昏以為期,明星晢晢”——字面的景象似乎依然很美,那“煌煌”、“晢晢”的啟明星,高高升起於青碧如洗的夜空,靜謐的世界便全被這燦爛的星辰照耀了。然而,約會的時間明明是在黃昏,現在卻已是斗轉星移的清寂凌晨,連啟明星都已閃耀在東天!情人卻在哪兒呢?詩講究含蓄,故句面上始終未出現不見情人的字眼。但那久待的焦灼,失望的懊惱,分明已充溢於字裡行間。於是“煌煌”閃爍的“明星”,似也感受了“昏以為期”的失約,而變得焦灼不安了;就是那曾經唱著歌兒似的白楊樹聲,不也化成了一片歔欷和嘆息?
朱熹分析此詩說:“此亦男女期會而有負約不至者,故因其所見以起興也。”(《詩集傳》)其實此詩運用的並非“興”語,而是情景如畫的“賦”法描摹。在終夜難耐的等待之中,借白楊樹聲和“煌煌”明星之景的點染,來烘托不見伊人的焦灼和惆悵,無一句情語,而懊惱、哀傷之情自現。這正是此詩情感抒寫上的妙處。由於開筆一無徵兆,直至結句方才暗示期會有失,更使詩中的景物描摹,帶有了伴隨情感逆轉而改觀的不同色彩,造成了似樂還哀的氛圍遞換、變化的效果。這樣的表現,就尤其令人嘆為觀止了。
這樣一首情詩,《毛詩序》卻附會為“刺時之作”,以為刺的是“昏姻失時,男女多違,親迎女猶有不至者”,未免太離譜,其為今人所不取,自然是理所當然。